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易飞笑,是因为他没想到不过吃错几颗药,就能逼出辛欣对自己的怜惜。
他每天费尽心思呵护她,不是石打水漂儿,在她为他的手背打针处吹气时,一切都有了回报。
辛欣笑,则是因为终于又可以跟龙易飞在一起了,她的脑袋是受了重创,记性不佳,但与他相处时那种快乐的感觉是深烙心底的,根本不需刻意记忆,她本能地就会想亲近他,以求取那份欢愉。
阿飞,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逛街?她念念不忘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他想了一下。
明天吧!我应该上午就可以出院,中午休息一下,傍晚我们去公园散步。
好啊!她笑著拍手。
他眼角突然瞥见她手心一点蓝色,不知是沾染了什么东西?小欣,你左手给我看一下好吗?喔!她乖乖地伸出手去。
他看到歪歪斜斜的两宇——阿飞。
是他的名字。
他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在手上写这个?这不是你的名字吗?我怕自己忘记了,你会难过嘛!就用不掉色的油性笔写起来,不时看两眼,久了,自然记得祝你很在意我的感觉吗?她用力点头,他心情不好,就没人陪她玩了嘛!那她的日子多无趣。
虽然龙宅里也有其他人,但跟他们在一起远不如和龙易飞四处游乐开心,她自然是要腻著他喽!阿飞好好养病,赶快好起来,小欣会帮你念阿弥陀佛,你就会身体健康了。
他噗哧一声笑出来,估计她也不了解口呼佛号的道理,但她肯对他用心,也就足够了。
谁教你念阿弥陀佛的?他好奇问道。
要教会她一样东西,得费很大的力气与心思的。
以前小欣住院的时候,有一些穿蓝色衣服的叔叔、婶婶会每天到病房里看小欣,他们时时念,小欣听久了就记住啦!霸词谴燃靡骞ぷ龅暮檬隆8屑に嵌运墓鼗常胨杳哉饷炊嗄辏飧鲎隼瞎幕肴徊恢簿退懔恕K跚逍眩松夭皇欤硖逵植缓茫睦镆欢ê懿话玻裁荒芘阍谒砼希嗫髂切┮骞と杖仗轿剩厝晃饬瞬簧偕蛎啤?小欣,你……他刚想说几句轻松话安慰她,却不料她突然起身,解起衣衫的扣子。
你干什么?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脱衣服呢?要脱也先去把病房门关了啊!房门大开,春光外泄,他老婆的身子被人看光光,他多吃亏?这里好热。
她皱著眉头。
刚进医院的时候,一路从大厅走上来,只觉冷气强得要命,谁知进了病房,越待却越觉得闷热难耐,她才想解衣清凉一下。
热吗?刚才我越睡越冷,所以丁络来的时候,请他把冷气关掉了,你若觉得热就去把冷气打开,我……他已经没办法把话说完了,怔怔地瞪著她丝质薄衬衫底下的身躯,一件小可爱遮住了重点部位,其余曝露在空气中的是……难以计数、狰狞恐怖的伤疤。
他想起之前看过她的病历,六年前,她为救他受重伤,送达医院时已无呼吸,医生拚命抢救,手术八次,才算真正将她从鬼门关口拖回来。
但她生命迹象虽稳定,却始终昏迷不醒,医生判断是脑袋缺氧过久,可能终生做定植物人了。
他反覆看她的病历,那字字句句已将当时辛欣的危急描述得很清楚,但他不曾亲眼目睹她的伤,直到此时此刻,一道道扭曲疤痕触目惊心,她身躯所受过的巨大创伤才真正让他心好痛。
只能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了……她当时该是多么痛苦啊,而他那时在干什么?沉醉酒乡中,只愿众人皆醒我独醉。
他不敢面对现实,他是个懦夫。
小欣。
他用力深吸口气,伸手捉住她臂膀。
唉呀!八⑾忠蛭拿ё玻谴蛑愕蔚氖帧钦牍艽蟾抛愦唐屏搜埽荒ㄏ屎煅杆僭诘脊苣诼!按虻愕蔚氖焙蚴植荒苈叶模衷凇彼耪诺刈笥艺磐捶⑾植》坷镆簿退追闪礁鋈耍刮薜谌吡恕?我去外头叫护士!她嚷著,就要往外跑。
小欣。
他一个没注意,她竟就要半裸著身子冲出病房了。
回来,起码把衬衫穿好再出去!八补瞬坏糜殖抖胪罚苯影训愕我话危鸵プ匪?你们在干什么?幸好方秀媚正迎面走来,恰巧挡住了辛欣的去路。
她看见辛欣的样子,眉头一皱。
小欣,你穿这样要去哪里?还不快点把衬衫穿回去?真是的,她不过多花些时间找停车位,晚到一会儿没看著辛欣,小丫头就差点给她惹事。
不是告诉过你,除非是在自己房里,否则不准脱衣服吗?怎么就不听话?也不想想她那身恐怖的疤痕会吓坏多少人,只怕一些胆子小的见了,会连作三天噩梦。
呃?不好意思,辛欣记性不好,方秀媚虽叮咛过很多遍,她却始终记不祝呐呐回转正准备找她的衬衫去,一件衣物瞬息披上她肩头。
龙易飞正对她盈盈笑著。
