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乐水出生在一个小康之家,父母开了一间小小的贸易公司,虽然规模离全台百大企业还有一大段距离,可也是与贫穷绝了缘。
她下头有四个弟弟,成天吵吵闹闹,就像大多数的家庭一样,有时会觉得很烦,但欢乐的笑声仍是家里最常有的点缀。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幸福,直到十年前,父母骤然失踪,遗下大笔债务;她的人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很多人说她父母是逃走的,为了五千万的债。
但她不信,父母曾如此地疼爱他们,怎么会为了区区一笔债务,置五名子女于不顾?她坚持父母只是发生意外,不克返家,总有一天,待他们准备妥当,他们会回来的;为此,连七年后向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对保险公司提出理赔的权利她都放弃了。
而那笔保险金足足有六千万呢!亲友们都说她傻,可为了让父母随时可以回来,她慨然选择了最辛苦的一条路――一肩扛起所有债务,与四个弟弟同甘共苦,携手保护他们摇摇欲坠的家。
他们干得还不错,十年下来不止还清了债务,也累积了一笔小小的金钱。
然而现实依旧残忍,十年了,她倾尽心力搜寻,也仅得消息一则,是她父母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点――南投虹烨山庄。
她父母终是消失了,像水蒸气消失在空气中,转眼,烟消云散。
开哪门子玩笑,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仰天长啸,她挥舞着秀巧的拳头向上天提出最严正的抗议。
就算人死了,总有具尸体留下吧?什么都没有,我见鬼了才会接受这种结果。
所以她每年必定期拜访虹烨民宿,长住一个月,四下询问打听,不查出一丝有关父母行踪的线索,她誓不甘心。
新年快乐啊!乐水,你华婶昨天还在说,逢过年不听听你的吼叫声,真是一点年味也没有,想不到今儿个你就来了。
民宿的三个负责人之一,汉伯呵呵笑着走出来帮她提行李。
这回还是住原来的房间?麻烦你了,汉伯。
君乐水有点糗地摸摸鼻子。
不好意思喔!一来就吵得你们耳朵不得安宁。
难得鬼丫头转性了,变得这么客气,是不是交男朋友啦?另一个负责人王叔笔着揶揄道。
实在是君乐水年年来访,已持续五年,教人想不熟悉都难。
王叔!君乐水扑过去,在双臂即将搂住王叔脖颈时,突然矮下身子,飞腿扫去。
就知道你这鬼丫头不安好心眼。
王叔侧身、抬腿,挡住她的攻击,同时十指齐扬搔向她的胳肢窝。
哇,不要――君乐水立刻从活龙一尾变成墨西哥跳豆,满厅堂蹦个不停。
看你还敢不敢欺负老人家!王叔年轻时一定练过武,瞧他伶俐的身手紧贴君乐水,搔得她涕泗纵横。
唉呀,这是在干什么?一名五旬妇人忽尔自门帘后探也头来。
她是华婶,汉伯的老婆。
君乐水忙不迭连滚带爬躲到华婶身后。
救命,华婶,王叔欺负我。
华婶好笑地拍拍她玩得粉似红霞的脸。
我昨天才在跟你汉伯说,算算日子,你也该来了,要他把房间打理成你喜欢的样子。
谢谢华婶。
君乐水开心地搂着妇人的腰撒娇。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父母失踪后,因着长姐如母的关系,她被迫一夕之间长大,从此与欢乐无忧绝了缘。
直到数年后,因缘际会找到这里,认识了王叔、汉伯、华婶,他们的亲切与疼宠让她重温了家庭的温馨。
说他们是她的再生父母亦不为过。
君乐水很喜欢这三个人。
听说他们年轻时个个名动一方,王叔和汉伯是一流的建筑设计师,而华婶则专精于室内设计,他们的作品曾得过无数大奖,被评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人之一。
但他们却在事业最巅峰时慨然放弃一切,带着毕生积蓄来到南投,一砖一瓦,亲手建立起虹烨山庄。
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将虹烨山庄发展成全球连锁的度假圣地。
有梦的人最美,努力实现梦想的人更教人敬佩。
对于这三个人,君乐水有着说不出的尊崇与依赖。
狗腿。
对于君乐水的嘴甜如蜜,王叔只有这句形容词。
这叫会说话。
君乐水对他皱皱鼻子。
哪像王叔,嘴笨如牛,才会一辈子追不到女朋友。
我要女人何必去追,只消往门口一坐,自然有一卡车的女人自动送上门来。
这话倒不假,王叔虽已年过五十,却保养良好,头发依旧乌黑,经过岁月洗礼而显得深邃成熟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岂止英俊,简直可以迷死人。
君乐水对他扮个大鬼脸。
花心大萝卜。
不管你再怎么损我,企图引起我的注意都是没用的,你太小了,我不可能看上你。
王叔凉凉地吐回她。
红潮翻不涌上她粉颊。
华婶,你看王叔啦!君乐水不依地扯着妇人的衣袖告状。
私心里,她真的很欣赏王叔,男人就当如是思考敏捷、幽默风趣。
华婶爱怜地揉揉她的发。
