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如枫很生气,匡云中站在她身后三尺处,都能感受到她满腹的怒火如火山熔岩般,又热又烫。
不过眼下,那不是最重要的事!你等一下。
他低喃,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
虽不知他意欲何为,她却不由自主地顺了他的意,按捺下愤怒。
你又想干么?她问。
他没答,只是伸手往上指了指。
常如枫顺着他的手势抬头望向屋梁。
匡云中随手取过一只茶杯往上丢去。
砰!茶杯穿破屋瓦,像是击中什么似地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人?还不快给本公子出来?丢出茶杯的同时,匡云中拔腿追了出去。
但他仍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目睹一抹黑影闪过,想追却已经来不及。
啧,跑得真快。
这常府里诡异事儿越来越多,惹得他忍不住担心,往后恐怕没清闲日子好过了。
怎么样?片刻后,常如枫也追了出来。
对不起,让人给跑了。
他耸肩,道了声歉。
我是问你怎么样?她着急地拉着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
没受伤吧?呃……他愣了下。
你不生我气了吗?我刚刚违背契约,干涉了你常家内务耶!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他再度捩扬起她才消缓些许的怒火。
她温柔的眼神一变而为凶恶。
是啊!我倒忘了问,你方才是什么意思?等一下,让我先喝口水、喘口气再说。
他二度打断她的话,冲回屋内,一眼瞧见她搁在主位旁的茶盏,毫不客气地端起来一饮而荆呼,差点儿渴死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该怒还是该笑?他似乎以耍弄她的情绪为乐。
匡云中喝完茶,随手抹了把满额的汗,发现身上的外衫已落至臂膀、要掉不掉的,索性脱了了事。
你知道吗?在你家最麻烦的就是穿衣服了,一层又一层的,内衣、中衣、外衫,这还没加上一堆结呀、穗的,没人帮着,我还真不会穿衣。
还是他们西荻国好,人人劲装打扮,洒脱俐落,多方便。
常如枫本来很生气的,但瞧他与那身衣裳、外褂,打拚作战得狼狈不堪,那气不知不觉化成一声叹息。
你别再乱扯了。
衣上的总带都给他扯成死结了,再搞下去,他非困在那堆衣衫里动弹不得不可。
还是我那套乞丐装穿起来舒服。
眼看着中衣的穗带就要束紧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而亡;匡云中忍不住双手一个使劲儿乱扯嘶地一声,衣服突然发出可疑的声响,他一怔。
被我扯破了吗?常如枫抬眸横了他一眼。
你非得这么粗鲁吗?再斯文下去,我怕就要没气了。
他手指抓着陷入脖颈里的穗带,皱起一张苦脸。
她抿紧唇,撇过头不看他。
真是的,原本积满一肚子的火又给他胡搞瞎缠成笑气了。
你不救我吗?他无声无息地偎近她。
她吓一跳,急退两步,却踩着过长的裙摆。
啊!惊呼出口,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小心。
他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免去她与青石地板相亲相爱的痛楚。
她红着脸,心怦怦跳,却不是因为惊吓,而是,他靠得太近,那湿热的喘息不断吹拂上她颈侧,快将她整个人给烹熟了。
他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眼神深沉若大海。
她的呼吸不觉再度加快,神思逐渐被吸入那抹洪光中,无法自拔。
如枫。
他忽尔轻唤她的名,语调又柔又软,就像那刚出炉的白馒头。
嗯?她虚软地轻应,错以为自己的喘息变成了火花,而体内流动的也不再是血,而是炽热的岩浆。
他突然放开扶住她的手,扶她站正。
既然我救了你一次,你是否也该回报我一下?他指着颈上那圈缠得死紧的穗带。
万一我被这玩意儿给勒死,你就变寡妇啦!她先是一愣,然后,迷蒙的水眸圆睁,什么激情火花全熄了,只剩下浓浓的不悦。
你连穿个衣服都不会吗?她咬牙,可抱怨归抱怨,还是伸手帮了他,毕竟大业未成前,他仍有利用价值,死不得。
乞丐装我很会穿。
他凉道。
她回瞠起双眼。
你已经不是乞丐了,别再开口闭口乞丐装。
我以为你喜欢不忘本的人。
他低喃,痴望着她在他身前忙碌的十指,一根根嫩白如玉,真是漂亮。
那种东西不必死记不忘。
那我该记些汗么?双眸凝视着她,他轻柔的语调里掺杂着些许醺然,从不知道,原来心也会长翅膀,而她的靠近,却让他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飘飘欲仙。
或者我该记的是你,以后我满脑子就只想着你好不?她闭口不答,只回他一记精亮闪灼的利眼,听多了他的混帐话,她已学会抵御。