先把衣服穿起来再说。
辛欣看到龙易飞,终于忆起自己是为何要匆匆往外跑了。
我要去找护士,你的手……龙易飞紧拉住她的手,将她拖到墙边,指著墙壁上的一个按铃。
小欣,要叫护士不必往外跑,按一下呼唤铃,他们就会过来了。
他说著,按下了铃。
对啊!我以前在医院的时候也常按的嘛!怎么会忘记了呢?辛欣一脸苦恼。
龙易飞和方秀媚对视一眼,互相苦笑,她会忘记也不稀奇吧?她要能马上记住某些东西,那才叫奇迹。
殊不知,辛欣这一回不是故意忘记,而是关心则乱。
她太在乎龙易飞了,做起事来自然丢三落四。
也许是真情感动天,也许是龙易飞的心情改变,人开朗了,病自然也好得快。
总之,在出院的当天下午,龙易飞已经精神饱满地在陪辛欣散步。
他认为散步是最好的复健,而她则觉得这纯粹是出来玩的。
才过完年,很多商家已经做起了元宵生意,各式各样的灯笼摆满街边。
龙易飞很怀念以前那点著蜡烛,随风吹来,烛焰摇摆轻荡,似在夜空中漫舞的古早味灯笼。
可惜寻逼整条商店街,灯笼是琳琅满目,五光十色人偶翻腾,金龙、玉凤、哈姆太郎与小叮当并存,超人和蜘蛛人、蝙蝠侠争辉,却独缺那传统的古味。
龙易飞不免有些扫兴,但丰欣却是兴奋异常,来回摆弄著各式灯笼,让它们发出各样音乐。
她手里捉著一只眼睛闪著红光,还会汪汪叫的小狗灯笼,眼睛又瞄向了另一只金鸡。
好可爱喔!八鸾鸺Γ侄灾惶跷宀噬窳髌鹂谒?龙易飞看她根本恨不得将街上所有的灯笼都搬回家去,只是……小姐——她每抱走一只灯笼,就有一个大喊大叫的店员跑出来。
辛欣又忘记买东西要付钱了。
龙易飞苦笑地跟在她身后,递出一张又一张的纸钞。
他其实应该把她捉回来,一次又一次地教导她买东西得付帐的观念,直到她深刻记住为止。
只是看著她的笑容,想起自己因为感冒,很多天没有陪她……其实不想将病毒传染给她虽是最大的主因,但让他真的狠下心肠对她不闻不问的另一个小理由却是,他对她始终无法开窍,记不得他,郁闷揪心。
没有人喜欢做白工,说什么只要对方快乐,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样伟大的爱情龙易飞做不到。
爱是自私的,既然付出了,就希望得到回报。
辛欣的迟钝让他沮丧,但她的笑颜却振奋了他的精神。
为了保护她这天真美丽的笑容,他甘心继续当个单纯的陪伴者,等待她的心慢慢地苏醒,然后,爱上他。
事实上,经过这次的生病,他们的距离已经拉近了很多。
起码她已经发现,有他的日子是彩色的,失去他的生活,空虚到让她连呼吸都无力。
阿飞,快来、快来,你看,好可爱的小兔子喔!而且,她深深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等候她的呼唤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得指望来世了。
他捂著胀得发疼的胸口跑向她。
小欣!八橐谎鬯氖帧!澳阍趺戳耍坎皇娣穑俊?不是不舒服,他是太感动了。
我很好,你叫我什么事?你看。
她献宝似地将满手的灯笼给他看。
龙易飞稍微数了一下,有九个了呢!小欣,你会不会买太多了?当然,他不是吝啬这一点点小钱,不过她一个人根本玩不了这么多灯笼,何苦买这么多呢?人家想集十二生肖嘛!你看……她开心地送上战利品。
小狗、老虎、金鸡、神龙……只差三样就全了耶!八盍艘槐槭さ呐判校笈;⑼昧呗矸岷锛分恚俦榷砸幌滤忱锏牡屏?还差老鼠、蛇和猴子。
谁说她傻了,这么快就找齐了九个生肖,那份眼力和毅力可不简单。
不过剩下那一二种可都不好找,毕竟今年不是鼠年、蛇年或猴年,这些动物又不像龙有吉祥之兆、小狗可爱、老虎威风……看来辛欣想完成心愿是不太可能了。
她两只眼水汪汪,祈求的望向他。
阿飞……他突然全身一震,时间彷佛回到六年前她尚未受伤时,她聪敏灵秀,深知他外表看似目中无人,其实心很软,最怕人跟他撒娇。
这看他家里那些骗了他十多年的老部属完全不顾他的抗议,到现在依然开PUB、酒店供人卖白粉、做色情媒介就知道了。
他可以去检举他们,偏偏……他狠不下心,最终只能折磨自己。
但也因为他这种无言的抗议让老家伙们收敛不少,起码放弃了将客户层开往未成年者身上去。
不管怎么说,这些半漂白的黑道份子里对上任老大的忠义心还是在的,单凭这一点,他们一定要看顾好小主子,不好太违逆他的意思。
不过龙易飞为此付出的代价可是太大了点,六年的放浪形骸让他的身体都快可以跟辛欣比烂了。
任何人啊!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只要知道龙易飞怕人哀求的弱点,便可以向他予取子求。
