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星君睁开眼睛,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说司命星君并不是位小气的仙家,只不过这五百年的输棋,多少还是难免遭他报复。
所以,当他把自己带到皇都东城,一座奢华的府邸上,祭起葫芦从主房收掉三魂七魄,不待他看清楚那副 序时不可考,约莫是大宋年间,天有飞星骤降,空卷狂雷而带骤雨三日不停。
天地人神俱不预知,昆仑锁妖塔上震塔灵珠骤裂,妖邪尽释,狂放天下;通魔界之门无故遭破,魔族虽受尊主所束未得横行,但蠢动有之。
人界危殆,虽然道法仙师之助,但妖邪之力更盛,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间众生,只望昆仑仙人重修锁妖塔,再困妖魔,还人间安宁。
然,震塔灵珠之得岂为易事?有感下界骚乱,神人亦忧,派下七元解厄星君,为凡人再寻灵珠,重塑宝塔。
===============================================================================三十三天天外天,凌霄阁上有神仙。
雾霭朦胧,缭绕缥缈,在那仙云深处,渐能看到花渊渺渺,落雪般飞散的梨花。
迷人神魂的香雪梨花海中,偶尔传出一两声落子脆响,或时,有轻笑之声。
飞絮随风,阵落胜雪,是谁家仙人,有此雅兴,在这梨林中博戏?梨花雪影中,渐现一青一蓝两片身影。
蓝者乃是一名青年,五官清秀,可惜面上气恼不已,一双眼睛紧盯面前博局。
面前放著的是一局六博。
所谓六博,乃各以五子为散,一字为枭,枭可吃散,行棋时,双方以枭为迫,销杀散子,散又能调兵遣将,取机杀枭,胜负,乃以杀枭为定。
青者亦是男子,见他道骨仙风,正值壮年之姿,眉宇间气度雍容,靠在连理树下,拢袖抱臂,笑容可掬全然没有半分紧迫之意。
但若细看他面前摆下的博局,便可见局中一方黑子已将白子之枭逼至绝地,散棋拒敌於外,白散一近则受黑枭销吃,白枭孤立无援,局中肃杀之意大盛,甚闻风声鹤唳。
实难怪青年苦思冥想,不得其法而解。
终於,他不得已地塌下肩膀,抬头看向男子,道:常闻天权星君宅心仁厚,乃是仙人之典……若谁人与你走上一局,必定不会再有如此错想。
男子宽厚一笑:棋局胜负,不过博戏,司命星君莫要在意。
若是你也输上个五百年,便知道会否在意!青年小声嘀咕。
男子非是听不见,只是但笑不语,输了五百年还每回邀战,也只有这位南斗司命星君有这般的恒心,可惜毅力是够了,棋艺却……不好说。
青年伸手拾棋重摆,正打算再博一局,忽然听到天上金铃声脆,踏风而至。
二人脸上神色一沈,连忙站起身来抬头一看。
便见天空祥云之上,一名赤足仙童漫步下来,光洁的足踝上绑了一串精致的金铃铛,只当脚步一移,便听得铃铛声响,煞是悦耳。
男子认得此娃,正是帝君座前专司传令的小仙童,遂问:未知帝君有何差遣?赤足仙童眯眼一笑,白玉小掌一翻,一卷黄金卷帛凌空而展,童音虽脆,却隐含无上威仪:锁妖塔破,妖邪尽释,为保天下苍生,兹令七玄解厄星君下凡,觅灵珠,塑宝塔。
男子闻言,眉峰轻抬:怕是不止这些吧?仙童咯咯笑了:天权星君果然厉害,帝君吩咐,人间受妖邪侵乱颇为脆弱,七位星君切记不可以真身下凡。
待仙童收了法旨离去,青年忍不住走前半步,曲臂搭上男子肩膀,痞痞地笑道:这可不见得是件美差啊!男子微笑著拨下青年放肆的手臂:虽说不是难事,却也麻烦得很。
若是循规而行,投个凡胎,能离家亦至少十年。
更何况此行乃为寻珠,难以承欢膝下,让凡世父母忧心,实在不妥。
你倒是想的周到……青年想了想,要不这样,找具尸体附上去不就得了?不可如此,借尸还魂有违天道,更况如今妖魔四纵,若连仙家亦行邪道,岂非天下大乱?青年有些不耐烦了:这样不行那样又不行,得,干脆你问谁借副身体用用得了!他不过是一时意气说话,却闻那男子道: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青年大翻白眼:谁肯借给你啊!男子却不以为勃,摊开手掌,细细捻指:不可选良善之人,亦不可选有父母高堂者,尽可选些大奸大恶之徒,最好,还是位有些权力的人,如此比较容易行事。
行了!青年拍掉他的手,也不知道自己能耗上五百年的耐性怎麽对上这个男人便会化为乌有,烦得很,我给你找一个吧!男子好似早便知晓他会出手相帮,笑著点头:既然如此,尚有劳司命星君借收魂葫芦一用,暂留那魂魄盘桓数年,我知你那葫芦里藏了‘黄粱一梦’,魂魄浸在此酒中如堕梦境一切如常,待功成之日,再放他回去便是。
