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步入西荻国境内,常如枫才真真切切了解匡云中口里所言的人间炼狱,究竟长什么样子。
那已不是一句凄惨可以形容。
大雪初融的泥泞地里,三步便见一名病夫、十步可见一具尸骨,根本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她走着、看着,因受欺骗而冰冻的心开始龟裂,与这些人比起来,她的痛苦算得了什么?破落的街道上,一双双无神的眼刺得她眼眶一阵又一阵地酸。
常家是大陆上唯一的撰史人啊!为何从没有记录过这篇悲惨的事实?到底……到底常家人引以为傲,绝对公正、真实的历史都记载了些什么?她有什么好骄傲的?!有什么好光荣的?没有,什么也没有,关在象牙塔里撰写出来的历史,毕竟只是一篇经过修饰的虚幻,太美了,完全不切实际。
探寻的脚步变得沉重,越看,她的眼眶越红,心拧得几乎碎裂。
脑海里浮现那个促狭开朗的男人,在这种炼狱里出生长大,他是如何维持住那双棕眸里的澄澈与光灿的?她不过来了一天,已即将崩溃。
来了、来了,热粥来了,大家来喝粥哦!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满地的苍凉,像极黑暗中唯一一道光明。
是三皇子,三皇子来了。
瞬间,张三告诉李四、李四再告诉王五,一堆又一堆的灾民不停拥向街头。
三皇子、三皇子、三皇子……一声声激昂的欢呼响彻云霄。
常如枫退到路旁,想着众人口中的三皇子可不就是匡云中的兄长,排行老三的匡云西?轰隆隆地,一阵……该算是车马声吧,逐渐接近市道。
那不是战马吗?而且……好老喔!常如枫瞧见十来匹马,各自拖着破旧的板车,上头载满一锅又一锅的热粥,送入镇上的广常快喔,快喔,热粥来了,大家排队来领粥。
一个男人立在马上,扯开喉咙大声喊着。
那一定就是西荻国的三皇子,匡云西。
因为常如枫在他脸上,瞧见了与匡云中一般的美丽棕眸,澄彻、透明,似琉璃般不含一丝杂质。
为什么可以在这样可怕的炼狱中活得如此纯粹?不要动不动就提死字。
她突然想起匡云中的话,他老这样骂她。
因为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存活下来,所以生命才会显得特别光辉吗?她不懂,心头的冰融得更快,化成一阵阵水气蒙上她眼眶。
姑娘一块儿来喝碗粥吧!一道男声在她身边扬起,是匡云西。
常如枫抬眼,直迎上了那双美丽无双的棕眸,与她最爱的恋人一模一样的棕眸;泪水再也压抑不住滑下她眼眶。
哇,你怎么哭了?匡云西手足无措。
而她只是哭,心痛得无法忍受。
别哭、别哭。
他小心翼翼拍抚着她的背。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让她哭得更加厉害。
匡云中说的都是真的,他的无可奈何、他的忧伤悲恸,她至此全部了解,但也正因如此,他与她之间的鸿沟更深更广,天与地的差别,已经无法挽回。
呜……相公……一声呼唤,哭的是她无缘的爱人、她不得不做下背叛先祖遗训的规定,以及她注定了晦暗的未来。
·························少爷,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看着对面胳臂粗的铁栏杆、踢踢脚下腥臭的烂泥,顺公公真讨厌死这个阴暗恐怖的地牢了。
不知道。
匡云中没睁眼,继续坐在地上吐息运功。
自那夜,他的身分被常如枫识破后,她本来要他服下无心果,成为她终生傀儡的。
但后来,她却突然改变主意,命人将他与顺公公打入地牢,每天只派一名聋哑婆婆送饭菜。
至今,已过半月,他没有再见过她一面。
不知她好不好?若他身分未暴露,十天前本该是他们的成亲日;早已公诸天下的婚礼,却突然少了他这名新郎倌儿,那场面必定十分难堪吧?我对不起你,如枫。
他实在亏欠她太多了,尽管他撒谎的出发点并非为了自己,但西荻国民是人、她亦同,实在没理由为了他的国家,牺牲她一人。
唉!不过现在说再多也来不及了。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是,尽快恢复功力,以保护顺公公离开地牢、回西荻,向四位皇兄报告他失败的消息,请他们另谋他法解决国内窘境。
至于他。
呵……唇边的笑苍凉似十二月的隆雪,他已决定,后半生将永远为弥补她而活。
如果她还愿意要他这个傀儡的话,他甘心服下无心果,从此心底只住她一人。
常小姐。
顺公公忽地叫道。
匡云中霍然睁开眼,阴暗的地牢那端,一点光亮缓缓接近;晕黄的烛火下,照出一张惨白憔悴的娇颜。
