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声音的主人是个颜似朝华、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
她柳眉弯弯如飞燕、秋眸盈然似西湖,精彩无双,道不尽一身清灵脱俗,活生生是天上仙子下凡来。
关靳封看得眼凸了、下巴掉了。
他从不是个重色之人,当然,他也喜欢美丽的事物,但比起外在的容貌,他更重姑娘家腹内所藏;毕竟红颜易老,而脑子里的东西却是历久弥新。
所以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看一个女人看到呆掉,看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若说,美人图里的庄梦蝶是武林第一美人,那么他毫不怀疑,眼前的女子是天下第一美女。
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师兄,我叫你,你怎么不回话?女子又开口。
他怔然回道:请问姑娘闺名?他很确定,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七年,从未见过如此艳夺人心的女子。
我是岳妗粼啊!你不记得我啦?!女子语出惊人地回答。
关靳封的下巴再度狠狠一掉。
姑娘爱说笑,妗粼的容貌我岂有不识之理;你与她半分都不像。
离开发财村前,为了怕那人又寻上来,娘二度要求我与她一起改变容颜。
后来,她拿了一颗美颜丹让我服下,说是三日后即可改变我的相貌,你忘了?而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况且,你就算不记得我的脸,也该熟悉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她这一说,关靳封才发现,女子确实有着岳妗粼的嗓音,不过之前他被她的美丽吓呆了,一时忽略。
不过——你真的是服下美颜丹、改变容貌后的妗粼?说实话,一开始关靳封并不相信世上真有美颜丹、丑颜丹之类的东西,那太骇人听闻了。
况且,果真有如此宝物在世,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必搽脂抹粉来增添丽容了,想办法买一颗来吃,自可保一生娇丽无双,不更省事?可长久以来,从未有此类消息传出,因此他早认定,岳夫人和岳妗粼的变脸是某种更高明的易容术,与丹药无关。
如今,岳妗粼竟活生生在他面前转变成另一个人,教他如何接受?岳妗粼点头。
正是我,师兄,你总算记起来了。
他还是无法相信。
妗粼,你易容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怕被找到,才想彻底改变容貌,但伪装得如此美丽,反而易招人注意,惹出祸事。
你还是去把脸洗一洗,我较习惯你原先的容貌。
我没有易容。
师兄不信,可以摸摸我的脸,看有无易容痕迹。
好!尽管之前他早摸过她的脸,没发现易容的痕迹;但他总认为,那次是自己大意,这回仔细谨慎些,一定会有所发现。
然而,当他的手一伸到她面前寸许处,却再也无法前进,好象……如此唐突她是件罪大恶极之事,凡有良心的人皆不屑为之。
师兄,你停下来干什么?摸啊!她催他。
他当然知道要摸,可手不听话,有什么办法?师兄?他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怎么今天如此奇怪?莫非生病了吗?师兄,你是不是不舒服?她一手探向他额头。
他却像被烫到般猛地跳起来,后退三大步。
你到底怎么了?师兄?一个不好的念头窜人心头,她面色大变。
离开发财村后,他二人一路狂奔,只求早一日到达京城,餐风露宿也不介意,当然,偶尔夜眠于长年不见天日的阴暗密林、古刹亦是有的。
她听人说过,那些地方不太干净,经常有山魑鬼魅进驻。
难不成,他是被妖怪缠身,才会突然变了个性?你……你你……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水给你喝。
他慌慌张张,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师兄!岳妗粼因此更加肯定他是撞邪了,毕竟,他从来不曾如此怜惜她。
也不是说他对她不好,基本上,一起逃难的日子里,他始终居于保护者兼教导者的地位,虽照顾她,却不会过分宠溺。
他认为,一件事既然两人动手比一人来得快,就一定会找她一起做,绝不会叫她过着四肢不动、饭来张口的日子。
而她也很喜欢这样的他,本来嘛,她又不是废人,不需要他人事事服侍周到。
可今天,他居然说要去找水给她喝。
且不提他们的水囊里还有水,她又不是不懂武功的千金小姐,邀她一起去找不是更快?所以,关靳封一定出问题了。