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是不是?青年龇牙咧嘴,可惜恶行恶状对男子全然无效,百般无奈,只好叹了口气从袖里摸出一个紫金葫芦:你给我记住了,回来你得输我一局!男子却只一笑:胜负各凭本事,若当真要让子而胜,这五百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吗?青年闻言愣了,纵是与这男人认识已有万年之期,却仍是常被这个男人温文慵懒的外表骗了,他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人心,在不知不觉中引导。
纵是输给了他,竟还是心甘情愿,甚至,渐渐生出一种在输赢之中认识自己的智慧,故此这五百年的博局,无关输赢,他更多实在享受博局的过程。
好吧,我说不过你!他晃了晃葫芦,我们去凡间皇帝住的都城。
去那里做什麽?青年又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说要位高权重,大奸大恶的人吗?眼下皇都里正有一个合适的! 体是何许人也,便趁他猝不及防之际,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尚未睁开眼睛,便已听到阵阵娇喘之声贴耳传来。
待启帘看去,乃见一名美的女子放浪形骸地骑在他的身上,赤裸著的上身,一对丰满的乳房布满汗滴,然而她却不能伸手触摸他,上身被粗糙的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只能用嘴巴去舔吮,红的脸色以及迷离的双目,足够说明她被下了魅药。
然而这仅仅是初入目的景象,当他再环顾四周,竟又发现下身处正有另一名罗衫半褪的女子卖力地张著嘴巴,吞吐伺弄著他的阳具,这副身体的阳具相当粗长,女子撑大了嘴巴亦无法吞咽整根,唾液顺著她洁白的玉颌垂滴在华贵的地毯上。
除她二人,尚有两名同样赤裸的女子躺在冰冷的地上,她们浑身勒痕,双目紧闭,神色疲惫,显然曾受过非人的虐待。
天权星君实在有立时脱身离去的打算,可如今司命已带走这副身体的三魂七魄,若他这一走,只怕这身体便要立死。
此人是何人物他尚未知晓,但以他如今身在堂皇府邸,又有如此侈靡际遇,只怕此人一死,这四名女子皆要陪葬。
不禁再是轻叹一声,他慢慢撑起身,将身上那捆绑著的女子抱开放在床上,然後伸手止了那仍在卖力伺候他的女子:可以了,你起来吧。
岂料他这一句话,换来的是那名女子惊恐绝望的眼神,她猛地跪倒在地,头颅使劲地敲著台阶,玉石台阶不消几下便见了血痕。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女子凄厉的求饶,教天权星君实在无奈,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道:我只是有些疲累,并无叱责之意,你且出去,吩咐下人过来将这里收拾了。
他语气越是温和,那女子抖得越是厉害,末了,竟直接昏了过去。
天权星君错愕不已,他在天界一向待人宽厚,是故天上仙人纵是与他交情不深,亦是和颜悦色。
偶尔下界,亦多为善举,凡人对他总是崇敬有加,哪里试过似今天这般,不过说了句话,便把这孱弱的女子给吓至昏去。
莫非这副身体的主人当真这般暴虐残忍?他随手捡起一副衣衫披上,走到青铜镜前,不禁哑然失笑。
皮囊不算丑陋,赤裸的身体不是武夫的结实,尽管没有肚满缠肥的痴态,但显然便是文官常坐朝堂的平板。
五官端儒,肤色白皙,年龄有些大了,约莫是近了不惑之龄,幸好皱纹也不是很多,只是眯起眼睛的时候眼角有些纹路,大约此人常用这种眼神看人。
便在此时,外面有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要沐浴了吗?天权星君想了想,身上一身黏湿,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液体,自然是需要了,便应了:好,你进来伺候吧。
是。
门推开,一名仆役不敢抬头地躬身进来,身後跟了几名抬著热水的下仆,他们手脚利落地张罗,看都不看一眼屋里乱七八糟躺著的几名女子,只灌好了一捅洗澡水,便撤掉了。
剩下问门的仆役,又谨慎地问:老爷,洗澡要点哪位夫人伺候?天权星君哑然失笑,若非他亲眼看过这府邸远离皇宫,只怕真要以为这身体的主人是当今天子了。
连洗澡都要点牌伺候,倒真是排场十足。
无需伺候。
你吩咐下去,将这里收拾了,我要安静休息。
仆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他居然不要女人伺候,但眼前这位掌握生死大权的男人从来容不得旁人半分置疑,他不敢多言,只得诺诺应下:遵命,老爷。
便连忙下去吩咐了。
天权星君转身绕过屏风,褪掉一身衣物,迈进澡桶中,水文暖热适中,可使得身上每一条神经都恰当地放松,洗掉了一身污垢,似脱胎重生。
被屏风遮挡的外房偶尔传来轻微搬动东西的声响,但却没有半声喘息之声,想必那些女子是被仆役们掩住嘴巴抬出去,那些仆役手脚利落轻柔,连一声半响亦似怕打扰了他。
