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东西吃吧!他脑海里闪过一下进食的念头,偏偏右手不小心触到石碑,又舍不得走了。
如此反复数回,他饿到头晕脑胀。
「咦?」一记轻呼在他头顶响起。
柳照雪的目光转了转,彷佛见到一抹白影,有着天上云朵的飘然,却带着北风的张狂。
好极端,他想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白影向他靠近,行进间,潇洒出尘,不沾俗泥,果是天上白云。
来到他身边时,一片萧瑟漫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竟觉得冷。
这秋,在一眨眼间被冬给取代了。
他的脑子还是明白的,知道自己遇见一个既洒脱又寡寒的人。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白影出声,话语也是冷得像冰。
柳照雪摇了摇头,他已经饿到没力气说话,就算还有力气,也只会拿来练武,不会回答别人的问话。
来人有些怒,手便摸上腰间长剑。
突然,几记咕哝声响起,却是柳照雪的腹鸣。
「你……该不会是饿倒的吧?」言语间掺了一点笑意。
柳照雪想了下,他到底是练剑太久累倒的,还是太痴迷武学,忘记吃饭而饿趴的?这似乎是一场因果,互为里表,难下定论。
而这时,他的腹鸣声又加大了三分。
来人哈哈大笑。
「原来是个傻子。
」对这评语,柳照雪愣了下,无奈地长叹口气。
一个人对某件事痴迷到连性命都不顾,还能不傻吗?那人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这么有趣的傻子,可别饿死了。
」她身影一闪,却已不见踪迹。
好俊的轻功。
柳照雪挣扎地坐起,心底微诧。
随即,他叹息更甚。
他虽未细观那人面容,却发现对方的身法走的是三煞剑的路子——唉,武痴的缺点就是这样,看人都先看武功——来人传承了卢封的绝学,而卢封膝下二子一女,刚才来的是位姑娘,那就是卢封三女,卢三娘了。
唉,他进芦花荡,本不想惊动任何人,想不到还是泄漏行踪了。
但愿卢三娘不似其父,一知他身分,便要分生死。
不过一盏茶时间,卢三娘便转回来了,怀里揣着几颗野果。
「吃吧!可别饿死了,叫人笑话我芦花荡亏待外人。
」她抛了颗野果给柳照雪。
柳照雪颔首道谢,吃将起来。
卢三娘也跟着挑了颗野果吃。
她嘴里咬着果肉,双眼却不离柳照雪。
这男人外表狼狈,一双眼倒澄澈如碧,不似恶人。
但她父亲刚过世,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饿倒在虾子坳里,是敌是友,尚难分辨。
她虽救人,但右手还是有意无意地摸着剑柄,提防柳照雪有任何不轨,她必杀之。
柳照雪吃完果子,轻咳两声。
「多谢……」仅只二字,却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皱眉,这次真是把身体熬坏了,连说话都像在撕扯喉咙。
往后这种要武不要命的事,还是在家里做比较好,毕竟,有哥哥照应着,餐食饮水齐备,不会真把小命搞掉。
卢三娘笑着,又抛了颗野果给他。
「吃吧,有什么话等你填饱肚子、身体恢复后再说。
」那时,他就算不说,她的剑也会逼他说。
柳照雪接过果子,继续啃。
他虽看着卢三娘,嘴里不停吃东西,右手仍不觉地在石碑上摸着,琢磨那剑招的起始。
卢三娘也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眺望远山浮云。
虾子坳就在卢家庄隔壁,却是芦花荡中出入最艰难的地方,没有一流好轻功,根本进不了虾子坳,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她思虑心事、躲避世俗烦忧的所在。
芦花荡的居民都知道,虾子坳是她的禁地,没人敢私闯,而这个满身泥灰,脏得像乞丐的男人却能踏过重重险地,深入其中,他不是芦花荡的人,到底是谁?挑这种时候混入,他有何目的?她断定他来历不凡,但偏偏这样一个有大本事的人,竟将自己饿倒在地?真是傻子!但不管他真傻、假傻,卢三娘不惧任何挑战。
她吃完果子,径自走了,来到出口,往地上卧龙石一拍,吱嘎声响遍整个虾子坳。
她发动了这里所有的机关阵法,且不论男子有任何目的,困住他,他什么事也做不成。
「离水龙,可能翻天?笼中鸟,无翅怎行?哈哈哈——」她高声唱笑着离开。
柳照雪也听见了她的话。
原来自己被耍了一记。
但有什么关系,在没有把剑招钻研透彻之前,他也不想走。
次日清晨,卢三娘额上的青筋随着门外一记高过一记的哭号暴跳起来。
卢大、卢二又在号丧了,但他们为什么不去灵堂哭,偏要在她的房门口号?昨天,他们也是这样把她吵到头痛,迫她避到虾子坳,却遇见那奇怪的男人。