然而在辛欣之前,别人光看他高高在上的德行,都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辛欣办到了,而且是在两人交往过程中,他自己不知不觉泄漏出去的。
自那以后,辛欣便充分利用了他这项弱点,每次有什么要求,就是长长一声带著甜腻和可怜兮兮的呼唤,让他因此签下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比如:辛欣永远是对的,如果她犯错,那一定是龙易飞的错;丰欣的话永远要听从、遵从和服从;辛欣……算了,要说她逼他签下的条约,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真要一一回忆,天都要黑了。
帮人家找老鼠、蛇和猴子好不好?果然,辛欣的哀求大法出现了。
龙易飞苦笑之余,不禁暗想,她真的有失去记忆吗?阿飞,拜托——她扯著他的手,小脸磨蹭著他的手臂。
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她这种要无赖的方法真是……多年如一日。
小欣,那些动物灯笼很难找,不如我请人订做怎么样?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订做啊?她垮著一张可爱的小脸。
那好贵的,而且人家今天想要嘛!我们两个一起找啦!阿飞……这一次,她的手改而摸上他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地转著圈圈。
他觉得腹内一股火热直如岩浆喷射,烧得他身体一阵发烫。
这换作六年前,她这般挑逗,两人早亲吻著滚上床铺,一番云雨、抵死缠绵。
他们都不是保守的人,认为情欲就跟人饿了要吃饭、渴了得喝水一样,只需做好安全措施,那也没什么。
但现在……她愿意再度接受他的拥抱吗?她能理解那恩爱缠绵到底代表什么吗?做爱、做爱,那是要以爱为前提去行使的行为I虽然时隔六年,他心不变,但她呢?是否爱他如昔?倘若她不爱他,那他的拥抱就变成一种发泄或欺侮了。
他不想让她难受,努力忍下满腹翻腾的情欲,退离她一步。
小欣……好吧!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有没有老鼠、蛇和猴子的灯笼。
他说。
她没反应,只是怔忡地看著突然失去他体温的手掌,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事情似乎不该是这样的,她下意识向他撒娇,而他……她想他怎么样?骂她?哄她?还是……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她似乎看到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可当她想看清楚那手的主人时,那画面就好像水泡般,啵地消失无踪,她的脑袋再度变成一团浆糊。
小欣?他轻摇了她一下。
怎么了?不是说要找灯笼吗?你的脸色怪怪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她一听到医生两个字,马上把头摇得像只博浪鼓。
我很好,你看。
她欢快地在原地跳了两下。
我健康得很,完全不需要看医生。
她才出院多久啊,想让她再回去那个无聊的地方,看那些无聊的人,饶了她吧!真的?他伸手摸一下她的额头。
她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似乎有一股勃勃生气正从上头传人她心底,让她一颗心软绵绵,直欲在他掌中融化成水。
她情不自禁挽上他的臂,脸颊贴著那臂膀轻轻摩擦起来。
好幸福的感觉,好像千百年来,她一直就在等待著与他这般相依相偎。
也许她能从那噩梦般的黑暗中挣脱开来,凭的不是奇迹,而是对他的执念太深……她脑海里突然涌起这样的念头,毫无根据,但却深植在她心灵深处。
怎么了?他摸摸她的头,扬唇笑了起来。
你今天有点奇怪喔!八哺械阶约翰惶跃ⅲ恢奔遣惶宄牧常趺唇裉欤耸贝丝蹋浇堑男Γ途醯煤檬煜ぁ⒑每炖郑执坏愕阈奶邸D侵痔鄄皇峭矗褪恰胍趴只纷∷苣峭馔贩缈裼甏螅辉赣胨窒喽浴?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阿飞,你会一直陪著我对不对?当然。
他回答得很肯定。
小欣,也许你不太理解,但在你受伤前我们就是情侣了,我们发过誓要永远在一起,不论贫富、病痛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情侣?她歪著头想了一下。
