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孕的结果出来,黎思茜并没有怀孕,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为了展开新的生活,她甚至试着和父亲介绍的对象交往。
今天是她和叶文懋第一次见面。
叶文懋的父亲所经营的电子公司,和黎思茜父亲的贸易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
他毕业于一流大学的电机研究所,人长得很斯文,对女性也很有礼貌。
坐在他开的车子里头,黎思茜想着:像他这样条件的人,要交女朋友应该不难。
虽然和他聊了几句话之后,她就知道他对生命的思考,是单调而贫乏的。
但是这不要紧,他会在车子里头放着古典音乐;他说话的时候,会夹杂几个英文字;他下车的时候,会为女性开车门。
她想,就算要他付钱,他也不会手软吧。
叶文懋这样的人,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对象了。
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她要的男人。
真糟糕,一离开希腊,回到这里,她就逐渐回到那个冷静而抽离的黎思茜了。
已经到了他们约会的场所,叶文懋招呼她下车:黎小姐,请。
谢谢。
黎思茜拉回神思,对他一笑。
她下了车。
先前叶文懋说要给她个惊喜,精心挑了家特别的餐厅招待她,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家餐厅,叫做爱琴海小馆。
室外设计了一座爬满绿色藤蔓的棚架。
映入眼帘的绿色,消褪了暑气。
棚架下,一把把蓝白相间的洋伞撑覆着典雅镂空的桌椅。
蓝色和白色的组合,那是爱琴海的颤色啊!黎思茜的心口一悸。
我听伯父说你很喜欢希腊,所以我特别为你挑了这家餐厅,希望你会喜欢。
为了博得她的好感,他和她相处的每一刻,都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为了能追到漂亮又有知名度的黎思茜,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领着黎思茜往里面走,流泻的希腊音乐,希腊服饰的小玩偶,希腊咖啡的香气,让人每一口都能嗅到希腊的氛围。
黎思茜微微颤动着。
希腊啊,希腊啊!那个街头遇到的男人,那个旖旎的一夜……本来她想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怎么知道,只要任何一口希腊的气息,就能教心口那块地方蠢动。
他们坐定,叶文懋滔滔地介绍这家餐馆的食物:这里的开胃菜棒极了,光是酱料就很丰富,像是希腊中东式的豆泥呼马斯(Hummus),还有小黄瓜、优格与大蒜调和的沙基奇(Tzaziki),还有道地的希腊鱼子酱。
我最推荐的开胃菜是酥炸手卷。
如果说是主菜的话,这里的红酒炖牛肉是最棒的。
牛肉腌渍后,再用文火炖焖六个小时,入口即化,香气四溢,好吃极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但黎思茜却没什么响应,他先是拧了眉,后来才恍然一悟,黎小姐刚从希腊回来,对道地的希腊菜,一定更有研究。
我刚刚的推荐,只怕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喔。
黎思茜回神,礼貌地一笑,不会,就按着你推荐的来点吧。
交给他点菜,并不是因为相信他的品味,而是因为对他有愧疚。
刚刚她只知道他絮叨地推荐餐点,但他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她在想的是,她希不希望在这里遇上那个男人,跟他共餐?好、好。
叶文懋满口应承,力求表现,招了服务生来,点了一桌的美食。
餐点送上,黎思茜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为了开启话题,叶文懋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黎小姐讨论‘一夜情’的话题,电视上的黎小姐就很漂亮,没想到本人更美!一夜情!黎思茜正啜着一口乌柔酒,差点没呛到,她干咳了两声,脸上热了起来。
她还记得在电视节目上她是如何侃侃而谈,可是现在光听到这三个字,她就心跳加快。
你没事吧?叶文懋体贴地问。
没事。
黎思茜看着眼前这个教养良好的男人深思。
她可以想见,她父亲多么期盼她和这样的男人交往。
婚姻市场中,女的漂亮,男的有钱,好像这样就该凑成对了。
叶文懋对她大献殷勤,应该也是因为觉得她体面漂亮吧。
如果他知道她曾经和陌生的男人上床,他大概就不会是这样的表现了。
叶先生,请问你对一夜情是怎样的看法?她索性问了。
被她这么一问,叶文懋愣了一晌,不过很快就镇定地回答:跟你一样。
黎思茜皱了下眉头。
这答案也许可以取悦其他女人,但是绝对不能叫她满意。
她单刀直入地问:那你有过一夜情吗?啊!他呆住,虽然在电视节目上见识过她的犀利,但还是没想到会被这样问倒。
黎思茜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倾,打量着他。
