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无底纳天川,岱舆员峤仙山现归墟,乃在渤海之东,与西方昆仑丘相对之壑。
天地有阴阳,乾坤有否泰,变化均衡,方能完满,故东有归墟,西有昆仑。
与直通天庭的昆仑丘相比,归墟乃百汇之水终处,凡间江河,天河星辉,最终汇归於此,然这归墟之水,并不因此稍有增减,始终万年不涨不沈。
龙王走水道入渤海,将王玑及欧阳无咎带到七海之外,远远就见天地间的海中一个黑色的螺旋漩涡,海流汇入,星河直堕,然再多的水入了这漩涡,居然并未见满外溢。
龙王跃上半空,却并未继续前行。
就听它道:星君,归墟乃上古神族禁地,小王不过一方龙王,身份低微,不敢再近,只能送星君至此,望请见谅!王玑点头,扶起欧阳无咎,催动法诀,祭起飞空法术,漂浮上半空,回身向龙王稍一施礼:多谢龙王厚义。
岂敢岂敢!龙王受宠若惊,说到这七元星君,虽然不过是星君之尊,既无号令天兵的军权,也无凡间建寺立庙的尊崇,但自远古之时,便受命於天,不须像它们这般修炼千年万年,方得仙阶,他们自出现,便已仙力超凡,司长天地万物。
禄存星君不必客气,小王虽不敢进入,但会在这里等候星君。
身侧的人昏睡未醒,虽然有保命金丹护住心脉,但还是需要快些治疗,於是王玑不再谦让,点头道:有劳了。
言罢转身带著欧阳无咎往归墟飞去。
龙王看著那青色的背影,良久,才翻身下水往底潜去。
越近归墟,越见那星河流水磅礴震撼。
黑色的漩涡又急又湍,天汉之水从天坠落直灌漩涡,星华坠落瞬间便被吸入不见踪影。
浩大的水流之中,但见有两座岛屿屹於水面,说也奇怪,这两座的形状被翻侧了的陀螺,怪石嶙峋的的岛屿底部半露出水面,另外一边则是绿树苍郁泉水流淌的仙境。
两座岛相当巨大,上下周旋约有三万里,每山平顶达九千。
尽管四周水流奔腾呼啸,岛上却依然一派生机盎然,仙鹤围著峰山飞翔,灵兽於山下平原出没,浮石环绕仙山,弱水凌空挂帘。
王玑乃是天上星君,自然认得这两座岛正是上古神人遗落的居所,与蓬莱、方壶、瀛洲并称神山的岱舆、员峤!古时渤海上本有五座仙山,有龙伯国人以钓钩钓去六只负山神鼇,致使岱舆、员峤两山漂流到北极之海而後沈没,上古神人不得不离开此地,再觅居所。
不过只要是水中流物,始终都要汇入归墟,但这两座岛实在太大,还不及被归墟吸纳,便卡在海床,前不得离不开。
他分辨之後,便择其中一岛缓缓降落。
仙山上处处可见黄金打造的宫殿,白玉雕琢的栏杆,可惜已是人去楼空,绿色的蔓藤肆无忌惮地攀爬在黄金的殿瓦和廊柱上,几乎将所有的璀璨掩盖。
四周到处是奇花异果,树上长的是金枝玉叶,结的是珍珠美玉。
偶见树间跳跃闪过的异兽,浑身皮毛素白如雪,见了王玑非但不惊,反而极为好奇地张望。
王玑带著欧阳无咎来到仙山一处谷地,就见此处有一口泉水,并非是那些从半空浮石挂坠的瀑布,而是一眼从地底冒出的清泉。
这泉口四周有玉石雕砌的台阶,更有稍事休恬之用的凉亭,看得出是上古神人的悉心安排。
此时欧阳无咎终於缓缓醒来,只觉鸟雀脆鸣,花香扑鼻,睁开眼时,入目是仙境如画,与之前如同地狱般恐怖的山洞大相径庭,一时也不觉呆了,尚以为自己身在梦境。
不过身上的伤痛及时提醒了他,这并非幻想。
侧头见扶著他的人是王玑,不由有些担心自己沈重的身体会把帐房先生给压坏,连忙想要站立,可他左腿被穷奇咬去了好几块肉,一著力,痛彻心扉,险些没往侧跌倒。
王玑觉察到他的异动,转过头来,便看到欧阳无咎紧要牙关,痛得一头冷汗,便忙将他扶到凉亭坐下。
凉亭内的设置倒也巧妙,一口金雕玉嵌的水缸,里面的水清澈透明,且汩汩冒著,偏是不见溢出,王玑过去取过一旁的银质小舀子,以净水洗过,再盛来水缸中的清水,送到欧阳无咎嘴边。
清水入喉,火烧般干涸的喉咙犹如久旱逢甘,欧阳无咎不禁一饮而尽。
说也奇怪,这水喝完之後,整个人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欧阳无咎谢过王玑,方才问道:先生,这里是什麽地方?王玑放下银舀,道:你身上的伤太重了,凡间的药无法治愈。
此地乃是员峤仙山,仙山中一眼净泉,有肉白骨之能,可令你骨肉重生。
