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荡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神莫进,此地水域复杂,居民悍勇,他们虽对一般人很好,但武林人在此行差一步,便有丢命的可能。
往昔,芦花荡船只往来、日进斗金,好似天天在过年,但今日却一片死寂,渡口所有的渔、货船都离岸三尺,船挂白幡,船员带孝,再衬着滚滚似雪的芦花,天地间彷佛只剩一缕苍白。
因为,芦花荡的顶梁柱、江湖十大高手榜排行第六的「三煞剑」卢封过世了。
卢封遗言,令三煞剑传人寻那第五高手「文痴武绝照雪寒」柳照雪决斗,务必让三煞剑重回前五的位置。
可卢大、卢二都不是练武的料子,三煞剑十三招,他们学了三十年,十招都没学完。
「老爹哪怕是要我去考状元,我都认了,为什么偏偏是找柳照雪决斗?」卢大两行泪。
卢二满面悲。
「爹啊~~您起来把遗言改一下吧?儿子宁愿出家做和尚,爹,呜呜呜……」「懦夫!」一声娇斥落下,一抹纤影走进灵堂,她是卢家三女,卢三娘。
只见她一身锦衣素白,衣角压金丝描银线,衬得浑身如宝珠般光华。
这女孩从小受宠,食金咽玉地长大,纵是服丧,家人也舍不得让一丝粗布磨身,只在她衣袖上缝了一块麻布,充当重孝在身。
卢三娘满头黑发以一根雪白的玉簪绾上,容颜似梨花那样皙白,五官娇美若仙,长眉斜飞入鬓,自有一股英气勃然。
此刻,她腰挎长剑,双目凛然有光,煞气寒亮。
「爹爹遗言,做子女的只有照办,岂能推托塘塞?大哥、二哥此言,分明不孝。
」卢大、卢二同时缩了缩脖子。
他们本就宠爱三妹,待得卢三娘越长,性悍如火,武艺高强,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宠爱便成了惧怕。
「可三妹,三煞剑根本敌不过柳照雪,我们寻他决斗分明是找死……」卢大哆嗦。
「谁说三煞剑比不过柳照雪?」卢三娘凤目圆瞪,把卢大吓得差点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高手榜上他第五,我们第六。
」卢大小声说。
「连爹都打不过他。
」卢二的声音更细。
「那是因为爹年纪大了,体力未逮,你我皆少年,精神正好,一定可以打败柳照雪,得回三煞剑原本第五的位置。
」卢三娘瞪眼。
「待爹下葬,我便去找柳照雪,必让天下人都知道三煞剑的威力!」江湖人,头可断、血可流,声名不能抛,卢三娘双膝落地,跪在灵前,九叩首,记记有声,立下重誓。
「若不能重振三煞剑威名,天让卢三娘死无葬身之地。
」话落,她转身离开。
卢大扑上去。
「三妹别冲动——啊!」却是卢三娘一脚踢飞他。
「大哥,你怕柳照雪,三娘不怕;你不敢去找柳照雪,我敢。
半月后,爹爹下葬,便是三煞剑重新扬威之时!」她大步往外走,一身威风。
「三妹……」卢二怯怯唤了声,却不敢挡。
卢大还抱着脚在地上滚,他不想自讨苦吃,但有些话还是得说。
「你找柳照雪决斗的时候,可不可以别说自己姓卢?」他真怕惹火了那煞星,全芦花荡的人都会跟着倒霉。
也没见卢三娘怎么动作,卢二已经飞出去,跟卢大滚在一块。
「你们两个懦夫!以后出去别说自己姓卢,卢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卢大、卢二同时想,与性命相比,面子值几钱?卢三娘恨恨往外走,三个人拉拉扯扯地闯进来,挡了她的去路,却是卢府管家及外孙女,和一名面色蜡黄的青衣男子。
「灵堂前岂容喧嚣?」卢三娘正在火头上,也不客气,一人赏一脚,把人踢去跟卢大、卢二作伴。
三煞剑卢封的脾气已经是出了名的差,卢三娘却比其父更加暴烈三分。
「三小姐!」小姑娘倒在地上,抱着疼痛的脚边哭、边喊:「你要给奴家作主啊!这厮趁奴家爷爷不在时,将……奴家欺负了……呜呜呜……」「老子玩你,是看得起你,你少不知足了!」青衣男子本就是横行乡里的主儿,来到芦花荡,依旧是那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脾气,却不知一言捅了马蜂窝。
「你有胆再说一遍。
」卢三娘语出如冰。
青衣男子听得心口一缩,抬头一见卢三娘,手脚都冷了。
这是什么人,目泛凶光,竟比山林里的饿虎还可怕。
老管家扑上去与青衣男子扭打。
「你欺负我外孙女,我跟你拚了……」「住手!」卢三娘大喝。
她最讨厌软弱哭喊,这世间事本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只有自己强了,才能立足天下。
但她更痛恨恶霸欺人,凡见到,三尺剑绝不留情。
「你!」她指着小姑娘道:「将事情清楚说了,三娘自有论处。
」小姑娘又羞又怒,还是断断续续将青衣男子怎么利用老管家外出时绑架她、打伤前来护卫她的小弟,又强行淫辱她的事诉了一启遍,末了,深深磕头,只求卢三娘开恩。
一番悲泣,听得卢三娘几乎咬碎牙。
「无耻恶贼,敢行奸淫之事,该死!」「三妹剑下留情!」卢大、卢二同喊。
「那是知府公子!」「你……你不能杀我,我爹是知府大人,你……三小姐饶命——呃!」青衣男子求饶末完,已经被卢三娘斩于剑下。
