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9 10:55:41

十月留香存桂酿,陶坛封蜜意中藏时间一晃,已到深秋十月。

说也奇怪,陆莺莺的病情时有反覆,总不见好,灵丹妙药吃了不少,可总是病体消瘦,无法踏上归程。

陆英浩感到不好意思,毕竟武林大会结束已久,他们久居於此,未免尴尬,本欲到外面租住客栈,但马上遭欧阳无咎劝阻。

期间陆天昊跟在欧阳无咎身边,虽说这位世家公子脾气不好,小祸不断,但有欧阳无咎在旁,也弄不出什麽大乱子来。

这日陆天昊起了大早,去找欧阳无咎时已发现人去楼空,随手抓来一个仆人一问,说是一大清早就见大少爷抱了个坛子往帐房方向去了。

陆天昊与那帐房先生王玑显然是八字不合,每次见到必有一番唇枪舌剑,他特别讨厌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普通的脸,可眼睛却清透得仿佛能看穿一切。

然而欧阳无咎对那帐房先生却极为器重,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份上。

他甚至隐约地觉得,在欧阳无咎眼中,那个帐房先生是不同的。

陆天昊匆匆跑到帐房,却已经不见欧阳无咎身影,只见帐房先生王玑正在点算帐册。

他四下张望,看到一个半是开封的小坛正放在桌上,想必就是那仆人所说欧阳无咎带过来的东西。

坛子是土灰色的陶罐子,看上去并不怎麽起眼,想必不是什麽值钱货。

他莫名有些放心,正打算转身离开,可忽然闻到帐房空气中一阵阵熟悉的桂花清香,不由停了脚步。

融合著酒香,蜜甜的味道,沁人心脾,从开封的坛口慢慢溢出。

一个浅浅的茶碗放置一旁,碗底残留了一层清凉透明的稠液,细碎的银色花瓣飘沈其中。

陆天昊愣了半晌,有些呆滞地走过去,指著那坛子问道:这是什麽?对於这位陆少爷的无礼王玑已是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只应道:桂花酿。

杭州城里的人都会做桂花酿,十月桂花香闻九里,即使是贫户,只要找上一个坛子,放进洗干净的桂花以及糖,待过两月,便可开坛食用。

只是若要做出上乘的桂花酿,功夫却不能不仔细许多,桂花不留花萼花茎,需人手细细挑出唯留花瓣,单说这一层功夫,便已让许多有心之人却步。

而眼前这坛桂花酿,成色晶莹,桂香清洌,绝对是上乘佳品。

陆天昊虽然脾气骄纵,却也是个心思聪慧之人,当即明白过来,那日赏桂之时,欧阳无咎辛苦拣拾的银桂原来是为了酿造桂花酿。

是不是就因为当日王玑不曾上山,没能欣赏到桂花之美,所以欧阳无咎便借这桂花酿留住桂香,以赠王玑?他有些难以置信:是欧阳大哥送给你的?王玑虽然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大有不必理会之感,不过这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便就点头。

岂料那陆天昊像被蜜蜂蛰到般跳了起来,瞪著他好一阵子,视线缓缓移到装著桂花酿的坛子上: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把这桂花酿卖给我!五十两银子,别说买一坛桂花酿,就算买一车都没问题。

可是王玑依旧头也不抬:不卖。

这里是五十两的银票……你说什麽?!陆天昊拿著银票的手愣在半空,无人去接,他没有想到这个尖酸刻薄,精打细算到极点的帐房先生居然拒绝这笔一看就知道赚到了的买卖?!为什麽?!王玑终於抬头看了看他,然後伸手过去将封盖搬正,混著甜味的桂花香气被隔断了,重新封入坛中。

买卖必须双方同意方可行之,而且我想也没必要与陆公子解释因由。

我再多给你一百两银子,反正你得把这坛桂花酿卖我!王玑不由好笑:陆公子,既然你手上有银两,府外大街上食杂铺里多的是桂花酿,何必拘泥於这一坛?我只要这一坛!!这是欧阳大哥亲自从灵隐寺捡拾回来的桂花所酿,外面那些怎比得上?!既然是少爷的心意,我就更不能卖给你了,如若卖了,少爷定会怪罪於我。

