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11:08:16

第二天一早。

于乔逸迷迷蒙蒙地醒过来,看了一眼时钟--八点?八点!八点了。

他摇了摇旁边的温若华。

昨天他们两个嬉闹了很久,玩到很晚,两个人才睡著。

没想到,这一睡就睡过头了。

一听到八点了,温若华猛然醒过来。

完了、完了。

她急得跳脚。

糟糕,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她第一天就迟到的话,以后就不要混了。

看得出来她的著急,于乔逸安抚她。

不要紧张,你赶快去刷个牙,我开车送你过去。

温若华沮丧地说。

来不及的。

没关系,那个地方我熟,我可以抄近路。

温若华太过紧张,没注意到这件事情有点奇怪,于乔逸怎么会知道她新的上班地址。

好吧。

温若华冲到洗手间去。

她盥洗之后,由著于乔逸开车载她。

于乔逸一路拐绕,飙快。

车子飞驰,温若华心跳加快。

算了,你不要飘这么快。

没关系的。

于乔逸保证。

一辆车,突然闪了出来。

啊!温若华尖叫。

车子笔直地朝旁边撞去,于乔逸紧急煞车。

砰地一声,车身震荡,车头整个凹了进去。

很幸运地,两个人都系了安全带,并没有受伤。

温若华傻愣地呆在那里,脸唰地白了。

于乔逸把她拉了出来,啧了一声。

糟了,这样你真的会来不及。

听到那句话,温若华回神。

你再说一次?于乔逸眉头皱了一下。

我说,这样你真的会来不及了。

蓦地,她一把抱住了他。

迟到就算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好似直接撞击进他的胸口。

她在他的怀里寻找到安抚和依靠。

他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车子,没有提到刚刚的危急,他挂记著,是她是否会迟到这件事情。