别理他,你王叔是年纪越大、越为老不尊,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定下心来结婚成家。
她牵着她的手走向内室。
远远地,王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谁要为了一棵树对弃整座森林?除非像阿汉一样呆了。
生着一副壮硕身躯,冷酷的五官如刀削斧刻的汉伯,乍看之下很凶,其实他是最温柔体贴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一个值得的女人,否则你会发现,一百座森林也敌不过一个她来得好。
说着,他亦步亦趋跟在老婆身后走了。
别人家的夫妻多是夫唱妇随,他们家正好相反,一向是华婶唱、汉伯随,配合得天衣无缝。
####推天窗户,入眼一片碧绿,蓝天映着青山,数不尽的风景映入眼帘。
君乐水舒展心胸,深吸口长气。
五年了,每回拜访虹烨山庄她都是固定住在这间房,不是有怪癖,只因这里是她父母最后出现的所在。
自此而后,她父母像清晨的朝露,在太阳升起的刹那,消失无踪。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眼望父母见过的风景,她拼命转动脑子。
他们来过这里、复又离开是可以确定的。
毕竟她已提到太多证词,十年前,确有一对貌似她父母的中年夫妇,开着一辆白色BMW前来投宿,并在当日午夜,匆忙驾车离去。
半夜落跑!半丝不像她那对沉稳持重的父母会干的事,除非……有人在追捕他们。
是债主吗?但后来她为父母还债时曾仔细调查过那些债主,多是亲朋好友,不见黑道人士,不可能千里迢迢追缉她父母,直到将人逼疯。
整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唉!这团迷雾到底有没有解开的一天?她边叹,手掌无意识地拍向横生过窗边的樱树枝桠。
今年暖冬,樱花开得早,才过年,枝头上已缀满粉红色的娇嫩花朵,羞怯怯迎风吐露出妍丽的姿态。
她轻摇树枝,漫天落樱缤纷,霎时看呆了她的眼。
真美。
情不自禁,她翻身跃出窗户,一心只想体会那超然愉悦的快感,却不料――哇!赏花人并不止她一个。
樱树底下早立着一条颀长身影,卓然身躯英挺俊立,长及肩膀的金发在风中狂舞漫扭,张扬出一幕惑人的景象。
君乐水一时怔了,她,踏入异界了吗?否则怎会瞧见神魔?忘了扭腰、忘了闪身,她就这第直挺挺往地面坠去。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不救她吗?但他确实闪开了,任她手舞足蹈往下落。
在经过他的瞬间,她惊慌的眸与他明亮蓝瞳迎个正着。
那家伙……啐!他竟然在笑她,良心被狗啃了。
知道求援无望,她哀怨地闭上眼,认命了。
砰!跟随在一记撞击声后――唉哟!君乐水的呼痛声紧接着响起,与之相和。
她手抚臀部,以为会很痛,但……还好嘛!普通疼而已,男人悠然低头望了她一眼,讪讪开口。
窗户显然不是个出入的好所在。
是啊!她两手撑地站起来。
会快乐地闪开而不企图接人者,也不必指望他伸手相扶了。
她识相,自立自强。
你是这里的住客?可以这么说。
以前来过吗?男子瞄了她一眼。
她高举双手。
别误会,这不是无聊的搭讪,况且……撇撇嘴,虽明白他无救人的义务,却还是忍不住想吐他两句。
从阁下侧身任我摔落的行为看来,你显然不是那种会见危扶倾的绅士,而我本人恰巧对冷峻酷哥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男子一直等到她说完,才缓缓地掀开西装外套,让她瞧见他悬于胸前的手臂。
原来他的手受伤了。
噢!君乐水尴尬得红了脸。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真是抱歉。
没关系。
男子耸耸肩。
因为不管我的手是否完好,我都没有救人的打算。
君乐水愣了半晌,呵呵轻笑了起来。
或许你不是个绅士,却是个诚实的人。
而且怪得很有趣。
诚实?男子弯腰,从她刚才摔落的地方拾起一只泰迪熊。
这辈子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显然你的眼光不大好。
君乐水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绕了一圈,险些昏倒。
因为泰迪熊下是一块凸出地面的青石,刚才若无这只熊给她当了垫背,她一屁股摔在青石上,怕小命都要摔掉半条。
谢天谢地。
回去得拜神还愿了。
救你的是我的泰迪熊,你谢天地做什么?男人边拍着泰迪熊身上的泥土,边说。
你的泰迪熊?他几岁啊?目测最少三十,还玩这种绒毛玩具,可真少见。
这里除了你,就是我,这熊绝不是你的,那么它的主人除了我之处,还能有谁?他问。
可你不是说你没有救人的打算?他的行为明显与先前的话不合。
我有救人吗?你把泰迪熊放在地上,免去我正撞石块的危险,这不就是救了我?所谓救人,是要有那个心想施予援手才算吧?他突问。
她怔忡颔首。
是啊!但我的泰迪熊原先就在那里。
他到底想说什么,她已一头雾水。
那又如何?把泰迪熊放在那里的依然是你啊!不!他摇头。
我的泰迪熊是自愿站在那里的。
所以呢?你若要找救命恩人。
他把熊凑到她面前。
它才是。