他起身,慢步走向她,隔着铁栏杆与她凄然的容颜相对。
十五日又两个时辰不见了。
他扬唇笑道。
常如枫鼻间倏地一酸,如今才知相思磨人,不过十余日,她已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你好吗?他探出手,抚着她微凉的颊。
你瘦了,是想我想的吧!唔……呵……忍不住鼻酸,她流下泪,但唇角却弯起一朵许久不见的笑花。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左右她的情绪如此彻底,要她笑就笑、要她哭便哭。
他美丽的棕眸底添入了几许红丝,看得人不禁心碎。
但你想我一定没有我想你多,因为我比你瘦多了,瞧……他的手臂穿出铁栏杆拉起她的手,凑近他脸颊。
是不是变得好瘦?可见我是多么地思念你,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只念你一人。
她蠕动着双唇,想开口骂他又说谭话,就像以前那样,与他嬉闹地开着玩笑,将平凡的日子妆点得如虹彩般光辉绚烂。
但她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梗着把粗沙,让她满腔言语只能变成一连串无意义的气音。
你的无心果呢?拿来给我吃吧!再这样看不见你,我可受不了,情愿吃了无心果,变成木偶也没关系,只要能永远跟着你。
他说得好轻松,话中甚至带着笑,仿佛是个三岁小童正在讨糖吃。
但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无助的螓首低垂,滚滚热泪灼烫了他的手。
如枫,别哭,如枫……她的泪让他慌了手脚。
你已经不想要我的陪伴了吗?如果是,我愿意走。
她摇头、又点头,泪流不止。
如枫!他隔着铁栏杆将她拥进怀里。
我的宝贝,如枫……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啊!为何却无法相守?她的心好痛,好想呐喊!为什么?谁能给她一个答案?一旁的顺公公看着这对无缘的有情人,同样忍不住让泪水纵横了一张老脸。
云中……常如枫嗳哑地唤着他的名,深深嗅闻着他的味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她一定要努力记住他的一切。
怎么了?匡云中轻应。
她摇头,再度深吸口气,让她的身体充满对他的记忆。
好半晌,她头着小手,解下系于腰间的锁匙,打开了地牢门。
如枫?他站在牢里看着她,瞧见她脸上认命似的绝望,心顿慌。
你是什么意思?我去了趟西荻国,她说,不仅声音凄凉,连原本笼罩于周身温暖的氛围都变得寒冷了。
也看见你说的人间炼狱了。
她自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他。
所以我下了个决定,请你走吧,回西荻去尽你应尽之责任。
他看了书皮一眼,却没有伸手接过。
你要将‘上古异志’给我?正确的说,这是你要的黄金传说解答。
我已解开黄金埋藏地点之谜,也全写在里头了,连同采金所需要之物事、技术……全部都有。
她将书塞进他怀里,转身往外走。
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等一下。
匡云中急步追上她,大掌抬起她苍白如纸的娇颜。
你……他果然没想错,她是抱着必死之决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题、背叛鸿鹄书斋来帮他的。
可一名理该永持公正的撰史人,却对三国之一产生私心、破例相助,这样一份过错,又会被如何处置?即便外人不追究,常如枫的良心首先就不会放过自己。
不!他不能走,他一走,她就死定了。
来,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这回换他拖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不是得赶回西荻?她挣扎着,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当断而不断,不过是多添悲伤。
不急在这一刻。
他说着,回头对尚在牢里的顺公公喊道:你先回西厢收拾包袱,等我回去后,再启程回西荻;而你……他紧捉住常如枫的手。
你休想抛下我做傻事。
他知道!她容颜更白,却也不觉讶异,毕竟,他一直是懂她的,该当了解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出手助他振兴西荻国。
