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海,圣托里尼(Santorini)岛,遗落在海上的一弯月牙。
月牙形的岛上,山势起伏蜿蜒,蓝天、白屋、色彩丰富的小门、缤纷的盆栽,每个转弯,都让人赞叹。
黎思茜选择在Imerovigli落脚。
这里并不是观落日最著名的地方,也不是岛上的首府,因为这样观光客少了许多,所以也没有太多喧闹的酒吧和餐厅。
也许不够热闹,黎思茜却爱极了这种堰意的氛围。
夕阳缓缓地融入海面,一色的橘红,温柔地滚烫湛冷的蓝。
她站在高处,看着旁边的小城,灯火一一亮起。
这一幕,让人心中腾起奇异的幸福感受,黎思茜拿着照相机一幕一幕贪婪地记录。
她沿着阶梯,一步步地后退着,想捕捉最美的角度。
啊!不知不觉中,她竟然退后到一座私人的阳台上。
抱歉。
她不好意思地道歉。
阳台上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椅子上躺着一个人。
那身影,她竟觉得熟悉!黎思茜睁大眼睛,她轻喊的那一声并没有获得对方的响应。
她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才认出来是在Plaka遇到的那个男人。
桌上散着几瓶啤酒,男人可能是饮了酒,不知不觉睡着了。
风吹来,她怕男人会着凉,不敢离开。
她呆呆地站着,只除了看着男人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很蠢!她自己知道。
认真说来,她跟这男人虽然有一面之缘,却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醒来后,她的存在反而成了尴尬。
明明知道会这样子,她却离不开。
男人的眉头忽然皱了,她屏住一瞬的呼吸,就着夕阳的余晖,她看到男人眼角润出泪光。
是什么样的梦,让男人伤心地哭了?不只是好奇,她心口也随之闷了起来。
光影即将隐退,她莫名地感染了一种淡淡的难过。
不要!男人低喊了一声,惊慌失措地醒了。
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影映入了他的视线中,他皱起眉头。
你……你好。
黎思茜主动展开笑容,没想到又遇到了。
冷冥擎认出她来,皱紧的眉头松开,恢复了向来的神情,看似淡然、冷漠、脾睨一切、掌控所有。
黎思茜拿起照相机,忐忑地解释着:我是在附近照相取景,不小心闯了进来。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不想和他说,因为看到是他,所以她没有马上离开。
他一笑,既然又遇到了,就坐下来吧。
这里的房子是临着山壁而建,居高临下,绝桂的视野,让人独取了一片爱琴海的落日。
一个人享受这些,太过奢侈,也太过寂寞。
落日绚丽短暂得让人不安,海则宽阔得让孤独无所遁形。
他,冷冥擎,二十八岁,父不详,母亲有和没有根本没区别。
自小立志出人头地,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成为东方地下金融教父。
他不再吃苦了,却不明白,心里为什么总有一块地方空着,永远不知该如何填满。
没有人超越他,却也没有人陪伴他。
以前,他不需要人陪,特别是女人。
对他而言,那是召唤,不是陪伴。
只是这一刻,这一个地方,他想有人陪着,所以邀她坐下。
他开了一瓶啤酒给她。
谢谢。
她接了过来,注意到他手上还戴着她送他的戒指。
她的心口涨着难言的感觉,好像他们通过这样便亲近了起来。
她在他的身边坐下,夕阳光幽幽淡淡的,她的视线正好落在阳台的小角落。
她不自觉地微眯着眼睛,那里有个瓶子造形的东西,跟这里原来的设置看起来不大相合。
她轻啜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他灌了一大口酒,骨灰。
咳!咳!她狼狈地呛到。
他的嘴角微勾,眼眸里盛着嘲弄的笑意。
咳、咳。
她镇定地清着喉咙。
不能怪她失态,骨灰并不在常见物品当中。
她看着他一笑,那是很重要的东西,要小心保管,不要像我的皮包一样,被人扒走了。
她是有些狼狈,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她展现出一种懂得自嘲的聪明幽默,还有一种没说出口的体贴。
她不知道,他的泪光和她看到的骨灰有什么关系,所以她宁可轻笑带过。
他定定地看着她,黝深的眼眸中有复杂的情绪流动。
一笑,他喜欢她的聪明和特别,这在他认识的女人中并不常见,我已经把骨灰洒在海里了。
他的视线投向了海面。
他母亲年轻时爱上一个希腊人,后来希腊人负心离开,他母亲却在这时候发现怀孕,此后,他就成了她爱与憎的对象。
有时候,他母亲会很疼他,有时候却又很恨他。
打骂成了母亲最常对待他的方式。
他在初中的时候,脱离了母亲,另外跟了一个大哥学习。
大哥给了他新的名字、新的开始。
等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会寄一点钱给他的母亲。
和母亲的联系就只是这样而已,他再没去见过她。
有一次他派人送钱给母亲的时候,才发现他那个长年酗酒的母亲,已经暴毙多日。
当他看着母亲遗体火化成灰的时候,就决定把她带到希腊来。
这一片海,可以是她最终的地方。
没有说话,他只是又灌了一大口酒。
没有迫问,她只是陪在他旁边,一口一口地啜饮着啤酒。
光影氲魅,男人的神情模糊,可是她仍可以感觉到男人的情绪。