她圆瞠着双眸,一瞬间以为遇到了疯子,但一对上他那双深邃若大海的蓝眸,那隐含波涛的静谧绝非精神病患者所有。
她判断他只是在耍她,索性随他起舞。
那我该怎么说呢,嗯……多谢泰迪熊大人救命之恩?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他眼底浮起一丝笑意,缓缓收回泰迪熊,拥入怀中,那姿态……无限的优雅、从容和危险。
见鬼了,她怎会将一只可爱的泰迪熊与危险联想在一起?用力摇头、晃掉满脑子无聊思想,她向男人伸也手,自我介绍。
我姓君,君乐水,是虹烨山庄的住客。
泰迪。
他亦伸也手与她相握。
泰迪?她的目光来回在他与怀里的玩具熊间。
没错,我与它同名。
他看着玩具熊的眼神忽然变得晦暗莫测。
君乐水有刹那间的闪神。
这男人……啧,怎么说呢?他似乎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即便他们站同一块土地上,呼吸的空气也大不同,他……举目望去,不知何时,泰迪却已消失了,半丝气息没留下。
哇咧!撞到鬼了。
说是这么说,她却不信邪,扯直喉咙便喊。
泰迪,你跑哪去了?她还没问他过去有否投宿过虹烨山庄,是否见过她父母啊?乐水,你在叫谁?华婶端着一大盘水果正准备送到君乐水屋里,行经前院,就听闻她的喊声大如雷鸣。
这女孩啊,外表平凡、身量也普通,看起来就像那路边随手一捉就一把的邻家小妹,唯一的特点就是精力旺盛、声音宏亮。
王叔就常取笑她,可惜现今没有报马仔这项工作,否则以君乐水的超大嗓门只消往城门一站、张嘴,东西南北四街皆闲,多好用啊!不过君乐水就是这一点吸引人,总是生气勃勃,豪爽又率直。
她的定期来访早在附近造成话题,不少男孩子对她心生爱慕,她却无知无觉,不晓得是太迟钝、或是有意忽略?华婶。
君东水一箭步跳过来。
你记不记得有位叫泰迪的客人,他住哪间房?泰迪?华婶一脸迷惘。
山庄里没住这号人物啊!什么?难不成碰到狐仙了?要不然就是他骗了她。
华婶,你再想想,他有一头金发、蓝眸,怀里还抱着一只泰迪熊,很好认的。
乐水,山庄里不过二十间房,今儿个住宿率六成,住客共二十三名,男八、女十、再加孩童五人,我记得一清二楚。
住客中没有一个叫泰迪的。
该死,那家伙果然是个撒谎精。
君乐水懊恼地搔搔头。
那附近呢?最近有没有听说哪间民宿有外国人投宿?华婶好奇的盯着她好半晌。
乐水,你该不会也有崇洋媚外的心态吧?外国的男孩子并不一定比台湾郎好,而且嫁到外国人生地不熟,你会很辛苦的。
华婶,你想到哪儿去了?她一时啼笑皆非。
我只是恰巧遇到一个名叫泰迪的外国人,想问问他,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是否见过我父母而已。
华婶脸色倏忽一暗。
都十年了,你还没放弃寻找你父母吗?叹息异常地沉重。
乐水,你听华婶的劝,人生苦短,老抱着过去的遗憾不放是不会幸福的。
尤其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敞开心怀,多交些朋友,好好享受生活才对。
华婶。
凄苦的笑浮上唇角。
因为这件事,我们五姐弟的人生彻底改变。
我可以不怨、不恨,但总有资格要求一个答案吧?否则,她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华婶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好半晌,喟然一叹。
华婶真希望你快乐。
君乐水仰头吐出一口长气。
我会的。
在她拨开心中乌云后,一定会重获新生。
我……她话说到一半。
老婆。
汉伯匆匆跑来,半途,不因太过着急踢到路边的石子,险些摔个五体投地。
哇,你小心点,汉伯。
亏得君乐水眼明手快及时扶了他一把。
你年纪不小了,要知道,老人家摔跤可是很不得了的。
汉伯面红耳赤站直身子。
我才五十一。
不论男女,对于日渐逝去的青春没有不在意的。
噢,原来你还是一尾活龙啊,难怪找华婶找得这么急。
君乐水坏坏地调侃他。
轰地,汉伯脑充血。
乐水。
就连华婶也被她话里的隐喻搞得手足无措。
你是个还未出嫁的小姐啊!怎么可以……羞死人了。
君乐水哈哈在笑。
说真格的,华婶,要不是看过你以前风光的报导,我真不敢相信你曾是个女强人,瞧你腼腆的,就像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小姐。
在职场上与人争强斗胜已是过去的事,如今我只是个单纯的人妻,丈夫与家庭是我的一切。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好幸福的模样,乐水,华婶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女人哪,不管在事业上多么成功,都比不是拥有一个可靠的丈夫。
你现在年轻也许还没有感觉,待你年龄渐大,你会寂寞、孤独,甚至当你病痛时,床边没人照顾,那种凄凉……汉伯。
君乐水像看到鬼似地突然大叫一声。
你这么急跑来,是有什么事要找华婶?她是很喜欢山庄里三个负责人,当他们再生父母似的。
而事实上,他们对她的关怀也与亲人无异。
可惜他们叨念起婚嫁问题时,仍让她一阵晕眩。
