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韩安来伺候韩君仲起身却在房中见不到一人,正慌得要喊人来,这一回头,便见天权牵著一名少年施然进来,那少年蓬头垢面,身上披著韩相爷的月白外衫,突兀得很。
韩安也是精乖人物,一见天权与少年态度亲昵,牵手而来,便知道这少年来头不小,当下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老爷,早朝的时辰到了,您看……啊!你不提我倒真忘了,只顾著与云枭聊天,连时辰过了都不晓得!韩安暗下吃惊,与一个少年聊天难道比上朝见皇帝更重要吗?天权回头与少年道:云枭,为师现在有事要做,你且在这房中歇息,我让韩安给你送些热食,你吃过了便睡上一觉,醒来为师便回来了。
知道吗?眼前景象教那韩安看得眼睛都快脱眶了,这、这是他家那位狠戾阴冷的老爷吗?便是对著後院众多的美人姬妾,也不见有这份温柔。
适才听他自称为师,莫非这小娃儿便是他收的弟子?少年乖巧地点头应下,天权便换过朝服,离府上朝去了。
韩安不敢怠慢,连忙照了吩咐准备热食糕点送到主房。
那少年便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听到声音霍然回首,凌厉不近生人的眼神,教韩安吓得倒退一步,明明是个娃儿,却有著叫人不寒而栗,与刚才韩君仲把臂同行的乖巧孑然不同的冷漠。
看他打扮,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他看到相府这般奢华的场面居然也不见一分惊惶,更有几分遗世而立的气度。
小少爷,请用饭。
韩安将热食放在桌上,少年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话,走过桌旁拿起便吃,对精致碗碟,考究摆设视而不见,只管挑了肉吃。
韩安闻到他身上有些腥臭,见他一身狼狈,便问:小少爷,可先要沐浴更衣吗?云枭微是一愣,抬头看了看韩安,这仆役明明一脸恭维,眼中却藏著鄙夷,他不喜欢这个人,然而这个人却是师傅的人。
师傅没有吩咐。
他冷冷地回答。
韩安瞪了眼,难道说他就只听得老爷一个人的话吗?只是他若不愿,也不好强迫,只得道:少爷请慢用,待会下人会来收拾,小的告退。
看了一眼也不应和也不理睬的少年,韩安实在不解,老爷从哪里捡了这麽个古怪的少年?还收了做弟子?只是最近老爷性情大变,不仅不招姬妾,甚至解散遣出不少美女,且以前时常来府的达官贵人也是一律不见,莫说当朝百官莫名其妙,他那韬光隐晦的程度连宫里的韩妃娘娘都几番前来问询,也不知这位韩相爷如今打的是什麽主意。
===============================================================================轿子在相府门前一停,里面的人便匆匆忙忙地赶进府邸往主房走去。
今日早朝本不该拖得如此之晚,只是他近日所做之事,已大大超过了从前韩君仲那派人物的忍受范围,他力主肃清吏治,上疏惩治贪官之律必须加强,并落到实处,莫可一纸空文等等,简直是引火烧油,一点便燃。
关乎己身利益,以副相贾辛为领的一派力阻其行。
而枢密使黄延一派自然是幸灾乐祸得很,不是跳出来讽刺两句。
如今天权简直可以说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夹在两派之间,成为众矢之的。
要行事务,百般艰难,纵是劳心劳力,也不过是吃力不讨好。
好不容易退朝下来,抬头一看,却已过了酉时。
天权也不管百官突异眼神,匆匆忙忙上了官轿便赶回府邸。
主房仍是静悄悄,他小心推门进去,便见云枭蜷缩著身子,躺床铺上,旁边的被褥一动不动,时已入秋,寒意已生,天权疼他不懂痛惜自己,走过去,轻手拉起被褥,正要给他盖上,岂料那双绿幽的眼睛已猛地睁开了。
师傅!你回来了!云枭灵活地爬起身,拉了天权的衣袖。
天权笑著摸了摸他的头,道:让你久等了,朝中要务繁多,为师一时抽不开身。
云枭摇摇头:没关系,我才刚醒。
其实他已经醒过三回了,只是没有天权的身影在旁,这一屋子的阴暗与寒冷,他宁愿闭上眼睛,期盼著睡著後再次醒来时,他的师傅就像如今这般坐在床边,温和地笑著凝视自己。
看到云枭还穿著之前衣不蔽体的破烂衣服,天权不禁皱眉,抬声唤道:来人。
外面韩安连忙应道:老爷有什麽吩咐?吩咐下去,在兰池准备热汤。
再去给云枭备几套干净的衣衫,送一套过去。
是,老爷!云枭抬著头,看著这个高大如山的男人,时而温和如水,时而威严肃穆,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华贵……这就是他的师傅吗?天权好笑地看著抓了他衣角不肯松开的少年愣愣地出神,便拉了他往房外走了去。
等云枭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来到另一间更大更华丽的房间。
