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29 10:57:32

大红灯笼高高挂,龙凤花烛庆吉祥。

月华和阮娇娇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众强盗张灯结彩,将偌大的山寨布置得喜气洋洋。

这是在干什么?他们不知道山上正闹疫症吗?而且发的还是痘疮!风五娘早在得知消息当晚便逃下山,阮娇娇也想走,她对齐皓的感情还没深到与他生死与共,但月华一直拉着她,她心里也可怜这个死心眼的小姑娘,于是便耽搁了下来。

齐公子要和女医神成亲,咱们给他们布置喜堂。

一个强盗说。

成亲?这种时候?阮娇娇要疯了。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痘疮啊!会死人的!这时节亏你们还有心情办喜事?就因为要死了,才要趁死前把未了的心愿都了结啦!那强盗甩脱她的手,自顾忙和去了。

阮娇娇看着兴高采烈忙碌的众人,气得直跺脚。

一群疯子!她转过身,想叫月华清醒点下山吧,别跟这些人一起疯,会丢小命的。

月华在她身边,小脑袋低低的,啪答啪答地掉着眼泪。

月华……阮娇娇叹口气,这小姑娘与年轻时候的她真有几分像,一样出身好人家,学得三从四德,贞节而忠心,奈何命运弄人,节烈不止不能为她们带来幸福,反而让她们的人生磨难重重。

但月华比她好运,在人生的转折路上,月华碰见齐皓,没同她一般落入红尘。

阮娇娇的一身傲骨是教棍棒活生生打折的,她现在是身如柳絮,心似落花,随风舞转,风吹到哪儿,她便去哪儿,也倦怠反抗了。

而月华,她几时才能学会向命运低头呢?阮娇娇拍拍她的肩。

我们走吧!月华,你那位恩公……你们是不可能的。

月华抽泣着。

可是娇娇姊,我只剩下恩公可以依靠了,离开他,你要我去哪儿?天下之大,总有地方可以容身。

但要抛下恩公,他……他救过我,我却要在他最危险的时候离开他吗?你留下来又能干什么?你没见五娘都走了吗?听姊姊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况且你与齐公子连鸳盟都没有缔结,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走吧!月华掉着泪,让阮娇娇一步步拉离山寨。

来到寨子口,她兀自依依不舍地看着后方大抹大抹的红。

齐皓要跟秦可心成亲了,他明知她患了痘疮,还是要娶她,为什么?月华并不喜欢秦可心,姑娘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像秦可心那样行走江湖、抛头露面,不是好姑娘。

爹娘说过,真正的好人家不会要那种姑娘的。

但齐皓偏偏喜欢秦可心,哪怕她得病快死了,他还是要娶她。

月华不懂,自己哪儿比不上秦可心,她甚至不求为妻,只要能跟着齐皓,为奴为婢,她都接受的。

阮娇娇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也就是说世间没有所谓生死与共的感情,那么谁来告诉她,齐皓和秦可心是怎么一回事?娇娇姊,恩公哪怕是死,也要与秦姑娘死一块儿,他们不分开的……她立在寨子口,却是不肯走了。

那又怎么样?阮娇娇很生气。

这座山是不是有问题?任何人只要进了山,脑子就会秀逗,连死都不怕了。

我要去问恩公,既然连夫妻都做不到生死与共,为何他要傻傻地陪秦姑娘一同赴死。

她转身,跑向了后山。

阮娇娇呆立在寨子口,心口堵得慌。

是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甭说大难了,她在天香楼里见惯了男人说一套、做一套的嘴脸,多少姊妹倾心于那些文采风流的书生公子,既赠金又送银,但求良人一朝得中,从此乌鸦变凤凰。

但这些痴情女子有几个真能得偿所愿?起码她没看过。

人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在她想来,天底下根本没有有情郎,所以她讨厌男人。

但她也不喜欢女人,比如风五娘,结伴同行时说得多好听,这世间还是女人可靠,她们干了半辈子服侍男人的工作,下半生该享享福了,不如结为异姓姊妹,同觅一处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两人织布、纺纱,互相作伴,好过再被臭男人糟蹋。

