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10:58:18

最後的最後,齐珞薰还是忍不住连夜跑到伊家附近。

她本想远远望伊悔一眼,确定他平安无事後,就回家睡觉。

可当她来到伊家门前那条巷子,瞧见那抹半埋在水沟里的身影时,整个人呆了。

「不悔儿!」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在水沟里干什么?想自杀也别找这么臭的地方嘛!很杀风景的。

一身狼狈的伊悔没听见她的话,只是弯著腰,双手在烂泥巴里东摸西掏个不停。

「不悔儿!」她又喊了一次。

他还是没听见。

她有些火了。

他老是这样,眼里只有人偶,看不到其他人,就连她,待在他身边近三年了,他还是常常对她视而不见。

「伊、不、侮——」含著怒气,她冲过去用力拉起他的手,瞧见他苍白无血色的脸,那双原本闪亮似万里晴空的眸子完全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半丝光采也无。

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会变成这样?伊侮似无所觉地挣扎了下,摆脱她的桎梏,弯下腰,继续在恶臭、冰冷的水沟里摸索著。

「不悔儿……呜!」她双手掩住檀口,不敢相信地看著阴暗角落里,那尊破碎的人偶。

是谁这么残忍,硬生生砸毁伊悔的心?他一直把那些人偶当成性命看待啊!八成是伊靖染,能够自由进入伊家、碰触伊悔圣域的只有他了。

严锣还说他不是坏人。

大人就爱为自己的行为找藉口,干出这么恶劣的事还不算坏吗?可恶!吸吸鼻子,她把人偶的碎片搬过来,小心翼翼拼凑著。

「还少了一只胳臂。

」伊悔就是在找那只手吗?毫不犹豫地,齐珞薰跟著跳入水沟中。

「我帮你找。

」不管伊悔有没有听见,她埋头找起人偶的断臂。

他似乎察觉出她的存在,茫然的眸子持续追寻著她的身影,片刻,焦点集聚,他瞧见了她。

她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发现,可是……最近,每当他遇到困难时,回头一望,她都在身旁。

伊悔凝视著她奋力寻找的身影,苍白的颊不期然浮现一抹嫣红;她的守护,让他心头溢满温暖的热流。

他乾涩的唇下自觉蠕动了下,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嘴型可以清楚辨别出他说的是「谢谢」两字。

齐珞薰的安慰声叨叨絮絮传来。

「你放心好了,那么大一只手臂,一定找得到的。

万一真找不著,我要爸爸买材料给你重做,反正你一直想试逼各种材质,找出最能表现出人体肌肤、动态、温度和……」他悲伤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家人是不可能被取代的。

」她顿住了叨念,仿佛听见他心底最深处的嘶吼,无限悲伤与无助。

「不悔儿。

」她乍然转头望他。

他已回复到原先的姿势,努力找寻著那只断臂。

「不悔儿。

」她凝视他僵硬的侧脸。

「刚才你有说话吗?」他一声不吭,只是专心掏著烂泥。

「不是你吗?」直觉告诉她是。

但他冷漠的侧脸,一无表情。

她一头雾水,游移的视线不小心瞥到那尊破碎的人偶。

月光下,人偶白皙的脸庞上挂著羞怯的笑,那五官、那模样儿……竟有八分肖似伊悔,只除了——它是女性。

长久以来,伊侮做人偶都是以自己为范本吗?她不信,伊悔并不喜欢他的容貌,因为这突出的美丽带给他太多的痛苦,以致他厌极这份抢眼。

那么人偶的范本是谁?望著伊悔,某个画面闪过她脑海。

她记得她第一次爬上伊家二楼,被他臭骂一顿那日,似乎在他房里见过一张照片;相片里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俊女俏,十足地意气风发。

那男子,以前她不知是谁,直到见到伊靖染才终於发现,那是他年轻时的相貌,所以说,女子……该是伊悔的妈喽?原来他一直以自己的母亲为范本在做人偶。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想像著他的动机,好半晌,她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他把人偶当妈了?发现他竟是以这种心情在雕塑母亲的样貌,视若珍宝。

她一双眼酸涩得近乎燃烧起来。

孩子依恋父母是天性,伊悔从小失去母亲,只能从人偶中去感受恋慕的亲情,这是何等悲哀的事?而他的父亲虽尚在人间,却待他宛若仇人。

齐珞薰搞不懂,这些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错过这许多,为何还学不会珍惜身边所有,难道真要任事情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肯觉悟?一滴泪滑下眼角,突然好想抱紧伊悔,告诉他,即便没有父母,他还是可以拥有其他亲人,至少她很乐意将家分一半给他。