我不管!!陆天昊一拳砸在桌上。

王玑非但不受他威胁,反而笑了:陆少爷,小心你的拳头。

之前那张花梨木椅已看在少爷的份上消了帐,如果再砸烂一张桌子,这回请恕我公事公办,帐子会直接送到令尊手中。

陆英浩虽然纵容儿子,可该管教的还是非常严厉,陆天昊一听当即怒不敢言,自然了,若是被陆英浩知道他在帐房捣乱,而且还砸烂东西,只怕马上就要将他斥回高州。

王玑重新伏案,算盘敲得劈啪作响,无意再作理会。

知道无法从他手中得到那坛桂花酿,陆天昊恼怒之余心里渐渐升起忌恨之意。

他现在就要去问清楚欧阳无咎,他堂堂的陆家公子,论相貌、论身价、论才学、论武功,有哪里比不上这个帐房先生?偏偏在欧阳无咎眼中却只有这个其貌不扬,身世普通,不识半点武功的家夥?!脚步声消失了,账房内恢复了一片宁静。

算盘声停了下来,王玑缓缓抬起头,凝视著桌面上的那坛桂花酿。

欧阳无咎对他很好。

其实他也清楚,欧阳无咎在凡间而言,可说是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只需看那些自持武功高强的帮主掌门对他俯首听耳,必恭必敬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这个拥有无上地位的男人,其实完全不必看他的脸色行事。

天上星君如今不过是凡间皮囊,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普通的帐房先生。

然而欧阳无咎却并未因此而有半分不敬,非但体贴周到,甚至愿意把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他分享。

不曾说出口的心意,在无意识地流露。

感情可不是武功,岂可做到收放自如?恐怕这些连欧阳无咎自己也是始料不及。

王玑打开坛子,往茶碗里到了小半碗桂花酿,清亮透明的蜜酿渗出阵阵桂花香气,就像那个男人的温柔,并无半丝刻意造作,却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四周。

拿著茶碗,晃动里面略略粘稠的桂花酿,细碎的银桂散在碗中飘荡。

一坛值一百两,那这麽一小碗,恐怕也该有个一、二十两吧?呵呵……这本来是不错的买卖,若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东西卖掉,可就在方才,一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用并不纤细的指头挑拣小巧玲珑的桂花,然後细细地往坛子里涂上一层蜜,谨慎地用泥封上坛子将之放置房中,看了足足两月之久。

然後一大早,兴冲冲地将酿好的桂花酿送过来……清甜的滋味萦润舌头,滑落咽喉,不腻,味道刚刚好。

坐在桌子旁的帐房先生轻轻地笑了。

有这般手艺,日後家业败尽倒也不怕了……然而陆天昊并没有机会去质问欧阳无咎。

因为凤三那边来消息了,说发现了血煞行踪!按凤三的消息,那血煞如今身在千里之外的罔两山中,那场山崩埋了他不少手下,如今带入中原的血煞教众剩下不到三十,如若要再从西域调集人手,一来一往至少需时三月,但欧阳无咎并未因此松怠,急忙派人快马通知各门各派严阵以待,慎防血煞来犯。

至於他自己,经之前一战必定成为血煞眼中钉,那血煞凶残成性,为了避免殃及家人,欧阳无咎搬到城外的别院居住,不带一个随从,更将别院的仆人全部迁回府中,并特地放出消息。

陆英浩等人本想一同前往,但遭欧阳无咎劝阻,央他留在府中保护其他人,陆英浩是前任盟主,又是藏剑门的大弟子,武功自然不遑多让,有他保护欧阳府里的众人,他才能放手一搏。

