第十五章

2025-03-29 10:54:39

敖翦用力瞪大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座古怪的海岛。

无论丹饕怎么跑,这个岛就是不会消失,不但没有消失,而且还好像越来越逼近。

因为比起刚才只看见一片绿油油,到现在他已经可以清楚看到海岛上的椰子树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敖翦连忙爬到丹饕耳边,掀起他的耳朵:后面……后面有座岛在跟着我们!丹饕闻言停了脚步,回过身来。

难道又是海市蜃楼?丹饕闻了闻空气,并不觉得有蜃蛟吐息,摇头:非也。

而且这海岛不似海市蜃楼般虚幻,上面的果树灌木都是实实在在的,而且海市会随着人靠近而飘渺渐远,但这个岛却是自己凑上来的。

奇也。

丹饕站定在水面上。

见得那海岛居然是逆风而来,海浪吹涌的方向与之完全相反,绝非顺水漂流。

岛上竟未受到天柱塌陷所引起的巨浪洗劫!想必是得了法术庇佑。

只是这海岛有方圆百里之广,能庇护岛上生灵而免于灾祸者,必定是法力无边。

他忽然想起了一位旧识。

可以说是南海这地方他认识的唯一一个老朋友。

不过这位旧识一向深居南海,与世隔绝,并不与天上仙人交结,更与南海龙族素无往来,虽为神明,却拒不受天庭封赏,亦不听天君调遣。

若换了其他的仙人只怕早就被天庭责难,然而上古神明向来不受规管,天庭虽是不喜但却也无可奈何。

橘红色的大妖怪忽然一声巨吼,只震得平静海面波涛汹涌,一道巨浪冲向海岛!眼见就要撞上海岛,却在离岛十丈开外如遇屏障般被彻底阻隔,近岸的海面依然浅浪细涌,似在法障之中另有一番天地。

大妖怪咧嘴一笑,更确定了之前想法。

他立于海上,仰首叫道:不廷胡余,何谓待客之道?哈哈哈……一阵笑声自虚空响起,敖翦闻声抬头,只见一卷水花自海面升起,交叠如喷泉一般,转眼间塑出人形之貌,水色化实,见是一位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身锦蓝长袍,斯文儒雅。

他向丹饕微微一笑,弯身拱手施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饕兄,多年不见,看你模样,当是安好无恙!丹饕浑身毛发一抖,也化作人形,只是将那敖翦提在手上,免得他掉下水去。

不知好友何去,未及拜访,失礼之处,莫望见谅。

上古时,四海有神明。

东海神禺猇,南海神不廷胡余,西海神弇兹,北海神禺疆。

这男子正是南海不廷胡余。

然其虽为海神,却非为庇佑凡人而存。

世人多惧其神力,鲜有兴建庙宇祭祀。

后至龙族中兴,四海神明更是只余旧典之记载。

只是似不廷胡余这样的上古神明,却并不像如今天庭上的神仙那般在乎这些三牲酒醴。

受了凡人的礼,便需允其所求,受其所控,与其兴风作浪都得悠着点,还不如翻云覆雨爱怎耍怎耍。

故而虽为神明,却是从不听天庭调遣。

今日也是因缘际会。

看他面相约是年近不惑,气度不凡,言谈温厚有礼,他指了指丹饕身后的渔网,只因饕兄这网里抓住了愚弟家中的一个小东西。

他手指轻弹,海水之下如泉涌般将渔网掬出海面,只见除了一些寻常的海鱼外,居然还网住了一只大龟!那龟的模样却不与寻常相同,光那个子,就足有陆上一头牛犊大小,可在不廷胡余口中,却只是个小东西!?这小东西一冒头,就像婴儿般发出嘤嘤叫声,很是可怜。

声音传了出去,突然海面一阵巨震,海岛一侧海水下而上用翻涌不休,好像有什么要窜出水面。

只听得哗啦!!一巨响声,庞然巨物自海底冒了出来,犹如一座山岳,待海水流去,竟见是一只巨龟的脑袋。

它张开口来,发出低沉如雷鸣钟震的嘶鸣声响,岛屿随即如有地龙翻身般巨震不停,岸边白浪翻涌泡沫四溢,整个岛屿向上爬升,嵌满海贝水草的岛身露出水面,又见林中海鸟被异变惊起离林,走兽爬虫亦吓得在林中乱窜。

