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蓬莱仙山,又名蓬邱,对东海之东北岸,周回五千里。
外别有圆海绕山。
圆海水正黑,而谓之冥海也。
无风而洪波百丈,不可得往来,唯飞仙有能到其处。
未到,望之如在云中。
若近,仙山仿在水下。
临之,风云隐去,缥缈空中。
山中物兽尽白,黄金白银为宫阙。
诸仙有不死之药,万年不老。
仙人万寿,山中悠游,下棋博栾,一局可千年。
天权踏云而来,徐徐落在仙山之中,触目花海如雪,皑皑素锦。
此处他已近两千年不曾来过,只是景致未便,他还是轻车熟路,踏过落霜晶莹的米珠荆花海,转过飞絮柳叶林,远远便见凌霄山边,天地间浑然而成的一块青云石突兀凌空,悬空在万丈悬崖上,险要之度,仿佛承受不了一只轻盈的鸟儿落下。
然而历经万年,此青云石依然如故。
青云石上坐了一位老仙翁,鹤发白须,怀里抱了一把过头高的弯曲拐杖,挂了个头大的葫芦,仙风道骨。
可若是走近了,便会发觉他双目紧闭,还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面前放了个檀木六博棋盘,棋盘内棋子若星,棋局已在剑拔弩张之处。
天权跃上青云石,在老仙翁对面坐落,看了看两千年不曾动过的棋局,还有旁边早已凉透的茶,随手一点,茶香重起,嫋嫋轻烟,缭绕云霄间。
南极老人,茶要凉了。
睡得正香的老仙翁抖了抖大脑袋,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应了声:哦……随手拿起茶盅喝了口,皱起眉头:嗯?这茶好像味道不太对……天权不禁心中暗笑,放了两千年重泡的茶,便是仙茶要太好也不怎麽可能吧?老仙翁倒也没有计较,放下茶盅,不去看天权模样,专心致志地瞧著棋盘上的棋局。
天权笑问:南极老人,下一步可想好了?棋盘上白子早在劣势,黑散围困白枭,胜负看来已定。
急什麽哪?仙翁不肯伏输地摆手,我这不是正细细琢磨吗?天权耐性极好地笑了笑,不气不恼,只用指头敲了敲膝盖,垂目看了片刻,道:其实仙翁胜券在握,何必吊本君胃口?老仙翁眼神一亮,半张半眯的眼睛登时瞪大了盯住棋盘,可惜盯了半晌,仍旧看不出自己的白子如何能突出重围,将逆势扭转,最後他鼻头哼了声,道:不过是给你个反败为胜的机会罢了!本君晓得。
老仙翁故作大度,指了指棋盘:你倒是说说,如何个走法?我再给你指点指点。
天权却是摇头:不好,不好,本君若说出来,岂不是在仙翁面前班门弄斧?不好,不好。
他连连几个不好顿时把老仙翁给憋急了,其实这局早该推棋,便是碍了面子,死活不肯认输。
如今听了还能反败为胜,更是志在必得,能在棋盘上赢这位仙界博栾高手文曲星君,往後在仙家面前可长颜面了!不就是一局棋嘛!你输了我们再推了重来便是,何必斤斤计较?可话不是这麽说……天权抱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著棋局,虽然败局已定,但只要容我再想想,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
老仙翁闻言更急了,他将这败局拖了也不知多少年,好不容易听到能赢,若是让天权再想个仔细说不定他又得输了,当即叫道:不行、不行!文曲星君,你怎麽这麽不爽快呢?既然胜负已分,你说出来了又有何妨?!天权长眉一挑眉,考虑良久,等到老仙翁急得那光光的脑壳快冒烟了,才慢慢说道:输赢总得有个彩头……行!行!老仙翁听他终於松了口,连忙点头答应,却也忘了计较这输家怎也讨彩头?天权将视线移向仙翁怀里那根拐杖上斗大的葫芦,弯目笑了。
===============================================================================且回诉人间,赵舒伤了手,只推说一时不察,宴席上也是把酒言欢,不曾露出异态。
霍步是有酒便欢,少不得被姬无双讽刺一番,这席酒宴,各人倒也算尽兴。
宴毕,云枭与众人道别,又谢绝回府的轿子,徒步而归。
怀里揣著那包龙团胜雪,少不得暗自欣喜,只盼著师傅回来,送上一盏清茶,换得一个赞许的微笑。
正是走著,突然夜空中,一只蝶飘忽地飞来。
云枭伸出手去,蝶拍翅落下,停在他的指尖上,顷刻间,化成一片竹叶。