这是考试,叶文懋这么想。
如果说有,那就无法让女人信任;如果说没有,又好像有些虚伪。
想了一下,他缓缓地、深情款款地说:我喜欢一种稳定、长久的关系。
黎思茜一笑,嘴角不自觉地逸出一抹讥嘲。
好一个回答!这个回答聪明、狡猾、世故,而且社会化。
其实这回答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样的回答,让她想念起那个陌生的男人。
对于欲望,那男人是如此不避讳、不隐瞒。
叶文懋本来对自己的答案很满意,可是一看见黎思茜嘴角那抹嘲弄,脸上隐隐地热了,像是被掴了一掌,有些坐不住的感觉。
嗯。
他挤出一抹笑,抱歉,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他借口遁走,整理一下自己尴尬、慌乱的情绪。
请。
他还没走,黎思茜就把视线从他身上抽走。
糟糕哟!一顿饭都还没吃完,她对这个男人就已经不耐烦了。
能叫她心动的男人在哪里……她陷入恍惚中。
每每想到那个男人,她的思路就无法理清。
唉,她吐了一口气,手托着腮,一双美眸随意地游转。
咦,不知怎么了,店里所有的服务人员都出来了。
他们走到每一张桌子前,除了她的之外。
这太奇怪了。
黎思茜紧了眉心,竖着耳朵,听着服务员和顾客的对话――店内的服务员说道:先生,小姐,很抱歉打扰您的用餐,由于本店临时有事,不能继续营业,这餐算是我们店里对您的招待,请您下次再来消费。
这家店赶人喽!什么话啊?果然有人马上发火,我饭吃到一半,为什么要走?叫你们经理来和我说,怎么这样做生意啊?服务人员极力地道歉与安抚:造成您的困扰,我们深感不安。
真的是因为临时有事,才不得不如此。
这是我们对您的补偿,欢迎您下次再来消费。
服务人员附上一叠的折价券,总面额是一千元。
看到一千元面额的折价券,顾客的脸色稍微和缓些,真是的。
他们拿走折价券,虽然还有点抱怨,但还不至于不满。
眼看所有的人都走了,黎思茜也想要起身,可奇怪的是服务人员并没有来赶走她。
她打量着服务人员,他们恭敬地对她一笑。
有必要笑得这么恭敬吗?她眉头又是一皱。
她可不是这家餐厅的VIP!情况很奇怪,不过既然对方也没有动作,她索性维持她的优雅自若,继续啜着酒、吃着肉。
好一会儿,叶文懋才神色慌张地从洗手间逃出来。
他是怎么了?黎思茜站了起来,叶先生……她话都还没说完,叶文懋就仓皇地抓了西装,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我也要走了。
她话接得很快。
开玩笑,哪有一家店只剩下她,她还继续待下去的道理?不不不,你慢用。
他逃得飞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怎么了?他是在厕所看到鬼了吗?黎思茜越来越困惑了。
叶先生逃掉了,服务员还是没有来她这里表达歉意,或是发放折价券。
结账。
她掏出信用卡。
服务人员快步趋过来,您慢用。
他们只收走叶文懋的餐点,并没有收走她的。
什么跟什么啊?谢谢,我不用了。
黎思茜坚持要走。
是因为我们的餐点不好吗?这句话不是服务人员说的,而是出自一个笑笑的声音。
不会吧?!黎思茜的心跳怦怦加快,快到像是要从胴口跳出来一样。
她蓦地回头――老天,是那个男人!冷冥擎笑着向她走来,你还是一样,不喜欢把头发放下来。
他说得好像他们很熟。
黎思茜怔怔地看着他。
服务人员送上冷冥擎的餐点后,迅速地退开,刹那间餐厅里面只剩下他们。
她和他在音乐的浪漫和咖啡的香气中重逢,那气息仍然是希腊的。
一直到胸口不再那样激烈澎湃的时候,她才能咽下一口口水,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家店是我开的。
他一笑。
她一张俏脸困窘得发红。
如果不是一见他就失了神,前因后果一拼凑,她也该猜得出来。
她抿了一下唇,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经营餐饮业,你看来不像。
这是兴趣,不是我的事业。
他简单地说。
那你的事业?她问。
他笑了笑,时机到了,我会和你说的。
搞神秘。
她轻睇他一眼,拨弄着手上的餐具,以平静自己的心绪。
重逢,就表示他们之间会有新的开始吗?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这样神秘难测。
他虽然开了一家餐厅,可是他实在不像一个老板;只为了跟她共进一餐,他竟然把餐厅净空,没一个正常人会这样做生意的。
本来跟她共餐的应该是叶文懋才对,等等!黎思茜想起叶文懋走的时候一副惶恐失措的样子,她眉心一紧。
其他的客人是被请了出去,而叶文懋的样子,却是吓得逃跑,是你赶走叶文懋的吗?她不得不这样猜。
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淡淡地说:原来他叫叶文懋。
你对他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走的时候那么害怕?冷冥擎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切划着刀叉,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喜欢我们的‘红酒炖牛肉’?我可以叫他们换上和我一样的‘香烤半鸡’。