师兄——她急巴巴地追在他身后。
你别怕,我有驱魔符,你带着就不必担心妖魔鬼怪缠身了。
岳妗粼的异想天开,正发作中。
对他来说,岳妗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在离开发财村前,刘伯温突然问了关靳封这么一句话。
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师妹。
当然,在心里,她除了那个身分外,还是他命中的大克星、和可爱的小妹子。
他两次最丢脸的经验,都是岳妗粼所造成的。
虽然她似乎搞不清楚,但他心里就是有个感觉,在她面前,他一定会栽大跟斗。
照理说,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应该会让他恨不得避而远之,老死不相往来才是。
偏偏,他却和她搅和在一块儿,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初始可说他是为了封口才接近她,但如今,他觉得……喜欢她的感觉又多了一些。
他是家中的独子,从小就没有兄弟姊妹相伴,长大后虽结交了不少朋友,有时仍难免惆怅,而岳妗粼补足了这份缺憾。
她固执、坚毅,老是杞人忧天、又爱异想天开,真的是个很独特的姑娘。
他不知不觉就开始照顾她,将她当成妹子了;一直以为如此就已足够,直到刚刚,她突然碰了他——他心跳加速、全身火热难耐,竟然……对她起了情欲的遐思!老天,她才十四……好吧!再过几天她就十五了,但他已经二十七,与他相比,她无疑是个孩子,他竟对一个孩子起了异心?呜,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怎么会这样?对着树林空哀嚎,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如此好色之人,只因她变漂亮了一点……呃,应该是很大一点才对,他对她的感情就完全改变;那么,说他是色魔,他也无法反驳了。
忍不住开始想,这一趟去京城还要好几天,他与她日夜相处,能忍得住心底情潮吗?唔!他没把握。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他把岳妗粼吃了,然后被岳夫人一刀了结……师兄,你别怕,我有驱魔符,你带着就不怕妖魔鬼怪缠身了。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什么驱魔符?关靳封讶然回头,迎上跑得气喘吁吁的岳妗粼。
我几时被妖魔鬼怪缠身了,我怎不知道?因为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去找水给我喝啊!过去几天,你都会找我一起去的。
她一本正经地挥着手中黄符。
你突然性情大变,一定是因为昨晚、不然就是前晚在林子里或破庙里被鬼怪缠身了。
这是大哥绘给我的驱魔符,你快带上,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了。
他怔仲地凝视她红扑扑的小脸,水盈秋瞳里藏着炽热火光,不正是昔日老对着他的好意照顾惊声尖叫的岳妗粼吗?她根本没变嘛!除了那张脸外,骨子里,她永远是那个为了习武,在艳阳底下站几个时辰马步都不怕的坚忍女子。
而在这样的强韧个性中,又带有一些些短路,老是为一些无端小事大惊小怪,怪叫连连。
满腹情欲尽消,再也忍不住,他哈哈大笑。
如此特出的女子,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真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师兄!她被他瞧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觉心慌。
你做什么那样看我?没、没有……哈哈哈……他摆摆手,只是笑,笑得弯下了腰,几乎在地上打滚。
师兄!见他莫名其妙大笑,她微红的脸转青,手忙脚乱地只想把黄符塞进他手中。
你快带上符,快啊!慢着。
他阻止她。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她不信。
就像喝醉酒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一样,被鬼怪缠身的人也都会否认到底。
师兄,我拜托你就别再硬脾气了,还是快带上符吧!若是之前的岳妗粼,他或许还拒绝得了,但眼前的绝美少女,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求他,饶是铁汉,也要化为绕指柔。