即便她连男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却可以清楚地明白,她看见的是这个男人心中最深的秘密。
海风吹来,她与他共看着天色转黯。
她喝了约莫半罐啤酒吧,已经有几分的醺然了。
迷人的异国情韵让人沉醉。
他凑近她,带着淡淡的酒味,黎思茜有点吓到,身子僵着。
他的手指深埋入她盘好的髻,为什么不把头发放下?他的嗓音低沉而诱惑人。
她咽了口口水,他男性的麝香气息与清淡的酒味让她的毛孔竖了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陌生、原始的期待。
他轻轻地卸开她的发髻,她的长发刹那间散开来,发梢间的淡香轻飞。
他的手指轻梳过她柔软的发。
她睁大眼睛与他相看,他的眼眸,在幽暗之中,仍然发光炽亮。
他一笑,眼眸也飞扬了起来。
他手指的背面,轻轻地沿着她的下颌蹭着。
她的肌肤细腻、柔滑而敏感。
他恋恋地摩挲。
她的呼吸微微喘促了起来,双颊热了。
他的抚摸是这样撩人,她从不知道单单只是碰触,也可以这样的性感。
你很漂亮。
他低低地说,嗓音醇厚而魅人。
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
一时间,她困惑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说过她漂亮,她从不觉得心动,但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竟然暗喜着?他的手指在她的唇瓣游移着,引发她酥麻轻颤。
她知道他在挑逗她,可是她拒绝不了。
他勾画着她的唇。
他喜欢说话的祥子。
透着她的聪明;他喜欢她缄默的样子,展现她的体贴。
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那是阳光般的耀眼温暖。
有她的陪伴,是不是能让人觉得不再那么孤独?他的手指定在她的唇瓣,衷心地说:我喜欢你的笑。
听他这么说,她竟不自觉地层开了一抹笑,慵懒而迷人。
他一口吞了她的笑容,攫掠了她的唇瓣,叩启她的牙关。
她的反应怔愣而生涩,他以为那是因为他们之间还很陌生,于是他耐心地缠绵挑逗,她逐渐媚软。
他们唇舌厮磨,他的激情中混着酒的香气,是因为酒精的催发吗?她的身上不断发热,醺醺然,又轻飘飘的。
明明是他夺了她的呼吸,让她晕软无力,她却又一口一口贪吮他的气息,像是着了魔一样。
天空乌湛湛的,星星亮起,不真切地眨闪。
嗯……她攀着他,呢喃呻吟。
他把她翻压在地上,一路疯狂缠绵地吻吮着她,她从不知道原来情欲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野火,她的身子像是要熔瘫在热流之中。
这种强烈的感觉,陌生得让她心悸,一直以来,她都自傲于她的自制与冷静。
这才赫然发现,这样一个男人,竟然能轻易地融化她。
这样脱序的反应让她害怕,可是隐隐地,她觉得兴奋。
她这一辈子从不曾为了什么事情这样迷恋耽溺,他却轻易地让她沉沦。
天际的星子闪烁,远方的灯火明灭,她将要被魅人的夜吞掩。
这是一种堕落啊!她明知,可是那样失速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存在原来是如此强烈真切,她几乎无从抗拒。
***一夜情之后,应该怎么办?继续下去,或者断然分离?几经挣扎,黎思茜决定了,他们之间既然是没有名字的开始,那就让它成为没有未来的结束。
在他熟睡的时候,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离开了,不只离开了他,还离开了希腊。
像是逃跑一般狼狈,她提早遁走。
回到家后,她尽量让生活过得正常。
她照常吃饭,虽然胃口不好;她照常写作,虽然写不出半点东西;她照常逛书店,只是会避开旅游类的书。
她要一切看起来――没有异状。
所以她洗了照片,按照先前和姐妹们说好的,约在温若华家里看照片。
每一张美丽的照片都引发温若华和倪安馨睁亮眼睛,连声尖叫:好漂亮喔!她们羡慕地看着黎思茜。
黎思茜打起精神一笑,是啊。
她笑得很勉强,连自己也察觉得到。
唉,真是糟糕,她总是不自觉地在照片里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们看着她,放下照片,你怎么了?没……没事啊。
她心虚地说。
谁都看得出来,没事才有鬼。
只是她既然不说,她们也不好逼她。
对了。
黎思茜扯了一抹笑,我有买东西给你们。
她企图转移话题,背过她们,她打开了纸袋,手指微微地发抖。
向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很冷静,从来没有这样惶惶不安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两个不同的手织的提包,展了个笑脸,给你们两个人的,你们自己挑喜欢的。
真好。
温若华和倪安馨各自挑了一个。
喜欢吗?黎思茜笑着问她们。
倪安馨抓了提包,放在怀前,故意瞠大眼睛,对着黎思茜放电,人家当然喜欢喽!摸到这个提包,人家可以感觉到你指尖的温度,你心中的爱意,喔……她夸张地挑了挑鼻头,人家嗅到你的味道了。
黎思茜笑了出来,斜睨了倪安馨一眼,耍宝啊,你。
说真的,她心里头很是感动。
只要她心情不好,倪安馨都会耍宝,逗她开心。
不管怎样伪装,她的恍惚失常都太明显。
她知道,她们看得出来,却不会硬逼着她讲出来。
温若华体贴地问她:那你买给自己什么呢?黎思茜一笑,我也买了一个提包给自己,另外……她蓦地抿了唇,看着她那两个最好的朋友。