这里没有床铺没有桌椅,只有一个用玉石堆砌的大池子,里面早灌满了热汤,池边白玉狮头喷著哗哗的温水,轻纱罗帐,烟雾弥漫。
云枭不解地回过头来,却见天权关上门後低头解著自己的衣扣,很快便脱掉一身累赘的朝服,剩下白色的亵衣,然後走过来,替愣著的云枭剥掉了早烂得不能穿的粗衣,复又走到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满意地朝云枭招手道:云枭过来,为师替你洗头可好?嗯……男人的声音并不蕴含一丝命令,但云枭还是不自觉地遵从了,顺著他的意思滑落水中,将头枕在池边,温热的水一下俘获了他的神经,真是……好舒服!闭上眼睛。
修长的手指摸来滑溜的东西抹在他脏乱头发上,细细的揉洗,并不是很熟练,但那缓慢仔细的动作却让云枭快要舒服得睡著了……扑!──他还真是瞌睡过去,一个不慎滑进浴池里呛水了。
云枭!天权连忙跳下池去将他一把捞起,扶著呛得满脸通红的少年,轻轻为他拍背顺气。
咳咳──云枭狼狈地咳出喉咙里的水,一头洗干净的黑发柔顺地搭在脸上,偷眼瞧了瞧天权,见他只顾救自己连衣服都不及脱,都湿掉贴在身上了。
都睡了半天,还不够吗?天权见他无恙,便放下心来,随手刮了刮少年的鼻子,站起身要离去,岂料袖子一紧,回头见云枭揪了他湿透的衣袖,垂著头也不言语。
遂明白过来,展颜一笑,问道:云枭是想和为师一块洗浴吗?嗯。
搭耸著的小脑袋快要沈到水里去了。
也好。
在朝堂上言语相搏早让他疲惫了,天权剥掉湿透的衣裤丢上池边,然後靠著浴池坐下,抓起混了茵樨香的猪苓擦在身上,再泡入水中,下仆在热汤中放了宁神的草药,他放松全身,伸展四肢,在温热的水中半闭上眼睛。
云枭坐在他不远的地方,惴惴不安地从头发遮掩的缝隙间悄悄看去。
他从来不曾如此靠近一个成年男子。
属於男性阳刚的胸脯结实分明,养尊处优的皮肤光滑白皙,修长的手臂,平坦却蕴藏力量的小腹,还有水下荡漾著的密黑毛丛间……尽管在水底下看不真切,但还是能看到颜色极深的阳物似棍棒般的粗长……他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精瘦的身子像只有骨头,更别说是细瘦的手臂了,再往下,根本没法比的小……他不禁有些沮丧,却又有些期待,既然天权是他的师傅,那麽说等他长大了,也定会拥有与这个男人一般无二的身形吧?云枭!天权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好笑地看著少年低垂著头,鼻尖都快凑在水面了。
来!见天权朝他招手,云枭乖巧地涉水过去,天权将他瘦小的身体抱坐在自己大腿上,轻笑道:想什麽呢?如此入神?没、没什麽……云枭怎敢将刚才所想一一说明,泡了热水的脸更红了,低头盯著环在手腕上的蓝色镯子,藏著星星般的萦辉,在水下煞是好看。
是不是泡澡太无聊了?天权见状,忍不住抓过他的小手,一个个指头地数著玩儿,云枭,你多大了?十五。
天权略是吃惊,少年看上去如此瘦小,不过十三的模样。
心中怜惜顿生,把了他的手指,轻点水面:为师教你个小法术可好?云枭一听便来了精神,天权知他少年心性,也不吊他胃口,在他耳边说了法咒,然後教他捻指作诀,如此比划一番。
怕他不懂,便先作示范。
只见天权捻指轻弹水波,水面顿时升腾起一卷风漩,将池中水卷上半空,指法一变,化成漫天飞雨,滴滴答答重落池中,好不热闹。
你来试试。
天权看著少年,轻声鼓励。
云枭便学著他的模样,一板一式,分毫不差地捻诀弹指,口中念念有辞,只见水面微有波动,可惜没有像适才那般化作旋风飞雨,但这水池确实也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云枭倔强地咬著下唇,自恼不已。
自己明明是照著做了,怎麽还是不行?其实已算不错了。
若想像为师这般,还需努力修炼才行!天权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云枭极有慧根,只是看了一眼,便能学懂,只要假以时日,渐行修炼之法,势必不同凡响,知道了!少年很快恢复心情,转过身,眼中毫不掩饰崇敬之色,师傅,你的法术真厉害!天权苦笑:云枭,你是挑到为师的弱项来学,要说六艺九数,为师自然拿得出手,可说到法术,呵呵……比起几位同宗神君,为师还差好远……可云枭只有师傅。
少年直直凝视著天权,若是师傅想教,便是琴棋书画,云枭也是要学!只不过你还是喜欢法术和武功对吗?云枭犹豫著点头:嗯……摸著他的头发,天权温和笑了:圣贤施教,各因其才,既然你无意六艺,便是硬要学来,亦无心其中,岂非学而无用?既是云枭想学法术,为师自当倾囊相授,只是云枭莫要嫌弃为师法术蹩足才好。
不会!云枭一定用心去学!云枭有些激动地抱住天权的脖子,暗下决心,必定要百般用心,不负师傅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