就是爱人喽?跟夫妻有什么不一样?对别人而言,有没有结婚只差一场公开仪式和一张结婚证书。
但对我和你来说,情侣跟夫妻是没有不同的。
在你受伤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还是坚持与你结婚,在你回家后,我也请人去补办了手续,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合法妻子。
他缓慢地解释着,不知道她能够理解、或者记忆多少。
就见辛欣低著头,呢喃自语著:阿飞,老公。
小欣,妻子。
回去一定要拿笔写起来。
她的头脑不好,总是会忘记很多事,但所有的事都能忘,独独他们是夫妻这件事绝对绝对要记祝第六章午夜时分,整座龙宅万籁俱寂,独独龙易飞房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手中拿著一块薄锡板,正准备将它敲打成蛇形灯笼。
下午时他跟辛欣逛遍各商店街找灯笼,还是找不到老鼠、蛇和猴子。
最后连百货公司和大卖场都逛了三家,硬是看不到那三个生肖造型的灯笼,他不得不连哄带骗诓她米老鼠就是老鼠,而孙悟空则是猴子。
她虽然很疑惑,老鼠怎么会戴帽子,耳朵还长得那么奇怪;而猴子则是半人半猴,手上还拿著一根棍子,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其实他也没说错啊!不管米老鼠长什么德行,它终究还是只老鼠啊!至于孙悟空就更不用说了,人人都知道齐天大圣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石猴,不是猴子是什么?只是蛇就真的找不到了,他们又实在逛街逛得很累,她虽不死心,他却受不了,只好答应回家亲手做蛇灯笼给她。
他们上五金行买锡片、剪刀、灯泡、电线……一大堆东西回家;方秀媚笑他太无聊,就算他真做出了蛇灯笼又怎么样?包管明天一早,辛欣就把十二生肖灯笼的事给忘得精光,龙易飞是自找苦吃。
但他不管,只顾熬夜做灯笼,哪怕她遗忘这只灯笼代表什么意思。
他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何况,她真的全无记忆吗?从她今天的言行举止,他发现也许她真的遗忘了过去,甚至连现在都记得乱七八糟,但她的心底曾经深刻地印著他,那痕迹是任何创伤都抹灭不了的。
?他深信终有一天,当那刻痕大过她身上的创伤时,她会再度爱上他。
他期待著那一天尽快到来。
阿飞。
一颗小脑袋突然探进他房里,不是辛欣又是谁?龙易飞放下手中已成蛇形的锡片,走过去接她进房。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你也还没睡啊!她说,看著桌上略现雏型的灯笼。
这是什么?好像一条蛇喔!啊罢馐亲急父愦兆闶さ纳叩屏。
?十二生肖?蛇灯笼?她一脸疑惑,果然已经忘记先前的坚持。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笑,只能心底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别因为这样就放弃,一滴水穿不过一颗石头,但一万滴、一千万滴,日积月累地冲刷下来,还是能穿石的。
下午你说想要十二生肖的灯笼,可是我们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蛇的,所以我答应你亲手做一只给你。
他牵著她的手,让她坐到床上,拎起一条羽绒被将她围得紧紧。
晚上比较冷,下回出房门记得多加件衣服,知道吗?嗯。
她点头。
但他知道她记住的机会不大,她需要一个拥有无比毅力与耐心的人长期照顾她。
他龙易飞,无疑的正是那个人。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他坐回工作台边,问她。
我们是夫妻对不对?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很讶异她居然记住了,他只提过一次啊!他心底掠过一抹喜悦,滴水能穿石果真不假。
是的。
他点头。
在法律上,我们是合法夫妻。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如何相爱?恋爱了多久?我想知道以前的事,你可以告诉我吗?她提出一长串的问题。