但匡云中却浑然不察她的不满,一味沉溺于她难得一见的娇媚中。
平常的常如枫因受严格家规所束,一言一行莫不守礼守分,虽端庄自持,却失了女性的娇媚。
可一旦她的情绪受到激发,天生热情突破理智迸射于外,衬出一身的光彩灿烂更胜天上的虹;那娇艳可真要迷死天下人。
天啊,你好美。
正如此刻的匡云中,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是吗?常如枫冷笑,本该开心的,可他那个人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晓得他下一句又会说出什么混帐话?为免气死,她最好别再轻易信任他。
是真的,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独立自主的姑娘,性情爽朗、举止大度,又不失良善,尤其你那双眼,晶亮明媚;每回你瞪着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着急解释的模样十足可笑,惹得常如枫一腔的冷心冷情又再度被毁。
原来我这么可怕啊!她终于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不是可怕,是惊艳,太过惊艳而承受不住,以致发抖。
说着,他又抖了两下以加强言语中的可信度。
常如枫真会给他气死又笑死。
你别乱动,待会儿穗带解不开,有得你苦头吃。
她喧道,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解穗带的动作,以免弄疼他。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仅人漂亮、心漂亮,手更漂亮。
不知道他吃了些什么,嘴巴甜得像要滴出蜜来。
原来我全身上下最漂亮的是这双手啊!她轻哼,唇角勾起浅浅笑意,柔媚宛若三月桃花。
是阿是啊!你的手好漂亮,每一根手指都又白又细。
他边说,边以大掌覆盖在她绵软的柔荑上。
而且软软嫩嫩,摸起来就像小牛尾巴。
小牛尾巴?她忽地一怔,那是什么玩意儿?对啊,小牛尾巴,很好吃喔!你说……我的手……像小牛尾巴……她的声音变得僵硬。
他总算没有钝得太离谱,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悦。
你不喜欢小牛尾巴吗?你没有别的形容词了?可小牛尾巴很好吃耶!问题不在这里。
那问题在哪里?没人形容姑娘家的手像小牛尾巴的。
那要怎么形容?你可以说……自己夸自己好像很奇怪,但她真的不喜欢被说成小牛尾巴。
你不觉得我的手指挺像初春新生的葱白吗?原来你喜欢吃葱胜过小牛尾巴啊!他恍然大悟。
她怔忡片刻,心形的小脸又开始胀红,但这回绝不是因为欲情,而是浓烈的怒火将她整个人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你这么喜欢吃小牛尾巴,就自已一个人去吃个够吧!她用力推开他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匡云中追在她身后。
你还没帮我把穗带解开耶!她不理他,步伐越走越快。
如枫!他紧追不舍。
你又生什么气嘛!她只当他不存在似地,径自走到门前,推开门扉。
同一时间,落后她三步远的匡云中只觉眼前闪过一抹银亮。
如枫——他惊喊,三魂七魄掉了一半。
························原来飞翔是这种滋味,既刺激又舒服!常如枫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匡云中忽然抱住她的腰,往后一跃,她整个人便飞上了半空中。
那飞掠的时间很短,只一眨眼时光,却让她一颗心激动得像要蹦出胸膛。
云中……她无力地捉住他的衣袖,娇躯抖如风中叶。
匡云中边抱着她往后退、一边挥袖扫过门扉。
砰地一声巨响,厅门重被阖上。
而匡云中也筋疲力尽地怀抱着她跌落地面。
唉哟!摔成一堆的两人无可避免地与青石地板做了次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你落地怎也不说一声?她的手肘被撞得痛死了。
我……他口才开,砰地又是一声巨响,厅门二度被撞开。
老管家常松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啊!谁想得到,向来规矩严谨的常大小姐居然会与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成一团;常松登时呆了。
见到常松惊诧的表情,常如枫乍然发现已身尴尬的处境,慌忙推开匡云中,直起身来。
常叔,你去而复返,有什么事吗?!常松张大了嘴,犹拉不回被惊上九重天外的神智。
常叔!常如枫略微加大了音量,不见怒火的娇颜上,却自有一分威严诞生。
常松不觉红了脸。
