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敖翦不记得自己上一顿吃得那么饱是什么时候了。
虎蛟的鳔极为肥厚,口感十足,而且现杀现吃更是鲜味无比,鱼鳔本就有滋养筋脉之效用,更何况像这条吃了百人精元的虎蛟,那更加是难得一见的大补之物。
虽然敖翦并不知道什么修炼法门,但他毕竟是龙王之子,体内也是有龙元如意宝珠,尽管他不懂法门,更不知道吸食得道妖怪的精元后如何融为己有,但在不知不觉中还是增长了功力。
当然这对于丹饕来说并不算什么。
非要作比的话,丹饕这头老妖怪的元丹就是一大磨盘,而敖翦的如意珠就是一芝麻,吃了虎鲛之后大概也就变成黄豆大小而已。
不过对于敖翦来说,他现在的感觉是……吃撑了。
肚子里胀得很满,绝对是吃下去很多海藻也无法达到的饱满感觉,他悄悄看了丹饕一眼,心想吃饱的感觉真好,难怪大妖怪这么喜欢吃东西。
吃完了虎蛟的丹饕已经变回了人形的模样,络腮的短茬胡须让他看上去粗犷凶蛮,强悍黝黑的魁梧体魄,实在一看就知道是个粗活的把式。
不过这却是在饕餮族中也算得上最斯文有礼的形态了。
比起庞大且令人恐惧的饕餮真身,丹饕更喜欢变成人身,这让他看上去更具君子之仪。
丹饕虽不服炎黄,但却极是欣赏凡人的礼仪法度。
当年在族里他是个异类。
想那凶兽,纵欲不知礼才算正道。
可他喜习凡间三礼,在锁妖塔中更时常出入顶层塔室,与里面的囚友论道。
难得的是顶塔的囚友满腹经纶,见识远大,颇有大家之气,就是论调偏激乃至荒谬,可常常让他这个老妖怪也无从反驳。
丹饕瞧了一眼摊躺在身边不断打饱嗝的小鱼。
不过是吃了那么一丁点东西就饱成这样,真容易养活……莫名地有些羡慕这个如此轻易就满足的小鲛人。
作为一头饕餮,无论他吃下去多少东西都不会饱,从没有过饱的感觉。
饱嗝?嗯,是种享受。
见小身板躺得笔直,吃得饱饱的小肚皮微微鼓起,细细密密的蓝色鳞片晶莹剔透,就像浅蓝色的琉璃甲片,其中有螺旋的集中位置是一个小小的洼脐,看上去很是柔软,于是丹饕忍不住伸出一个指头轻轻地戳了戳敖翦的肚腩。
果然如他所料的柔软,虽然没有什么肉,可是松松软软、又很有弹性,恁有趣。
他喜欢上了这种不反抗的乖顺,锁妖塔里也不乏惧怕他的妖怪,但没有像敖翦这般绝对不必担心会在玩弄的过程中突然反扑咬他一口。
敖翦当然不敢反抗,只能任他的手指在肚皮上戳戳点点。
也可能是因为吃了丹饕给的鱼鳔,所以他倒也没有像之前的那么害怕。
你……离开南海之后……打算去哪里?虽然大妖怪要去何处他是无从左右,不过也得有个知道吧?丹饕托了下巴,心不在焉地说道:待离南海,再觅方向。
他在锁妖塔待了数千年长,没想到刑期未尽,锁妖塔却先尽其寿。
天外飞星骤降,不偏不倚正好震碎了镇塔的宝珠。
失了封锁的法力,塔里的妖怪跑了个精光。
吃食都溜掉了,他当然也没有必要留下。
只是尘世变迁,出了锁妖塔,看见的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凡间。
天大地大,他能晃啊晃地到南极之地,自然也能荡啊荡地走去北冥。
那、那要不要去东海?丹饕听到敖翦的提议有些意外。
这条一直连话都不敢多的小鱼这回居然难得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莫非是吃了虎蛟鳔所以胆儿变肥了?哦,如此甚好,甚好,那么看来以后得多抓些给他吃吃看,免得他每句话都抖三抖的,听着都费劲。
不过他要是看仔细些,就能发现敖翦紧张得浑身都在发白。
敖翦非常难得地坚持了下来:我想去东海,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东海。
在丹饕的注视下,南海龙宫的七太子觉得自己快要耗光所有的勇气,我知道东海……有三座仙山,仙山上有很多能治百病的仙草,我想去采一些回来……父王病了……虽然不一定有用……其实龙宫也有灵丹妙药……可是我想去找一找……说到后面开始辞不达意,其实他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面对的还是一只准备把他当成饭食的妖怪,也就难怪他又怕又紧张。
丹饕倒没有打断他的话,耐心地听完,然后点头:也可。
他的轻松同意让敖翦有些吃惊,那些害怕啊,紧张啊,担心啊一下子就像被狂风吹跑。
在老妖怪眼里,天大的事情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反而是刚刚察觉的事情让他颇感意外:汝乃龙子?敖翦正自欣喜不已,便点头道:我是南海龙宫的七太子。
既是龙子,想必应有司职,于是问他:汝司何职?织造。