她有一个爷爷、一个爸爸、七个哥哥,和一位大师兄,只要他愿意,大家都会很开心当他的家人。

「找到了。

」忽然,伊侮兴奋的呼声在寒凉的夜幕里响起。

她转头,看见他抱著那只沾满烂泥的断臂亲密地厮磨,心揪得发疼。

「别这样,不悔儿。

」她想把断臂从他怀里抽出来。

他不依,甩开她的手,飞快跃出水沟,收拾妥一旁的人偶碎片,兴高采烈往屋里走。

瞧著他孩子似开心的容颜,泪滑下她的颊,忍不住,她喊:「人偶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真正的家人的。

」他没听见,开心的脚步越迈越快。

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泪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不停。

除了齐珞薰外,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伊悔的异常。

伊靖染从阳台上观察到儿子的一举一动,一颗惨遭无边愤怒冰冻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戳破,滴滴答答落下点点鲜血。

他的儿子,还记得初发现妻子怀孕时,他们是如何的欢欣?但伊悔偏偏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他知道生病不是儿子的错,然而因为受不了众人同情、蔑视、唏嘘……等各种眼光;再加上那无止无尽的恶意谣言,他被击倒了。

他恨,明明只是生了个儿子,为何会搞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所以明知不该将罪过归到伊悔身上,他还是忍不住想,若没有伊悔,他的人生当会何等顺遂?他,好怀念那段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日子啊!因此才会一见儿子亲手塑造妻子的人偶时,瞬间崩溃,将人偶从阳台上丢出去,任它摔成碎片。

瞧见儿子悲伤的眼神,他仿佛回顾了痛苦的後半生:金发雪肤的伊悔出世,他父母气晕,坚持媳妇偷人,他怒上心头,与妻子争执不断。

三日後,妻子从医院顶楼跳下,为自己的清白做最激烈的抗争。

之後,他要求医院为儿子做检查,发现是白化症患者。

伊悔确实是伊家的骨肉,他错怪妻子了,无限懊悔。

然悲剧却尚未结束,伊家的故事成为街头巷尾、亲友邻居闲嗑牙的话题。

不管他走到哪里,甚至是去加油站加个油、上便利商店买包菸,都会听到各式各样或同情、或怜悯、或指责,更离谱的是说他家造孽太多,才会有此恶报等传言。

谣言像野火,瞬息烧毁了他的一切,凡与他扯上关系者,不论亲疏远近,包括他上班的公司都被卷了进去。

他还清楚记得,将他自社会精英行列彻底打下的那场战役是怎么发生的。

妻子死後一个月,他销假上班,突然发现,往昔会与他打招呼的助理、会计们全都不理他了。

她们在他背後指指点点,说他大男人主义,也不查明事情缘由就逼死妻子;接著,连其他同僚都知道了。

他们在背後叫他「杀人凶手」。

期间,他很努力想要解释,一切纯属误会,他真的无心逼妻子去死。

妻子的去世,他比谁都难过。

但没有人相信他。

三个月後,不知是谁告的密,各报章媒体以大篇幅报导了整件事,他们大力疾呼社会大众要关怀弱势团体,不要歧视白化症患者,却赔上了伊家一家大小的隐私和名声。

伊靖染连同他的父母亲友全被贬成了最卑鄙、自私的冷血怪物。

而事实上,他们不过犯了一个很多人都曾犯过的错——无知。

谁没有呢?哪个人敢自称无所不知,永下犯错?没有,可是整个社会却把打压他们当成为他去世妻子伸张正义的手段。

接踵而来的事就像一场噩梦,他父亲被迫提前退休、母亲遭妇女会删除资格、妹妹谈妥的婚事被取消,他则被上司约谈,说他败坏公司名声,不管他如何解释、苦苦恳求,那条平步青云的路终是被斩断了。

他从副理直接被降成普通的业务,真想辞职不干,可砸了饭碗,他拿什么养家 ?没办法,只得咬牙忍下所有屈辱,开始一段明知无望,却不得不接受的生活。

就单单为了一次的失误,他没了家庭、丢了事业、少了朋友……人生彻底改变,他何其无辜?好恨、好恨、好恨——无数的夜里,他向上天祈祷,让生命重来一次,他不要孩子了,只要原先幸福美满的家。