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喃喃地念,抱紧了他。

这一刻,他们两个活著、相拥著,这就够了。

他的嘴角有一抹温柔的笑意扬起。

十点,温若华匆匆地赶到童话剧团里。

对不起。

一进来,她就迭声道歉。

不过没什么人理她,大家各忙各的。

不过,她看不出来他们在忙些什么。

她只好去找团长。

团长,对不起。

团长埋首在一堆衣服之中,她叫了好几次,那个团长才回头。

你是……团长看到她的时候,竟然还有点认不得的样子。

温若华无奈地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温若华,今天来上班的会计。

啊,对对对,你今天要上班了。

圆滚滚的团长,推了推眼镜。

啊!怎么会是这样?虽然没有挨骂很好,但是这情况实在有点怪。

请问我要做什么?那天她来应征,团长说得有点语焉不详,不过,他很爽快地任用她就是了。

看了这个团的情形,温若华突然冒了个念头。

虽然被录用了,可是怎么-点保障都没有的感觉。

你喔。

团长想了一下。

你先去仓库的衣箱子里,帮我找看看,有没有一件白色女神装。

喔。

仓库怎么去?团长比著。

直走,角落。

好。

温若华快步地往仓库走了过去。

一打开仓库的门,她的眉头就皱起来,空气中,有股闷湿的味道。

电灯在哪儿啊?她摸了好久,才找到电灯。

啊!灯一亮,一个黑影窜过,吓了她一跳。

天啊,有老鼠!她按著胸口。

虽然她平常不怕老鼠,但是突然看到,还是会被吓到的,看来这个地方需要好好整理了。

仓库里堆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她才找到堆放衣箱的地方。

衣箱上面不只布满灰尘,还有著奇奇怪怪的黑点点。

小的像是蟑螂的便便,大的像是老鼠的便便。

唉。

温若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起身,想找支扫把出来。

一站起来,一个大大的黑影垂下,飕地带出一阵冷风。

啊!她失声尖叫,弹跳而出。

等她看清楚,才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直直地倒挂著。

啊!有死人!她狂喊。

一群人冲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有死人。

温若华手指发颤地指著硬邦邦的死人。

没想到那个死人,一个翻身,灵巧地跳下来。

啊?!温若华愣愣地看著他。

那人不满地说:什么死人,这女人真是侮辱人,我是蝙蝠。

温若华瞠大眼睛。

现在是怎样?!当蝙蝠比当死人还高尚吗?团长笑了出来。

哎呀,邓总监,你吓到我们新来的小姐了。

总监?温若华蹙起眉头。

是呀。

团长介绍著。

他叫邓明浩。

我们剧团的艺术演出,全都靠他了。

编、导、演,没一样难得了他。

温若华看著邓明浩。

这个人虽然怪怪的,不过看起来还挺有个性的。

团长也把温若华介绍给邓明浩认识。

这位小姐叫做温若华。

以后我们吃饭、打扫、算帐、接电话全靠她了。

我是蝙蝠,看不出来吗?邓明浩好像对其他事情都不关心,他只是对著温若华强调这一点。

温若华蹙起眉头。

这很重要吗?是啊。

旁边的人竟然还帮腔。

你说他是死人,这可是侮辱他喔。

这什么剧团呀!温若华眼睛不安地转著,她怀疑自己很可能会被搞疯。

眼睛不要乱看,看我。

邓明浩命令著。

温若华狐疑地望著他--他是想怎么样啦?看好,认真一点。

邓明浩的态度严肃。

好啦。

温若华定著他看。

邓明浩满意地露出微笑。

看好。

一瞬间,他敛去所有表情,一张脸僵硬得像是死人一样,可是乌深的眼睛却淌溢著让人心口一揪的哀伤。

啊!温若华低呼。

为什么这只蝙蝠这么难过?邓明浩眼睛一亮,马上态度转为热切。

因为蝙蝠爱上了太阳神的女儿。

啊,这么可怜呀。

蝙蝠都在夜间行动,却爱上了太阳神的女儿,那真的很惨耶。

温若华本来就是个心肠软的人,虽然只是个编出来的故事,她也会觉得难过。

是啊、是啊。

这一群人都是热爱戏剧的,温若华就这样和他们聊开了。

六点,照理说该是温若华下班的时间,不过邓明浩却来找她。

小华呀。

邓明浩和她熟稔得很快。

你等一下可以留下来煮个绿豆汤吗?可以呀。

温若华停下手边的工作。

你们要喝的吗?不是,他们都要回去了。

邓明浩解释。

是要给小朋友喝的。

小朋友?温若华觉得奇怪,她今天没看到什么小朋友呀!是附近的小朋友。

邓明浩一笑。

我每个星期都会挪出两天,带小朋友演戏、玩游戏。

这么好?!每个星期两天,长久下来,也是个负担。

小孩子能高兴就好。

我倒是很开心,他们愿意花时间来学。

现在有太多的东西,对孩子来说都很有诱惑力,要让他们觉得演戏很有趣,已经不容易了。

邓明浩说到这些东西时,眼神发光而炽亮。

你演过戏吗?他热切地问。

她心虚地说:是演过啦。

她不好意思地吐著舌头。

不过和你一比,我觉得那实在说不上是演戏。

你演戏的时候,很有热情、很有生命力,光是一个表情,就让人紧张起来。

我们那时的演戏,真的就像是小孩子在玩耍一样。

邓明浩看著她,笑了。

她虽然是那种温柔的女孩子,却不会显得做作。

她是个情感真诚的人,害羞的表情特别可爱。

其实,当她能感受他的作品时,他对她就已经生出好感了。

对了,他特别喜欢她煮的东西。

今天中午她煮了饭之后,所有的人都有了重生的喜悦。

他们已经忍受过油、过咸、过腻的便当很久了。

她煮的东西,就像是她的人一样,不是什么大餐,但是吃起来,却觉得很清爽入口。

他尤其喜欢她浅浅的微笑。

此刻,她正对他笑著。

我很佩服你的演技呢。

她衷心地说。

演技的好坏,我觉得倒在其次。

在演戏中感觉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

我觉得演戏的感觉真的很棒,你的肢体、五官、情感、思想,甚至是生命,全部在演戏中,都彻底的不同了。

看著他发亮的样子,温若华真的感觉到对一件事情的热情,是如何让一个人不同。

她想到了于乔逸。

于乔逸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可是,他总是少了这么一点点她说不出来的东西。

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她并没有在他身上,看过这样的热情。

真好。

她感叹地说。

一定是你这样的热情,感染到小朋友,才让小朋友们,也喜欢上演戏了吧。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热情。