霎时,灵堂溅血,刺目的猩红蔓延成一片惨烈的景象。
「知府大人?哼,今天你就算是太子,敢在芦花荡里犯事,我照样杀你!」卢三娘冷笑,收剑。
「啊!」灵堂内,所有的人一起尖叫。
「三小姐——」小姑娘首先反应过来。
「你怎杀了他?」「如此恶贼不杀,难道留着遗祸天下?」卢三娘唤来下人,将尸体收拾了去。
「完蛋了、完蛋了……」卢大、卢二头痛,知府公子被三妹杀了,怎么向知府大人交代?小姑娘放声大哭。
「奴家的清白己毁在他手上,如今……他死了,奴家还能嫁谁?」卢三娘瞠目。
「那人欺侮了你,你还想嫁他?」「他占了奴家的身子,便是奴家的夫君,奴家……呜呜呜,奴家除了嫁他,又能如何?」「荒唐!他今日会欺侮你,谁知异日会不会凌虐你,你嫁这样的人,终生岂有幸福?」卢三娘大怒。
「女子贞节比性命重要,奴家……呜呜呜……如今夫君已死,奴家只好绞了头发做姑子了。
」「胡说八道!世上焉有被害者要去替加害者承担罪责的道理?」「可奴家清白已毁……」「狗屁的清白!你的终生,自有我负责。
待爹爹下葬,我便为你寻一门亲事,必让你嫁得风风光光。
」「何人肯要奴家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只怕她被欺侮的事传扬出去,连乡里都容不下她。
老管家只能抱着外孙女掉泪。
「这都是命啊,都是命,我可怜的孩子……」「哼,我倒想看看,是我卢三娘手段通天,还是那莫名其妙的命运磨人?」她怒哼,声如响雷。
「来人啊!传我命令,凡在芦花荡行奸淫恶事者,杀无赦。
被害姑娘,一律送由卢家庄看护,日后择优婚配,夫君若敢因前事无故欺凌,卢三娘送他进宫做太监!」灵堂诸人皆把目光投向两位少爷。
按理说,卢封过世,接任庄主者必是卢大、卢二择其一,但现在,卢三娘似乎隐隐成为下一任庄主,这个……两位少爷承认吗?但卢大、卢二哪有胆量反抗?他们两个在卢三娘的冲天威势下,除了发抖,也干不出其它事。
于是,卢三娘的话被远远传了出去,不止震慑了芦花荡的居民,甚至江湖人、天下人都被深深地震撼——这世间有一处地方,可以收留那些失去清白的女子;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单凭双肩,扛起那些可怜姑娘的终生幸福。
卢三娘大步离开灵堂。
正午,太阳炽烈照在她头上,很热、灼人肤痛。
不知道是不是这原因,在灵堂里,一滴泪也没有掉的她稍稍红了眼,一股热流堵住胸口。
「爹爹在天之灵尽管放心,三娘不会丢你的脸——」她身形如鹰,飞掠离开,一转首间,几滴清泪滚落泥尘,转瞬间消失无踪。
除了这茫茫天地外,她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泪。
「文痴武绝照雪寒」柳照雪,江湖人送他这个称号,前四字赞的是他的本事,至于照雪寒则是形容他的外貌气质。
柳照雪天生一副淡然容颜,清清雅雅,就如万物俱寂的旷野中,一株寒梅灿然怒放。
他未及三十,便名列江湖十太高手榜第五,将那成名多年的三煞剑卢封硬是压低一位,惹得卢封暴跳如雷,扬言要与他比出生死。
但柳照雪并未真正和卢封交过手,偶尔几回被逼到不得已动手,也是使计将人要过,让卢封更加生气,他自去逍遥快活。
他不是不想见识三煞剑的威力,对卢封的武功其实也很有兴趣,但卢封这样的性子,惹上他却是后患无穷。
柳照雪从来只愿意自找麻烦,却是不愿麻烦找上他的,所以他不跟卢封比武。
他对卢封的回避,已经到了听见这名字就绕路走的地步。
但此时此刻,他却被困在芦花荡的虾子坳中,饿得浑身无力,两眼呆望向天空。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这要从五天前说起。
那日,柳照雪保镖,护送一位姑娘到赢州投亲,谁知亲戚竟已举家搬迁到芦花荡,做为一个镖师,一个饱经训练、信誉良好的镖师,柳照雪不能将「镖货」扔着不管,于是,便将姑娘送到芦花荡。
他本想这一趟快去快回,也不一定会碰到卢封,就算遇见了,顶多再要他一回,不算什么大事。
谁知却撞上卢封过世,芦花荡整个封闭,柳照雪又是文武俱全,唯独不会泅水,便被困住了。
柳照雪在芦花荡附近晃了一圈,发现虾子坳偏僻清幽、人迹罕至,便打算在这里窝到卢封出殡、芦花荡舟船开始行驶那日,再觑机离开。
这主意本来极好,坏就坏在他在虾子坳发现一块石碑,碑上刻剑招。
柳照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见了武学便痴迷,当下便狂热地练习起来。
不知不觉,三日竟过,他粒米未进,手脚发虚,脑袋却异常亢奋,明知该去寻些吃食了,但身体就是停不下来,手脚自行比划,将那剑招练过一遍又一遍。
熬到第五日,他累极,整个人往地上一栽,却是小小昏迷了一下。
可即便在不清醒间,他脑海里的剑招依旧在比划。
等他再清醒过来,茫然望天,腹中饥饿,但满心满眼还是剑招。
不怪亲朋好友都叫他武痴,他真的很痴迷武学,不过……精神再满足,肚子还是饿啊!http://www.xs8.com.cnhttp://wap.xs8.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