丹饕点头:鲛人善织,莫怪南海龙宫另称龙绡宫。
他在锁妖塔中,亦曾闻南海龙宫因有龙绡纱之美,故四海之内,又有龙绡宫之称。
敖翦并不以织造为耻,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能耐,也是鲛人族代代相传的手艺,可是在龙宫的兄长眼中,这却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龙太子纺纱,说出去也是贻笑大方,兄长们更不敢让其他三海的龙族知道。
听到丹饕的话,敖翦像是被认同了般,即便对方是个随时当他是饭食的妖怪,也觉得心口涨得满满的。
真好!尽管这些天来日日担惊受怕,可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更何况,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丹饕还是第一个和他说了那么多话的妖怪,而且还愿意带他去东海仙山。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妖怪对饭食会这般的好!敖翦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你……你是只好妖怪。
丹饕听到登时瞪大了眼睛,极其难得地露出一副近似食不下咽的表情。
吾是好物?!……从何说起?……若是换了伶牙俐齿之人,此刻定会歌功颂德,言辞讨好以得对方欢心,可惜敖翦显然缺乏这方面的锻炼,喏喏一阵,好不容易想到个方向:你吃东西不浪费……瞧那骨头都不吐的干干净净。
……能浪费吗?都不够吃。
之于饕餮,贪婪无度那才是赞美吧?汝可知四大凶族?敖翦眨了眨好奇的眼睛。
丹饕指了指自己:凡世云,贪财为饕,贪食为餮。
为恶兽,祸人间,自古有凶名。
吾与舜王一役,杀人万余,受囚锁妖塔刑至万年。
如今刑期未满,锁妖塔崩,吾出,必引天下乱。
空气有些凝固了杀伐凶煞之气,敖翦的沉默,让丹饕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良久,就听敖翦小声地说:原来你是逃犯啊!……难怪了。
瞧着丹饕的凶相,敖翦不知道以凡人的观感该作如何说法,不过这副满脸胡渣、眼神不善的模样,也绝对不会是善男信女之辈。
敖翦甚是安慰地自语道:所以就算我一直都很害怕,也不算太丢南海龙族的脸……他堂堂四凶之族,连天上神仙也要退避三舍的上古大妖,在这条小鱼眼里怎么就成了个四处逃窜的逃犯?!丹饕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小鱼对他的惧怕想必已到达了极限,就算他在世人眼中是如何流毒诸夏,如何为祸人间,想也不过还是如此了。
敖翦开始有些担心:既然你是逃犯,不是应该快些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追捕吗?!东海仙山上应该有许多仙人在,你若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丹饕闻言哈哈大笑,坐起身来摸了摸颌下胡渣:正合吾意,可一尝仙身滋味。
见那小鱼又害怕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莫怕。
如今天地有异,九天惊乱,当无闲管走兽之恶。
他表相虽是粗鲁,内里却心细如尘,倒是对形势把握精准到位。
真的不打紧吗?敖翦还是有些犹豫,以前听兄长和父王说过,天上的仙人法力无边,有降妖伏魔的本事。
这颗小脑瓜怎么老担心这担心那的,明明就没有解决的本事,却老是为旁人操心,不过丹饕却极是喜欢这种被惦记的感觉,他觉着没有把这条小鱼给吃掉的决定如今看来再正确不过了。
不过这条小鱼实在太弱了,虽有他在侧,但没准转头就给别的怪物给叼走,那可不划算。
丹饕心念一动,忽然抬手按在敖翦额上:莫动,且忍了。
敖翦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但他习惯了顺从,当即僵直地躺着一动不动。
但觉一阵炽热的气息烫入额顶处,就像火烙炽痛,敖翦一下子疼得几欲昏死,不过这痛楚很快消失,当丹饕放开了手,一股暖热的气息缠绕在额上。
敖翦睁开眼睛,看到隔绝了夜幕的那张凶兽的面孔,感觉到额顶有些沉,好像多了些什么。
大妖怪粗豪的脸狂放不羁,嘴角带了深深的笑弧,跟他说。
烙此印者,为凶王牲醴,凡妖不敢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