他很坦白地说。

事实上,除了戏剧之外,我什么也不会。

我教孩子们的时候,也不能说是什么热情,我只是希望我能提供他们未来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这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啊。

他点头。

人生中,不能实践的,我在戏剧里实践;不能逃避的,我也在戏剧里逃避,因为有了戏剧,我才活得下去。

她似懂非懂地听著,悚然一惊。

理智上,她能明白戏剧延展了他的生命。

但是他的说法,仍然和他的演技一样让她觉得震撼。

她突然很高兴,能来这里工作。

这里的人,很特别呢!她相信她的生活,会因为他们而有更多不同的东西。

黄昏,花莲的海边,阳光逐渐没入浪端。

于乔逸从台北杀到花莲,就是为了赶拍落日时分的几个景。

眼看天色都快暗了,戏还没有进展,导演气得发飙。

卡!卡!卡!导演破口,指著于乔逸大骂。

姓于的,你到底会不会演戏啊?他妈的,你的演技跟你的态度一样烂。

剧组多早之前,就到了花莲来了,就你老兄一个人慢吞吞地来。

之前,说要请假就请假,完全不考虑戏的进度,也不考虑别人的钱和时间都轧在这里。

我还以为等你,会有什么价值,结果白等一场,演起戏来,跟个白痴一样。

于乔逸哪有被人这样骂过,他脸色难看地说:关于迟到这件事情,我之前已经道过歉,也解释过了,我是因为发生车祸才赶不来的。

你不满意我的工作态度,也不要迁怒到我的演技上来,我自己在演什么,我自己很清楚。

哼!导演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你如果知道你自己在演什么,你怎么活得下去啊?于乔逸气得脸色发青。

这出戏,不是我自己要演,是制作人拜托我来演的。

我相信,制作人不会笨到白白地把钱砸在不值得的地方。

你不要以为他找你是因为你的演技,错了!导演还比了个大叉叉。

他找你来,是因为你的那张脸,还有你的家世。

于家公子来演戏,这件事情,就可以引发媒体的兴趣了。

于乔逸沉下声音。

你不要把我的家世和我的工作混为一谈。

他很痛恨别人用他的家世背景来否认他的能力,抹灭他的成就。

看他们吵得这样火爆,旁边的人赶紧打圆场。

导演不要说了啦,大家都累了,情绪不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是呀。

也有工作人员拉著全身紧绷,双手握拳的于乔逸。

难得一赵到花莲来嘛,等一会儿去洗个澡,看个夜景,明天体力一好,就可以达到导演的要求了。

导演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说:于乔逸,我跟你讲,你做不到的。

你根本就还是充满富家公子的习气,你对演戏哪里有什么了解、有什么热诚?你的演技没有生命力。

我跟你说,我这不是一般的偶像剧,我不要你这种演员。

如果不是有人拉著,于乔逸早冲上去揍人了。

导演还说:我劝你不要演这出戏,还没看你演戏之前,大家对你还会有点幻想;等看了你演的戏之后,只怕幻想破灭,你的戏剧生命就到此结束。

不用让人家看这出戏了,我现在就不想演。

于乔逸推开旁边的人,愤而离去。

于先生--工作人员想追上去。

不要追了!导演制止了工作人员。

他是铁了心,真的不要这个演员了。

海边,星夜,于乔逸一人吹风。

他恶吐了一口气,脚边散著两、三瓶啤酒罐。

真不够意思,有啤酒也不找我喝。

他身边响起了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

来的人是夏莲。

于乔逸看了夏莲一眼。

对不起,请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天色很暗,他看不到夏莲的表情,不过他相信,她受伤了。