结果呢?一知道山上爆发的是痘疮,风五娘当晚便逃了,连通知她一声都没有。

这世上是没有一个人值得依靠的,除了自己。

但现在,就在眼前,一桩事硬生生驳倒了她的思想。

为什么?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吗?世间真有那种舍生忘死的感情存在?不自觉地,她的脚步也转向了后山。

月华隔着白线,正凄楚地呼唤着齐皓,那一声又一声的恩公,既哀伤又悲痛,连阮娇娇这个旁人听了都想掉泪。

可另一头,齐皓装作没听见,就放着月华不停地呼唤着,唤到口干声哑,哭到伤心断肠。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白影婷婷走过来,一身的白衣白袜白鞋,脸上覆着白巾,却是秦可心。

月华姑娘,你别再叫了,齐皓不会出来的。

声音自牙缝里挤出来。

秦可心很生气,她正在沐浴——好吧,是正和齐皓效法鸳鸯双双戏水,其乐无比。

月华突然号叫,秦可心本欲不理,但月华执着得教人心烦。

没辙了,她把齐皓从自个儿身上推开,让他想办法安抚月华去。

齐皓只当听不见,迳自与她纠缠。

齐皓定力够,任月华千呼万唤,他神情没变过,但秦可心受不了,踢他踹他捏他,他都不为所动。

她只能亲自出马,安抚这叫得快成哑子的小姑娘,可怜她的澡才洗了一半,待会儿还得回去再洗一次。

月华依旧哭着。

为什么?恩公为何如此狠心,弃月华不顾……实话说,秦可心现在觉得齐皓很可怜,好心给人指点一条生路,怎么就得负责起这人的后半生?月华姑娘,只要是人,生离死别这一关必走一遭,难道齐皓还能拉着你,千年百年永不分离?但齐公子还没有感染痘疮啊!他现在走,还有一线生机。

月华趴地跪下了。

秦姑娘,你人好心好,放齐公子一条生路吧!秦可心有一股对牛弹琴的无奈。

她与齐皓两情相悦,几时成了害他的凶手?一只手臂突然搁在她肩上,不必回头,秦可心也知道来的人是齐皓。

他舍得出来了?她气得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齐皓根本不痛不痒。

她心里很疼他,不管再气,拳脚落到他身上,都成了绣花枕头。

我喜欢走什么路,我自个儿心里有数,还轮不到旁人来比手划脚。

拉着秦可心,他就要往回走,继续那快活的鸳鸯浴。

但你会死啊!月华大叫。

我高兴,谁管得着。

山风吹起他一身黑衣,配着那头闪亮银丝,他每踏一步,就像要往云端深处走去。

他是这样一个绝然出尘的男人,那般与众不同,却要为一名女子葬送大好人生吗?月华心好痛,忍不住就想伤人。

恩公自然心善,今天你愿陪秦姑娘赴死,但若患病的是你,秦姑娘可肯与你生死不离?齐皓大笑,笑声响震天地,直舒人心。

我只是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别人怎么想、别人要如何做,又与我何干?月华……这是那次街头相遇后,他第二度对她缓和了神色,淡漠的语气中藏着丝丝温柔。

你的执着究竟是为了遵守三从四德’?还是为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你还有大好人生,未来数十年的岁月里,你想怎么活?过些什么日子?你自个儿考虑清楚,若你一时无处可去,我在海城还有些基业,你可以去找一名姓庄的掌柜,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给你安排一份活计,你读过书,也识得字,谋生当不成问题。