此事之后,她再也没资格姓常,甚至天下人若知她的私心,她亦无颜苟活世间。
你放开我。
做都做了,她不后悔,也希望他别阻碍她,迫使她犯下更多的错。
我会放开你的,在你得知全部的真相后。
他的棕眸转暗,一瞬也不瞬地凝视她。
她一愣,从未见过他这般沉恸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即将揭晓;她再也无法动,只能随着他走向她生命中最严苛的一场考验。
··························匡云中拖着常如枫来到灯园求见琉璃夫人;同时,他亦命人请来常泰与常松。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知为何,她的心好慌。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他说,拍拍她的手要她捺下着急,静心等待。
不多时,琉璃夫人到了,向来跟在她身后的忠仆同样寸步不离。
你找我有何事?琉璃夫人问。
等一下。
匡云中转头望向门口,只见常泰先到、常松随后。
终于,所有的关系人都到齐了。
他说。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一群人面面相觑片刻,最后由常如枫开了口。
云中,你把所有人都召集到此,究竟想干么?介绍一个人给大家认识。
匡云中举步走向琉璃夫人身后的老仆。
岳父大人,戏演至此,也该落幕了吧?众人一愣,匡云中喊老仆岳父大人,那不是指……你在叫谁岳父,我爹早就死了。
常如枫怒责。
如果他只是诈死呢?匡云中笑。
一时间,除了琉璃夫人外,房里所有的视线齐聚在老仆身上。
好半晌,老仆幽幽开口。
我早知不该救你的。
不是年老沙哑的声音,而是一个悦耳略沉的男声。
爹!常如枫惊道。
你没死。
常泰讶喊。
老仆摇摇头,伸手揭下脸上精巧无比的面具,果真是常如枫之父,常家第三十五代主人常言。
爹!常如枫扑向常言。
您为什么要诈死?女儿……女儿好想您,爹……对不起,枫儿,是爹对不起你,但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常一言叹道。
是什么苦衷竟让您不惜丢下女儿诈死?常如枫哭喊。
我……常言万分为难。
这一点由我来说明吧!匡云中主动接过难题。
我想,岳父大人的诈死念头,应该已经想了很久,是吧?夫人。
话到一半,他突转向琉璃夫人。
你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琉璃夫人笑了笑。
对不起小枫,你爹会诈死,全是为了我。
当年,我和姊姊被买入常家,分别成为泰哥与言哥的童养媳,但后来,姊姊许久不孕,爹请大夫诊查,发现我和姊姊都无法生育,姊姊和泰哥因此被剔除继承权赶出常府。
本来,爹也要赶我的,多亏了言哥求情,拨下灯园予我居住,给了我一个容身处。
话至此,曾经身历其事的常泰与常言皆红了眼眶。
常言放开女儿,走向琉璃夫人。
枫儿,其实我与琉璃一直相爱至深,却为爹娘所迫,不得另行娶妻,我亏负了琉璃;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怨我,甚至在你娘死后,尽心尽力照顾你、照顾常家;那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给琉璃一个交代。
直到那日,我发现茶水被下毒,我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以摆脱‘常言’的身分,重新生活,与琉璃双宿双栖。
于是我诈死,我以为只要我一死,昔年的恩恩怨怨便可告一段落,那恨我之人也会死心,不再为恶。
说着,他望了常泰一眼,显然心中亦有数,下毒者必与常泰脱不了干系。
后来,我又因放心不下你,遂与琉璃商量,请她掩护我。
平时,我跟在她身后假装她的仆人,偶尔再打扮成黑衣人,暗中保护你,就这样,我发现了许多原先不知道的事。
原来那名黑衣人是爹扮的?常如枫不敢相信。
爹,您会武?学过一点皮毛啦!所以那夜,岳父见我亲吻如枫,才会出掌打我,因为您以为我在轻薄如枫。
匡云中走过去,拉起常如枫的手。
当然,在密室里救了我与如枫的也是您老人家,您的武功可不只是懂得皮毛而已。
常如枫仰头望了匡云中一眼,瞧见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心头一时酸、一时甜;她的男人多么聪明勇敢啊,却再也不属于她。