他挂起礼貌的笑。

我现在的情绪很糟,我怕会迁怒到你身上,你好意来陪我,不需要平白受我的气。

不迁怒别人,是他的风度,也是他的骄傲。

他不想让人家看到迁怒时的狼狈而难堪的模样。

夏莲强自打起精神。

好吧,反正我的房间你知道,要找人聊天的话,你随时可以过来的。

谢谢。

于乔逸看著夏莲离开。

海风吹起来冷冷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满晚了,他一直坐在这里,喝酒、咒骂,还有……他眨了眨眼睛。

被羞辱成这样,真他妈的很想哭。

他拿了手机,拨打给温若华。

他想听听她温柔的声音,那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安抚和陪伴。

喂。

温若华接起电话,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小华,是我。

他低低地说。

他没继续说话,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听著电话那头的声音。

电话那端,非常热闹,还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出来。

小华姊姊,那是你男朋友打来的吗?另外还有一个小孩子说:什么?不是邓大哥才是你男朋友吗?邓大哥?!听到这个人,于乔逸直觉地犯起敌意。

乱说!温若华的脸红了,急著澄清。

他们都不是我男朋友。

于乔逸抿了抿唇,心里受了一记棍。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温若华好像在对谁说话。

电话那头的杂音,逐渐退掉。

这样说话好多了。

温若华说。

是呀。

于乔逸淡淡地说。

听到他的声音,温若华脸上浮出轻浅的笑意。

他的心事就是不说,她也能察觉到一些的。

那个邓大哥是我们剧团的艺术总监。

每个礼拜,他都会抽两天教小朋友演戏,那些小朋友很喜欢他,才会胡言乱语的。

虽然……她的声音突然变小,他听下清楚,追问著:虽然什么?虽然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但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听到她这么说,他想像著,她的脸颊羞红的样子。

他笑了出来,一天沉郁的心情,因为她,再度有了光亮。

嗯,你打来做什么?她不好意思地转了话题。

没什么,想听听你的声音。

听他这么说,她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乔逸,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愿意陪你。

只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是为什么心情不好,我会觉得自己更有用的。

不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苦恼,这让她觉得有些沮丧和寂寞。

不只是想陪伴,还想知道,那就是情人的心情。

其实,温若华心底深处,还是把他当男朋友的。

只是身陷在爱情之中,这样的心意,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细察。

他沉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我的戏演得好吗?听他这样说,聪敏而体贴的她,猜他是因为今天戏演得不好而难过。

从大学时代,就有很多人喜欢看你演戏。

她说的是实话,避开了在当下再度刺激他。

你觉得他们是来看我的人,还是看我的演技?观众几乎都是女人,他不得不这么想。

温若华想了想。

乔逸,演戏对你来说是什么?呃!她这样一间,他突然答不上来。

如果他能平心静气地想,他会发现,他只是把它当成炫耀的才华之一。

温若华一笑。

我们总监戏演得很好。

他告诉我说,那是因为戏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这说法对于乔逸而言匪夷所思,却又直撞著心口。

他和你是不同的人。

你什么都会,而他只会演戏。

乔逸,在这么多的事情当中,什么是你最想做的呀?她不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是她却能在短短的对话中,抓到关于他生命核心的问题。

那不只来自她的灵敏慧心,也是来自她对他多年陪伴的了解。

他恍然大悟,一笑。

我就知道,打电话给你,是对的。

她没给他答案,却告诉了他,该从哪个方向思量。

他会好好想想他的人生,因为以后,他要陪她一起走啊。

如果他不能负担自己,又怎么能共同承纳她的生命呢?她不语,只以低低浅浅的笑声陪著。

花莲的夜空,星子闪烁,就像她一向含笑发亮的眼眸。

我想--他的笑声,突然扬起。

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她的脸颊轻红,眉眼笑成弯弯的月亮。

流星!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她迅速地感染到他的兴奋,急急地问:许愿了吗?来不及了。

好可惜。

她低叹。

我的愿望太长,流星来不及记下的。

他笑著。

什么愿望?她问。

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愿望呀!他笑得很幸福。

一辈子,也许听起来很长,不过他现在却认为也许和她在一起,就是一辈子也不会太长的。

她的心口醺热暖甜。

他从来没和她提过一辈子的事情,没想到当她不再紧紧依赖著他,让自己有了新的学习、新的可能,反而最接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