可不管他如何祷告,已经发生的事都没办法重来,他只能接受。

蓦然想起方才将妻子人偶丢下时,伊侮痛彻心肺地问了他一句。

「爸爸不是希望妈妈能回来与我们一家团聚吗?我帮你实现了,你为何要破坏它?」他觉得浑身冰冷,伊悔、他的儿子疯了吗?人偶岂可取代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伊悔似乎很认真,他怀抱人偶时那股疯狂的模样连他这个做父亲的瞧著都心惊。

第一个浮上他心头的想法是——送伊悔去就医。

但下一秒,他想起过去那永无止尽的流言伤害,他却步了。

打死他都不要再过一次那种被指指点点的日子。

他该怎么办?不停地在房内踱著方步,他觉得才平静下来的人生又将兴起巨大波澜。

好怕好怕好怕,一颗心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定下来。

他再也无法与儿子相处下去了。

可是,他能做什么来挽回这得来不易小小的安稳?把伊悔锁在家里,不准人见他吗?伊悔毕竟是他儿子啊!任谁也忍不下心如此对待儿子。

他做不到,好後悔自己回来,不知道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他宁可做只缩头乌龟,也不想操烦这许多事,他已经受够这种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的麻烦日子。

他什么事情也不想管啊,可恶——铃——突然,一阵电话声惊醒了他。

伊靖染摸向口袋里正叫得震天响的手机,在这夜半时分里,谁会打电话给他?「喂……经理!」他接起电话,察觉对方身分,吓一大跳。

「对不起经理,我明天一定会早些去公司将今日延宕的工作做完。

」「那点工作没什么啦!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你,你儿子叫伊悔对不对?」「呃……是啊!」心头一片忐忑不安,无缘无故,经理干么打电话问候他儿子 ?该不会又想追究多年前的事吧?还是他有个疯儿子的消息外泄了?天哪,千万不要,再经历一回谣言漫天飞的日子,他一定会自杀。

「恭喜你儿子做的人偶在世界大赛上得到首奖。

」这次,上天似乎听见了伊靖染的祈祷,经理提的是另一件事。

「那一组作品现正在美国展览,得到很高的评价呢!」「啊?」几时发生的事?他怎全不知晓?对方继续说:「你也晓得,董事长和总经理对於收藏艺术品都很有兴趣,难得我国有如此杰出的艺术工作者,他们一定会倾全力提携。

这是你和你儿子的大好机会,只要你儿子肯出让几尊人偶,价钱方面好谈,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啊?」运转不灵的脑子过了好久才搭上线,他抖著声问:「经理的意思是,想买我儿子做的人偶?」「是的。

有问题吗?」「没问题、没问题。

」依稀间,他似乎看到了解决伊悔疯病的方法。

人们都晓得,艺术家总有些怪癖,所以不管他们如何地任性与痴狂,只要不是太过,都可以被接受。

因此,只要伊悔成为艺术家之流,即使他的行为有些小小的脱轨,也不致构成大问题,或者还有可能被称为有个性呢!伊靖染很快乐地为伊悔决定了未来的出路,并相信儿子会欣然接受。

「经理放心,我这就去跟我儿子说,要几尊都行。

」「那就看你的喽!」电话挂断。

伊靖染开心得双手直发抖,十多年了,他忍耐了六千多个日子,晦暗的未来终於再现曙光,只要有人偶……「糟了!」他想起那尊被他扔下楼的人偶。

「伊悔。

」迫不及待,他冲出房间,忘了方才的震撼、忘了曾有的悲伤,忘了儿子的并忘了……他脑海里只剩一件事,叫伊悔多做几尊人偶拿去卖,他们父子俩的生活就要有大改善了。

* * *齐珞薰发誓,她这辈子没见过比伊靖染更不要脸的人。

「你对不悔儿这么坏,又把他的人偶摔烂,怎么敢再叫他多做几尊人偶给你拿去卖,你这个人……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拳头好痒,她发誓,若非看在他也姓伊的分上,她早拿他的脸来止手痒了。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的事?」被齐珞薰挡住,见不到儿子的伊靖染气得脸都红了。

「我是不悔儿的同学兼好友,当然有资格管他的事,而且,」站稳脚步、双手握拳,她摆出干架姿势。

「我还会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负。

」「同学、朋友算什么?我是他爸爸、也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我才是最有资格管他的人。

」「你这个爸爸只会在有需要时不择手段利用他,有什么了不起?」「那你呢?难道不是为了伊悔在人偶界里闯出了名气,才来巴结?」想到伊悔的病竟然被发现了,伊靖染简直急疯了。

「你少诬蔑我,我认识不悔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人偶。

」所以说,她不晓得伊悔脑子有病喽!伊靖染比较放心了。

「既然你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就少在那里出主意,现在,我们家要开场家庭会议,请你出去。

