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帘身上有伤,但不致昏迷,只是被仙家兵器所伤,不免有伤元气,故此九鸣并未走远,只带著他飞去凡人的城镇。
九鸣看来是驾轻就熟,一到镇上便变化成寻常人形,连发色都变成纯黑发色,再在飞帘身上施了隐相之法,外表看来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物,更掩了一身血污。
远处三更鼓响,他敲开一家客栈,往脸色不善的店小二怀里塞了几颗金豆,那店小二马上当他们如神佛一般供入客栈,不需多费唇舌便引到最干净的客房,殷勤地点灯扫尘,九鸣又丢给他两枚金豆,吩咐他莫来打扰。
九鸣扶飞帘坐到床上,然後将烛火搬过床边,收了幻术。
只见一身鲜血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那些伤口好像都不是在他身上,腰板笔直如松,撕开破碎的衣衫,□上身。
他的伤一在肩胛,一在手臂并不致命,但咽喉处被剑锋划伤的薄痕,足见凶险。
九鸣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失血颇多,但神志清醒,会自己处理伤口,便也不去管他,对於妖怪,特别是异兽,互相照顾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就算结为伴侣的妖怪只要有能力也不愿假以人手,在旁人面前示弱。
他坐到一旁,此时才感觉到翅膀疼得厉害,不用看都断掉了……把翅膀拉过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要不是躲得快,只怕就要连肉带骨地撕裂了。
本以为天上那些久安长逸的神仙全是酒囊饭袋,却实未想到尚有那麽厉害的人物,看来应帝要颠覆天庭,仍是得费些功夫了……正想得渐深,忽然听到那边的妖怪问道:你为何不走?九鸣没好气地剐了他一眼,他也是想走,遇到那麽厉害的家夥,明知道不是对手,难道还闷头撞上去找死不成?至於为什麽没走成,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居然放不下在敌人手中血流一身的男人……他又不是凡人,哪有什麽义气可言,以前就算看到同族被仙家诛灭,他也能抱臂翘脚坐壁旁观。
今日真是脑子烧坏了,不但没能收到元婴莲,还把一只翅膀给折了……九鸣不答,飞帘也非寻根问底之辈,於是问题就此而断。
二妖受伤也觉疲惫,一宿无话。
第二日,红发的妖怪显然已将前一日的不解与郁闷抛诸脑後,毕竟像他这般经历万年岁月的妖怪,要事事计较,哪能日日快活?清晨时,飞帘醒来已不见房中有张扬的红色,他起身查看了一下身上的伤口,血已止住,不过还需静养几日,方能痊愈。
他的皮相普通,在凡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寻常相貌,并不似九鸣赤发红目一看就知道是妖怪的张扬,自然也不需施法掩饰,站起身来正要出门,那门板已从外被粗暴地踢开。
东方升起的阳光落在男人的後背上,灿烂得教飞帘不由眯了眼。
这只妖怪,即便化成普通人形,也能跋扈得刺目。
九鸣左手右手各拿了个食盒,腋下还夹了个酒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一进门,身後的门板便像被无形的手自动关上。
他是完全没有身在人间的自觉,也不管凡人看到这般鬼怪行为会暴露身份,得意地将东西放到桌上,朝飞帘招呼道:过来吃早点了!这地方真是偏僻,想找点好食得跑个万儿千里的!瞧他放在桌上的东西──蟹粉狮子头、香酥麻鸭、蟹黄豆腐、孜然寸骨……真是天南地北,应有尽有。
香气四溢自然不在话下,看上去绝不是这家小店可以做出来的。
飞帘瞄了一眼满桌的酒菜,这是早点吗?他的翅膀不是伤了吗?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坐到桌边。
九鸣飞了一个早上,早就饿得肚皮打鼓,伸手抓来只香酥麻鸭,也不撕开,嘴巴往腮上一咧,蛇妖之相尽现,竟然整个给吞下腹连骨头都懒得吐,真是完全不顾旁人看到这般景况如何的大倒胃口。