天权星君不禁更是好奇,这副皮囊的主人,到底是何许身份?不久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外房再无其他杂音。
他半抬起身,随意敲了敲桶沿,水气迷朦了他的面庞,缥缈间几分慵懒,几分随意:土地何在?话音刚落,一股仙气从地底冒出,便见一名矮个白须的老头子抱了一根木拐杖凭空出现,见了天权星君,连忙屈膝拜见:小神见过文曲星君!未知星君召小神前来,有何吩咐?七玄之中,第四星名曰天权,又称玄冥文曲星君,乃在斗魁末位,这位星君虽不及贪狼霸道,但亦非好与,土地公自然不敢怠慢。
一个只有这大澡桶半高的老头儿,对这一个浑身光赤泡在热水里的男人,神态恭谨,这状况实在突兀。
只是天权在天上时早是随性惯了,并无在意,仍是泡在水中,伸手掬水一捧,洗了把脸,问道:本君奉天帝法旨下界,暂借此身一用,但未知此人是何身份,遂唤土地公前来问询。
原来如此!土地公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抬眼看了看四周,又再看清楚天权星君如今的相貌,不禁露出古怪神色,星君怎会选了这个人物?天权星君心中暗叹,还不是那位南斗司命星君给做的好事。
此时却又不便道明,只得问道:土地公何出此言?土地公公一声长叹,遂将此人身份,平日素行一一悉数,天权星君闻罢,更加是仰天长叹,司命星君,这玩笑可真开大了。
此人原名韩君仲,字叔文,年过三十有七,乃是如今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当朝宰相。
若说这韩君仲生平,亦可谓曲折。
父母早亡,遗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韩君仲寒窗苦读十年,却因没有钱银疏通,连个小小功名亦考不上。
偏巧他姐貌美如花,在中秋灯会之上被微服出巡的皇帝看中,收入宫中,後获恩宠封为贵妃。
韩君仲因此得受官衔,始时亦不过是礼部小吏,此人也是厉害,半年之内诬陷上司而得其位。
恰逢朝中大有崇文抑武之气,他有意打压武将,在朝堂上百般为难,更对将官不假辞色,便是在路上遇了高位将领车驾,竟亦不退不让。
这风声吹到皇帝耳中,正著其意,又加上他擅长舞袖,借韩贵妃之便攀附权贵,声望早是高於其职。
这本是默默无闻的韩君仲,借一场罢黜大将军曹盈的好戏,表行超卓,深得皇上赏识,不过五年,皇庭拜相。
韩君仲心知要保权势,便靠不得那懦弱无能的皇帝。
故自从得了权势,便在朝中纠党营私,对皇帝阳奉阴违,後五年中,暗中建立势力,如今无论在朝中抑或朝外,皆是盘根错节。
韩君仲之名,似蜘蛛网般磐在这大宋朝中。
其权势之极,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此人性情刻毒,又极为好色,且有虐人的怪癖,上至妾女,下至仆役,十年之间,被虐杀至死者大数过百。
府中藏有美女达一百八十人之多,有掳掠而来,亦有官员讨好送赠。
原来的相府居然住不下如此多人,皇帝闻得此事,御笔亲批,斥耗巨资为他建新相府,这府邸据说以皇帝行宫为蓝图,东院西厢,能纳人三百,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靡。
只是他为人实在霸道狠毒,为了巩固手中权势,倒行逆施,陷害忠良之事是屡屡为之。
加上对逆其行者只杀不饶,必诛族除根,此人所为,已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朝中对他不满者比比皆是,但其势力如日中天,朝中除了枢密使黄延敢当面叱责外,其余众臣无不马首是瞻,或是敢怒不敢言。
暗下潮涌,实未可知。
听完前事种种,天权星君只想,难怪那些女子与仆役看他的眼神如见鬼魔,韩君仲……简直是人间的活阎王。
待土地公公告退隐去身形,天权星君躺在桶壁上,热水早已放凉。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棘手的身份,一盘的烂帐,总不得在上朝时与皇帝招呼一声辞官隐退便可以了事,只怕这一走,牵连之广,腥风血雨难以避免。
若是拂袖抽身亦非难事。
只要将司命星君叫回来,换回魂魄,大不了重选一副皮囊。
但适才听土地公公言之凿凿,此人如此刻毒性情,偏又拥有覆雨翻云的权势,若当真回来的,又不知要断送多少性命。
权势如刃,且看使的人如何驾驭。
而如今这权刃在他手中,要他将锋利的权刃重新交与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手中,任他肆无忌惮,再害无辜,实非他所愿。
如今是局已摆开,子落无悔。
只叹自己……丢不下,丢不下……司命,这玩笑,可不是五百年的输子可以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