话落,他牵起秦可心的手,继续往山里走。

月华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阮娇娇站在她身边,瞧着齐皓和秦可心的背影,一个黑衣、一个雪衫,他满头银丝,她乌发如夜,那对比的颜色衬得周遭山景都失去了精彩,让人眼里只能看见他们两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丝毫不像将死之人,他们快乐地奔向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齐皓和秦可心,与阮娇娇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蹲下身,拍拍月华的肩。

月华,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看清楚,他们很幸福的,他们……甜蜜得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月华呆呆地抬起头,那一白一黑的背影几乎消失了,融入了深山云雾中,可是他们之间的相知相惜,那种光是站在一起就契合得教人欣羡的感觉,却一直留存,良久良久,任凭风吹雨打,岁月流逝,月华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他们那神情语气间的开心与满足。

齐皓要她寻找自己的人生道路,但看过世上最美好的一幕之后,她没把握自己能找到同等的幸福。

她很茫然,但迷雾重重的内心,已被种下一点细微的光亮。

***bbs.http://http://www.xs8.cn***bbs.http://http://www.xs8.cn***bbs.http://http://www.xs8.cn***可心、娘子,你洗好了没有?齐皓无奈地看着天色,夕阳正一点一点往下落,吉时都过了好久,这个预定今朝与他拜堂成亲的女医神还泡在温泉中不肯起来。

一个干净漂亮、时刻都保持着清香盈人的妻子是每个男人心底的美梦,但这个美梦若要用大量时间堆起,那便成恶梦了。

再一会儿。

她开心地泼着水,唉,真舍不得这温泉,若离了这座山,去哪儿找这么漂亮又舒服的浴池,让她每天洗个畅快?这四个字你已经说了半个时辰啦!今晚过后,咱们就很难再回到这座山上洗澡,你就让我多洗一会儿嘛!你再洗下去,吉时都过了。

不是早就过了。

你也知道早过了。

可心,你喜欢温泉,我答应你,带你走遍天下,洗尽各式各样的温泉,所以今晚你就忍耐点,将就洗洗,拜托你——唉,你真没耐性。

她叹气,也是被搅得没心情了,索性出潭。

齐皓连忙带着喜服跑过去,手忙脚乱地帮她着衣穿鞋。

秦可心见他已经穿戴得当,头插金花、胸背彩球,一身艳红衬着银白发丝,不似之前一身黑衣般出尘脱俗,却更显俊美。

她忍不住伸手抚向在夜风中微微飞扬的白发。

她素性爱洁,除非是病人,她不与其他人多过接触。

但是齐皓,无论是什么时候看见他,她都有股想亲近、贴身依偎着他的感觉。

月华说,如果是他得病,恐怕秦可心不会誓死追随。

可看着这在她身边团团转的男子,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是为了他,她连身为大夫的职责与义务都会忘却,何况是一条命。

齐皓,就算你染了痘疮,我也会陪着你的。

他停下帮她系腰带的手,抬眸,望见一汪秋水,层层波纹中,净是柔情。

他帮她把腰带系好,画眉,点上胭脂。

如果你觉得陪着我会快乐,便陪吧!她嘟起嘴。

说得好像我若抛下你,你也不在乎似的。

傻瓜,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

不过在乎之前,我更希望你快乐。

她心窝里一股说不出的甜,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一颗真正替对方着想的心才是世间难觅的珍宝。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快乐。

他替她打扮得当,牵起她的手。

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她抿唇,一弯笑弧像天上银月,不似太阳那般耀眼,却是后韵绵长,更引人心系情牵。