她不懂,女性若能独立自主,何须再找一个人来依赖、管束?当然,她并非排斥婚姻,她几个弟弟也都有结婚得很快乐。
只是她不以为女人仅能依附男人而生,婚姻应该是建立在一种对等的关系上才对。
她绝不会为了想找一张长期饭票、或寻一个人靠而结婚。
有朝一日,她若嫁人,绝对是因为想与对方携手相伴一生。
汉伯被她一声在喝吓了一跳。
对喔!我差点忘了。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们,有个记者说要拍摄虹烨山庄,并且采访山庄的经营者。
那不是很好吗?赶在华婶开口前,君乐水拍手欢呼。
我记得你们建立虹烨山庄时曾有个伟大的梦想,想将虹烨山庄经营成全台第一民宿,再逐渐推向全球,发展成一个横跨国际的观光集团。
没错吧?那是年轻时的异想天开啦!汉伯猛摆手。
如今,我们只希望经营一家能让所有住客都感到宾至如归的民宿,既然如此,就不需任何广告,因为客人若来得太多,我们也招呼不过来。
乐水,华婶的话还没说完,所谓男大当婚……华婶想插口。
但君乐水的手脚可比她快多了。
唉呀,说这什么丧气话,汉伯你才五十一,还年轻得很,这时候发展事业正好,来来来,咱们快去见见那位记者。
她一手拖着汉伯就往前跑。
乐水!华婶在后头追。
你听我说完嘛!不结婚,将来你老了要靠谁啊?当然是靠我自己喽!回话归回话,她奔跑的脚步可没慢半拍。
但她忘记了,她手上还拖着一个人,汉伯。
汉伯与华婶是对很投契的夫妻,想法观念合到不行。
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开口附和老婆。
话不是这么说,两个人彼此依靠,总好过一个人吧?若他根本不可靠、或不给我靠呢?十年前的家变让君乐水彻底体悟一句话:靠人人老、靠山山倒,唯有靠自己最好。
所以当然要在婚前小心挑选啊!华婶终于追上她。
你若不知道如何看人,我们可心帮你,像那个教书的阿成,捧的是铁饭碗,不必担心失业,生活有保障。
我又不是要嫁他的工作。
君乐水翻个白眼。
那么卖水果的阿威呢?他人忠厚又老实,活到三十七岁还没交过女朋友,保证可靠,不会出去外面花天酒地。
汉伯紧接着说。
活到三十七岁都没有女朋友,说不定是同性恋呢!君乐水狠吐一句。
隔壁村的王桑总该不错了吧?家里有田、有地,楼房还有好几栋,为人海派又豪爽。
去年你来玩时见过的,人家还买了一条金链子要送你,可惜你离开得太快没收到。
华婶又介绍了一个。
君乐水皱眉吐舌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那个不要脸的大色魔,才第一次见面就想吻我,叫他哪边凉快哪边闪啦!汉伯有些无力了。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君乐水停下急走的脚步,用力深吸口气。
汉伯,华婶,我知道你们疼我,希望我有个幸福的未来。
但结婚也得看缘分,缘分未到前强求也是没用的,而且……现在我也没那个心情。
起码在找出父母失踪的谜底前,她还不想定下来。
那要怎样你才会有那个心情呢?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君乐水惊恐地抬头一望。
魏鞅!原来想来采访虹烨山庄的记者是他;那个打她在台北就阴魂不散缠着她、日夜在她家门口站岗、每小时一通催命电话,搞得她快发疯的牛皮糖男人?!天哪!今天是什么黑煞日,先是在前院摔一跤,被一个外国男人骗,又被汉伯、华婶训了半天,连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魏鞅都寻上门来,救命,她要去改运――第二章逃逃逃、躲躲躲、藏藏藏――君乐水跑得气喘吁吁,心中暗骂一句:混账王八蛋。
不晓得哪个死人头说了什么烈女怕缠郎的浑话,被一些变态男人奉为圭臬,害她被追得像条老狗,快累死了。
乐水!魏鞅的声音传来,她心脏顿时一缩。
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追来才跑的,如今我人都到了,你又在气些什么呢?快回来啊!鬼才要你追啦!她张嘴才想吼回去,蓦然忆起不能自暴位置,否则就枉费她藏得这么辛苦了;手忙脚乱又把嘴捂住,她偷偷地对魏鞅的声音来向比出一只中指。
不明白魏鞅是哪根神经搭错线,她甚至没应过他一场约,他却笃信他俩是天生一对,对她苦苦追求。
她曾试着与他沟通,让他明了她目前尚无心谈论感情,而且,他也不是她欣赏的那一型,希望他别再纠缠不清了。
他却始终不信,直说她是害羞,这样的女性矜持十足可爱,让他更喜欢她了。
天哪,让她死了吧!认识君乐水的人都有知道,她这个人什么都懂,就是不晓得害羞两字如何写!天性豪爽是原因之一,父母失踪后,现实逼迫她更加收起女性的矜持,为了生存,她甚至可以开设贩梦俱乐部出卖四个弟弟的色相,以谋取金钱重建家园。
她不在乎被人骂老鸨、没良心、拜金女;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当一个人连饭都没得吃、面临生死关头时,自尊大可送进焚化炉与可燃性垃圾一起毁了,她只求活命。
所以说魏鞅根本不了解她,她这个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点面子问题而口吐违心之论。