」谈这种家丑还是得私下来才行,他可不想再搞得满城皆知,徒然为自己惹来无数流言缠身。

「我不会走的。

」踱到沙发旁,她双手环胸,大剌剌地坐下去。

「你少打那种把我赶走,再乘机欺负不悔儿的主意,我才不会那么轻易上当。

」「你不走?」伊靖染狰狞一笑,掏出手机。

「我立刻报警,说你擅闯民宅,请警察来将你赶走。

」齐珞薰有些紧张了。

「不悔儿……」忍不住向他求助,尽管自信没有做错,但在立场上,她站不住脚。

伊悔沈默,似无所觉,只顾修补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偶。

「出去。

」伊靖染赶人赶得更理直气壮了。

「伊不悔——」被推著步步离开客厅时,她忍不住跺脚瞠叫。

「你真的要让你父亲把你的人偶卖掉吗?」「做人偶不卖,要干么?」有利益回报是一回事,更重要的一点是,伊靖染希望儿子和自己的未来能因为「人偶师」这项头衔而获得基础的保障。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死命地捉住玄关的穿衣镜,齐珞薰就是不肯走。

「不悔儿所做的每一尊人偶都是他的心血结晶,不是区区几块钱就可以评价的。

」「这是当然的。

我会请个经纪人来帮伊侮经营他的艺术生涯,至於要如何做,就不劳你费心了。

」终是自己的儿子,伊靖染难道会害他?神经玻闻言,齐珞薰整个人惊呆了。

「你这样胡搞是想把不悔儿害死吗?」「就是不想他未来失衡,我才会替他做这许多。

」懒得跟小女孩多费唇舌,伊靖染强硬地将人给推出了大门。

「不悔儿——」齐珞薰尖叫。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家人卖掉的。

」伊悔终於将人偶的断臂修好,有空闲说话了。

伊靖染一时呆若木鸡,他作梦也想下到伊悔会这样大剌刺地说出自己的「疯补。

完蛋了!他几乎可以预见这女孩回去後,会怎么跟家人提起伊悔的不正常,数日後,谣言漫天飞舞,他平静的人生再度崩溃。

然,齐珞薰的反应却大大地超出了伊靖染的预想。

「你听见没有,不悔儿的人偶是不卖的。

」她乘机钻过伊靖染腋下,来到伊悔身畔。

伊悔怜惜地将人偶抱在怀里。

「爸爸,你不是很希望妈妈能够回来吗?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她』寻回,你为何要我卖掉『她』?」伊靖染浑身发抖。

「那是个人偶,那不是你妈妈。

」伊悔疯得太厉害了,他该怎么办?他要如何做才能阻止这项变故,保护他平静的生活不被破坏?可恶,这辈子他受的苦还不够吗?上天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他?「它是。

你看清楚,这不是妈妈的脸,又是谁?」微举著双手的人偶像正准备将某人拥入怀中,它的眼神充满怜宠与慈爱,完完全全是伊悔梦想中的母亲。

「你母亲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她不是尊冷冰冰、硬邦邦的人偶。

」伊靖染大叫。

抱著人偶,伊悔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下一秒,他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使用质材的问题。

爸爸请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做出彻底符合你要求的『妈妈』。

」伊靖染倒退一步、又一步,突然,他转身夺门而出。

他没办法再面对如此疯狂的儿子;伊悔疯了,他没救了。

而他自己的人生也将从此黯淡。

「你爸爸怎么了?」客厅内,只闻齐珞薰纳闷的声音响起。

伊悔沈默不语,脑海里一迳地转著,还有什么质材是他没用过的?打六岁起他就想要创造一个家,里头有爸爸、妈妈、兄弟姊妹,大家整天嘻嘻哈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个愿望永远不会改变,永远、永远……第六章灿亮的金芒像调皮的精灵,在伊悔的眼皮上跃动著,驱走睡意,带来清明。

打个呵欠,他睁开眼,迎上一张笑靥盈盈的脸,灵动的黑眸里满蓄著慈悲。

「早安,妈。

」薄唇微勾,他笑著拥住了对方。

柔软的触感、温暖的体温,真好,像个活生生的人,只除了一点。

他眉头轻皱,又用力抱了人偶一下。

高中毕业七年後,今年已经二十五的他,制造人偶的功力又较先前进步许多。

他已找出可以表现出人体肌肤的柔软度与体温的质材,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没办法给「她」一颗跃动的心灵。