那个……他拚命喘了好几口气,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琉……琉璃夫人请小姐‘灯园’一叙。
姑姑找她?该不会是为了匡云中的事吧?常如枫挥手让常松退下。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奴才告退。
常松慌张地跑了出去,一路上还连绊了两次脚。
待常松一走,常如枫立刻跑过去关上厅门。
再回来,她双手插腰,瞪着尚腻在地上不起来的匡云中。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搞什么鬼?匡云中低头,有关这问题,他也挺纳闷的。
你倒是说句话啊!常如枫看着他,难以抑制的焦躁溢满心头。
说话……他茫然地搔着一头乱发,好一会儿,薄唇才微启。
你不先帮我穿衣服?你……她喘着,颇有一股想要吐血的冲动。
你没有别句话好说吗?嗯?他沉吟片刻,脸上的迷惘换成祈求。
你家衣服好难穿,我不会穿,你就好心一点儿帮帮我吧!匡云中!真要给他气死了!常如枫转身想走。
如枫。
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心头狠狠一揪,她直觉他是她命里的克星。
过来啦!他立刻捡起地上的外衫,像条可爱的小狗急巴巴地跑到她面前。
就知道你对我好。
她真想剥他的皮!罢竞谩!彼劝锼饪鄙系乃氪匦孪低祝傥┥贤馍馈?他乖乖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任她摆布。
你好厉害喔!看她将衣服上那堆累赘的总带,绑成一个个花式繁复的结,他眼里射出了崇敬的光芒。
是吗?她冷笑。
原来你爹娘连怎么穿衣都没教过你?难怪你老像个乞丐,遗邋遢遢的。
不对哟!我爹娘有教过我如何穿衣。
他唇角微扬,弯出一抹得意的笑。
只是我若事事听从爹娘的话,就没有美人儿帮我穿衣了啊!你……原来她又被耍了,可恶!白呖 庇昧ν瓶觳酵馀堋?等一下嘛!腰带还没绑耶!你自已绑吧!她又不是他的佣人,干么服侍他。
可是我没有你那双巧夺天工的妙手啊!他冲过去,拉住她,瞧着她恼红的俏脸,心头又是一阵热。
别走嘛!她哼了声,不理他。
我说真的,你的手是我见过全天底下最美、最棒的。
说着,他执起她的手,膜拜也似地印下一吻。
你干什么?她像给蜂儿螫了下,吓得跳了起来。
你看不出来吗?他若嘻皮笑脸还好,偏他却一本正经。
看得出来就不会问你了。
她又慌又乱。
那我再做一遍,这回你可要看仔细喔!她没发现他的坏心眼,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度拉起她的手,凑上唇畔。
匡云中噘起唇,先在她掌心落下一吻,随后,又伸出火热的舌,在她柔白的十指上各舔一下。
啊!她张大嘴,这回不只吓了一跳,根本就吓得神思恍惚了。
看清楚我的动作了吗?他凑近她耳畔,温热的吐息烘烧得她全身发烫。
她什么也无法想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像疯了似的,一下点头、一下摇头。
要不要我再做一次?这回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存心让她在听不清楚的情况下,彻底掉入他的陷阱中。
常如枫果然中计,呆呆地点了个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对你做的事。
说着,他湿热的舌舔吻上她耳垂。
呀!她娇呼,双脚无力地发颤;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正拿着一根羽毛搔她的脚心,酥酥麻麻的、却又比那更刺激。
还没结束喔!他的齿轻轻摩擦着她白嫩的耳垂两下,然后掠夺的目标转向她红艳似火的双颊。
如枫,我的妻,你真可爱。
平时的严肃、和受到挑逗后的迟钝,交织成一股特殊魅力,让她在转瞬间化身成魅力十足的尤物,诱使他深深沉溺。
除了软倒在他怀中,任他满腔热情将她吞噬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的大掌流连在她柔软的娇躯上,一点一滴卸除她的武装,同时也带走了她的神智。
她所有的力量都不见了,只能勉强捉住最后一丝清明,在昏厥带来的黑暗中挣扎。
喂——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匡云中吓得慌忙停手。
你不会这样就晕了吧?千万不要,我不再戏弄你就是,你醒醒啊,如枫——她也不想昏啊!堂堂的常家人,出了名的严谨自持、公正无私,却似那街头愚妇,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昏倒,很丢脸耶!她努力告诉自己振作,不能昏!但他注入她体内的激情却不允许她保持冷静,它们迷惑她、诱导她,迫使她向他的魅力伏首称臣。