他更吃惊了,之前她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别人说什么她都答应,怎么突然变了?是发生什么事吗?为什么想知道?他一直以为她不感兴趣的,而且就算他说了又怎么样,没多久她又会忘记,说这种事情根本没意义。
我晓得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很多事情总是听过就忘,但是……有关你的事我想多记一点。
而且……她从怀里摸出一本笔记簿和一枝笔。
你看,我带了纸和笔,你说多少,我记多少,每天都看一次,总有一天我会记住的。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
谁说她变了?她仍是他深爱的那个既努力又贴心的女孩。
小欣。
他滑动工作椅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
不做笔记也没关系,我说一遍,你记不住,那我就再说第二遍、第三遍,每天都说,一年、两年、十年,总有一天,你能记住的。
他知道因为重伤的关系,她身体的协调性变差了,连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拿筷子吃饭,对她而言都是需要努力复舰学习的动作,更何况是拿笔写字呢?她看著他的眼,瞧见里头的水雾,还有埋藏在更深处的爱恋:心头漾满暖意。
温温的,好像在晶一杯百花酿造的酒,随著香气扑鼻、一股热流流淌她全身。
她情不自禁低下头,拿脸摩擦他粗粗的手。
她总是这样撒娇,也许是从小失去父母关爱的关系,打相恋起,她最爱做的事就是与他的肢体碰触,牵手、拥抱、亲吻,她眷恋著他的体温。
而他也深深地著迷于她的全心依赖,他们几乎是日夜相随,直到六年前那场意外将他们分离。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中惊醒,悔恨地看著空荡荡的胸膛,失去她的日子,他的生活空虚得有如一片沙漠。
他日夜祈祷著甘霖再度降临,甚至想上穷碧落下黄泉去寻她,但他压抑了那份自杀的冲动,不是因为遗忘她,他只是舍不得再让那些盲目忠心的家伙难过。
生离死别的痛,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解。
所以他选择痛苦地活著,一个人痛,总比几十个人一起痛划算,不是吗?而这份忍耐如今总算有了回报,从她再度偎入他怀里开始……在龙易飞和辛欣都才十八岁的时候,他们第二回见面。
辛欣很讶异地看著龙易飞手上的十数万美金,他真的打算百倍偿还自己在清晨欠下的酒债?她先是张大嘴,最后忍不住狂笑起来。
嘿,你……龙易飞,我们早上见过。
事实上,他回到公寓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提款卡上银行领钱。
然后就直奔PUB,坐在门口等著它开门营业,他要当面兑现自己的诺言,不教Sam小看他这个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公子哥。
是谁说一定要吃过大苦头才能成长为男子汉的?即便他含著金汤匙出生,也晓得大丈夫一诺千金啊!Sam凭什么因为他出身好就刁难他,那分明是嫉妒。
他不想被人小看了,所以非要百倍偿还酒债不可。
我来还钱了,我说到一定做到,不是那种耍赖的小人。
他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
?辛欣猜到他八成是听见她跟Sam私下的讨论了。
你误会了,Sam嘴里说得狠,其实是怕你粗心大意,人在异国,容易出事。
这是他变相的关心人方式,没人真要你还一百倍酒钱的,你还是把钱收回去吧!美国的治安虽不是世界第一差,可也不算太好,你这样大剌剌地捧著十几万美钞到处跑,很危险的。
也许你们没想过我会履行诺言,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出去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他才不是没见识过世面的小鬼,他已长大成人了。
辛欣歪著头看他,倒是没想到他是这么硬气的一个人,可这样的执著不也是种孩子心性的表现吗?好吧!我承认你是大丈夫、男子汉,一诺千金。
她从他手中轻轻地抽走两千块美金。
可是你的钱终究不是亲手赚来的,是来自家人馈赠,你用别人的心血来实现自己的承诺,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小大丈夫,不算真正的伟男子。