「人心」到底要如何制造?敛眉沈思,他想了好久、好久,直到——「早安,不悔儿。

」一条纤细的人影扑过来,将他压倒在床。

是齐珞薰。

她的身子紧紧贴著他,一股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跃入耳畔,他凝皱的眉顿展。

就是这个,他渴望多年却始终不可得的东西。

忍不住,他圈紧她的腰,更靠近地倾听她的心律。

怦咚、怦咚、怦咚……每一下都像正击入他的心坎里。

不知不觉,他被迷住了,薄唇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唬如果可以永远听著这心跳声入眠该有多好?他想。

时间一分一秒经过,他抱著她,怎么也不想放。

齐珞薰也不打扰他。

他们认识已十年有余,大约三千多个日子、八万多个小时,她很清楚,伊悔此举并无轻薄之意,他只是寂寞。

说来说去,都该怪他那个无情无义的爹。

打七年前,伊悔拒绝出售他亲手所制的人偶後,听说伊靖染就再没踏入这栋屋子一步,偶尔来通电话,也只是关心伊悔是否改变了主意,愿出售人偶。

狗屎!若非看在他总是伊悔父亲的分上,她早想办法找到他,痛快地将人扁一顿出气了。

拳头不由自主紧了紧,一想到伊靖染,她向来就不大好的脾气更轻易燃成烈焰。

原本一脸恬适拥她入怀的伊悔,舒展的眉峰在察觉出她气息变化的瞬间,又拱了起来。

他轻轻推开她,眼底有著清晰明显的烦躁。

从小在众人的注目中成长,他有著比外表更为敏感的性情,尤其当那份波动是因他而起、或冲著他而来时,影响更深。

平常他会武装自己,让性子里潜藏的冷静与淡漠彻底发挥,将所有的不快隔离在外。

但面对齐珞薰时,他很难做到这一点,因此受到的冲击更大。

他不喜欢这种现象,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而齐珞薰也知道,所以打认识他後,她很努力地修身养性,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较之他的冷漠,她终是冲动许多。

「对不起。

」吐吐舌,她老实招认。

「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原本摆在厨房的骨董桌椅不见了,猜想八成又是你老爸手头紧,派人搬去卖了,心头就有些不爽。

」「那是他的东西,他要如何处理是他的事,关你什么事?」他起床准备著衣,闪亮的金发已披到背部,随著他每一个动作,飞扬舞动出一幕幕璀璨光华。

她忍不住看呆了,明明脱离少年期的纤细後,他肩厚了、胸宽了,圆润的脸庞也凸出些许棱角,不似当年的灵秀逼人,反增添一抹英气。

但他的动作依然优雅迷人。

进入社会後,她眼界变得宽广,各式俊男美女也见得下少,不过就是没一个有伊悔这种眩人耳目的光采。

他的魅力是自体内散发出来的,活脱脱就像个打图画书里走出来的王子,任外界风狂雨骤,他永不受影响。

好美、真的真的好美——「齐珞薰!」一个杀风景的声音打断她的旖旎美梦。

齐珞薰像自云端狠狠坠下,摔得鼻青脸肿。

恼羞成怒,她冲过去,打开阳台上的落地窗,对著下方的人影大吼。

「叫什么叫啊?吵死人了!」「你以为我爱叫啊?你已经上去半个小时了,到底要不要下来?我上班快迟到了。

」严锣跳脚。

这个师妹,原以为毕业後,一班同学各分东西,她跟伊悔的孽缘也该结束了,想不到两人依旧纠缠不清。

大学、公司,她全就近选择北部;明明是住宿舍,却又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不过不是为了探望家人,而是放心不下伊悔,特地回家准备些生活杂物去给伊悔用的。

害他这个大师兄老是为了接送她而延迟工作,都快被学校开除了。

「时间到了我自会下去,你不要吵好不好?」砰地一声,将落地窗关上,她转身面对伊悔,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容。

「不好意思喔!我家大师兄太吵了。

」「没关系。

」他两手抱胸立在她面前。

「你该去上班了。

」「呃……再等一下嘛!」她的眼神在他的睡衣与床上的家居服间来回溜著。

「那你去外边等吧!」「为什么?」「我要换衣服。

」「我可以把头转过去。

」她说做就做。

他却依旧双手环胸,凌厉的目光几乎将她的背部烧透。

五分钟後,她转回来。

「你干么不换?」「我不想再清你的鼻血。

」上回、上上一回、再上上上回,她也都说不会偷看他换衣。

他信了她,却在她走後,发现她站的地方留有一摊血迹。

之後,他观察了一段日子,才知她根本不是什么君子,身子是转过去了,头却会自动转回,看他换衣服看到流鼻血,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但他清楚一件事,不管是乾掉、还是犹自湿润的鼻血都很难洗,他绝不再清第五次。