乐水,你别不好意思嘛,顶多我不再当众说我爱你就是,你出来吧!魏鞅的声音更近。
君乐水愈发将自己缩成一颗小小的球,打定主意不管他在废话些什么,她不理就是不理。
跟男朋友吵架啦?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窜进她耳畔。
她吓一跳,扯开喉咙,差一点点就尖叫出满心惊慌。
亏得几年的社会经验磨去了莽撞,留下冷静,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咽回忧惧,撇头望去。
唔!半声惊呼出口,再度被强自压下。
因为在她身后的是一只泰迪熊,而熊的后面……人呢?怎么没人?一只玩偶熊不可能自己开口说话吧?泰迪!想也不必想,罪魁祸首一定是那个骗子。
从身边的大树后转出一条颀长身影,金色的头发、苍穹般的蓝眸,薄唇上挂着一抹乍看之下天真、实则高深莫测的浅笑,不是泰迪又是谁。
真巧。
他有礼地对她打了声招呼,惹来她两颗指责的白眼。
骗子。
她低言。
他蓝眸泛彩。
我有骗你什么吗?刚刚在前院时,我问你‘你是这里的住客吗?’你回答我‘可以这么说。
’结果你根本不住虹烨山庄。
我也没说我是这里的住客啊!何来欺骗之说?你说‘可以这么说’,不就等于承认自己住在这里,是山庄的住客?你以前学数学的时候,有没有学过不等式?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大有关系。
他一本正经的。
我们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一颗苹果加一颗橘子,你可以说等于两颗苹果或两颗橘子吗?她吹胡子瞪眼睛。
你在耍我啊?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听不懂,怎么能怪我?他一脸无辜。
她手痒痒,想扁人,拳头方举――乐水,你在这里吗?魏鞅一句问话令她的动作僵死。
该死,都怪泰迪太混账,让人火大,气得她忘记隐藏行踪,被魏鞅发现,又得逃了。
先喘口气,她才准备起身。
喂!泰迪已抢先一步现了行踪。
她横眉竖目瞪着他。
这混蛋,想泄她的底吗?给她记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下她忙着处理魏鞅没空理他,有朝一日,定要报回这个老鼠冤。
一边横身移动、小心躲藏,她边在心里叽叽咕咕骂个没完。
泰迪却径自对着魏鞅开口。
你要找人去别处,别妨碍我午睡。
魏鞅看见他,兴高采烈的跑过来。
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很美丽的女孩子?泰迪摇头,若有似无地移了一步,挡住魏鞅的视线。
君乐水有点惊讶,这家伙在维护她呢!你再想想,她很漂亮,很容易认的。
魏鞅却不死心,继续追问。
她的头发很长、穿着一袭白衣,清艳绝纶,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仙子?泰迪低喃一声,笑意爬上眼底。
我在午睡,闭上眼睛睡觉的人不会看见任何东西,包括仙子。
魏鞅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是啊!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好了,谢谢。
他走了。
君乐水气闷地直起身子,突然听见泰迪胸膛里传来低低的咕噜声。
这家伙居然在取笑她,真想K他两拳,但――该死的,她也觉得魏鞅的话很好笑。
你想笑就笑吧,别憋成内伤了。
她咬牙。
他快乐的扬起嘴角,倒是没发出笑声。
你的朋友有色盲,你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米色的;而且剪裁大方利落,十足是现代独立女星特爱的款式,与仙子半点边也搭不上。
君乐水眨眨眼,这家伙口才不错,一番话说得含嘲带讽却不尖锐,没有引起她的怒气,反消了她满腔火焰。
错,他根本是个瞎子。
她颔首附和,同时拉拉自己的头发。
看清楚,它只到肩膀,没有很长。
说她像仙子,真是见鬼了,她明明有张非常性格的脸。
君乐水的五官保证不柔美,若生在古代,十成十会被打入丑女之流。
不过近几年流行个性美,她隐含英气的外貌瞬间升格为性格美人,引起一些想赶流行的男人竞相追逐。
而这其中又以魏鞅最为诡异,居然会将她这副飒爽洒脱的形貌看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眼睛去糊到蛤仔肉了,白痴。
的确。
他突然靠近她,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
柔软的发丝在她的拨弄下扬起一片发瀑,乌亮亮、衬着金黄日阳,闪出炫人的光彩。
不只他,连她自己都看呆了半晌,喉头蓦地干涩起来。
你……他又回来了。
他毫无预警吐出这句话。
什么?她脑筋还没转回来。
他以未伤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准备逃了吗?我……啊!他居然抱着她快跑两步,跳进身后的排水沟里,冰凉的水瞬间漫上腰际,冻得她牙关直打颤。