如枫!他大掌抵住她背心,一股暖流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
好半晌,她方悠悠忽忽地摆脱了黑暗。
我……好难受……胸口沉闷得快窒息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他欲哭无泪。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喔!他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来,慢慢地呼吸、慢慢来,对,张嘴、呼吸,再一次……她听从他的话,张大嘴,缓缓地喘息。
又过片刻,她脸上的潮红总算褪去些许,代之而起的是尴尬般的愠恼。
我……我不该失态的……好丢脸……你想太多了,不过是一点点失误嘛!常家人……不许失误……人生在世是不可能永不犯错的。
我不行。
脸上的火红终于褪尽,换成了一片青白;常如枫咬牙。
想要撰写一部具有公信力的史书,首先必得端正撰史人的品德,唯有真正无私者,方能撰出不偏不颇、且完全切合事实的历史。
这……他总算了解她无法接受挑逗的原因了;一个律己太严、期望自己像神仙一样不犯错的女人,又怎会承认自已亦具备凡人的七情六欲?你把自已逼得太紧了。
你根本不懂。
常如枫用力推开他,迈着尚且踉跄的步子往外走。
先祖创业维艰,我一介女流,欲担此重任本就辛苦,又岂能不兢兢业业?所以她才枉顾心底想念,仅凭理智的分析,在街头买下他为夫婿,并且不玩把戏,一旦成亲,绝对与他当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可这样不会太累吗?一想到她若没遇见他,终身都将如一具木偶般、不识情感;只晓得在每一个时段里、做每一件她该做的事,直到死亡为止。
匡云中心头涌起无限怜惜。
你是人、不是神,没必要将自己逼到那等地步,偶尔放松一下不会有多大妨碍的。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她凄然开口。
对常家人而言,失误等于死。
而那便是他们承受无限荣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也太极端了吧?他无法相信。
但她认真的神情,却不容人怀疑。
只要是常家人,就必须拥有不惜为书斋而死的精神。
匡云中瞪圆了双眸,不安的乌云悄悄降临,无法想像一朝,她若得知他混进书斋的目的,她会如何?是杀他泄愤?还是为惩罚自己的引狼入室、索性自裁?他猜不出,心底的压力沉重若磐石。
云中,她忽尔轻唤他的名。
你若后悔,可以走,我不会怪你,至于我们约定的钱,我也会给你。
别对他太好!他想这么说,但到口的话语却化成苦涩的药汁,重新流回腹内,揪疼了一颗英雄心。
最后,他只能语带双关地道:怎么走,我来此的目的尚未达成呢!她以为他说的是与她成亲的事,低哑的柔嗓里添入了些许感激。
你若不走,我希望你能确实遵守契约上的条款。
不得干涉常家内务?他苦笑,想着她对他的信任、念着她对他的仁慈,心揪得好疼。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犯。
谢谢。
她背对着他,纤细的肩膀微微抽搐。
如枫?好啦!她吸吸鼻子。
你没事就回去吧,我还得去见姑姑。
可是你……他怎能放她一个人哭?我没事。
深吸口气,她撂下最后一句话,终于走了,再不回头。
只留下满室的无奈予匡云中独尝。
怎么会这么……他跳脚。
我到底是被这麻烦的情势困住,还是另有……常如枫清秀的娇颜在脑海中浮沉,其实不必问也知道,真正困住他的是她,那特异独行的女子。
唉!我实在是太差劲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颊,他袍袖连甩,身形直冲屋梁,那上头亮晃晃钉着一支梅花镖、与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针。
这就是常如枫头一回开门时,闪过匡云中眼帘的银芒。
他看得很清楚,当厅门开启那瞬间,梅花镖便直袭常如枫脸面而来,但银针却后发先至地将梅花镖给打歪了寸许。
随后,他机警地抱着她重回大厅,为防第二波偷袭紧接而来,他发出两股内力,一股阖上厅门、另一股则将梅花镖与银针打上屋梁,以免惊吓到她。
他没想过对她据实以告,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对一名成日只知浸淫书堆的姑娘,讲解偷袭暗算的诡谲事儿,因此他蓄意挑逗她,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初时真没想太多,只觉他们就要做夫妻了,亲个一、两下有什么关系?可谁料得到,她特殊的反应竟深深挑动他心弦,结果变成他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完蛋了、完蛋了、我完蛋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爱恨纠葛的感情是最麻烦的,而他居然亲手将结果导引至这局面,可以预见,往后别想有一天清闲日子好过了。