原来是爹救了我和云中。
常言瞪了匡云中一眼,对于他的太过精明,揭露所有事情,满心不悦。
匡云中回了他一记歉疚的眼神,他也不想当众揭发常言的谎言,破坏他与琉璃夫人双宿双栖的好机会;但为了给失去生存意志的常如枫一个重新活下去的理由与勇气,他不得不这么做。
不过我想,府里谙武的人应该不只岳父大人,泰伯父,还有老管家,你两人的武艺也不差吧?匡云中将矛头指向常泰与常松。
常泰冷笑了声。
没错,我确实谙武,甚至府里两起下毒案件,以及你们连番遭险也都是我派他做的。
他指向常松。
常恨,我真正的义子,取名‘恨’字,正是为了永远不忘常家害死我娘子之仇。
常松也干脆地揭下面具,一看,却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是常恨。
你不是常叔?常如枫大惊。
那常叔呢?老家伙早在一个多月前被我的恨儿收买,回乡与他的儿孙团圆了。
常泰大掌拍着常恨。
恨儿可不是江彬,蠢蛋一枚,他办事能力很强的。
就是你在我房里放蛇、茶里下毒,屡次谋害我?常如枫瞪向常恨。
我信任你啊,你却利用我的信任与不防备害我?你良心何在?常恨无言,他也不想害人,但立场相异,他亦无可奈何。
为什么?常如枫不懂,血浓于水的亲人,却为何要这般自相残杀?你还不明白吗?像常府这样一座可怕的牢笼根本不该存在。
常泰泣吼。
说什么公正无私,其实不过是冷血无情,我娘子是如此地温柔善良,却只因为无法生育,便被赶出家门。
流落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我使尽全力想让娘子开心,但她仍一天天地憔悴,没多久就病了,而且越病越沉,有一天,她开口向我道歉,她说她对不起我,若没娶她,我不会被剥夺继承权,你们可知我听得有多心痛?我爱她啊!能够娶到她,比给我十个常家更令我开心。
后来,娘子病得好重……她想回家,死在生长的地方,我回家跪求爹娘,我不要常家,只求他们让娘子回来,让娘子在这里合眼。
但爹娘不允,说什么祖训规定,非继承者不得再凭藉常府光荣过活。
混帐,谁稀罕常府光荣啦?我只想让娘子快乐,我只要娘子能够死得安心。
可他们说什么都不答应……是他们,是他们害得我娘子死不瞑目,都是这个狗屁常家害的,没有这里,我娘子不会死得这么惨,娘子、娘子,呜呜呜……常恨扶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常泰。
我义母最后是发疯而死的。
她生病后,义父一直照顾她,但她却渐渐失了神智,有一天,在我们投宿的客栈里,她突然不停地向义父磕头道歉,求义父原谅她,义父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只能抱着义母痛哭,直到义母哭累,说想喝水,义父转身倒水,义母就从客栈二楼跳了下去,适时一辆马车刚好经过,义母当场被马车撞得粉身碎骨。
瞬间,抽气声此起彼落,伴随着阵阵啜泣,将房内的气氛压抑到最低点。
所以我要毁了常家,我一定要毁了常家为娘子报仇——常泰疯狂怒吼。
匡云中冷眼旁观这常家两代,也许热情专痴才是常家人的本性,却为了一个鸿鹄书斋将自己勉强到几欲疯狂的境界,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珍珠!常泰哭着,似乎正透过琉璃夫人的脸,与他早逝的妻子重逢。
泰哥,我是琉璃,不是姊姊。
琉璃夫人温柔地举袖轻拭他满脸泪痕。
其实姊姊病后,曾写过一封信给我,她说,在常府里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怎么可能?常家……常家让娘子吃了这么多苦……但我和姊姊本就是个苦命儿啊!我们的亲生爹娘都不要我们,将我们卖给别人,若非干爹干娘的善心,买下我和姊姊做泰哥和言哥的媳妇儿,我们早不知流落何方,也许沦落青楼、也许饿死路边,哪还能够读书识字,甚至认识你和言哥这样的好人;我们不后悔!就算再来一遍,我们还是会求干爹干娘买下我们。
为什么?你们太善良了,常家待你们并不优厚啊!够了!不论别的,光说泰哥和言哥待我姊妹两人的深情,一切便已足够。
泰哥,姊姊想回家不是为恨,是不舍,因为太喜欢这里了,所以舍不得离去。
娘子……喜欢这里?最喜欢不过了。
我也喜欢,我和姊姊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在这里,怎么会想要毁了它呢?好半晌,常泰说不出半句话。
难道他做错了?一直以来,他处心积虑想要毁灭常家,其实不是在报他娘子的仇,而是在伤害她的爱?义父!常恨走近他身边。