你干什么?她快冷死了。
同一时刻。
乐水,是你吗?魏鞅的声音远远传来。
君乐水目瞪口呆,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魏鞅还在那么远的地方,他就发现他又找回来了,感觉比狗还灵敏,真是了不起。
泰迪拍拍她的肩。
你不走吗?她的神智尚未回来,暂时无法回答。
那我先走喽!摆摆手,他来得潇洒、去得更爽快。
左钻右拐、几个起落,人已消失无踪。
好身手!她彻底呆滞,还以为自己正在欣赏一出武侠剧,毕竟现实生活中哪来这各身似苍鹰、动如脱兔的高手?然后……乐水,你终于被我找到了。
魏鞅逮到了她。
君乐水气得牙痒痒,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而且――她又忘了向泰迪询问父母的行踪了。
你这个骗子,别再被我碰到,下回我一定饶不了你。
她仰天长啸。
魏鞅怔忡地望着她。
可怜的乐水,压力过大了。
他目光怜悯,似乎将她当成了疯子。
不过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君乐水用力一拍额头。
救命,谁来整治一下这个神经病?她快被他搞疯了。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君乐水越瞧镜中的自己,越不明白魏鞅到底相中她哪一点,要缠得她这么发疯。
明明拒绝他不下N百次啦!软的、硬的,各种方法她都试过,他就是不肯离开,坚持她只是害羞,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懂得他的好。
然后,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天哪!想到都觉得可怕,她跟魏鞅……让她死了吧!她想逃、想躲、想把魏鞅揍飞到外太空去,一生永不相见。
但她做不到,因为这件事早被她渲染得哪天他要是挂了,别怀疑,凶手绝对与她有关。
人们都说她太不知足,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别人盼一辈子都盼不到的痴心人儿,她不费吃灰之力就得到一个,该庆幸了,再日日夜夜诅咒,恐怕厄运真会找上门来,压得她永无翻身之日。
唉!可惜的是,道理她懂,但……我就是无法喜欢他啊!她吼。
乐水,你在干什么?华婶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镜中。
哇!君乐水吓一大跳。
华婶,你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
华婶走过来拍拍她的背。
你的朋友在洗手间外头久等不到你,急了,请我进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无心吓你的。
久?君乐水瞄一眼手表。
不过五分钟,哪里久了?华婶笑道:热恋中的情侣都是这样的,一分钟也舍不得分开。
谁跟他是情侣?拜托,她没那么倒霉好吗?可他说……瞄了火冒三丈的君乐水一眼,华婶一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原来还在单恋啊!我说乐水,女孩子害羞内向是好,可别太……,小心他跑了,你就欲哭无泪啦!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只会放鞭炮庆祝。
君乐水没好气。
你真不喜欢他?华婶终于懂了。
君乐水翻个大白眼。
我只想躲他远远的,一生永不相见。
省得她错手打死人,要坐牢的。
为什么?瞧他这么重视你,应该是很爱你才对,你不满意他哪一点?君乐水挑起黛眉。
华婶,你该不会接受了说客一职吧?他是有请我来问你,你不喜欢他哪个部分,他愿意改,请你别再跟他玩捉迷藏了。
但我会开口最主要的理由是,我关心你。
华婶淡言。
一瞬间,君乐水几乎将她当成失踪已久的母亲。
她妈妈跟华婶一样,都有一双温柔的水眸,有着抚慰人心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未来一半都有不同的怀想,有人希望互补、有人只愿衣食无忧。
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了解我的生存方式。
魏鞅不是这个人,所以不管他如何爱我,我就是无法对他来电。
华婶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好长一口气。
乐水啊,你立了一个最难达成的标准。
华婶忍不住要担心,你这辈子是否有披白纱的一天。
要披白纱还不简单,上婚纱摄影公司拍组艺术照,指定要有白纱造型的就有啦!华婶瞪她一眼。
女孩子穿白纱是很神圣的事,别拿它当玩笑。
君乐水缩了下肩膀。
华婶,你该不会也是‘女人一生只能披一次头纱’这种观念的忠实拥护者吧?有什么不对?没有。
听人说,三岁一代沟,她跟华婶差了二十来岁,观念上有所区别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觉得那种形式上的要求有什么重大意义,但她尊重华婶的想法。