我真笨呐!可骂归骂,他还是伸手取下梅花镖与银针,藏入怀中。
是谁想暗算常如枫?在这一屋子文人雅士的地方,居然有人有这么好功力,能避过他的耳目对她发射暗器,敌人会是先前被他惊走的那名黑衣人吗?疑点越来越多,麻烦相对地就越滚越大,他好想逃,却不能跑,因为她若遭偷袭,他铁定要心疼死。
常如枫啊,常如枫!我作梦也想不到我这个号称天下第一懒的人居然会为你破例伤透脑筋,难不成是报应?唉——第五章夜半三更,四下无人,正是梁上君子活动的好时机。
匡云中一袭黑色夜行衣,行如轻烟缥缈,掠出西厢,直往常府隔壁的鸿鹄书斋奔去。
这一路行来,意外地顺畅、未遇半丝阻拦,与日前一举一动受尽监视的待遇相比,岂止天与地。
说来真该感谢如枫小姐。
若非她大发雌威扬言驱逐遭收买的下人,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反以手段留下犯错的佣仆,他们不会感恩于他的慈悲,对他爱戴有加。
而今,不只被分配到西厢干活的下人敬重他,连同府内各房各院的奴仆也都以他马首是瞻;匡云中三字已俨然成为常府下任主人的代名词。
常如枫若发现自已养了什么样的祸患,一定会懊悔死。
唔!我的良心又痛起来了。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对她的愧疚快要比海更深了。
近几日,除了翻阅常府藏书外,他不停思索着弥补她的方法;他不能达成目的后,拍拍屁股就离开,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她会很惨的。
一定得为她做些事情才行,但……要做什么?搔尽三千烦恼丝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忍不住低咒一声。
我果然不适合动脑筋。
若换成打架,他就很行了。
早知道就不自告奋勇上鸿鹄书斋找寻‘上古异志’缺漏的部分。
他好生后悔,却已无退路。
吸足一口长气,匡云中拔身连续掠过两堵高墙,飞入鸿鹄书斋。
书斋前方的厢房尚有灯火,不知是谁,悠般卖命,都过三更了还在工作。
但那不是匡云中的目标,不管它,他继续往后园走。
据他前几夜暗访所得,常府里共分三弄、三进,里头厢房十二间、庭台楼阁五座,而一墙之隔外,则有灯园与鸿鹄书斋,像是刻意区隔出来的地方,但仍属常府范围内。
鸿鹄书斋里除了供给撰史人工作的书房外,又另辟了三座藏书库,藏书量多达十万余册。
这三座书库,其中两座是开放的,另一座则只准常府主人进入。
众人戏称它为——秘密书库。
而它就是匡云中的目标了。
试想,上古异志的缺漏部分,若是著书者常道子刻意隐讳不写的;那必属机密,不藏在秘密书库中,又该往哪儿藏去?进常府半月余,匡云中头一回对这趟任务有了信心,只要进了秘密书库,他便离成功不远了;只是……要怎么进去?整座书库以巨石建成,四西石墙不见锁孔,想必不是以钥匙开启,八成另有机关。
他绕著书库敲敲打打半晌。
奇怪,怎么没有?难道不在四西墙中?他抬头上望,同样是巨石砌成的房顶,机关的枢钮该不会设在上头吧?袍袖轻挥,他身如飞燕,直上房顶;平坦坦的房顶,一眼即可望尽,目测并无怪异处。
他弯下腰,轻敲着每一块石砖。
嘟嘟、嘟嘟,石砖经过敲击,传出坚硬的声音,每一响都是货真价实,不见做假。
怎么会这样?他抱着脑袋哀嚎。
我果然不适合动脑筋,每一次都栽跟斗,现在怎么办?去问如枫小姐吗?会被打死哟!唉!正当匡云中悔恨哀叹之时,一声淡淡的叹息平空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什么声音?他伏低身子,心底顿时警戒起来。
敢情爱上屋梁活动的人不只他,还有其他人。
是谁?他运足全身功力于五官体肤中,黑暗再也无法影响他的视线。
双眼机警地梭巡着,他不漏过任何偏僻角落,将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瞧了个遍。
在那里。
终于给他找着了,就在前头厢房的屋顶上,一条彷佛要融入黑夜的身影正藏身于屋梁间,窥伺着底下的厢房。
那人亦身着黑色夜行衣,若非他不小心发出问响,恐怕匡云中永远都不会发现他的形踪。
不会是那日在大厅外碰见的老相好吧?难道他跟我一样别有目的?基于保护已身权益的原则,匡云中有意逮住对方问个清楚。
他小心翼翼移动身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地接近前头厢房。
咦?那不是我方才进来时,瞧见犹点着灯火的房间吗?黑衣人窥探那间房到底想干什么?莫非房里藏了宝?匡云中好奇心大盛,又更接近了黑衣人三尺。
快了。
唇角抹上冷笑,他估计最多再半刻钟便能逮到黑衣人以解疑惑。
悄悄再踏前一步,黑衣人一无所觉,又一步,黑衣人还是没发现,再一步……咦咦咦?像是天意弄人,黑衣人竟在此时转回了头。