说好的,可不许改。

拜了堂,便成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想改也改不了。

拜堂嘛……她歪着头想了一下。

我是不知怎么拜堂。

我也不知道,反正祭告了天地,又有那么多人给我们作证,便成夫妻了。

其余虚礼,不理也罢。

也是。

以前听人说过,成亲有很多规矩的,麻烦得要命,咱们简简单单最好。

两人手牵着手,便到了秦可心用石灰画出白线的空地。

那里已堆起一圈营火,白线右边是染上痘疮的强盗们,虽然身体不适,一个个脸色青白、东倒西歪,还是强撑着出来为齐皓和秦可心的婚礼做见证。

与之相比,白线左边的人简直像身处天堂,他们置办了丰富的酒菜,每个人都穿上他们最漂亮的衣服,显得喜气洋洋。

那一圈营火足有半里范围那么大,是齐皓特地叫人弄的,将两边做一个彻底的隔离,以防疫症扩散。

但看在月华和阮娇娇眼里,这明显的对比却恰似天堂与地狱。

可不论身处天堂或地狱,当齐皓携着头覆红巾的秦可心一起出现时,两边人都使劲欢呼起来。

这一对璧人到场,也不废话,直接跪下,拜了天地,一个病人拖着步子给他们送来两只酒杯,权当台卺酒。

再没见过比这更草率的婚礼,但有幸参与的人个个都红了眼眶。

谁道世间无真情?只差在有没有那个运气遇见,能不能即时把握住机会罢了。

齐皓和秦可心轮流给大家敬酒,一杯喝完又一杯,不能越过白线也没关系,吆喝一声,自有人起身饮酒。

齐皓和秦可心敬完,一个病人一步三喘地走过来,隔着老远,营火照亮了他的睑,那张坑坑疤疤的面孔吓坏了月华和阮娇娇。

两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形容如此恐怖的人。

她们不禁将视线栘向秦可心,不知在那红巾下,她的脸是不是也像这汉子一样丑陋?难为齐皓这么一个英俊风流的俏公子,却要伴着无盐女过一生。

然而,齐皓笑得如此开心,火光映着他灿亮的眼,眼里装满了幸福。

他根本不在乎秦可心长什么样子吧?只要那个女人是秦可心,他都喜欢的。

两个女人心里酸酸的,也不知是为了齐皓的痴情,还是秦可心的幸运。

这一顿酒直喝到月上柳梢头,齐皓突然把酒杯一摔。

好了,各位兄弟,喜酒喝到这里,该做事的,开始吧!热闹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阮娇娇看见身边几个汉子点亮了火把,他们眼里含着泪。

你们要做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太好的念头。

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举着火把,各自散了开去。

秦可心隔着营火对她俩道:二位,你们下山去吧!可现在天还没亮,山路黑漆漆,你让我们如何下山?阮娇娇一颗心揪着,很不安。

放心,不会叫你们摸黑的。

秦姊姊。

一旁,月华突然插了口。

为什么恩公只喜欢你?你又喜欢恩公哪里?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有这么多理由?秦可心娇笑,脸上虽覆着红巾,红巾下明亮的眸却灿胜天上星。

恩公可以为了你赴死,你呢?他说随我高兴,只要我开心,他便满足了。

秦可心想了想,又道:我不敢说自己真的不怕死,不过我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的。

月华低下头,泪水又开始掉。

我知道了。

你真明白吗?你们都觉得很开心,大家也很快乐,能够让所有人都高兴的事,应该就是对的。

你只明白了一半,下过你还小,再过几年,等你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怎么让对方开心,自己又能高兴了。

月华点点头,抽泣着。

我决定听恩公的话去海城。

保重。

嗯!阮娇娇突然尖叫。

啊啊啊!烧山,你们为什么要烧山?难道……她惊诧的目光看向白线对面那些幸存者和齐皓、秦可心。

他们都自愿赴死、以求彻底断绝疫症的蔓延吗?蓦地,一条人影窜过她身边,跑向了白线另一端。

二狗子,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陪你一道。

死木头,你疯了!干娘死前把你托付给俺,俺答应照顾你长大,俺做不到,将来死了怎么下去见干娘?他拍着那个顶多十三、四岁,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孩。

阮娇娇吸吸鼻子,眼睛模糊了。

难怪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娇娇今儿个算见识了。

阮姑娘偏激了,你瞧我那相公像个市井之徒吗?秦可心轻笑。

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大伙儿都道: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听着也不信,这世间,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的心决定的。