只是——你这符到底是用什么画的,怎么……有股怪味儿?那本来是要用朱砂画的啦!不过绘符当日,我和大哥翻逼家里也找不到朱砂,恰巧娘宰了一只鸡给爹补身,我们想,反正都是红色的,就拿鸡血代替朱砂来绘喽!原来这上头是干掉的鸡血,难怪这么臭!关靳封快晕了。
师兄,那符很灵的,你一定要带妥,千千万万不可以拿下来知道吗?岳妗粼反复叮咛。
关靳封拒绝不了,只得为难收下,却暗自作了决定,找个时间一定要扔了它;反正她只说不能拿下来,又没说不能丢。
快快把符收到看不见的地方,他颇感恶心地擦着手。
好啦!我符也收了,继续赶路吧!不找水了?水囊里不是还有水?谢天谢地,他恢复正常了,她开心地扬起了唇。
这一瞬间,他又被眩花了眼。
想想,她变得太美也很麻烦,不知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前来骚扰,一定会影响他们逃难。
妗粼,你的容貌太出众了,我怕会出事,你能不能用个什么东西稍微遮一下?她想了一下,取出手绢包住脸。
这样呢?聊胜于无,到了市集,我再买顶帽子给你吧!谢谢师兄,那我们走吧!往京城迈进。
关靳封和岳妗粼又赶了一段路,进了府城。
这一趟路上,盯着她瞧的人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尽管她已蒙面,不过就像夜明珠落入泥里,没有眼光的人会当它是垃圾,而匠心独运的人则能很轻易地就认出宝贝,毕竟,夜明珠的光华是不容掩藏的。
但他没想到慧眼能识宝的人那么多,他们一双眼儿像恶狼般死盯着岳妗粼不放,瞧得他……一颗心莫名烧得滚烫烫。
真想挖了那些人的眼珠子,可惜王法不容,所以他只能催着她走。
走快一点。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拉她进了一间客栈。
客倌,住宿还是用饭?小二过来招呼,话是对着关靳封问,两只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岳妗粼,一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样子。
看什么?关靳封怒喝一声,忙不迭地把岳妗粼扯向背后护祝给我一座安静的跨院。
岳妗粼在背后轻扯他的衣服。
师兄,两个人住一座跨院,太浪费了。
他假装没听到,迳对小二发脾气。
还不快去准备?这家伙,要再对岳妗粼流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他保证绝对揍人。
是,客倌这边请。
发现关靳封不好惹,小二忙收敛言行。
其实岳妗粼整张脸包成那样,岂能瞧得清模样?可就因为瞧不清,才更引人遐思。
师兄?岳妗粼以为关靳封没听见她的话,又唤了声。
我们住普通房就好了。
哼!他怒哼了声,也不说话,只强拉着她随小二转过长廊,进了西边最幽静的院落。
眼见关靳封似乎越来越生气了,小二愈加小心地领二人进了房。
客倌里面请,茶水马上就来。
说完,连块赏银都不敢要,匆忙退下。
小二一走,岳妗粼再也忍不住跳起来。
师兄可知有水当思无水之苦的意思?这是告诉我们,做人应当未雨绸缪,不能因为身上有些银子就胡乱浪费,当心哪天变穷了,连碗粥都没得喝。
你说完了吗?他没好气。
还没。
解下手巾,她一张俏脸布满忧虑。
你知不知道,天上有个神明叫雷公,他专劈浪费的人,你这般轻贱银两,万一被他看到,会被劈的,而且……而且,再多的钱也敌不过你的安危。
他恨恨地截断她的话。
你知不知道,打进城以来,多少人对着你那张脸流口水?我若不租个僻静的院落将你藏起来,不多时,全城的男人都要跑来抢你了。
怎么可能?她不信。
师兄太夸张了。
他深吸口气。
你是不清楚自己那张脸有多美吗?还不就是一张脸!说真的,自变脸以来,她一直没仔细瞧过自己的脸。
但这怪她不得,这两天他们一直在荒山野岭中行走,身边既无铜镜,也少了平静水面,如何照清那一张乍变的脸孔?那麻烦你瞧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他把她推到铜镜前。
喝!她倒吸口凉气。
这是谁啊?你!他现在开始烦恼,要如何在不惊动四方人们、不招惹麻烦的情况下护送她进京?女人太美是祸端啊!她这张脸要被他之外的第三者瞧见,非引起轩然大波不可!这太离谱了。
长成这副德行,我如何出去见人?语气无比嫌恶。
怎么,还不够美吗?过去瞧她也不像虚荣的女人,怎么吃了一颗美颜丹就全变了,他纳闷。
她脸上的忧虑更甚。
听说,有美人可以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我本以为是虚言,可这张脸,活脱脱是倾城倾国的模样嘛!你想想,城倒了、国家灭亡了,我一介小小百姓焉能自保?这太可怕了!他昏倒。
关靳封自以为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