匡云中想要逮人的手顿在半空中,两个人、四只眼意外地交会了。
匡云中清楚瞧见黑衣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下一瞬间,黑衣人纵身跳下屋顶。
该死!要让他跑了,岂不功亏一篑?匡云中不死心,跟在黑衣人身后紧追过去。
黑衣人的轻功不弱,跑得飞快。
但匡云中也非易与之辈,他是不擅动脑,可动武就不同了。
在匡家五兄弟中,他的武功可算是最高的,匡云南还常骂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呢!他追着黑衣人一路从前院、跑向后园,来到秘密书库前。
跑不掉了吧?后园就这么一座石头造的书库,而那书库还是匡云中费尽心机都进不去的地方,就不信黑衣人还能躲哪儿去?黑衣人瞪着他,突然掏出几颗铁萃子朝他扔了过去。
上回放梅花镖的人也是你吧?这么爱使暗器,果然是小人。
他偏头闪过铁蔡子。
黑衣人乘机往书库后方跑去。
想走,哪这么容易?匡云中起步再追。
黑衣人又丢出两把柳叶飞刀、四支子母钉。
一时间,匡云中给闹得手忙脚乱,心火微起。
你可把我给惹火了。
他大掌拍向腰际,瞬间,一把亮晃晃的软剑出现在他手中。
黑衣人看他拿出武器,暗器放得更急;飞镖、铁沙、金针……一堆破铜烂铁不停住匡云中身上招呼过去。
匡云中手中软剑交织旋成一片天罗地网,暗器碰到剑网,纷纷坠落地面。
来啊!看你还有多少暗器尽管来。
打得兴起,他竟忘了自己的身分,大声吆喝了起来。
什么人?远远地,一个女声飘忽过来。
匡云中一愣。
糟糕,惊扰到在前厢工作的人了。
黑衣人趁他怔忡之际,再度往前奔。
匡云中晚了一步,拔腿再追,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怎么可能?他不信,绕着秘密书库跑了两圈,黑衣人真的平空消失了。
谁在那里?同时,探询的女声正逐步往后园接近中。
为免身分曝光,匡云中急忙飞身跃上书库房顶。
他才藏好身子,一点灯光已摇摇晃晃迫近。
是常如枫,她手提灯笼四下巡视着。
有人在吗?她问。
匡云中当然不可能回她,常如枫兀自搜查半晌后,耸了耸肩。
难道是太累,耳朵听错了?也不是不可能,父亲才去世,她既要忙着父亲的丧事、又要办自己的喜事,再加上要筹备继承事宜、整理上古异志以备出版,每天忙得只睡两个时辰,身子出问题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查不出问题点,她摇摇头,拖着沉重的脚步重回前厢。
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呢!今晚大概又别想睡了。
唉——悠悠长叹里充满了疲倦。
常如枫一走,匡云中即跃下地面,低头瞧着地上一堆被他的软剑搅成碎屑的暗器。
她竟没发现这些东西?回想她精神不继的样子,他知她是累过头了,才会失去警觉。
心又开始抽疼,每次看见常如枫为了鸿鹄书斋拚命,想起自己却要来骗她,他就愧疚得想一头撞死;但家乡里还有无数贫苦百姓正等着他带回好消息,他实在不能在此刻退却。
我一定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救西荻国民、又能救她。
蹲下身子,他边收拾地上一堆破暗器、边努力转着脑筋,为了护她周全,再麻烦的事,他也得干了。
·······················哈啾!夜越来越深、天气也越来越凉,独自挑灯夜战的常如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啧,怎么突然冷起来了?双手摩擦着双臂,她疲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偏偏还不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如果爹还在就好了。
一个人好寂寞,没有人可以倚靠的日子更是孤独;但这却是常家人的宿命。
也许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她笑,声音却是凄苦的。
真想找个人来陪,但……很难吧?鸿鹄书斋的工作太特殊,并非任何人皆可胜任,没有足够的毅力与定性,怕不到三天便会被外界加诸其上的虚名给闹得连祖宗十八代都给忘了。
有资格加入常家者,必得坚忍不拔、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洒脱自我……呃呃呃!稍等,怎么……愈往深入想,她心头的影像便愈扣上某人身影?匡云中,那个她在街上买回来的未婚夫,进常府不过半月余,便将府中下人全给收买去了。
说到这点,她就不得不佩服匡云中,想江彬在常府里投下大笔银两,也只能买通部分奴仆为他刺探消息、制造一点小麻烦,更大的事儿便没人愿意帮他了。