显然,那个问题他根本不想回答,也不以为意。
我再问一次,你对他做了什么事情?黎思茜清晰地吐着每个字。
冷冥擎抬眸,眸光闪过一瞬的幽冷,你不喜欢和我共进午餐吗?是的,她喜欢和他共餐远远胜过和叶文懋应酬,但是这不表示他有权这么做。
黎思茜微愠,我不喜欢你的含糊其词,还有自以为是。
冷冥擎勾扬了嘴角,那一天晚上,你在我的怀里时,不像是这样坏脾气的大女人。
可恶,他取笑她。
黎思茜冲上一股热气,耳根子发烫。
他嘴角的笑好得意,黎思茜恼着。
虽然他们见了两次面就上床,可那不表示她就可以由着他看轻取笑。
她哼了一声,你忘了吗?那天天色很暗,你看走眼了,先生。
先生!对了,这男人叫什么名字?他笑了出来。
这女人啊……她让他心情好了起来,黎思茜小姐,不要叫我先生,我的名字叫做冷冥擎。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的心跳加快,上次他们谁也没自我介绍啊。
他扬勾了一抹笑,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你。
上次他不小心看到,马上录了下来,反复地看着。
他看到那个节目了?该死,黎思茜脸又红了。
她以为那个节目的收视率应该不高啊,怎么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看了。
他笑看着她表情的转变,你在电视上的表现很好,知性、冷静、幽默、专业,不过那样的你,只像是一个好演员,虽然迷人,但总是少了一点什么。
我虽然还算欣赏你那个样子,不过……不过什么?她瞪着他。
这个男人说话的样子真是狂妄啊。
他以为他是谁,能一眼看透她,能妄自评断她。
冷冥擎压低了声音,直勾勾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笑了,我最爱的还是你在床上的样子,火热、激情、坦白。
黎思茜一张脸不住地发烫。
真是够了,她先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对欲望坦率的男人让人想念。
反击啊,黎思茜你一定要反击啊!黎思茜暗暗地握了拳头。
很抱歉。
她故作无谓地耸了耸肩,我已经忘记你在床上是什么样子了。
哼,再没有比这样更能伤害男人的吧。
他果然一愣,可是没多久就笑了出来,那笑声比之前更狂肆不羁。
他喜欢她,和聪明的她应答,完全不怕无趣。
我可以帮你寻回记忆的。
他扣住她细致的下巴,指尖来回地抚蹭,唤醒她如同那一夜的轻颤。
黎思茜屏住了呼吸。
老天,那一夜他就是这样抚着她,然后吻了她。
他黝深的眸光定在她的唇边,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他霸道地宣示,开口勾诱。
她心跳快得要将胸口挤爆。
他粗厚的指尖缠绵地抚住她的唇。
不行!黎思茜倏地站了起来,到此为止吧。
她的额头不自觉地渗出薄汗,心跳依然还很混乱。
虽然她不能否认,他是个让她眩迷的男人,但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她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继续交往,什么样的男人要速速逃开,有多远跑多远。
像他这样一个霸道、危险,无法给人安全感的男人,她绝对不能一头栽了进去。
到此为止?他眉头扬了起来,那时你把你的戒指留了下来,不是为了让我想念你吗?他魔魅的琥珀色眼瞳像是一眼就要将人看透一般,看着她,逼着她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要她无所遁逃。
黎思茜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你想太多了。
那你为什么把戒指留了下来?他追问。
那一夜如此美好,美好到他想和她缠缠绵绵每一个夜晚。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早起来,她竟然已经不在他的身旁,就这么消失了。
他曾想过是不是当她离开,就该让一切结束。
结束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依恋着她给他的抚慰,渴盼寻回她。
他挣扎着,直到看到她留下来的戒指,才下定决心。
他相信,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感觉是相同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任何一个女人。
我相信,也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你这样妩媚而激情。
他紧盯着她。
黎思茜的心跳再度慌乱。
这男人对自己心意的表露从来都这么赤裸而大胆的吗?她禁不住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炽亮,她知道,他有足够的热度可以将她熔化。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要逃,否则有一天;他一定会崩解她的理智,干扰她平静的生活。