「呃?」几时被捉包的,她怎不知道?「出去。

」他面色冷了下去。

她心头吓地一蹦半天高,打初认识起就怕他生气,如今依旧。

「好嘛、好嘛,我走就是。

」好哀怨地拖著沈重的脚步往外走,心里直嘀咕个不停。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关系嘛!」他的身体真的很美、很漂亮,简直棒呆了。

想著想著,她都会流口水。

眼睁睁看著房门当她的面砰一声关上,心头的不甘岂是笔墨可以形容?她大老远搭一个小时的车回家,可不是为了听这一记刺耳的关门声。

不死心地,她把眼凑近钥匙缝,祈祷可以看到那幅天赐美景。

可惜啊!伊悔已换好衣服,忽地推开门。

咚一声,门板狠狠撞上她的脸,两管鼻血再度流下。

望著纷落不停的艳红液体,她心里呕到极点。

什么都没看到还要失血,真是不划算。

* * *伊悔蹲下身去,凝视地上一摊红色血迹,这是刚才齐珞薰留下的。

最近不知怎地,她老对著他流鼻血,真是怪异。

忍不住伸出手,他有些烦躁地想把血迹抹去,却在沾得一手湿黏後,发现血迹只是范围变大了,一点也没有被清除的感觉。

「烦!」站起身,他想转进浴室,拎条湿巾过来拭净血迹。

铃——一记电话铃声令他的脚步顿祝转回头,他望著镶挂在墙上的电话,猜测这么一大早会是谁打电话找他。

父亲吗?数数日子也差不多是他打电话来的时候了。

迈步走到话机前,他接起电话。

「喂,是伊悔先生,这是镜屋艺廊……」叩地,他挂上电话。

现代人真的很奇怪,就因为他不想贩售自制人偶,因此导致更多人想收藏他的人偶,不管他怎么说、拒绝几百次,总有不死心的人以为可以说服他。

白痴,就算他穷得要饭了,也不会贩卖「家人」好吗?甩著黏腻腻的手,他转向浴室。

这一手的血迹得尽快洗掉,否则等它全乾了,再要清理就麻烦了。

还没走两步,铃!电话又响。

他接起。

「你好,伊先生吗?请你先不要挂,我是镜屋艺廊的……」啪地,如对方所愿,这回伊悔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将话筒丢下,转身、快乐地洗手去也。

他不会贩卖家人的,死也下会,任何人来说都一样。

砰、咚、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响。

「小心点,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这是伊悔的姑姑,伊靖嫣的声音。

她会来只有一个原因,搬当年伊家家境富裕时存下的骨董去卖钱。

自从伊悔出生之後,伊家家势一落千丈,这屋里的宝贝就再没多过了,但也不至於落魄到卖骨董维生。

直到七年前,伊悔拒绝出售人偶给父亲的上司,伊靖染因此在公司内被诸多留难,强撑两年,再也忍不住递出辞职信,其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失业至今,伊家人才开始卖骨董筹生活费。

要不是这栋房子有著太多不好的故事,他母亲自杀、伊家一夕家败……弄得人见人惧,八成也早被卖了。

还有传闻说这栋房子闹鬼呢!伊家其他人都不敢住这里。

不过他在此一住二十余年,除了邻居的流言蜚语有些吵外,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反正「家」对他而言,只是个暂时栖身的地方,只要「家人」都在,不管在任何地方,他都有自信可以重建起一个家。

不理会楼下的吵杂,他转进房内,洗手,准备工作。

他没有继续升学,因为家境不允许、也因为自己讨厌再过那种团体生活。

团体里讲求的是一致性,偏他不论外表、内在同样特出,倍受关注的日子并不好受,能早些离开学校,他比什么都高兴。

高中毕业後,他找到一份居家工作——制造娃娃屋。

仗著在人偶界里的名气,他做的娃娃屋在艺廊里摆售,反应还不错,很多客人会固定去购买,却不是因为喜欢,他们图的是,有朝一日,他想开、愿意出售人偶後,能对这批熟客多所优惠。

可惜他们大概是要失望了。

但也多亏他们热烈捧场,让他的收入虽不算丰富,却也足够生活。

反正他讨厌外出,开销里除了买制造人偶的材料比较多外,真的就没什么了;食衣住行……嗯……突然想起,他好像从未上过市场买菜喔!那平常他都吃些什么?想了半天,对了,齐珞薰会帮他准备好嘛!不管她要离开几天,都会在冰箱里准备好足够的食物,他什么事都不须烦,只消在肚子饿的时候,打开冰箱,拿出一餐分量的食物送进微波炉里,几分钟後,打开吃掉,一件麻烦事就此解决。