我也觉得琉璃夫人说得对,义母是这样善良的一个人,怎可能时刻念着要报仇?是这样吗?我一直误会了娘子的意思?常泰回身抱着义子,放声痛哭。
娘子,原谅我,娘子……常如枫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此悲剧到底是谁的错?呜……云中……她转身,却发现他已消失。
云中——解开困扰常家多年的纠葛后,他就走了,连跟她道别都没有。
云中!她跑出灯园,至少……至少要跟他说一声再见啊!霸浦校慊乩矗慊乩窗。
浦小薄靶〗悖阍谡椅蠢垂靡穑克掌锫沓鋈チ耍菇淮艘环庑乓医桓〗恪!币磺嗅莘鸲荚诳镌浦械脑ち现校H绶惴脚艹龅圃埃幻氯吮闶适钡厮蜕狭怂詈蟮牧粞浴?常如枫颤着手接过信函,打开,上头只有三行字。
我不会跟你道别的,因为你必须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小姐,姑爷还要我转告你,解决事情的方法并不只一种,对于你心中的顾虑,他早有解决之道,请你相信他。
下人禀道。
他真的有解决他两人间差异的方法?他要她相信他、他对她许诺。
以前她或许不信,但经历了方才的变故后……我相信你,云中,我相信你,呜……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风中彷佛传来他潇洒的嗓音。
相信我喔——伴着她喜悦的哭声,在灯园里旋、盘转,带走过去的阴霾,送来未来的新希望。
尾声半年后——纷纷扰扰多时的常府终在江彬失踪、常泰出家、常恨浪迹江湖的情况下,有了一个平静的结局。
至于常言,他早已经死了;不过常府却多了个大胡子管家——言叔。
他并不恋当家的位置,比起得与心上人劳燕分飞,他还宁可屈居奴仆。
况且,他也觉得当管家挺有趣的,不论常府内外发生何事,他都能最先知道。
像今早,他就获知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消息。
枫儿、枫儿,不好了,枫儿……常言的大嗓门一路自外厅响进了内堂。
爹,发生什么事了?瞧您急成这样。
一面整理鬓间的乱发、一面拢正发上的珠花,常如枫俏步出闺房。
不对啦!枫儿,你得喊我言叔才行,你老叫我爹,万一给人发现我的真实身分,那我诈死的把戏不就白玩了?那您老还枫儿、枫儿地直叫,难道不怕曝光?常如枫没辙地耸了下肩。
不碍事啦!爹,我早对府里下人说过,您是我义父,任管家一职只是暂时;这亲父是爹,义父也是爹,没人会怀疑我那声*爹*里是否另有涵义的。
也对。
常言颔首,况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留了一脸大胡子,应是没人认得出才是。
对了,爹,您为什么大清早找我这么急?我……想起来意后,常言脸色由红转青。
西荻国传来消息,五皇子匡云中……云中回来了?提起爱人的名字,喜悦浮上她娇颜。
常言为难地摇了摇头。
西荻皇室发出告示,五皇子匡云中于日前暴毙身亡,全国举丧三日。
怎么可能?血色自她脸上褪荆他明明说过会再回来的。
他的信还被她缝在绣荷包里,搁在胸口上,缓缓发散著令人安心的温度,而他的人……居然死了。
我不信——她推开常言,疯也似地往外跑去。
他不会死的,她相信他的保证,他说过会回到她身边,就一定不会食言。
云中、云中、云中……那说他死亡的告示铁定是谣言,她才没那么容易被骗咧!她要上西荻,她要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她绝对不信。
她拚命地跑着,跑过长廊、跑过大厅、跑过前院、直跑出了常府。
啊!迎面,一名乞丐与她撞了个正着。
小心。
对方扶住了她。
没撞伤吧?飞扬的嗓音好生熟悉。
常如枫抬眼上望,笔直望入一双透明澄澈的棕眸。
碍…泪水滑下,却被他尽数地舔吮入喉。
小姐,要买个夫婿吗?他对她眨眼,一边不停地吻着她的泪。
云中、云中、云中……蟀首埋进他怀里,她哭得不能自已。
这答案是愿意喽!我很便宜,卖你一两银子就好。
他笑,高高地抱起她,不停地转着圈圈。
我回来了,如枫,我回来了——是啊!他回来了,教她等了足足六个月,他终于回到她身边了。
云中,我想你,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他拉扯着自己一身破衣与满头乱发。
你瞧,我想你想得人都憔悴如昨日黄花了,呜……什么昨日黄花?她瞪眼,挣扎地下了地来。
明明是乞丐。
呵!你也知道我很穷,没钱买新衣打理门面嘛!看得出来,他半年前离开她家穿的是这套衣服,半年后回来,穿的还是这一套。