她一脚踢碎一只茶几,出了火气后,开始更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雪白丧服,绸袍下摆以银线绣着一圈「福」字,看着普通,其实华贵非常。
两位哥哥待她可谓尽心尽力,哪怕服丧,都要她穿得舒适美观。
哥哥们的心,她懂,但她的心,哥哥们不理解。
「吵死了,都闭嘴!」她一脚踢开房门。
卢二大哭。
「三妹,你你你……你又用脚开门了。
」明明是如花似玉一个美姑娘,为何性子却比烈马悍十倍?可他绝对不说妹妹粗鲁,因为不管卢三娘行为再离谱,那天生的傲气都给她的举止染上几分威风,只让人戚觉爽俐,不见鄙陋。
「我一向用脚开门。
」卢三娘凤目杀过两位兄长。
「你们很闲吗?每天在我房门口大呼小叫?」「我们……」卢大瑟缩。
他们只是希望卢三娘再好好考虑一下找柳照雪比武的决定,但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只好每天到她房门口哭。
唉,卢三娘毕竟是卢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儿,家里上下都把她当金枝玉叶,只希望她快快乐乐地成长,她何苦非要去沾染江湖上的血腥?「我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何况,卢封在世时,芦花荡行事是没有顾忌的张狂,为此得罪不少人。
卢封过世后,若无人撑起这片天,芦花荡绝对会被过去的冤仇和某些狼子野心之人的贪婪,撕扯得四分五裂,而卢三娘是绝不能容忍被人欺到头上的。
「我看你们这么无聊,不如去帮我收拾屋子吧!」她一脚一个,将两位哥哥踢入闺房。
卢大、卢二同时惨叫,发现自己淹没在一片往生莲花中。
「这么多?」莲花满满荡荡地铺满了一屋子,这该花多少时间和心思,才能折完成百上千的往生莲花?自卢封过世,卢三娘没在灵堂掉一滴泪,她的心伤都在这里了。
卢大和卢二各自捡起一朵莲花,开始哭,妹妹掉不出来的泪,他们替她流了。
悲伤像针,戳穿了心房。
眼泪他们可以代落,但妹妹的终生幸福,谁又能替她找到?走出绣阁的卢三娘正把手中的剑往腰上挂好,行到后园,金阳烈烈洒洒,骄狂态意。
又是一个让人连呼息都觉得烫的天气。
她抬头远望,那天好高,衬得人更小,但是她卢三娘的心志绝不小,她要昂起下巴,一生畅快潇洒地活在这世上,谁都不能阻挡她。
她绕向厨房,提了两笼包子,往虾子坳掠去。
飞扬的白衣在蓝天下闪烁,每个遇见她的芦花荡居民都用惊艳和着畏惧的眼神看她,这就是芦花荡的新主子,继卢封之后,将要震慑江湖的人物。
他们为她骄傲,更憧憬拥有她的将来,必是更豪放壮阔的一页。
卢三娘鹰一般掠过悬高的山壁,然后轻盈地飘下来,前头是一片湛蓝的水,她双脚在水面轻点,只画出几圈涟漪,人便远远地飞出去,直落河对岸。
那里还有一片流沙群,传说鹅毛不起,舟船难渡,但卢三娘的身影却化成轻烟,飘飘荡荡地,流沙群屈服在她脚下。
来到虾子坳入口,卢三娘看着那启动的机关一眼。
那陌生的男人发现自己被彻底困死后,是惊慌还是害怕?这也是警告他,无论卢封在不在,芦花荡永远鬼神莫进,外人还是别放肆的好。
她抬手,关了机关,走进虾子坳。
金阳越爬越高,天气也更热了,卢三娘鼻尖冒出一点汗珠。
她来到昨日遇见男人的地方,看见一条顽然站立的身影。
比起昨天的虚弱无力,他今天可有精神多了。
她走近男人,依稀间,鼻子似乎嗅到一股冷香,清清雅雅,为这炎热的初秋添入几分清凉。
昨日来这里的时候,她也闻到了这股香气,但那时,她以为是错觉,今天,她又闻到了。
难道这男人天生带着异香?男人转过头,她有一瞬间的出神——在金阳灿烈中,她居然看到了梅花缤纷。
她眨个眼,再望去,却是男人清淡的容颜。
他五官并不算突出,可贵的是那份冰寒气质,傲傲冷冷,在万物间,他独放光华。
今天,男人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布衣灰旧,却整整齐齐。
他朝卢三娘拱手。
「柳二谢过卢姑娘救命大恩。
」这番话不假,却也不真。
柳二,柳照雪,柳家二公子,谁能说是错呢?「柳二?」卢三娘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把一笼素包子抛给他。
「吃吧,等你吃饱,我们有更多的事可以谈。
」她自拎了一笼包子,飞身上树,半躺在横生的枝哑间,微风送来几许清凉,嗯,还有淡淡的冷香,是他的味道。
在秋老虎一样的气候里,身旁有这样一个人,倒是件不错的事。
但……他真叫柳二?卢家庄也有个卢二呢,这年头,爹娘给子女起名都不太用心。
不过,她还是不相信柳二真的叫柳二,可她也不排斥他。
这个傻子虽不老实,但很有些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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