阮娇娇只是苦笑。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做自己的。

秦可心知道她的来历,想来她是感怀起悲凉的过去,只是,世间多少人真能一生顺遂,不过有人提得起、放得下,有人却身陷泥沼,难以自拔。

她的目光透过能熊火光,看向身后那一头白发,笑容灿似朝阳的男子。

谁知道他曾经拥有多么高贵的身分?又有几人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那一夕白头的悔恨?但他把所有的痛跟悔都抛下了,尽力创造,并且享受着新生。

人生有无限痛苦,也有无数希望,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她转过身,牵起齐皓的手。

他笑着,和她一起向烈火深处走去。

月华对着他们的背影喊:恩公、秦姊姊——呜呜呜……剩下的强盗们一边点火,一边哭了。

取舍吗?阮娇娇闭上眼,任泪水湿了衣襟。

火越烧越大,把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快快快,就是这里。

一阵轰乱声自山下一路传上来,中间夹杂着一名女子的嘶吼。

那是风五娘,她终究去报了官,但这回她为的不是赏银,而是可怕的疫症——痘疮。

她怕极了山上那些染病的人一时想不开,逃下山去,将疫病蔓延开来,那得死多少人。

可想不到她辛辛苦苦带了官兵上来,看到的却是一座被大火吞噬了的寨子。

这……怎么一回事?风五娘四下张望良久,才找到阮娇娇这个熟人打听消息。

阮娇娇见到她身边两个官差,心里早已有数,淡淡地道:为免疫症传播出去,他们选择了这一劳永逸的方法。

啊!风五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倒在地。

没危险就好、没危险就好……阮娇娇极目望去,场中有人悲伤、有人安心、有人愤慨……各式各样的情绪好像在呼应秦可心那句话: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由自己的心决定的。

那个笑着赴死的男人,还有那个豁达的女人啊……她抬头看天,瞧见群星闪耀,但那些光辉永远敌不过那对携手而行的新人。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齐皓和秦可心。

http://www.xs8.com.cnhttp://wap.xs8.cn尾声海天一色。

一艘大船上,一名白发男子正在烧水,准备给他心爱的娘子沐浴。

他已经烧了一个时辰,弄得满面黑灰,一身狼狈。

可心,你倒是洗好了没?悔啊!为何当初要许诺书,带她洗遍天下温泉,结果有特殊温泉的地方根本不多,秦可心发了火,便是在船上也坚持每天洗澡,一次短则半时辰,长则玩上两时辰的水也是有的。

快好了。

继续泼水玩。

我半个时辰前就听你说这三个字了。

你要等不了,就过来一起洗喽!没有温泉泡,洗鸳鸯浴她其实也是很喜欢的。

我也想啊!可惜船上的清水快没了。

算算时间,明日到南洋,可得多补充点清水,否则照她的洗法,大家很快就要生吃鱼肉、喝鱼血过活了。

唉,为了满足她的爱洁癖好,船舱里一半地方得放清水,再得余地,才能置办货物,进行买卖。

不过,收藏货品的地方少了,他就尽量拣些轻巧精致的东西,比如胭脂香粉之类的,到了南洋,就不买香料,一盒茉莉坊的胭脂可以换到一颗圆润盈洁的珍珠,拿回齐国,照样卖出好价钱。

加上秦可心秘制的疗伤膏药、养生大补丹、还有最具卖相的壮阳药——整船货物中,最赚的就是那玩意,他们一路从海城出发,经春南、过凤岭、直到南洋,仅壮阳一药已让他们赚足千金。