谁说生活麻烦?他的生活可简单、惬意了。

因为,凡事都有齐珞薰在嘛!* * *「拜托你,小师妹,你好歹是个女孩子,麻烦保持点形象,别老是笑得这么恐怖好吗?」觑一眼乘客座上的齐珞薰,严锣全身鸡皮疙瘩直冒。

「关你什么事?」齐珞薰不理他,迳自幻想著伊悔美丽的睡颜,真是……越想越迷人,怎么有男人可以如此魅惑人心呢?「当然关我的事。

」严锣板起脸。

「你的淫笑让我快反胃了,而我昨天才洗过车,不想这么快又洗一次。

」更重要的是,被这小师妹吓坏了脑子,近几年,他居然每与女人交往就觉浑身不对劲,再这样下去,他一辈子都别想结婚了。

「谁淫笑了?」她边说、边「苏」一声把流到嘴角的口水给吸回去,半丝说服力也无。

「没淫笑,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严锣横她一眼。

「说实话,你跟伊悔到底有何打算?」「要有什么打算?」「你们两个都交往这么多年了,不想定下来吗?」虽然二十五岁还太早,但瞧他们大概是分不开了,那么早有结论与晚做决定就没啥差别了。

「我干么跟不悔儿定下来?」「你不想跟他结婚?」「从没想过。

」「那你拒绝男孩子的追求,有空就与伊悔腻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因为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啊!」其他男孩子只会令她厌恶,她干么与他们来往,又不是自虐狂。

「所以……你打算永远这样下去?」严锣要昏了。

要让师父知道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打定主意终生不嫁,大概会哭死。

「对啊!」她回得爽快。

「那你的未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啊!」「你都不做人生规划的吗?」「不做。

」神经病,她要是会考虑这么多的人,她就不叫齐珞薰了。

「小师妹!」他气急败坏。

「你知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永远不变的,总有一天,你和伊悔必须做个选择,要嘛就在一起,要嘛就分开!」「为什么?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不行吗?」「将来有一天,你或他结婚了,你以为你们的伴侣会容许你们再像现在这样纠缠不清?」歪著头,她终於开始想了。

好久、好久之後——「那找一个能够容许我与不悔儿继续交往的伴侣就行了嘛!」她得到一个天才结论。

严锣只想昏倒了事。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行吗?她觉得好麻烦。

「那别结婚好了。

」严锣突然发现一个重点——从头到尾,她没提过要嫁伊悔。

「小师妹,你到底喜不喜欢伊侮?」「当然喜欢。

」曾经,她以为对他只是一份难舍,但交往了十年余,没有一丝丝情感,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所以应该是喜欢他的。

「那你爱他吗?」严锣问。

这一回,齐珞薰沈寂了更久。

「怎样的感觉才叫爱?」听说,喜欢不足以成为相伴终生的条件,爱恋才是。

但她一直弄不清楚爱与喜欢的分界点在哪里?「这……」严锣其实也不大会分辨,只得就自己的经验来谈。

「爱就是……你看到一个人会很想独占他、不与人分享……看到他的身体会产生情欲,想要拥抱他……相处的时候很幸福,很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大概就是这一类的感觉。

」她又开始陷入沈思,好半晌。

「可以前我看到不悔儿,只希望能见著他的笑,後来……应该说最近啦!我好想看他脱光衣服的样子……嗯,还会流鼻血喔!这跟情欲有关吗?不过我要先说明一点,我只想看,并不想有其他动作。

」严锣朝天翻个大大的白眼。

「你说就说,不必现场表演——」可怜,他才刚洗过的车又要再洗一逼了,呜呜呜……「咦?我怎么连想到他的身体都会流鼻血?」惨了,病情又更严重了。

她要不要去看个医生啊?严锣无力地叹口长气。

看来要齐珞薰厘清自己的心思八成是不可能了,他最好回家与师父商量商量他宝贝女儿的问题,绝不能再放任她与伊悔继续纠缠不清下去,否则哪天她把人拆吃入腹了,还说不想嫁,那麻烦可大了。