回家吧!我让人准备热水给你梳洗更衣。
她拉着他的手,转回常府。
与其先洗澡,你不如请人做顿好吃的,填填我饿得都扁掉了的肚子。
他说。
我可是连赶了七天的路,赶死十匹马,才从圣山赶到你家。
你去圣山干什么?那座山地形险恶、山路崎岖,连当地猎户都甚少有本领与勇气入山一探耶!当然是去找黄金啦!你找到黄金了?它一直就埋在圣山的山腹中,西荻国会耗去数百年仍不得其门而入,是因为它的出入口隐藏在圣山隔壁的乌扎山山脚下;谁能想得到,埋在圣山里的黄金,得从乌扎山去找?那你……不回去淘金吗?金矿耶!黄橙橙的金子谁能不动心?怎么淘?那条山路又窄又陡,我武艺未恢复,险些儿就走不到地头,多亏四哥背我,否则我早摔死了。
像那种矿山,没有经过基本开发,根本无法进入,而要开发,就要钱、要技术、要人才,我们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跟人家去淘金?但我已将能够助你淘金的人事物全写在‘上古异志’上,一并交给你啦!你只要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
那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他牵起她的手,凑近唇边轻轻一吻。
我找到黄金,任务已了,要钱、要技术、要人才……那是哥哥们的事,他们得自己去找。
我下半辈子唯一的责任只有你,我要娶你,跟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他不要黄金、宁可要她!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可是她好感动。
真的可以吗?我们的身分……什么身分?他朝她眨眨眼。
我已经是个死人啦!死人还会有身分问题吗?原来那个死亡告示的真意是如此!霸浦小彼觳耪拧?哇!一个惊天动地的尖叫倏然杀到;是常言,他手指匡云中,身子骨抖得像要散掉。
你不是死了吗?我当然死了啊!匡云中大笑。
我不学岳父大人诈死,变成一个没有身分的死人,如何回来娶如枫?原来死小子是在玩诈死把戏!真可恶,就会模仿,一点儿创意也没有。
我答应你们成亲了吗?我绝对不会把枫儿嫁给你的。
常言从来就看匡云中不顺眼。
一个死人有什么立场反对?匡云中摇头笑着。
唔!常言登时哑口无言。
何况如枫爱死我了,她一定会嫁给我的。
说着,匡云中还故意扳起常如枫的下巴,一记火热无比的亲吻落上她的唇。
姓匡的——常言全身发抖。
你竟敢在我面前亲我女儿?更激烈的事你都看过了,现在再来大惊小怪,不嫌矫情?匡云中贼笑。
云中!常如枫喧叫,他绝对是故意挑衅她父亲的,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准你们成亲,绝对不准、不准、不准……常言跳脚。
那怎么办?匡云中戏谁地转向常如枫。
你爹不准我们成亲,我要怎么帮你生常家继承人?谁要你生的孩子?常言咆哮。
匡云中回他一记你疯了的眼神。
亲爱的岳父大人,我是男人,本来就不可能生孩子。
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的是帮,不是我自己生,岳父大人,你年老耳背了。
你敢说我老?常言吹胡子瞪眼睛。
你们两个够了没?常如枫哀嚎,她是喜欢日子热闹些,但这样也未免太热闹了。
事实胜于雄辩嘛!匡云中对着常言咧开一嘴白牙。
我杀了你,等我砍了你,你就不能抢走我女儿了。
常言气疯了。
等你犯了杀人罪被关入大牢里后,我不必抢便可以得到如枫。
匡云中大笑。
云中,够了。
常如枫企图阻止场面更加恶化。
爹,您也别再闹了。
听清楚了吧!岳父大人,如枫先叫我的名字喔!这表示在她心里,我的地位胜于你。
匡云中乐得手舞足蹈。
常如枫再也受不了地一记指骨头敲上他脑门。
我爹得罪你了吗?你这么讨厌他,非气死他不可?冤枉啊!匡云中一脸无辜。
我很喜欢岳父大人的,否则谁要费那么多唇舌与他说话?常氏父女同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怎么他喜欢一个人,就爱要贫嘴气死人家?常如枫想起他以前也很爱逗她,每天不把她逗得又哭又笑一次,似乎就活不下去似的,简直是变态!女儿,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常言指着匡云中说。
的确得重新考虑。
常如枫点头,转身步离麻烦现常匡云中这才感到大祸临头。
不要啊,如枫。
他苦苦追在她身后。