不管你对魏先生有什么看法都要跟随人家说清楚,躲在厕所里当缩头乌龟解决不了事情的。
我知道啦!问题是,魏鞅根本不听人说话,这一点才最教人发疯好吗?还有……华婶欲言又止的。
君乐水爽快地笑咧了嘴。
华婶,你有话尽管直说,我们都这么熟了,啥事不能讲?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两下,她搂住妇人的腰,那憨态就像个正在对母亲撒娇的女儿。
是不是希望魏鞅利用职务之便帮忙介绍一下虹烨山庄?没问题,我去跟他说。
说着,她就想走。
华婶赶忙拉住她。
不是啦,正好相反。
我们一点都不想扩大山庄的营业,只希望维持原状就好。
为什么?君乐水不明白,山庄的业绩看起来并不是顶好,尤其九二一地震后,到南投玩的人又更少了。
每一个业主无不铆足全力争取客源,华婶他们为何例外?我和你汉伯、王叔都有一定年纪了,太多客人上门我们实在招呼不来,恐怕还会拉低山庄的品质,这不是更惨?可是……照君乐水观察,山庄的客人至少减了五成,这样真的撑得下去吗?华婶,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有需要尽管说,别怕会为难我。
华婶看着她半晌,慎重点头。
我们是真的不想扩大业务。
我了解了。
君乐水用力一颔首。
我这就去跟魏鞅说,要他别多事。
华婶松下一口气。
麻烦你了。
什么话?君乐水笑着搂了华婶一下。
魏鞅会搞这么多事还不是因为我,既然问题是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去解决。
摆摆手,她走了,找魏鞅谈判去。
不过,魏鞅会听吗?####你不必客气啦!写篇旅游报导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费不了多少工夫的。
果然,魏鞅根本不听别人的拒绝。
君乐水咬牙忍气。
谁跟你客气了?我说的是事实,虹烨山庄不须你多事去推荐。
还是你觉得单单一篇平面广告还不够,那我打电话给电视台的朋友,请他们来这里拍摄,做个民宿特辑?他自顾自说得可兴奋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火了。
我说,虹烨山庄不需要任何广告,华婶他们只想维持现状就好。
为求效果,我们或许还可以请明星来作秀,你喜欢男明星还是女明星?我们不要广告。
她再次强调。
不然免费邀请几位政治人物来投宿,然后由我访问他们住在这里的感想,再做成专题报导也可以。
他像个爱做梦的小孩,径自描绘着未来的远景,乐不可支。
她却气炸了。
魏鞅――她吼,好大声。
他吓一跳,随即噤声。
我再说一遍,虹烨山庄不要广告,请你别多事。
她把话说重了。
他快乐的表情一变而为沮丧。
为什么?我只是一番好意想让你开心。
问题是,你完全不管对方的想法如何,便一味地将自己的心意塞给别人,这种作法只会令人发疯,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相反地,他还把她的耐性给耗光了。
是这样吗?他不是很懂。
魏鞅,我……她话说到一半,眼角蓦然接收到一抹金黄色的影子在前院的密林里一闪而逝,那是……泰迪!这家伙,终于又被她逮到了。
魏鞅,你听着,不准你对虹烨山庄做任何报导,明白了吗?撂下最后一句叮咛,她拔腿追泰迪去了。
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开心?魏鞅对着她的背影问。
但她没有回答,哪能有空啊?所以他只能自己想。
不能把自己的心意强塞给别人,否则只会令人不悦,所以……那该怎么做呢?他想了好久,约莫有十来分钟吧!然后,他突然跳起来拍手欢呼。
我懂了,刚才那些建议你都不喜欢,难怪要生气,那么……有了。
他两指交叉一弹。
我记得有出连续剧正在找民宿的景,干脆叫他们来拍虹烨山庄,借此宣传山庄的好处,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他对自己的机智万分得意。
幸亏君乐水没听见这番蠢话,否则非气到吐血兼抓狂不可。
####如果把整个世界比喻成一个巨大的食物链,泰迪无疑是站在金字塔顶端傲视群伦的狩猎者。
他有一份人人畏惧的工作――杀手,专门接受联合国委托,处理一些无法在台面上进行的歼灭行动。
不过他的身份是隐密的,没人知道联合国内部有一个这样专门杀人的组织。
他的任务成功不会有人为他喝采,相反地,失败了却会像一只被捏扁的小虫,惨遭无情的舍弃。
在组织里,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偶尔在外头相遇,互干一架也是有可能的。
可至今,仍无人敢找泰迪的麻烦,因为他是最顶尖的、排行第一的杀手。
知道他真正身份的同伴只有一个,长年与他争夺杀手排行榜王者头衔的藏姬。
但他想不与她相识大概也很难,因为他们是同一期受训毕业、又极难得接过相同任务的伙伴。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藏姬会跟他求婚。
亲爱的藏姬小姐,我想你大概喝醉了,早点歇息吧,晚安,祝好梦。