齐皓心里打主意,回到齐国是不是让秦可心多炼些丹药,它们实在太好卖了。

齐皓,水冷了。

舱里,秦可心娇滴滴地喊着。

来了。

他提着还冒着白烟的水往舱里走。

齐公子,要不要俺帮忙?说话的船员一张痘痕遍布的脸,乍一看真有些恐怖,但海上的风霜却给他添上几许豪迈,瞧久了也不觉难看,反而多了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二狗子,我是去给我娘子送洗澡水,你想怎么帮?齐皓斜眼觑着他。

会有男人肯给别的男人机会看自己老婆洗澡吗?嘿嘿嘿……二狗子是染上痘疮的强盗之一,但他熬过疫症了,比起之前的瘦骨嶙峋,他现在精壮得像头小豹子。

他不好意思地跟齐皓挥了下手,连摸带爬地上了船板。

齐皓提着水进入秦可心沐浴的船舱,盈白如玉的俊颜上还带着几丝僵硬。

秦可心举起手,几滴水溅在他脸上。

干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狗子那帮人,每个都是一条肠子通到底,没心机的,他是真心想给你这文弱书生帮忙,没要占你娘子便宜,你不需要摆一张臭脸。

我知道他没恶意。

齐皓小心地给秦可心的浴桶加热水。

只是这些小子……唉,怎么教脑子都不开窍,枉费我想尽办法培养他们,本指望他们能独当一面,一人领一支商队,赚遍全天下的钱,现在看来,他们是没有开拓的本事,勉勉强强就做个守成的人。

知足吧你,他们要有那么多心眼,当初也不会被你几句话一哄,心甘情愿一把火将山寨烧了,陪你满天下闯。

也是。

想到那过往旧事,他忍不住唇角一弯。

那场戏是他生命中一大骄傲。

说到这个,我最近越想越好奇,你怎么肯定我没染上痘疮?还故意吓我,说我染病,最后才告诉我计划,让我陪你一起演戏?她自己是大夫,都无法在患者尚未出疮之前,确认染病情况。

而且你还晓得官兵会上山,提前火焚山寨,又事先在海城置办基业,买下商船,方便我们脱身后立刻出海,避人耳目?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料敌机先?可你那环环相套的计谋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记得我下山买粮的事吗?她点头,那么重要的事,很难忘记吧?我下山后就想,大哥有意一统天下,那么征战是在所难免。

要打仗,首先就要有钱,所以锁国抑商政策必得打破。

算算日子,从我离开皇宫,大哥掌握朝政也有半年余,差不多要开放通商了。

但知道这消息的人肯定不会太多,一般人还是以为朝廷抑商,我若乘机投入本钱,等政策一开放,还不赚个钵满盆满?而且山上那些人也不能放任他们一直做强盗,那种无本买卖风险太高,终归是要回到正途的。

于是,我把我们在明州骗来的部分珍稀药物交给那个强盗头,让他在海城置办一份产业,待山上疫症彻底解决后,幸存的小强盗们才有依身之所。

那我们成亲、你让人放火焚山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回山后,发现你在发烧,而你自己却毫无所觉,把我吓得手脚发软。

我不是大夫,也不能确定你是得了风寒或疫症,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们俩生是一对,死是一双。

后来月华、风五娘、阮娇娇跟踪我上了山,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们嘴上说得好听,谁知会不会转过身就向官府告发山上流传疫症的事?为了一劳永逸,我与她们约定三日,我想三日足够让我观察你有没有染上痘疮了。

幸运的是,你只烧了一天,很快便退烧了,身上也没起红疹,可见你还是健康的。

他的话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你根本是在赌博。

生意人做每一桩买卖都是赌博,就看眼光准不准而已。

而我——他非常得意地挺起胸膛。

事实证明,我的眼依旧锐利。

你没有感染痘疮,但风五娘的心思已经开始变了,我看得出来,她正在打山寨的坏主意。

你知道朝廷对于疫症一直非常敏感,今日倘若是一个村镇爆发痘疮,官府还可能派人前往救治,可疫症是从一处土匪窝开始流传时,你觉得官府会如何处理?她感觉背上一阵阵的寒意。