顶多以后我不耍嘴皮子了,你可千万别不嫁我。
她埋头急行,故意不理他,谁叫他嘴贱,活该受罚。
然后……等她觉得够了,她再告诉他,她早爱死他了,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嘻——后记董妮这是西荻国的故事。
继北原国袁氏六兄妹的故事后,三国中的西荻国紧接着登常各位大概也猜到了,这将是一系列有关淘金的故事,而且是妮子首度加入采花喔!找一直觉得采花的设计很高雅,橘子说是活泼,花蝶是稳重;后两者我都去过,独采花直与之无缘,这回有幸加入,真可谓大快人心。
我好期待收采花的书书,书柜又可以更精采了,哈!再来说说上回的抽奖活动吧!信件全数收齐后,妮子做了个整理,愕然发现……大家骂得好残忍,说我多事、无聊,在《痴心》里,就让匡云发和言芹嗳昧到死就好啦!何苦多费篇幅硬生生将他两人的交情扭转成友情。
他们不服,栽……好裒怨呢!亏得那一段我写这么辛苦,不过既然大家不服,那……改过来吧!因此下面是《痴心》的番外篇——陷阱一,讨厌这味道的人,请尽管跳过去,当它不存在,喜欢的人敬请观赏。
就读匡云发和言芹暧昧到死吧,呵呵呵……ps:日为多了篇陷阱,未免字数过多,排不进书里,因此这回的后记就短了点儿,返正后记也没啥儿好看的,不加看文精采,是不?各位。
··························陷阱一你是说……你对同心医馆的李姑娘一见钟情?言芹讶吼,想起日前在市集上瞧见同心医馆办义诊,李姑娘便在那儿为贫苦病人煎药、包扎,一张银月也似的粉脸朴满仁慈与悲悯,瞧来就像个心地善良的女菩萨。
嗯!匡云发轻应一声,古铜色的峡脸上染着一抹可疑的红,我想娶她为妻。
云发——言芹笑咧了嘴,打自阎王爷手中将匡云发的小命抢回人间后,他对他便有了一份特殊的感觉,好像他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责任。
而今,匡云发有了心怡的姑娘,想成亲了,他莫名地感动,似乎,那生命中的重担有了最完美的结果。
你其是好眼光,她可是个好姑娘呢!你准备何时上李家提亲?需不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找……匡雩发摇头,虎目炯炯盯视着言芹喜悦的脸庞。
言芹,找若成亲,就剩你一人,你有何打算?是喔!匡云发成亲后,哪还能加现在般无时无刻不陪在自个儿身旁,自然是妻儿为重啦!想想真有些黯然,言芹微感失落,却仍强撑起笑颜。
我当然还是继续跟着主子走遍天下,寻访隐士贤人喽!可是……袁青电不会照顾他啊!把郧郏懔粝吕春貌缓茫苛粼谖疑肀撸梦艺展四恪!?唉呀,你担心什么?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难道会连自己都照顾不来?言芹伸手点了点他的胸膛,笑道:别忘了,你就是那最好的证明,我照顾人的本领可大得很。
匡云发笑不出来,言芹是很会照顾别人,可照顾自己……他怕他是没那心思、也没那能力。
··························受到匡云发成亲宣言最大影响的人不是言并,而是袁痴心。
匡云发都要走了。
好哀怨的语调,想起这一路行来,先是嫁了个婢女,让她沮丧得快要死掉,加今,又去掉了一个匡云发,会不会再过几年,连言芹都离开啦?好寂寞,真希望身边的人永远不变,她厌恶极了离别的滋味。
你不想他走吗?袁青电一指勾起她的下巴,魅惑的唇飞快地掠过,企图偷吻,不意却只偷到一记浓烈的叹息。
不想他走又知何?他终是会走。
眨眨雾滂滂的水眸,她不舍的快要掉泪了。
你若不想他走,我就帮你留下他。
他扬唇,弯起一株邪气的笑。
你有办法让匡云发不娶妻离开?雾散、泪收,她笑得像那初升的朝阳般灿烂。
袁青电指指自已的唇,晶亮的黑眸里存着笃定。
袁痴心会意地跎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他唇角随即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我跟你保证,匡云发这个妻子绝对娶不成。
·····························言芹——匡云发心脏险些儿麻痹。
就知道言芹没他不行,瞧瞧,他不过上同心馆跟李姑娘谈个天,一会儿没注意,言芹便给袁青电派下的艰矩任务搞得差点掉脑袋了。
云发!言芹一愣,反应更慢,呆呆地立在原地,等着拿他文弱的身子喂锐利的钢刀。
谁敢伤他?匡云发暴吼,身影电闪、扑入战斗圈中;右手剑、左手掌,如虎人羊群,瞬间破翻一名贼人、劈倒一个大汉。