抱着他可爱的泰迪熊,他绅士地退常我是滴酒不沾的,你应该知道,泰迪。
她冷冷地开口,没做多在的动作,但他却停步了。
因为他听见身后传来枪枝安全栓被打开的声音。
我以为求婚的必备品是玫瑰,几时改成枪了?当你拒绝的时候。
她的回答酷到不行。
呵呵呵……低沉磁性的笑声震也他喉头。
你为什么会想跟我结婚?别告诉我你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
依我两人的个性,这辈子只可能成为敌人,永远不会变成情侣,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原因有两个。
第一,让你这样的好人才离开组织对世界是个损失。
第二,我相信我们俩个人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代最顶尖的……杀人魔。
泰迪抢下她的话尾。
藏姬秀丽的黛眉若有似无地轻蹙一下。
要让我来说,我更倾向于相信我样是推进界和平的使者。
泰迪,我以为你该清楚,要成就一番大业,必得做些小小的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自由平等不会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藏姬,你为什么要加入联合国的黑暗部队?我想为世界和平尽一分力。
黑夜中,藏姬莹白的玉脸在银月下闪着艳丽的冷光,就像个坚韧不拨的殉道者。
我只为了生存。
他知道藏姬也身军人世家,勇敢、荣誉、不怕死是她毕生的信条;但他不是。
我会杀人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对于一个一出生就落在社会最底层,生活中除了烟、酒、毒品外,就只剩垃圾的孩子而言,联合国的黑暗部队是让他摆脱贫穷的不错选择,所以我去了,就这样。
你难道一点都不以自己的工作为荣?不!他快乐地摇头。
每一回的任务我都当它是助我爬出地狱、攀回人间的一个考验。
成功了,我便能顺利取回生而为人的尊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现在她知道,为何联合国对他的去职这么发疯了。
因为这个人连一丝为世界和平努力的理念也没有。
在泰迪的生命中只有自己,除去生存,他不在乎任何事,当他还为联合国做事时,这项特质会使他成为最顶尖的杀手,可一旦他离开组织,天晓得他会利用那一身本领干出什么丰功伟业?难怪组织要她密切注意他的动向,万一他有所图谋,她就得……不!他是个人才,未到最后关头,她不愿轻言放弃他。
既然你觉得组织不错,又为何突然提出辞职?因为我存够钱、年纪也不小了。
你才三十八岁。
正值壮年、好做事的时候,此刻离职,对组织无异是个大损失。
够老了。
他撇唇轻笑。
二十五岁时,我上山下海,为了追踪一个目标可以连续七天七夜不睡觉。
三十八岁的现在,我熬个三天人就快挂了,不急流勇退,难道要等到被人宰了,再到地狱去后悔未把握仅剩的人生、畅快享乐?藏姬皱眉,泰迪的本事高、人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轻佻;常常,她搞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若不想继续从事一线工作,大可退居幕后当个训练教官,何必非辞职不可?我问你,历任教官中,真正能安享晚年的有多少?一成左右。
这一说,她才觉得奇怪,既退居幕后,为何死亡率还会如此之高?尤其那些在职时名声越盛者,死得越快。
他调皮地眨了下眼,联合国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一个人的,总要将人榨干为止。
而我呢,妻未娶、子未生、大把人生尚未享受,还不想死,因此恕我不玩了,再见。
你的理由就只是这样?太简单了,反而教人难以相信。
不然呢?他反问。
联合国怀疑他被重金收买了,才会派她前来监视。
但这是项机密任务,她不会告诉他。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晚说过的话。
当然。
我可不想有跟你对决的一天。
他嘻笑,却是看穿了她的来意。
她再度体会他的机敏,这样的人为何一点节操观念也没有,倘若他有一丝荣誉心,与她两人一起为世界和平效力,那该是件多美好的事?她怀想着。
泰迪。
一个娇柔的呼唤响起,打破两人间的沉窒。
我知道你在这里,别藏了,你躲不掉的。
闻言,泰迪清亮的蓝眸漾起一片温柔的波涛。
这可爱的小东西还真不死心啊!藏姬美丽的眼瞳一眯,来人对泰迪而言定具有特殊意义,否则他不会露出如此不设防的表情,值得一查。
我先走一步。
如同来时般的突兀,她去得也迅速。
泰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她八成搞错什么东西了,要不要提醒她呢?想了一下,他耸肩。
算了,混水好摸鱼,把所有的事都搞得一清二楚未免无趣。
他决定,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