陆英浩听来也觉得颇有道理,於是便应允下来。

入夜,别院一片寂静无声。

这座别院乃是为避暑之用而建起的山庄,依山而建,院内引水成湖,竹楼凌空水上,柳条摇摆,别有一番江南风情。

只是入秋之後颇有些凉意,凉风从湖面卷过荡漾水波,拨散了水中圆月。

欧阳无咎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捧了一卷书卷,风晃过烛台,摇曳了光线,他略略抬头,伸手去拦了拦,让烛光稳定。

高大的影子落在墙上,倒有几分幽然之意。

想必若有狐仙看到这张刚毅英伟的侧脸,必定幻化人形,夜半来访,再引出一段流传千古的萤窗夜话。

他翻过一页,耳朵忽是听到湖岸之上,有异物阻风之声。

只见他身影一动,从窗户飞跃而出,犹如夜枭滑空而至,无声无色地掠过夜空。

湖面无风重归平静,光洁圆昙不留半丝痕迹。

他今夜穿的一身玄色长袍,融於漆黑之中不为察觉,黑暗的柳林中,他闭目侧听,突然猛一伸手。

啊呀!!一个人被他从树後揪出甩在地上。

噌──长剑出鞘,冰寒光影指在那人咽喉之上。

欧阳大哥!!是我!!这声音,正是陆天昊.欧阳无咎回剑入鞘,龙吟声绝,唯独剩下强烈的压迫感。

我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入别院!欧阳大哥,我是来帮你的!陆天昊一拍腰间长剑,爹不让我来,所以我半夜偷偷出来了!欧阳大哥你也曾见过我的武功,而且剑术方面一向是未逢敌手,有我帮你,定能把那血煞杀个落花流水!欧阳无咎为之气结,根据凤三昨日传来的消息,血煞已於日前失踪,显然已离开罔两山。

虽说此山距杭州有千里之遥,短日难以抵达,可总不能让陆天昊如此肆无忌惮,否则下一回说不定就要碰上血煞。

忍了气,他和声劝道:陆世兄好意,无咎心领。

只是陆世兄毕竟实战经验尚浅,血煞武功高强,凶残成性,世兄若有闪失,无咎恐怕无法与陆师叔交待。

还是请回吧!就是没经验,所以这次才是个好机会!他抽出腰间长剑,只见此剑寒光凛冽,倒不失为一把宝剑,这是我千辛万苦所得的宝剑,乃是古时欧冶子所铸的神剑,名叫纯钧!噗哧──一个小小的笑声从树顶传来,欧阳无咎当即皱起眉头,喝道:凤三!!一身风流公子扮相的男子从树上飘然而落,打著不合时宜的扇子,呵呵笑道:我说这位小公子,你这把剑是哪个地摊收拾来的?陆天昊怒了:这可是藏宝斋的镇店之宝,老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出让!!花了多少银两?一万两!!凤三吹了个口哨,碰碰欧阳无咎的肩膀:我说欧阳,先生若在,定然会说一句:‘败家子啊!’是吧?够了!未待陆天昊发作,欧阳无咎便一掌推开凤三,你们这是来干什麽?!血煞之事岂同儿戏?凤三收了玩闹表情,正色道:血煞武功高强,加之修炼妖法,此番可不能再让你孤身涉险。

老实说吧,我可不想再见你弄得一身的毒伤,回头告诉我就剩下一日性命!!他虽然平日是个风流放浪公子哥儿,可一旦认了的朋友,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欧阳无咎颇是无奈,正想著该如何劝他回去,岂料大门处传来扣环声响。

像血煞这般的武林高手,怎也不可能在前门敲门求入吧?!欧阳无咎脸都黑了,还是凤三利落过去打开大门,就见来者提了一个纸灯笼,火光之下青衣掩映,竟是帐房先生王玑!你怎麽来了?!陆天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毛都快滋起来了。

王玑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出来买夜宵,顺道过来看看。

你们……三令五申地吩咐他们不要过来,谁知没一个听话的,非但来一个,还接二连三的来!欧阳无咎在恼怒之中开始反省,是不是近日自己这盟主积威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