龙易飞双眼瞪得大大的,一股闷气在体内冲呀撞的,偏偏发泄不出来。
想不到他自以为了不起的行为在她眼里,却这么浅薄,是他过去太狂妄?还是她故意刁难?他很想吐她槽,能弄到钱就是他的本事,管他弄钱的手段为何,他终是实现了诺言啊!可他又觉得真那样说,就在她面前丢大脸了;他们年纪相当,她已能独当一面,他却还要靠家里接济,光这一点就够他难堪了。
他深吸口气。
是不是只要钱是我亲手赚的,赚到这个数目,就算我实现了诺言?咦?他不会这样别扭吧?这回换辛欣呆滞了,不是说这些大少爷们个个像草莓般娇贵,稍微施加点压力就崩溃了,怎么他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说……她按著抽疼的太阳穴。
龙先生,那百倍偿还的话不过是个玩笑,你干么看得这样严重?对我而言那不是玩笑,我做出一个承诺,只要我是个男人,我就该完成它,否则我不配当个男人。
尤其他不想在她面前漏气。
该死,他就是觉得让一个小小女清洁工看轻是很羞耻的事,反正他不希望她觉得他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就对了。
惨了!辛欣暗自叫糟,这位大少爷似乎卯上她了。
那算我输好了,我道歉,我不该质疑你的还钱能力,对不起。
但是本店只收适当的酒水费用,就算你要给小费,十几万也太多了,本店万万不敢收。
这样行吗?她不说龙易飞还不觉得怎么样,她这一说,他一股火就在心头烧呀烧的。
她就这么看轻他吗?可恶。
一个月……不!衡量一下初上大学,有很多东西要适应,他能工作的时间应该很少,所以还是延长一点时间好了。
半年。
六个月后我一定亲自捧著我赚的钱来实现今天的承诺。
我要偿还的对象是你,不是这家PU8。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要你的承诺啊!盎苹璧南ρ衾锎葱列赖慕腥隆4蟊屎岵拼犹於担芏嗍焙蚨际腔觯皇歉0。
?恭喜你了,小欣。
一个巴掌突然搭上辛欣的肩膀,是Sam。
恭喜什么?辛欣把两千块甩到他手中。
要不是你刺激他,他会这么偏激吗?我承认刺激他的人是我,但他要实现诺言的对象是你啊!你还下懂他的意思吗?我要懂什么啊?你们两个人吵架,我无辜受累,我真是倒楣了我。
哈哈哈……Sam仰头大笑。
小欣,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小于是看上你了,才硬要在你面前充英雄。
你有福啦!当上少奶奶后别忘了给我一点好处啊!不管怎么说,你们这段姻缘也是我牵成的嘛!八故堑靡狻?辛欣却是整个人彻底呆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一个——正是龙易飞,龙大少爷。
他清晨急著去实现诺言的时候,忘记顺手把好友丁络一起带走。
刚才给辛欣钱时,他也只想著要让她承认他是个言出必行的大丈夫,让她对他另眼相看。
浑然忘了那个醉昏过去的丁络,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睡在PUB里?还是被人报警处理了?于是,龙易飞又转回来要找丁络,不意又听到不该听的话。
他是因为喜欢上辛欣,才在她面前逞英雄?不会吧?横看竖看,她也不像他会喜欢的人啊?她没有乌黑柔亮的头发,虽然那一束长长的马尾倒是挺可爱的。
她没有高姚健美的身材。
但她纤细柔弱,别具一种楚楚可怜的古典风韵。
她没有优美的谈吐。
可她性情坚韧,聪明机敏,又很有同情心。
她没有艳丽绝俗的容貌。
偏偏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完蛋了,他怎么觉得越看她,那平稳的心律越加快速了起来。
他好像真的有一点点喜欢她耶!怎么办?龙易飞满脸甜蜜地叙述完他和辛欣爱苗的萌芽过往,却发现倾听者已沉沉睡倒在他的床上。
那睡颜天真而纯洁,较之六年前更加美得醉人。
初相识时,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何偏偏恋上这个没什么学历、又无背景的小清洁工?但现在,他顺著滑嫩的脸颊一路抚摸到她纤细的肩膀,恐怕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副小小身躯拥有无敌的力量。
可他清清楚楚地见识过,她怎么努力工作来完成学业,又如何在抚养她长大的房东病危时,照料对方的生活起居。