血花漫天的同时,言芹霍然回神,踉跄地往匡云发方向奔去。
云发,你怎么来了?李姑娘呢?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挂念别人!匡云发简直要疯了,经功再展、双脚点着草尖儿掠到他身边。
你不知道太平山上闹强盗吗?居然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身随话落,他来到他身边,大掌迫不及待将他揽进怀里。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言芹摇头,不过是奉袁青电之命上山请个人,谁晓得这太平山上一点儿也不太平,早知道便请官兵护卫了。
可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见得有那分心愿去调查太平山的底细,想到匡云发成亲在即,就要离他还去了,他便心慌得将那劳什子谨慎小心尽数丢进江洋大海里了。
真的没受伤?瞧他发散衣裂、一身的狼狈;匡云发真要心疼死了。
言芹用力一颔首,才想开口安抚匡云发忧急的心,却见他一双虎目爆凸得像要掉出眼眶。
云发,你……你敢——匡云发厉吼,大掌使尽全力将言芹住后一拖。
同一时间,一把大刀带着喝喝风聱砍下。
在言芹尚茫然未知时,臂上一阵火辣辣的痛突地爆开,疼得他俊俏的五官揪结成一团。
好痛——双脚一软,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匡云发目睹言芹臂上乍然开出的血花,体内的血液瞬间凝冻成冰。
你们竟敢伤他!迸出齿缝的冰珠子、一颗颗掷地有聱。
我杀了你们!猛虎变威了死神,匡云发手中的剑舞威一片天罗地网,直似要割裂天地般,将眼前所有敌人尽数卷入,然后在层层剑网中变成一丝丝肉靡、回归尘土。
云发!没见过他这般威赫凛凛的模样,言芹不觉呆了。
匡云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若非那起伏剧烈的胸膛显示出他激动的情绪仍加海啸般汹涌不绝,旁人真要以为他成了雕像。
言芹咬牙忍痛——地上爬起。
云发,你……还好吧?他问,看到匡云峻脸惨白如纸,莫非受了内伤?云发,你回句话啊!一千揪着匡云发的衣袖,他只觉心脏快要被骇停。
匡云发一句话也不答,庞大的身躯隐隐发颤。
言芹呼吸一窒,顾不得手上的伤依旧鲜血淋漓,张臂将他还了个死紧。
划吓我,云发,别咐我,你到底哪里不对?你说呀!胸前倏然投进的力量令匡云发狂奔的心跳渐次和缓,圆睁的虎目转了两下,随即,一大片艳红的血迹映入眼帘。
啊!他被心痛攻击得踉跄了下,急忙撕下一截衣袖包裹住言芹臂上的伤。
我送你下山找大夫。
他揽腰抱起他。
云发?言芹伸手采触地的额头,你真没事儿?他低头,瞄了言并一眼。
有事的是你。
言芹这才记起自个儿臂上的伤,两道制眉微微一皴,还好,只是皮肉伤。
只是皮肉伤——匡云发急奔的脚步一顿,天知道他枞本舍不得言芹伤到一根寒毛,而那么大一道口子、流了那么多的血,他居然就只是皮肉伤!言芹,匡云发低头,黝黑双眸锁住言芹苍白俊美的面容,瞧见那分虚弱,又是一阵心疼。
我不成亲了。
成了亲,离开他,久久、也许一年、也许五年才得见他一面,谁晓得他会不会把自己弄得少条胳臂、断条腿?那时他一定会心疼死。
为什么?你不喜欢李姑娘了吗?言芹讶问。
匡云发点头。
我还是喜欢李姑娘,但我更舍不得你死。
我怎么会死?他笑。
匡云发一双眼儿盯着他臂上寸余长的伤口,越瞧,心越疼。
差一点点他就失去他了,可恶!我已下决定,不成亲、不舍你而去,你不必再劝。
我……言芹开口,才想叫他别傻了,既有缘起、必有缘灭,世上焉有永不分离之事?可口才开,想起身边没了这副可靠的胸膛,心莫名揪了一下,有些疼、有些酸、还有更多的不舍;他闭上了嘴,默然低下头,让匡云发抱他走。
且让他自私一回吧,再有下次,他绝不阻止匡云发的姻缘路,定倾全力玉成。
他不知此刻,匡云发亦在心里发誓:今生今世,再不放言芹单独一人,死也不放。
两人一路无言,缓步下了山,丝毫不察身后两只黑眸正闪着诡计得逞的异芒,注视着他们。
我早就了匡云发这妻子是娶不成的。
男人说。
就算不是李姑娘,改日匡云发还是会看中其他姑娘的。
女人抱怨。
你以为我会给他这种机会?男人嗤道。
你其有办法?女人害问。
这世上没有我设计不来的人事物,你看着好了,言芹和匡云发这辈子是注定在我们身边纠缠到死了。
男人笑。
他是袁育电,正编织着一桩惊世骇俗的陷阱等待言芹与匡云发陷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