既是仙家福地,先生带凡人进来,岂不是坏了天规?欧阳无咎担心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急忙道,趁还没有人发现,我们还是快些走吧!王玑登时愣住,看著他焦急的神色,心中不由一酸。
都什麽时候了,还想著这个……你的右臂至肩伤势极重,骨骼寸断,皮肉被咬去大半,筋脉更是重创难愈,若不能借助仙家法宝,恐怕……右手要是废了,便使不得剑,更不可能继续当你的武林盟主,难道这也无所谓吗?欧阳无咎没有去看他的右手,自己的身体他如何不知?别说手臂,左腿已隐隐没了知觉,恐怕以後就算走平路也会踉跄。
可他还是笑著摇头:先生不必担心,其实我左手使剑也一样好。
就算不当武林盟主,我也还是欧阳家的大少爷。
再说了,我当武林盟主的时候先生没少为了银两的事生气,这不挺好的?以後可以少了笔花销!别说了!王玑打断他的话,他眼中的失落如何能够隐瞒得了?我只是……不想先生为难。
欧阳无咎垂下了眼帘。
以他的阅历,以他的世故,以他的精明,王玑知道,欧阳无咎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然而即使要失去所有,他仍然以他为先,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冒犯天规戒律……正是这没有虚伪的真挚,让王玑更加坚定了决定。
他叹息一声,道:笨蛋,员峤乃是上古遗地,哪里还会有神仙在。
再说我借它一眼泉水,既不改命,也不逆天,不过是再塑骨肉,哪会触犯那些杂七杂八的天规戒律!他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你不必多想其他,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欧阳无咎仔仔细细地打量王玑的表情,似乎还有些疑虑:真的没关系吗?是的。
这麽做不会对先生有什麽不好的影响?王玑非常肯定地点头。
欧阳无咎这才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无咎听从先生安排便是。
王玑心里叹气,若是换了别人来到这仙山福地,没准就趴著不肯走了,偏这个家夥巴不得拉著他快些离开……搀他来到泉边,泉眼清澈见底,却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泉水,王玑小心地扒开欧阳无咎身上被穷奇撕得破碎凌乱的衣服,虽然已放轻了手,可伤口不经打理血块凝住不少碎布条,撕下来的时候再度扯开,溢出血丝。
欧阳无咎侧过头来,看到王玑紧皱的眉头,便笑著安慰道:没事,不会很疼。
怎麽可能不疼?王玑责难地看了他一眼。
欧阳无咎笑得比晨阳更暖,按在他的手背上,稍稍使力捏了捏: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吗?先生动手快些,我一咬牙就过去了!王玑还在犹豫,欧阳无咎已背过身去,放松了身体,吸了口气。
见他主意已定,王玑只好咬了牙,狠心往下一扒,一下子就把整件衣服给撕了开来,欧阳无咎浑身抖了抖,然後侧过来的脸苍白发青,额际大汗淋漓,跟他脸上的笑容极为不搭:瞧,也不是很疼。
……王玑知道多说无益,便更利索地撕掉裤子,然後扶他坐到泉边,看著碧清的仙泉,他与欧阳无咎说道,血肉重生会很疼,而且……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
欧阳,如果受不了的话,你就说一声,我马上扶你上来。
欧阳无咎点头,顺著光滑的石面滑落水中。
本来清澈可鉴的湖面一触到带血的伤口马上冒出一阵阵白烟,水面冒出大量的泡沫,明明不过是清凉冰冷的泉水,可接触到身体却仿佛火烧般炽热,本来已渐觉麻木的欧阳无咎顿时感觉到浑身剧痛难忍。
这痛,仿佛透入体内,至骨、至髓,而後发散开去,火烙般炽热,好像要将他浑身的经络尽数烧断重续。
被白烟笼罩在水中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紧紧抓住白玉阶梯的手指仿佛要抠入石内。
喉咙里的惨叫被窒在胸膛,这疼,竟比被穷奇生吞活剥更胜十倍!疼至及至,原来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