这岛屿竟是巨龟之背!这龟到底有多大?!露在海表的背壳竟能聚以礁石泥土生出树木,活了走兽飞禽。

敖翦虽然是七太子,在龙宫里龟是见了不少,可也不曾见过如此巨大的龟!丹饕看向不廷胡余,表情也有些意外:吾道鳌族已亡,未想尚余后裔。

不廷胡余一抬手,巨鳌听其号令,不敢放肆收了声音,只是眼睛仍是盯住网里的大龟,发出哀哀低鸣。

饕兄也知当日龙伯国钓走负山之鳌,乃令岱舆员峤两座仙山没于归墟,触怒天君,鳌族因责玩忽职守,渐见消亡。

不廷胡余笑容依旧,眼中却闪过一瞬的高深莫测,不过四海之大,谁又说得准呢?《列子·汤问》记,渤海之东有五山,天帝使巨鳌十五,举首负戴。

龙伯国有大人,举足数步而至五山,一钓连六鳌,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

说起来鳌之祖先更曾为女娲补天牺牲,有功在前,再说这龙伯国惹下之祸,于鳌族也属无妄之灾。

不过既是天君论罪,谁又敢私下包庇?偏是有人并不买账。

丹饕了然一笑。

与其先祖足能擎天之巨相比,这只壳背之端为百里海岛的鳌算来也不过是只小的罢了。

又听不廷胡余道:这只鳌乃愚弟座下驭兽,其子自幼贪玩,没想被饕兄一网捞去。

不知能否卖愚弟一个面子,放了那小鳌?虽说可惜,但既然是老朋友开了这个口,丹饕也是爽快的人,君子坦荡,自不会做那讨价还价事情。

小鳌从网里被放了出来,唧唧地叫着潜下水去,那巨鳌的脑袋也重新沉入水下,岛屿下沉恢复了原状。

不廷胡余遂笑道:饕兄难得到南海一趟,愚弟自当尽地主之谊。

若饕兄不弃,不如到愚弟岛上一聚,用几杯水酒如何?丹饕与不廷胡余算得上是故交,一头是上古凶兽,一位是远海神明,上一回把酒言欢,那已经几千年前的事了。

饕却之不恭。

丹饕也不扭捏,一拱手,便应下邀约。

不廷胡余在前引路,把海浪阻隔的法障在他举手之间撤去无踪。

丹饕带着敖翦上岛方才放他下地。

此时不廷胡余注意到敖翦的存在,微笑着打量着这个瘦小的鲛人,似乎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敖翦长年居住深宫,鲜少与外人接触,更不用说像不廷胡余这般厉害的一方海神,被他这般注视,不由得困窘当场,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地不自在。

而且不廷胡余虽然笑得很温和,可他总觉得打量他的视线像极了初次遇到丹饕时对方打量自己的那种,有种掂量砧板上的肉有多少斤的意思。

真难得,是南海鲛人。

不廷胡余看向丹饕,这个莫非是饕兄给愚弟带的礼物?也无怪不廷胡余作这般猜想,孱弱的鲛人跟贪兽饕餮本来就不像是能够扎堆的。

丹饕回道:非也。

看来是愚弟误会了。

不廷胡余倒也大方一笑,鲛人族行藏隐秘,便连愚弟也找不到他们的居处,没想到饕兄一入南海便得其一,愚弟佩服!看向敖翦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愚弟愿以这百里岛上活兽作换,不知饕兄能否割爱?饕餮本性贪食,要从他嘴里夺食那得有跟他决一死战的觉悟,不过不廷胡余可知道饕餮不重味道,只管吃饱,若以岛上活兽来换这个并不肥重的鲛人,丹饕定会应承。

谁想丹饕想都不想,便道:不可。

随遭拒绝,不廷胡余倒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只是多看了敖翦一眼,一笑作罢。

遭到觊觎的敖翦心脏突突乱跳,就算没见过世面,但还是能看懂厉害,像当初一见丹饕就知道他来者不善,而这个不廷胡余,不知为什么,就算他笑得比丹饕还亲切,可那笑容里却藏着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很想能躲多远躲多远。

一行三人穿过了近岸的椰林,便见岛上四处拥红簇翠。

玉兰迎风摇曳,花骨犹如白玉雕琢的,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英丹色彩缤纷,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彩球在绿叶衬托下极具豪放本色。

茶梅玲珑娇俏,或如雪白,或见浅粉,姿态丰盈,雅致脱俗。

花间果树上果实累累,高舒垂荫藏芭蕉,密叶绿枝挂胡柑,盘桓绕茎缀甜萄。

待再往里去,便见丛林翠茵的掩映下,一座竹楼拔地而起,足有五层楼高,楼阁虽非有雕梁画栋,却有文不按古,匠心独妙之韵。

敖翦更吃惊地看到在竹楼附近林木之中正在辛勤地栽花种果的好几个凡人,他们见了不廷胡余,神色恭谨有礼,纷纷跪拜,不廷胡余似乎早便习以为常,示意他们退下。

回头见敖翦一副目瞪口呆的呆相,便不由觉着有趣,忍不住逗弄这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鲛人:觉得奇怪吗?敖翦很老实地点头。

不廷胡余大约是觉着这个傻乎乎的小鲛人极是有趣,便解释道:这里的凡人都是在海上遇难、险些葬身鱼腹的船夫,本座救了他们一命,留他们在岛上事栽种打扫之务。

敖翦闻此言后,虽说还是有些害怕丹饕的这位故友,但也不由得自心中生出敬意。

茫茫南海,不廷胡余这座龟背上的岛屿就像世外桃源,而他就像是一位济世为怀、离尘脱俗的仙人。

不过丹饕却不像他那般好糊弄,粗豪的男人打量了显然是得了岛上凡人细心栽培出来的花果以及费心打造的竹楼居室,瞅了一眼不廷胡余:汝之唑风,覆舟几何?不廷胡余温文的笑容顿时一凝。

上古四海之神,各有神通。

东海禺猇,溢海漂居掩人畜,南海不廷胡余,唑风覆舟沉航船,北海禺疆,吹播厉风至瘟疫,西海弇兹,驱浪如兽吞牛马。

南海中,有海唑狂风,能阻海路,翻船只。

一旁的敖翦会过意来,当下想起那条在暗礁滩上搁浅的船。

他们刚离开不愿就遇上了不廷胡余,该不会这么巧吧?看到瘦弱的小鲛人戒备地退缩到丹饕那副足以当墙壁用的魁梧身躯后,不廷胡余笑意未改,只与那丹饕道:夜里照物,若以夜明珠则见模糊之美,不过似饕兄这般直接抓了火把凑过去,没准看到的会是还没来得及把人皮画漂亮的骷髅鬼面。

忽见嘴角翘起的弧度未变,却竟往两腮裂了开去,鬓边发梢之末处忽见抬起,化出青蛇之首,咝咝吐舌。

多年未变,饕兄说话做事还是这般不留情面。

《大荒南经》云,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青蛇,曰不廷胡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