虽然那个房东一直觉得自己吃亏了,明明只是受托照顾一下小孩,谁知孩子的父母一去不回,她又下忍心把孩子送去孤儿院,就在这种又恨又爱的矛盾心情下将辛欣养大,给她足够的衣食,却吝于多给她一分爱。
而就因为房东这一时的不忍,让她在老年病苦时,有了一个贴心的女孩日夜照顾她。
甚至房东因病散尽财物,也还有辛欣那一双小小的肩膀支撑著她,没有让她受过一分衣食无著或病痛无医的困窘。
龙易飞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些事,但他早在看到辛欣的第一眼时,就被她骨子里那份坚忍吸引住了。
记住我吧,小欣。
他俯近她耳畔轻声地说:就算记不住,也请你重新爱上我这个懦弱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没有你坚强,所以才更爱你的韧性,谢谢你曾经不嫌弃我无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现在我也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回,我会更加握紧你的手,再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她嘤咛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不知有否听见他的话?但听见如何,没听见又如何?他曾发过誓,只要是对她许的诺言,无论如何都会尽力去实现它的。
就像他坚持做那只蛇灯笼一样,大家都笑他傻,但是……一诺千金,才是大丈夫。
当年我追你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你也才笑著接受我的追求,是不是?别人不懂,让他们笑好了,只要他心里清楚,那也就够了。
龙易飞滑著他的工作椅,又转回工作台前,继续雕琢那只蛇灯笼。
在台灯的照耀下,蛇身细密的鳞片二成型,昂然的蛇头上点缀著两颗红色的小眼睛。
龙易飞给蛇灯笼涂上白色的漆,蛇腹里藏著一团电线、一个小型音乐盒和五色彩灯。
随著电流的启动,先是蛇头上的红色小眼睛一闪一闪的,接著一阵好听的音乐响起,是多年前有名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千年等一回。
埋藏在蛇腹里的五色灯开始逐一亮起,仿佛这条白蛇就要在转瞬间化成美丽的白素贞,袅袅定向那断桥,走向她千年前的恩人,今生的情人。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碍…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梦长眠,情悠远,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碍…千年等一回等一回碍…千年等一回我无悔碍…一个娇嫩的声音随著音乐盒里传出的歌声哼唱起来,原来是已经睡了一场饱觉的辛欣。
?龙易飞带著两个黑眼圈,将美丽的白蛇灯笼递到她手上。
喏,做好了。
你的十二生肖灯笼也齐全了。
她眨眨眼,似乎不太理解他说的十二生肖灯笼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忘记了,但无所谓,哪怕她永远都记不起她昨天小小的要求;但只要他答应了她,他还是要实现这个承诺的。
他指著灯笼,轻笑问她:喜欢吗?她欢快地点头。
好漂亮。
想不到一起床就有这么好的大礼送到面前,她就知道阿飞是全天下最疼她的人。
她一个蹦起身,蹭进他怀里,脑袋又在他怀里厮磨起来。
龙易飞抚摸著她长长的发,发丝绕著手指,就像情丝缠进心底,只觉得胸膛暖呼呼的,无比舒爽,一夜疲惫尽卸。
不必谢,是我答应你的。
重点是,你喜欢它。
嗯。
她心满意足抱住他。
不过这灯笼唱的……千年等一回,是什么东西要等上一千年,还永不后悔?爱情。
他叙述起白蛇传的故事,许仙、白素贞,那千年不朽的传奇。
她窝在他怀里,听得满怀感动,红了眼眶,抽抽噎噎地说:许仙和白素贞好可怜喔!八Ы羲难劾岷捅翘椴亮怂簧怼!安还绻侨梦依吹饶悖仍倬梦乙膊缓蠡谛幔 蓖蝗唬煺娴难劬驼饷炊陨纤摹?龙易飞蓦然一惊,不知道她对于千年等一回,永不后侮这种事是否真正了解?但因为她这句话,他和她因为意外而分离六年的心,却在此刻再度融合成一块儿。
千年之约吗?他紧了紧搂住她身躯的手。
小欣,对象若是你,我必不失约。
他许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