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2025-03-29 10:59:15

鬼谷中。

花想容静静坐在席今朝床边。

卓不凡为他诊断过了,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但因催逼精血施毒,耗损过大,未来的五年至十年间,他都无法恢复原本的健康了。

他的手摸起来凉凉、软软的,完全不像记忆中,那样温暖和有力。

他脸色憔悴,原本清俊的五官添上苍白后,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惨然。

她一直想起在皇宫初见时,他淡然而立,似要融入风中,又自显出一股傲然,平平常常一件黑衣穿在他身上,就有着惊世绝俗的风采。

但这些都不是他最吸引她的,她喜欢他、爱上他,却是在她中春药,他帮她解药时,明明抱着她、亲着她,她也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热情,但他就是对她秋毫无犯。

这是一个正直的男子,他的人跟他的话一样坦白无伪。

她低下头,亲吻一下他苍白的唇。

你说要陪我很久,你做到了,你还在,你会醒来的,是不是?她用力眨眼,把快要滴下来的泪眨回去。

她可以很善感,很爱哭,但此时此刻,她不要掉一滴泪。

我相信你的话,你从来没骗过我,谢谢你,今朝,谢谢你……她感激上天,真的,它没有带走他。

现在换我跟你许诺,我要陪着你,你生、我生,你老、我老,你死,奈何桥上,我和你手牵手一起走。

她不会再放开这只手了,再也不会。

花御史。

卓不凡端着汤药走进来,身后还跟了顾明日,和他的妻子,巡按水无艳。

那日,席今朝他们与曹天娇、吉丁在破庙前分别后,曹天娇就传讯通知所有鬼谷门人弟子,关于太子叛乱一事。

顾明日接到消息,便要水无艳结束巡狩行程、赶回鬼谷,正巧遇上也得火讯的卓不凡,带了人要去接应席今朝和花想容,双方一同出发,才能及时救下席今朝。

但因此太子也乘机摸清鬼谷位置,发兵包围了整座谷地。

不过鬼谷周围机关众多,太子的人马一时也攻不进来,只是鬼谷诸人想外出,也是不可能了。

花想容接过药碗,轻轻颌首。

麻烦卓先生了。

他是我三师弟,何来麻烦?卓不凡和顾明日、水无艳一起坐在房里,等花想容为席今朝喂完药。

水无艳道:花御史,我虽然知道太子起兵一事,但详细情况却不清楚,可以麻烦你再重述一遍吗?花想容从太后、皇后中毒一事说起,直到龙飞山庄的事,让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没有人怀疑她的话,毕竟,太子都起兵了,这事还能假吗?问题是……眼下鬼谷门人连同仆役,可战之兵共一千二百一十八人,守住是没问题,但谷内只有十日积粮,我们守不了太久。

顾明日号称巧手天匠,可是人不是神,他也变不出上千人的粮食。

天娇去讨救兵了,如果顺利,我们只要再守五天,边军便会到达,届时双方里应外合,必能逐退太子。

花想容说。

倘使太子又增兵呢?水无艳问。

只要有我在,任他千军万马,也休想越雷池一步。

顾明日对自己的机关之术很有信心。

小师妹那里又如何?她是不是护得住皇上?卓不凡担心,他们在这里挡住太子,若皇上在宫里被杀,太子登基,到时候他们不是护国人士,而是叛乱份子了。

可惜皇宫的事他们谁也掌握不了,这个问题却是无人可以回答。

成也好,败也罢,我们但求心安……忽地,一个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声音传来,席今朝醒了。

花想容飞奔到床边,见着他清亮的眸子,她整个人一颤,眼眶也红了。

他笑了,很平淡,又很温柔。

我说过的话,通常都算数的。

嗯。

她只有咬住牙,才能忍住那溢满眼眶的泪。

席今朝伸手拉住她,对所有人说:先祖遗命第一条,鬼谷中人永不得叛国。

所以我们不能将小王爷交出去,只能和太子作对了。

顾明日笑了。

横竖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就做吧!说不定小师妹能先脱身,挥军驰援鬼谷呢!卓不凡耸耸肩,站起来。

我也去准备准备,这一打起来,肯定有人受伤,各式药物要先准备好。

我去检查机关,保证不让敌军进犯一步。

顾明日说,水无艳也跟在他身后离去。

房里又只剩席今朝和花想容,她摸着他苍白的脸,千言万语在心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拍拍她的手。

倒杯水给我,嘴里都是药味。

嗯。

她离开床边,一边走,眼角余光不离他身上分毫。

之前离别时,为顾全大局,她走得决然,事后,她却觉得一刻也离不开他,就怕眨个眼,他会实然消失。

席今朝心如明镜,一眼看透她的仓皇不安,等她倒了水回来,他便拉着她的手,轻轻抚摸她。

她喂他喝完水,随手把杯子放在床下,即便是连走去放杯子那一小段路,她都觉得漫长。

他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指着空出来的床榻说:你也上来歇一会儿。

她肿胀的双眼让他看得心疼。

花想容踢掉鞋子,上了床,与他并肩躺在一起。

从事发至今,她没有怨他催逼精血施毒太冲动,也不必感谢他的牺牲。

面对大忠大义时,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换成是她,她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也懂她,所以不道歉,更不用说些让你担心的废话。