* * *如果喜欢是想跟一个人常常在一起;而爱则是对某人抱持情欲上的想望,那么要结婚到底是应该有爱,还是喜欢?最近,齐珞薰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她已经二十五岁,也有了一份堪称安定的工作,父亲和哥哥们老是问她,再来想干什么?进入职场後,她有很多男孩子追;真想不到,国中时候,她可是人见人惧的大姊头,哪个男人敢多瞄她一眼啊!但随著岁月的流逝,黄毛丫头成长为标致姑娘;如今,她留著一头削薄的短发,凸显了她英气的五官,修长的体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活脱脱是个阳光型美女。

她不再常与人干架,每天光忙著工作和照顾伊悔时间都不够了,谁还有力气去搞其他的玩意儿?她喜欢照顾伊悔,总是放不下他;但要问原因,她就说不出了。

老爸看她如此执著,也说了,倘若她非伊悔不嫁,他也不反对,尽管伊悔是个白化症患者。

爷爷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别做会令自己後悔的事。

而七个哥哥则天天吵著要她介绍伊悔给他们认识。

至於大师兄严锣,那更不用说了,三天两头找她面谈一次,问她与伊悔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千万别搞出个小孩才说要结婚,或者发现两人个性不合要分手,那可麻烦了。

家人对她的终身归宿个个兴致勃勃,一天十来通电话关心也不嫌烦;反倒是她,每每想起这问题就有一股深浓的无力感。

她是喜欢伊悔,可爱恋?她不晓得。

一直没忘记童年时的梦想,但愿将来的丈夫是个超人,身手矫舰勇猛善战;而伊悔,他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有人说,女人总是幻想著白马王子,太不切实际。

可她不懂,做人为何要如此实际,不嫌累吗?人生要有梦才会快乐吧?她是喜欢伊悔,但她无法想像嫁给他的情形。

与他相识十年,她很清楚,在他心里,至今依然是人偶第一、她第二。

常常,他做起人偶时就看不见其他,就算她在他身边跌跤了,他也不会发现。

当朋友的时候,她不在乎他这样的忽略;但结成夫妻……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三不五时会将她当成透明人的丈夫。

纤手悄悄捏紧了置放於口袋内的机票;老爸说,这是日本武术界邀请齐家参加武术观摩会的赠礼,希望她去。

但她知道,这场观摩会除了具交流与表演性质外,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父兄希望她能趁此机会多看看广阔的世界,认识各式各样的人,以助厘清她心里对伊悔的感情。

她不大想去,她才二十五岁,有必要这么急著定下终身吗?真烦。

「不悔儿。

」踢开伊家大门,看到空旷的客厅里,家具全消失了,只剩下伊悔和他的人偶。

「哇咧,你家老头也太狠了吧?整个家都搬空。

」是知道伊家近几年经济情况每况愈下愈况,但有惨到要把家具都卖光的地步吗?他没回答,太专心於雕塑人偶的面部表情了。

她凝视著他的侧脸,再次惊叹於造物主的神奇,到底要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创造出如此巧夺人心的杰作。

伊悔本身就是尊最美的人偶了。

她看著他修长的手指在人偶的身上挥舞,这次,他选择了黏土做材料,那堆原本像死去的东西,随著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了生命。

当他塑好人偶的面容时,她仿佛看到了人偶在对她微笑,那种充满胜利感的笑。

它在说,她永远也及不上它。

突然,她讨厌起那尊人偶,豁地起身大喊。

「不悔儿,你吃饭了没?」他没听见,在做人偶时,他永远是最专心的,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能撼动其分毫,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人类。

但她不死心,又叫了一次。

「不悔儿,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他还是没回答,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除了手中那尊人偶外,什么也不剩了。

她觉得眼眶发热。

「不悔儿……」忍不住,她想问,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什么 ?但……随著一声哽咽,她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拖著沈重的脚步,她转进厨房,打开冰箱,想再做一些东西放进冷冻柜里,让他肚子饿时可以微波热来吃。

但里头满塞的食物却让她吓了一跳。

「一、二、三……六。

」总共六包食物,是两天份的餐食,正是她前日所准备的,他一份也没动,显然这两天他都专注於做人偶,连饭都忘记吃了。

人偶是他的生命,包括伊悔本身都敌不过人偶的魅力,她齐珞薰又算什么?「唉!」无奈笑叹口长气,她再次握紧口袋里的机票,决定去日本了。

这一年来,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在跟她讲,要好好考虑她与伊悔未来的问题了。

她不曾想得太仔细,讨厌人生事事清楚。

她喜欢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凡事过得去就好,何必斤斤计较?如此疲累,不合她散漫的个性。

可有些事不是可以这样不清不楚混一辈子的,终是得有个答案,尤其事关她与伊悔的终身。

一辈子的朋友?一生的夫妻?她要做一个决定,省得误人也误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