末了还啧啧有声:味道不怎麽样……比上次吃的那个烤全鸩差得远哪……眼角瞄了瞄木无表情面对一桌美食也不动分毫的飞帘,怎麽不吃?飞帘不为所动地扫了他一眼:你的真身是饕餮吧?刚倒进嘴里的一满碟蟹粉狮子头险些没把九鸣给噎死,咳嗽著咽下圆滚滚的肉团,九鸣道:谁说?!我只不过是一只很普通很普通,喜欢吃东西的妖怪而已!我瞧你才是木怪呢!不,说不定是石妖!说著把豆腐推到他面前,吃吧!郫邑的蟹黄豆腐味道不错!凡间的食物虽然用处不大,但好歹能恢复点体力!其实上古异兽都希望能修仙得道,若多食人间烟火,入了五谷轮回道,反而有碍修为,故此就一般而言,都不择食凡间食物,就算偶有需求,也会选择仙山灵岳,甚至天界凌霄之上的果品灵食。
可偏偏眼前这只红发妖怪颠覆寻常,非但择凡间烟火之食,看那模样还非常地道。
见那盘豆腐,黄澄的是蟹黄,雪白的是豆腐,嫩绿的是青豆,调以羹汤,食材滑溜润泽,只这麽看去已叫人食指大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大清早东奔西跑把这些东西弄来,不过想也该花了不少功夫。
飞帘看了半晌,终於非常赏脸地伸手拿起筷子夹上一块豆腐,送入嘴里。
九鸣得意得笑问:好吃吧?说说看,是什麽滋味?飞帘咽下豆腐,抬目看他,脸上一片死寂。
咸。
啊?!九鸣连忙勺了一勺倒入嘴里,味道不错嘛,蟹黄鲜美,豆腐滑溜……怎麽到他嘴里就是一个咸字呢?抱著希望再问问:难道没有其他味道了?有。
哦!是什麽?黄豆味。
……好吧,算他无聊,居然企图让这只妖怪吃出滋味。
不过见飞帘仍旧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豆腐送入嘴中,姑不念他喜不喜欢吧,反正吃就对了。
边想著边抓起一把寸骨丢入嘴里咬得咯吱作响,托腮问那飞帘:我说飞帘,你到底会不会笑?飞帘点头。
笑一个来看看!笑不出来。
啧──九鸣歪著头,想想也是,没能完成任务,回去也不好给应帝交待,实在没有什麽可笑的,不过他并不罢休,那你什麽时候会笑?得胜之日。
九鸣咽下嚼烂的骨碎:那就有得等哪!我说飞帘,打个商量,得胜之日你得等我在场了才笑可好?为什麽?九鸣笑得古怪:你别管,反正到时候你若不让我看到,回来你得专门给我笑一个!飞帘考虑了一下,点头:我尽量。
於是接下来的几天,飞帘留在客栈养伤,而九鸣一有空闲便四出张罗各地美食,往往是飞个一整天才好不容易把东西带回来。
所幸飞帘并非凡人,一天下来就算不吃也无所谓,而对於他带回来的人间夥食,他还算赏脸,多会陪九鸣一同享用。
然後第七天,飞帘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九鸣便提议回去灵山河谷看一下,飞帘也是赞同。
看他的手又抬起来,九鸣对被揪著翅膀钻土的法术实在是敬谢不敏,本能地跳开两丈,摆手道:你伤势刚痊,不宜行土遁法术吧?还是我带你飞一程如何?见飞帘点头,他才松了口气,背上张开翅膀,却见其中一翅无力低垂。
你的翅膀怎麽了?九鸣满不在乎:之前被那家夥的法术刮了一下,稍微碎了点骨头。
那支黑膜蝠翅倒垂不起,看上去支都支不起来的状况,显然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
可红发的妖怪咧嘴一笑:别担心,翅膀还有三支,保准飞得又快又稳!灰白的眼珠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变幻的深邃,然很快隐去。
二妖再次来到灵山河谷深处,曾经绿草遍野的山谷如今一地焦灰,土地干涸呈龟裂纹,看上去就像被数百只旱魃肆虐过,再下数十天的瓢泼大雨都无法让这里半寸土地恢复生机。
九鸣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赤红飞扬的头发,之前逃遁间一时不小心倾全力丢下去的旱息似乎太过厉害,不要说小小一个山谷,便是整片邑地都能大旱三年。
荒野之中,原来长出元婴莲的地方只剩下三片枯得快碎掉的碎荷叶。
被拿走了。
九鸣失望地弹了一指枯荷,荷叶瞬即变成黄灰凋零一地。
上古妖物尸身化出的元婴莲本就千年难得,更何况是兵主蚩尤所化,如今旁落,就算九鸣脑筋如何灵活,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回去了。
十日之期已近,既无所获,自然要回去复命。
九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忽然注意到之前被他踢起叉在壁上的蚩尤角骨,这块骨头高高插在壁上,反而未被尸媪所累跌落深谷,不由高兴起来,飞过去将此物从岩上拔下,抗在肩上,招呼飞帘:走了走了!边走还边嘟囔,老实说我还真没见过应帝生气的模样,说不定这回能瞧到!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