她强迫自己泰然地面对他,我相信,你会有下一个女人,而我会有下一个男人。
他的眼眸中燃着危险的火焰,郑重地宜示:不要想跟别的男人交往。
他没有办法忍受她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先前那个叶文懋已经让他不快了。
你威胁了叶文懋。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情。
这种逃得这样狼狈的男人,也配不上你。
他冷嗤一声。
她恼了起来,如果要拒绝的话,我自己会说。
我想,我不曾委任你发言吧?他重申:我刚已经说了,你是我的女人。
我是你的女人?他在这句话后面理所当然地放了一个句点,而她立刻打上十个问号,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就因为那天我和你上过床吗?这太荒谬太好笑了吧?她眉头一扬,你要不要干脆带一个印章在身上,谁跟你上了床,你就盖上一个‘冷冥擎所有,非经同意不得擅动’?看着她怒红了双颊,他扬了抹笑,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会采纳的。
不过你放心,原则上,我不会同意别人动你的。
你……她气结。
他以为她现在是在和上司报备吗?不可理喻。
她甩头要走。
他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不让怒火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
但是……黎思茜睁着眼眸,不信任地看着他,这是你的绅士风度,还是你已经企图掌挣我的行踪?他勾唇,淡淡地说:要知道你在哪里,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
她心口蓦地惊悸,她相信他是做得到的。
那一夜缠绵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天,她惹上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啊?冷先生。
她很认真严肃地绷着脸,那一夜是我心甘情愿的,但是这不表示,我同意让你霸道地禁箍着我。
对我来说,一夜情的保存期限就是一夜,那一夜后,我们就没有牵连了。
冷冥擎沉默了一晌,任着心口微微闷着,压抑着不让任何受伤的情绪走泄。
他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想做我的女人,我都没有答应。
只有她,让他想建立一个比较稳固的关系。
只是她啊,真是难搞定的女人。
我自动弃权。
她马上说,我不适合做你的女人。
我是个很奇怪的女人,脾气很糟。
被人吵醒,我会翻脸。
我不喜欢吃香菇,不喜欢穿粉缸色的衣服。
只喜欢加菲猫和史努比,不喜欢HelloKitty。
这些你都不了解,你怎么能够说要我做你的女人?这些并不影响我要你这件事。
想要她,那是一种直觉的、气息的、体温的,他就是知道。
他一笑,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适应我的存在。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
黎思茜翻了他一个白眼,这男人怎么这么顽固?冷先生,如果你继续缠着我,或者是使用非法暴力的方式威胁我身边的男人,我会诉诸法律途径,保护我自己。
不想,她不想和他走到这一步,但是逼不得已的话,她会做的。
他冷冷一笑,眼眸黯然。
他没想过她对他会这样抗拒。
在希腊的那一晚,他们可以不顾一切,放任情欲燃烧,汲取彼此的体温;回来之后,她却只想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偏偏,他想要她,这个念头强烈、执拗;而蛮横!他定定地看着她,我还想不出来有谁敢动我。
她挺直脊椎,与他对看,就算你是在黑社会混老大的,我也不怕你。
老大?他意味深长地勾了一抹笑,他们是叫我‘教父’。
东方世界的地下金融教父。
他掌有庞大的地下金融,钱脉人脉之广,牵连黑白两道,横跨海内海外。
他并不想拿这些来压她,只是他蓦地有些伤感地发现,那是他仅有的。
拿他的势力来威胁她,太狼狈了。
他只是隐隐地想让她知道他多一点点的事情,才会透出这样的讯息。
如果她对他没有眷恋的话,他拿什么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就算他是教父,她也可以拒绝成为教父的女人。
她这样的决定无疑是聪明的。
喜欢这样聪明的她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他的笑意加深,只是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自我嘲弄和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