他十几岁就离家闯荡江湖,不多时便扬名武林,自然有不少女侠、闺秀投以倾慕眼神,明示兼暗示愿以身相许。
及后,进了庙堂,深获圣上恩宠,无数贵族千金、王公佳丽对他爱恋有加,他不想碰,因为她们多数都娇生惯养,脾气比他大多了,他消受不起。
他真正比较常来往的是风尘女子,听她们唱唱曲儿、弹弹琴,偶尔调笑一番,生活自也逍遥。
这样算下来,还有什么女人是他没见识过的?偏偏,岳妗粼却不能列入其中。
她虽然比那些江湖女子更能适应颠沛流离的生活,却没有她们的粗俗;她满腹诗书,感激岳观云教得好;可惜,他同时也教了她很多诡异的东西。
她也挺有大家风范的,居华屋,跟住陋室一样自在;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为了保护她不被太多无聊人士骚扰,他们开始食宿豪华酒楼,尤以那种限制身分进出的地方最为他所喜爱。
原以为蓦然踏入如此高级的地方,她一定会很别扭,岂知她闲适得像在自己家里,举手投足雍容大度,看得他眼都直了。
或许是因为她继父和娘亲都不是普通人的关系吧!他猜,她的这股特殊气质应是家学渊源。
不过她的杞人忧天和动不动就疑神疑鬼,就不知是谁教的了?还有,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不想展现这难得拥有的美貌!在他的印象中,凡是女人,从八岁到八十岁,没有一个不爱美的,尤其还拥有一张清灵水秀、仿佛林中仙子的美丽容貌,那更是恨不得展示给全天下的人看,要人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独岳妗粼,对于那张服药得来的美颜,简直戒慎恐惧到教人觉得奇怪。
每天,她除了拿布把整张脸包起来外,还会再戴一顶帽子、加一层黑巾。
甚至,连他包下一整座跨院想让她放松一下,她还是把脸包了又包,才肯出去练个几趟拳,又赶快进屋。
他问:你不热吗?很热啊!她很自然地在他面前卸下一切束缚。
我的脸都起疹子了。
说实话,他很高兴她只在他面前放松、只让他瞧她的脸。
但对于她这种反应,他还是很好奇。
既然如此,就把那层覆面布拆下来嘛!反正只要有帽子和黑巾,别人就瞧不见你了,何苦累得自己皮肉受罪?那万一黑巾被揭掉呢?还有帽子。
如果连帽子都被扯掉怎么办?他皱眉。
有必要想这么多吗?以前,有个人曾这么对我说,可惜我不是男孩儿,要不他一定最疼我。
他其实已有很多男孩了,可还是想要男孩,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男孩多一点,才不怕将来香火失传;毕竟,人生充满变故,万一发生疫病或是天灾,一下子死了很多人,谁能料到那一堆男孩最后能剩几人?因此,多一点好。
而那个嫌弃她不是男孩的人,正是她的亲爹。
所以?这个故事跟她的脸有何关系?他疑惑。
所以,防止变故最好的方法就是预防。
她一本正经。
若非怕窒息,我还会多包几层。
他又要昏倒了。
摇摇晃晃起身,走到门边。
我看你练得一身汗,大概想洗澡了,我去叫小二准备些热水。
不用了,我自己去叫就行了,不必麻烦师兄。
你不是不想让人瞧见你的脸?遮成这样,谁还瞧得见?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在房里休息,我会顺便带些东西回来给你吃,你想吃什么?饭、面,还是馒头、包子……他话到一半,被她惊诧的眼神震慑祝为什么这样看我?好象把他当妖怪,亏他对她这么好。
师兄……你真的是我师兄吗?好疑惑。
之前你明明说过,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凡事要懂得忍耐,别要求太多,怎么……现在却不一样了?不是说他过去不体贴,只是,也不到千依百顺的地步。
在她面前,他向来以兄长自居,一言一行莫不充满教导的意味。
可最近却变了,好象把她当成什么宝贝在疼惜,那感觉好奇怪,让她心里有些甜、有些酸,更有满满的困惑。
他胀红着脸,一言下发。
自己有变这么多吗?就因为她换了一张脸,他……再也无法待她如妹子?脱口而出的话语反应出心底真切的期望。
他想怜惜她,当她是个娇娇女般呵护;尽管认识她已久,知道她没有那么脆弱,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吃一点点苦。
他一辈子没对哪个女人有过这般心疼的感觉,独独她;而且还是从她变美开始,肤浅的程度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惭。
我去买饭。
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我说错了什么吗?毕竟才十多岁,还太小,犹不识情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