但匡云中不同,他总能在适当时机做出适当决策,对下人们施恩、送情;那恩与情加起来便绑牢了常府里众下人的心;如今,他在府里的威望都快高过她这位正牌主人了。
匡云中是个真正会做事的人,但就是懒,懒得动脑、懒得招惹麻烦、懒得一塌糊涂。
他那个人碍…嘻!想起那日清晨,她出言责问他因何违背契约干涉常家内务,他却跟她胡天胡地、乱来一通,她就羞得俏脸像要冒出火花。
其实她并不讨厌他逗她的感觉,那股子甜蜜,她至今犹回味无穷。
不过,她怕自己压抑多年的情感会在他的引诱下、突破理智而失控。
身为一名撰史者,却被情感牵绊住理智,是最要不得的。
如此想来,匡云中并非真正适合我的伴侣。
因为他对她的影响力太大了。
可除去匡云中,她还能嫁谁来保住常家?江彬吗?嗯!她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
江彬与匡云中相比,岂止泥与云之别。
但她却不得不惦着那个小人。
自那日,江彬收买常府下人的行动被匡云中破坏后,他那些下流的小动作就越见频繁,每每恼得人几欲捉狂。
待爹爹丧事完,我必将姓江的小人赶出常府。
她可不要养虎为患,徒惹一身腥。
常如枫兀自沉思着,没注意到厢房的门给个不速之客悄悄推了开来。
咦?!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耶!来人是江彬,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常如枫落单的时机,欲一举扳回自己失势的局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一见江彬,常如枫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满肚子怒火。
我睡到半夜,忽听得佳人思念的呼唤声,声声凄切。
江彬捧心做了个深情款款的表情,却只引来常如枫两记恶狠狠的白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赶快说完、赶快……走好吗?我忙得很,没空听你废话。
差点儿就叫他滚了,若她真说出那个字,明儿个伯父铁要来找她算帐。
表妹。
江彬份出一脸的可怜兮兮。
你明知表哥素来怜香惜玉,听你彻夜呼唤,必难以成眠,自然是不辞辛苦赶来会佳人喽!好嗯!常如枫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江表哥,我想你大概是睡昏头了,相信我,常府里的人都很正常,绝不会有人思念你到彻夜呼唤你。
诅咒倒还有几分可能性。
江彬嘻嘻一笑。
表妹,表哥知你害羞,纵然对我有无限情意,亦不好意思说出口,表哥理解,我不会辜负你的一往情深的。
这个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常如枫快受不了了。
表哥若没事,就请走吧,我还有工作待忙,不送了。
混蛋不配承受别人的以礼相待,因此她直接出口赶人。
表妹干么这么害羞呢?江彬步步相逼。
常如枫忙抽了个大理石纸镇藏进袖里。
表哥,男女授受不亲,我想你最好退后几步,别再靠近了。
江彬摇头,一脸的情欲薰心令人作呕。
表哥想了很久,我俩明明就两情相悦,却要因叔父一时糊涂订下的亲事而劳燕分飞,实在是太残忍了,我绝不能忍受这种事发生。
谁跟你两情相悦了?常如枫柳眉倒竖,已然发火。
少作白日梦了,我常如枫这辈子宁愿嫁鸡、嫁狗,也不嫁你江彬。
但我却早发过誓,今生今世非表妹不娶啊!他语气柔情似海,若非那张淫邪面孔令人反胃,扮情圣的演技倒还不错。
江彬!常如枫拍桌起身。
看在伯父分上,我一直对你忍耐有加,但人的耐性是有限的,你再不自制,休怪我翻脸无情。
人要脸,树要皮。
江彬原本打的是诱哄常如枫自愿与他相好的主意,待两人生米煮成熟饭,不信她不嫁他。
可常如枫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还出言恫吓!江彬也恼了。
常如枫,别人怕你,我江彬可不当一回事儿,你既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就休怪我辣手摧花了。
你想怎么个辣手推花法啊?江表哥。
常如枫圆瞪着双眼,手中的纸镇握得更紧;心中盘算他若敢乱来,就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就是这般辣手摧花!江彬忽地化身成饿狼,扑向对面可口的猎物——常如枫。
不过他忘了,常如枫既有本事一肩扛起常府内外之事,性子必不软弱,相反地,在那张理智冷静的外貌下可藏着一副火山熔岩般的激烈性子。
那你就是自取其辱。
敌人都欺上门来了,她还会客气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将手中的大理石纸镇砸向江彬脑门儿。
哇!突遭攻击,江彬一愣,忘了闪避,眼看着便要血溅当常别乱来啊!倏地,一条青色身影如闪电划过,冲上前来一手接住纸镇、另手巧劲往江彬颈边一劈,江彬立刻毫无知觉地软倒在地。