恐怕是全杀干净吧?我若是知府,我也会这么做。

的确,这种做法很残忍,但面临无药可救的痘疮时,这却是没有办法中唯一的可行之道。

不过我自己在疫区,亲眼看见那些人怎么得病,病到什么情况会死,身体强壮者又是如何击退疫症,慢慢恢复健康。

我知道剩下的这些人都逃出阎王的手掌心了,自然要为他们谋求后路。

于是你要我和你一起骗人,装成大家都对疫症绝望了,只求死前一场欢快。

你与我成亲,大家畅饮一夜,然后放火焚山,让外人以为我们都死光了,就不会再有人担心疫症外传,而对山寨其他未染病者赶尽杀绝。

他点头。

这是保护我们,还有那些病后余生及健康者最好的办法。

然后,你再带着我们这票幸存者昼伏夜出,赶到海城,搭船出海。

这种连环计大概也只有他想得出来,她不得不佩服。

实话说,我们不走也是不行的。

山上爆发痘疮的事已传出去,我们再带一票满脸坑疤的人出现,任谁都会猜出我们是山上逃下来的人。

只有出海远离齐国,过个一、两年,待事情慢慢平静下来,我们再回去,才能保得身家安全。

保命是顺便,更要紧的是赚钱吧?死里逃生后,她发现他越来越往钱眼里钻了,真不愧是商人出身,死要钱。

我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不赚钱,你要我干什么?嗔他一眼,她撇开头。

借口。

的确是借口。

他笑嘻嘻地凑上前去,亲了下她湿润又柔软的脸颊。

真正重要的嘛……唉,谁让我娶了个爱泡温泉的娘子?我又答应了她,带她泡尽天下温泉,只好辛苦点,满天下找水喽!我看你是找死!她回身,捧一把水泼他个满头湿。

哇!他擦着一头一脸的水。

我的亲亲好娘子,在海上,清水可媲美黄金了,拜托你省点儿用行吗?反正你有办法,我怕什么。

嘿,我可不是神仙,事事都办得到。

她撩起他一缯银白发丝,凑近唇边轻吻一下。

我们相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有什么事是你办不成的。

他盯着那嫣红的唇,用力咽了口唾沫。

嘴。

头发有什么好亲的?不如亲亲我的嘴。

她飞了一记风情万种的媚眼给他。

你不晓得我性好白色吗?他愣了一下,想到她非白衣不穿的怪癖。

这个……娘子,请问你喜欢为夫什么地方?他拉了拉自己的头发,她却死不放手。

该不会她就是恋上他这一头银发,才答应下嫁的吧?奸端端的问这干么?继续玩他的头发。

白得如此灿亮又光洁,真是教她心软又心怜啊!一时好奇。

娘子可否给为夫一个答案?她笑嘻嘻地倾过身,螓首埋进他发里,快活地玩弄了下后,又懒懒地沉入水中。

相公,水有点儿凉了,我觉得冷。

没问题,为夫立刻给你加热水。

那娘子……刚才为夫的问题……等我洗完澡再告诉你吧!娘子,你已经洗很久了。

嗯,我说错了。

应该说等我洗够了、洗满足了,自然会将答案告诉相公。

娘子,你这辈子会有洗够的一天吗?估计是没有。

好啊!敢骗他?也不管在海上清水是不是比黄金珍贵了,他跳进浴桶里,引她一阵娇吟欢笑。

唉哟哎哟,不玩了……相公,不玩了……呵呵呵……她怕痒啊!那就快给答案。

不说不说……岂止爱他的发,爱他这个人,爱他的阴谋诡计、爱他全部全部……这一生,她的心就装着他一个人了。

编注:*有关齐皓的假皇帝妹妹齐瑄的故事,请看【皇朝艳史传】之一采花743《绝世昏君》。

*有关齐皓的大哥齐争的故事,请期待【皇朝艳史传】之三采花近期《逍遥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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