她们带着笑意,漂亮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她们是如此静默地、温柔地期盼着她把心事说出来。
与她们对看着。
黎思茜漾着笑,明白了自己的幸运:她还有她们可以帮她纾解一夜情之后的焦虑忐忑。
她吐了一口气,我另外还有个戒指送人了。
那枚蛇形戒指,她没有留着。
离去前,她放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男人会怎么处理那枚戒指,她不知道。
一切这样就好了。
她的那一夜属于男人,属于希腊,属于回忆。
她知道自己会一直记着他,虽然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会慌慌乱乱的。
她猜想,那一夜,只会是男人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
他这样魔魅的男人,身边不可能缺少女人。
她想让那个男人记着她啊,也许留下了那枚戒指,偶尔间,他会想起有一个晚上,她和他是一对的。
海浪的拍打声中吞掩了那一切甜蜜的、热切的、缠腻的……你送给谁啊?温若华好奇地问。
送给……黎思茜唇边牵起一抹微笑,和我发生一夜情的男人。
……温若华一下子傻了,愣着说不出话。
喔!半晌后,倪安馨故意懊恼地喊了一声,来不及了。
我就知道,你的动作一定比我快。
你果然是我们三个之中最先成为女人的一个。
虽然她不认同一夜情,但是事情发生在蔡思茜身上,她就绝不会先把不道德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她太相信黎思茜了,她是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女人。
那……温若华结巴了,她实在很难想象,那是……是怎么发生的?怎么说呢……黎思茜沉吟了,笑得晃悠,我和那个人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他帮我抓到小偷。
第二次,我误闯了他的地方。
那时,他喝了点酒,看起来很忧伤、很孤单。
在希腊的落日余晖下,他吻了我,然后……我们好像……好像是彼此需要。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让我有这种感觉。
她的眼眸水艳艳,白皙的脸庞透着微红。
温若华一直都觉得黎思茜很美,但是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却是别有风情。
她小小声地说:虽然我觉得一夜情很恐怖,可是你的那一夜,好像挺美好的。
是啊。
黎思茜点头,虽然事后想想,也觉得太疯狂了,可是我从来不后悔,只是有些担心,因为那一夜太美好了,我们……没有做安全措施。
啊!温若华和倪安馨失声低喊。
这事情是有点烦人了。
黎思茜叹了一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胡思乱想,怕有性病,也怕怀孕,弄得我神经兮兮的。
黎思茜本来不说的,可是开始说了之后,就止不住,一股脑儿地倾出心里头的烦郁,虽然我不后悔和他发生关系,但是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一个陌生男人,这和我向来的认知还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现在处在认知失衡的焦虑之中。
这样做是太随便了,还是忠于自己呢?是一夜荒唐,还是情欲自主?以后跟别的男人交往,或者是上床,会不会变得困难呢?我觉得,我好像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理清这些。
现在一要写书,我就头痛。
没谈过恋爱也就算了,第一次竟然是一夜情,这个冲击真的很大。
没关系啦……温若华移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膀,虽然你顶着‘两性专家’的头衔,但是人哪里能全知全能呢?我是觉得只要不伤了自己,不伤了别人,也还好吧。
是啊,可是……倪安馨欲言又止,皱了眉头。
怎么了?黎思茜追问着。
倪安馨看着她,可能是我比较杞人忧天啦!你最近不是有上电视吗?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认出你。
然后四处和人宣传他和你上过床?黎思茜愣了一下,摇头,不会。
她说得很笃定,也许是一厢情愿吧。
可是那一夜他对待她是那么的温柔,她不觉得他会伤害她。
那就好。
听她这样说,倪安馨也只能相信了。
温若华忍不住问:小茜,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啊?他啊……黎思茜想着。
她和他是极度亲密、又极度陌生的人,她能说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她脑海里浮现出第一眼见着他的模样。
她得承认,他是如此强烈地吸引着她,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可能是因为他们来自不相属的世界吧!她悠悠一笑,我想,他是个不会再跟我有关系的男人吧……就让他们,各自回到彼此生命的常轨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