乱世儿女,身如浮萍,随水流、随风飘,他们无法掌握太多,只能珍惜眼前。

席今朝拉着她,让她更靠近他,她的螓首搁在他的胸膛上,他微低头,便能嗅到她淡雅的发香。

两个孩子怎么样?他把握机会,要和她过最平常、最普通的夫妻生活。

我照你写的喂小王爷,可他还是哭,我想,他真是腻上你了。

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呢……扑通、扑通,很规律,却此任何丝竹管弦都动人,她忍不住笑了。

宽儿好几次吵着要见你,卓先生跟他说你要休息,他有点发脾气。

他生气也正常,我一直没跟他说他姨娘死了,只道姨娘去远游,我带他去找,他这才跟我们离庄。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是不是太会骗小孩了?我想他们能懂的,你是一心为他们好,所以心甘情愿被你骗。

花想容抬头,在他下巴亲了一下,被那青色的胡渣剌得有些麻痒,低呼了声。

他摸摸下巴的胡子。

弄疼你了?改明儿个,你帮我刮一刮吧!行吗?我没做过,怕弄伤你。

我胡子长得快,每天都可以让你练习一回,你刮个成千上百次后,总能熟悉的。

刮这么多次啊?那可要很久很久的时间呢……好啊!她乐意为他刮胡子,刮上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厌烦。

入夜,卓不凡避过层层巡逻,穿越秘道,进入了敌军阵营。

太子正在等他。

殿下——卓不凡抱拳。

或者,我该称陛下?反正只要皇上一死,你就自动登基了,何必在这里跟个没断奶的孩子计较?哈哈哈——太子大笑。

孤才想让你做内应,助孤攻破鬼谷,你倒先劝孤退兵?可惜啊!不是孤不愿,是皇上至今康泰,孤地位不稳,这兵是万万退不得的。

殿下掌握了四支军队,还打不进皇宫?你明知故问。

卓不凡装出一脸惊讶。

原来我家小师妹这样厉害,一人可敌千军?太子咬牙。

曹天娇……哼,孤早晚杀了她!也就是说,小师妹至今安然。

探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卓不凡便不说话了。

可太子却还有很多问题。

孤问你,贤亲王的余孽呢?在谷里。

若太子要我将他偷出来,却是不可能,我几个师兄弟轮流照顾他,我无能为力。

那你为孤做一件事,破坏鬼谷附近的机关,放孤的军队进去捉人。

可以,只要殿下加紧攻击,短则五、六日,长则十日,我必能破解鬼谷周围所有机关。

待殿下长驱直入,鬼谷乱成一团,我再乘机偷走孩子,交由殿下处置。

好,机关一破,你放烟火,孤立刻进攻。

卓不凡摇头。

我的意思是,请殿下现在就下令攻击。

太子变了脸色。

鬼谷的机关如此厉害,你让孤进攻,是想让孤的军队都折损在这里吗?正因为机关厉害,才需要殿下配合。

鬼谷历经两百余年的经营,在四周布下的机关可不是一个、两个,是成千上万个,殿下不帮我引开谷内众人的注意力,我如何暗中破坏机关?再说,一些虾兵蟹将而已,殿下还顾惜他们?卓不凡的话倒有道理,太子想了想,点点头。

好,孤立刻下令。

至于你,卓不凡,十日内你若不能给孤一个好消息,就莫怪孤心狠手辣,你孙氏一脉等着灭亡。

草民自当遵命。

卓不凡眸光沉定,躬身一礼,别了太子,重回鬼谷。

从太子兵围鬼谷至今,已整整六日。

初始,仗着机关犀利,鬼谷诸人轻松地挡住了攻击,但随着机关因频繁使用而故障,谷内众人不得不拿起兵器对敌。

三日前,太子的攻势突然变得凶猛,鬼谷的人也开始出现伤亡,迄今,亡者七十八,伤者一百九十六,完好无缺者已不足千人,而太子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倍。

鬼谷的人不得不分三班驻守,每一天战下来,都是几欲死亡的疲惫。

花想容已经疲累得快握不住剑,这才退下来,准备休息。

经过秘道时,不知道谁问了句:要不要吃饭?她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拖着脚步往席今朝的房间走去。

好累。

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不,他们顶多再撑四天,便会粮尽,到时想打,也没力气打了。

按时日推算,曹天娇让商昨昔去搬的援兵应该到了,为什么没有消息?难道皇宫那场仗失败了?或者皇上不信曹天娇的话,不肯发兵符?还是商昨昔在路上出了意外?鬼谷已与外界断绝,消息难通,任她想破头,也琢磨不出一个答案。

唉!她叹口气,推开席今朝房门,一条硕长的身影朝她走过来。

他穿着月白长衫,外罩黑色绸衣,银亮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夜间独舞的美人,风姿绝代,却孤高寂寞。

她摇摇微昏的脑袋,笑了。

怎么了?一个人在房里很闷?那人停下脚步,俊脸带着微讶望向她。

花想容突然觉得他绸衣下的那抹白很刺眼。

她没看席今朝穿过黑色以外的服饰,乍见之下,很不适应。

你——她揉揉眼。

我还是喜欢你一身玄衣,好风采,好——好好好——不对啊!眼前人怎么越看越不像席今朝?她捏捏自己的脸颊,迷糊的神智终于清醒。

呃,卓先生……我走错房间了?不好意思……她正想往外走。

想容。

那是宠溺中带着笑的声音,是真正的席今朝。

你没走错,这是我的房间,二师兄是来为我做检查的。

她张大嘴。

尽管清醒,但实在太累,脑筋总有些转不过来。

你们好好休息吧!卓不凡摇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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