竹叶半见黄萎,似是枯竭之状。
竹君?云枭心想不妥,连忙发足奔至城下。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寻常百姓若无守城将令不得出城。
云枭眉头一皱,左右相顾无人,但见他念动法诀,一股旋风拔地而生,他御风之术已有些火候,身体如同飘絮随风腾空,越过城墙,也不落地直往杞山飞去。
一路上只觉得杞山方向妖气冲天,腰间秦阿也在鞘中战抖不休。
及至竹林,落地後看到的景象,实在叫云枭大吃一惊。
前时竹林茂密苍翠,如今却像被烈火焚烧过般,残竹半断,大片竹林毁於一旦。
他正寻思,忽然身後一阵冷风掠过,妖息骤现。
小娃儿,你在找谁?浑厚的男人声音从身後突兀响起,云枭浑身一紧,急旋身暴退三步。
只见身後站著一名黑袍男子,魁梧高大,一头黑发,眼瞳青绿深邃,正笑眯眯地看著云枭,然而云枭却觉得这笑容,教人毛骨悚然。
别怕,别怕,叔叔不是坏人!他轻佻逗弄的语气,仿似拿著马尾巴草耍戏猫儿般,边说著边走过来,伸手来拉云枭。
!!烈风暴起,云枭往後急退,风刀刮过地表,在男人面前地上裂出一道深缝。
男人收了手,意兴昂然地看了看被割出血口的手掌,不见半分痛楚的表情,反而凑到嘴边舔了舔,笑意更浓。
几百年不曾有人让我流血了……小娃儿,倒是小看了你!云枭心叫不妙,正要念诀布壁,岂料那男人身形一闪消失无形,云枭本能回身,但後颈猛然一紧,已被铁钳般的手擒住。
黏湿的血顺著他的脖子往下淌,云枭知道这是自那个男人手上伤口流出来的,滑溜溜地淌进他的衣领,叫他从骨子里发凉。
竹林内发出一声长啸,一片绿影如光骤降。
放开他!!竹君手中翠竹如鞭甩出。
男人并不撒手,左臂袍袖一挥,只见几道寒光横空闪过,竹节寸断,更在竹君胸膛及至腹部上拉出五道伤痕。
云枭趁机一拍腰间,秦阿出鞘,头不回,身不转,反手削去。
哦?男人轻诧,松开手避过剑锋。
云枭连忙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竹君,低头看他伤势,乃见伤口颇深,奇异的是并未见血。
竹君苦笑摇头:我是竹子,不会流血。
那男人看著云枭手中秦阿,眼中精光四溢:这般的好宝贝,小娃儿,你会不会使?要不要叔叔教你?云枭腾剑胸前,护住竹君。
男人左臂袍摆受风轻扬,隐见锋锐的尖爪,正是适才伤人利器。
此人虽是笑容可掬,但眼中邪气不掩,明明伤了竹君,却不过似顺手砍断了根竹子般。
那男人见云枭执意顽抗,笑了:可惜啊,可惜,多有趣的娃儿,本来还想与你玩一会……刹那间绿瞳凶光闪现,不过叔叔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耽搁了。
他话音一落,鬼魅的身影再次消失於云枭眼前,云枭知他厉害,不敢轻敌,即刻吹起狂风障壁,五丈之内刮起刀般的烈风,连地上残存的竹树也被彻底割断。
云枭知这杞山上的竹都是竹君的命,回头担忧地看了看竹君。
竹君会意,虚弱地笑著摇头,道:别担心,只要根部仍在,半月就能长出竹笋……呵呵,小娃儿,你现在还有闲功夫担心别人啊?低沈的笑声破风传来,云枭连忙抬头,见那男人全然不惧风刀,轻松穿过风壁,而那些风刀只一近身便教他身上散发出的妖气震碎无踪。
袍下闪烁锐光的爪刺目非常,他的爪,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云枭撕碎。
云枭虽知不敌,但并不退却,反而挺剑要刺,岂料身後竹君突然将他拉住,喝道:黑豹王,不可伤他!!男人闻言微是一顿,也不著恼,笑问:为何?竹君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云枭一眼,重地叹息,而後道:他……是云娘的孩子。
男人诧异:哦?这才再度打量云枭,当看到那双如他一般幽绿如荧的眸子时,摸著下巴点了点头:原来是我的孩儿。
云枭听著他们的话,也是当场愣了,这个邪魅残酷的男人,难道便是他等候多年的父亲吗?想不到我居然有个儿子,呵呵……男人笑容更加灿烂,利爪缩回袖中,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云枭的脑袋,然後将他搂进怀里。