你怎么这般冲动?及时救下江彬一条小命的是匡云中,他低头,像看只虫似地睨了江彬一眼。
这家伙岂值得你为他弄脏双手?常如枫不答,只是喘着、气得浑身发抖。
匡云中轻喟一声,脚板轻轻一点、一勾,将江彬给踢出了房门;随后,他袍袖轻挥,两扉木门重又阖上。
你忘了吗?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背得起那副恶名吗?他走过去,将颤如风中叶的她搂进怀中。
嗯!她轻哼,咬着牙根,却仍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恨哪!她为何要身为女人?随便一个下流胚子都能伤得她体无完肤。
匡云中轻叹。
她太倔强了,并非好事,太刚易折啊!别怕,我已经解决江彬,一年内,别说骚扰你了,我怕他连妓院都上不成。
什么意思?她不懂。
我踢他出门时,可不是随便踢踢就算,那一脚我是运足功力踢的,一脚封住他下半身的穴道,包他做一年太监。
太监?就是不举嘛!此后一年内,江彬都不能人道了。
算给那淫贼一点小小教训。
他笑着搂紧她。
所以你别怕了,有我在这里保护你。
他衷心希望她能直接哭出来,以免憋在心里久了,伤神又伤心。
我……不是怕,我是生气,他……以为欺负了我就能掌控我,我……宁可死……她喘着,小小的拳头握得死紧。
别随便把‘死’字挂在嘴边。
他忽尔沉下面容,神态间严肃无比。
她榛首埋在他怀里,狠狠地吸了好几口环布在他周身、暖如朝阳的气息,身体的颤抖终于渐止。
我只是打个比方。
熬过激烈的情绪波动后,她显得虚弱。
也不行。
他扶着她,走到窗口下的长榻边,服侍她躺下。
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拚了命地只想活下去吗?他们不惜易儿而食,忍着椎心刺痛,但求一线生机。
而你,开口闭口就是死,毫不妥协的性子说好听点儿是忠直,可追根究柢根本是私心一片,你真以为世间事皆能用死来解决?那是不可能的。
认识他半月余,头一回听他用如此沉重的语气说话,她不觉呆了。
匡云中凝视着她受惊过后、微白泛青的俏睑,心头的痛又一丝丝泛起。
别随便就想死!他拍拍她的颊,转身离开,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茶。
咦?都冷了嘛!不忍她受创过后又喝冷茶,他运足功力于双掌,细心为她温热茶水。
常如枫瞧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一直以为他飞扬兔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火热如金阳的心,里头只有纯粹的光明、必不含半丝阴暗,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错了。
出身豪富,却遭陷害而家破人亡,一度沦为乞丐。
他受过的伤痛一定比她更深,才能说出那番透悟人生之语。
对不起,我……我不是真的想死,我只是……打个比方。
她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默然,忙着为她温茶,暂且无力答话。
半晌得不到他的回答,她素来坚毅到堪称倔强的心,头一回惶然。
你生气了吗?她下榻走近他,过度的疲累让她走得踉踉跄跄的。
他继续专心温茶,但紧抿的唇角却微微地勾起,她的软化让他心头一片甜。
常如枫走到他身边,乍见他双掌冒出白烟。
你在干什么?她抬眼望他,却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心儿顿慌。
老天,你病了吗?匡云中深吸口气,缓缓收起功力。
我没事。
他伸过长臂,挡住她摇晃的身子。
不舒服就躺着,何苦下榻来?可是……她担心他啊!回去躺着吧!他半扶半撑着她回到榻边,抱着她一起躺下。
云中……她又僵了,实在不习惯与男子过度亲近。
他假装没发现她的不自在,将手中的热茶递给她。
喝杯茶,喘口气。
她正好渴了,伸手接过茶杯,却发现茶杯是热的。
这……太奇怪了,搁了一夜的茶,怎么可能还热着?他但笑不语。
她回眸,瞧见他眼底的宠溺,霎时间顿悟他方才双掌冒烟的原因了。
他不惜消耗练武人最重要的内力为她温茶,她眼眶突然一阵酸,生平首次有人这般宠她。
怎么不喝?再放就冷了。
他紧了紧环住她柳腰的手,催她喝茶。
她颔首,轻啄了口温热的茶水,其实搁了一夜的冷茶,即便再经温热,也不会好喝,高雅的香气与甘味尽失,留下的只有苦涩。
但这杯茶却不是这样,它好甜,比蜜还要甜,甜得她眼眶又更酸了,只得拚命眨眼,试图将里头泛滥的水雾重新眨回眼底。
原来被人宠爱的感觉这么好,好得令人想哭。
常家自先祖常道子创立鸿鹄书斋以来,为维持撰史人公正无私的形象,人人无不绝情寡欲,连面对自已亲人,亦不敢放肆疼宠,他们可知自己错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