自小便在娘亲的怀中幻想过父亲的模样,当那只宽厚的手掌抚摸自己的头时,那份慈祥和爱宠,该是如何让他欢喜。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应该是父亲的男人,却不能让云枭感到丝毫的慈爱。
纵然他是笑著,纵然将他搂住,像凡人的父亲与孩子重逢时一般无异地对待他,但云枭却敏锐地看到,在男人冰冷的眼中,不带一丝温度,自己存在於绿瞳中的身影,不过是一具可供使用的东西。
你叫什麽名字?宠溺的询问,让云枭有挣脱逃开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回答了:云枭。
云枭……云枭……男人细细琢磨著,突然仰天长笑,好不容易止了笑声,喘息著道:哈、哈……云枭、云枭我儿!哈……旁边的竹君脸色难看得很,对於这父子重逢的一幕,侧脸不想去看。
然而男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竹精,你等了云娘这麽些年,盼来的却是她和我的孩儿,可感到难过了?竹君咬牙,并不作答。
男人又回过头来,放开怀抱,笑问云枭:我儿,你娘可有托付一物,嘱你交还与我?云枭不语,却也并未摇头。
真是倔强的小娃儿!云枭身形修长,与男人近高,男人便搭了他的肩膀:往後多与爹亲近,便知爹的好处了!他看到同色眸中的拒绝,笑道,别怕,别怕,虎毒不食儿,更况且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待事情一了,便带你回妖域去,妖王之位嘛……你爹我大约还要坐个几千年,要不给你弄个小领地当个小王什麽的也是不错!云枭突然格开他的手臂:我不去。
为何?不理会那男人眉间的不悦,云枭过去扶住竹君,冷冷说道:我已有师傅了,不想跟你走。
师傅?哈哈……男人狂笑,眼中凶光大盛,谁人敢当我儿的师傅?!狂妄至极!!待我将那斯碾成肉糜!!男人变脸一般露出慈祥面孔,云枭我儿,可想见识一下你爹的本事?云枭并无应和,然心里已做计较。
此人邪恶冷酷,妖力高深且下手残忍,若是可能,他根本不想承认这样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但有竹君证实,还有那双极似的绿瞳,教他不得不承认事实。
这男人横蛮专制,对天权似有敌意。
他不知道师傅能不能对付,但他知道师傅待自己极是细致,若知此妖是他的父亲,未必肯与之动手,然而这个男人,却不是谦让之辈……不行,不能让师傅遇上这个状似癫狂的妖怪。
念头一定,云枭冷道:娘亲托付给我的东西,我会交给你。
之後你我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哈哈……男人好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奶娃儿,只要是我想要的,无有不从。
我儿,还是乖乖随我走吧!男人再度伸手向云枭探来。
此刻竹君动了,他旋身挡开二人,并不回头,吩咐云枭:快些去找你师傅,此处我来应付。
只见竹林内飞出一只青蝶儿,巨大无比,竹君拉住云枭将他抛上蝶背,蝶儿拍翅升天,转眼间便已远去。
男人却不出手阻止,只看著竹君:不想我带他走,为何又要唤他来?竹君涩然一笑,清雅容貌终於露出破绽般的苦涩:云娘便是死了,仍让云枭在这里等你,想告诉你,她为你育有一子。
既得我儿,你又为何阻挠?竹君摇头:云娘或许别无选择,但云枭可以。
男人面上杀意骤现:是因为他那个师傅?竹君并不回答,只看著已不见蝶影的长空。
劝你不要招惹云枭的师傅……否则,自找苦吃。
哼!男人终於没了耐性,长爪破体而入,扎入竹君体内。
然而竹君脸上却无半分痛楚,只是淡然地看著他。
男人脸上笑得邪魅无比,他缓缓凑到竹君耳边,轻道:竹精,我不妨告诉你,其实我早便忘了云娘的模样,若非她身上带著我想要的东西,连她的名字,我也不会记得。
你!!淡漠寡素的脸终於动容地扭曲,换来男人张狂地大笑。
你去见了云娘,替我告诉她,她的儿子,我会好生对待,哈!哈……竹君浑身青光大盛,竹林风啸凄厉,杞山笼罩在一阵青芒之中,顷刻间,乃见竹树枝头花穗绽放,漫天飞扬……後语:出现了,大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