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29 11:08:38

某个星期日凌晨三点,易小奴从房间走出来,想到厨房去找东西吃,却发现客厅还亮着一盏小灯。

她走进一看,看到任尚志拿着一本书,困倦地窝在沙发的一角。

任爷爷你怎么还没睡?她诧异地问。

我在等飞扬。

任尚志疲惫地揉揉眼皮。

易小奴一手插在腰上。

飞扬还没回来啊?!这小子,明天要上班还混这么晚,回来我帮你说说他。

任尚志一笑,把书放在旁边。

你呢?怎么也没睡?我在写稿。

易小奴伸伸懒腰。

写得肚子好饿,所以就起来找东西吃。

任尚志记得她曾投稿到一家出版社,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在写童话故事,只是结果不是很顺利。

任尚志说道:这么晚还写稿,对身体很不好。

他很鼓励年轻人想做什么事情就自己去闯,所以并不动用关系去对出版社施压。

没办法。

易小奴笑笑。

灵感来了也停不下来。

任爷爷你饿不饿啊,我来煮点小火锅,我们两个来吃,好不好?好啊。

任尚志打起精神起来。

易小奴拉着他去厨房,两个人翻找着冰箱,从里头拿出些火锅材料,随即她动作熟练地煮着小火锅。

厨房里很快就充满着暖烘烘的香味,两个人拿了碗筷,就在厨房附的小饭厅吃起来了。

吃了热呼呼的火锅,易小奴才有力气去管任飞扬的事情。

任爷爷如果你要把那小子吊起来痛打一顿的话,麻烦留几下,我帮你揍他。

嘿嘿,我跟他的仇可多哩。

任尚志一笑。

你不用帮我揍他,只要帮我管管他就好了。

他深深地看着易小奴。

飞扬他妈妈死得太早,我跟飞扬的年纪差太多了,有时候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管他才好。

如果他能娶你就好了,你这么懂事,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多跟你学学。

跟我学?她脸上一红。

不要这么说啦,我这个人吃得不少,懂得不多;错得不少,对的不多,还是别跟我学,再说,这小子其实也还不错啦。

本来你跟我说他好色、好玩、不成才,我还在想这男人完蛋了嘛,可是我现在觉得,你对他好像太要求了一点。

任尚志看着她,露出了笑。

看来,你挺喜欢飞扬,也挺满意他的。

啊?!易小奴呆了呆,脸红了红,嘿嘿地笑了笑。

怎么会扯到我这里呢?!电话声音突然响起,解除了易小奴的尴尬,她慌乱地起身,一转身,脚还撞到桌脚。

我哩咧~~她痛得抱着脚跳着。

你没事吧?任尚志皱起眉头。

没事、没事。

痛得让人差一点想骂脏话而已。

易小奴挥挥手,一跳一跳地蹦到电话旁边。

喂。

请问是任公馆吗?是。

易小奴点头。

她坐下来揉着刚刚撞到的地方。

嗯哼……易小奴眉头皱起,等对方把事情说完之后,她急急跳起。

知道了,谢谢。

她匆匆地挂上电话。

任尚志已经走了过来。

怎么了?谁打来的?易小奴神色一凝。

警察局打来的。

飞扬在PUB喝酒和人起了冲突,现在两方都在警察局里。

任尚志脸色沉下。

这小子……他坐下来,拿起话筒,第一件事就是联络律师。

易小奴抓了抓头,怎么会这样呢?———在易小奴的陪同下,任尚志带了名律师赶到警察局去。

没想到一到警察局,才发现外面竟然围了不少的记者。

易小奴本来要下车,见了这阵仗,立刻把腿缩了回去。

她皱紧眉心。

天啊!这么多记者?她突然觉得台湾的记者可能和路边的7-11一样多,要不然,她怎么随随便便都会碰到?!任尚志敏锐地嗅出危机。

一定是他们知道飞扬是我儿子,赶来抢新闻的。

易小奴看着他。

那……这时候她才知道有钱人还真是不好当。

律师建议道:任先生,我看您还是不要出面好了,我来替您处理。

任尚志沉吟一声。

好吧,小奴,你和我一起离开好了,免得被扯进去,媒体很缠人的。

离开啊……易小奴愣了愣,过了半晌,才稍微有了回应。

喔。

嘴上应了一句,可是她的眼睛却还瞟着窗外。

怎么了?任尚志问。

易小奴笑笑,却不说话,她知道被媒体盯上是很恐怖的,可是……任尚志猜得出来,她心里一定有些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所以才微笑以对。

想什么就说出来吧。

我在想,飞扬一个人在警察局里,一定不大好过,也不知道他受伤了吗?她顿了顿,咬着下唇,看着任尚志脸色逐渐凝重。

易小奴扯了一笑,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只是我胡乱猜的啦,我只是想在这种时候,他也许会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

她心跳咚咚的,说真的,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服任尚志进去看任飞扬,毕竟,她也不希望因为这样给任尚志添麻烦。

任尚志缄默了半晌,易小奴赶紧开口。

要不,我和胡律师下去好了。

她转身要走,任尚志拉住了她的手。

任尚志对她一笑。

虽然我很想将你介绍出去,不过这实在不是个好机会,还是我自己下去吧。

没想到他真的改变心意,易小奴微怔,张着大眼睛。

你说的对。

任尚志拍拍她的手背。

飞扬是我的儿子。

他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深深陷着。

不知道为什么易小奴突然觉得很难过,任尚志向来都很有精神,很有威仪,虽然她总是叫他任爷爷,可是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他已经七十几岁了。

任尚志打开车门,坚定地走下去。

等我。

易小奴回神,快步地跟出去。

你……任尚志回头看她。

易小奴一脸的笑,指着自己的脸。

好可惜喔,早知道今天有记者来,就化一点妆了。

任尚志笑了。

你这样也很好看。

他们所开的车子本来就受人瞩目,两人一下车,就有记者往这里看来。

一个曾经跑过财经新闻的记者认出了任尚志,立刻往他这里冲来。

任先生。

他一叫任先生,其他人纷纷回头。

才一下子记者群疯狂涌上,刺眼的镁光灯向这里照来。

啪啪啪地声响,像是一口一口凶狠地咬合。

记者推挤着。

任先生,请问……一堆麦克风争先恐后地递到任尚志的面前,易小奴脸都皱了起来,而任尚志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没有扯动任何一条皱纹。

———整件事情其实很单纯,不过是任飞扬和一个刚在PUB认识的女子喝酒,引来女子男友不满,伙同一票朋友不由分说就往任飞扬身上捧去,最后任飞扬受了些外伤,闹进警察局去。

在律师的处理下,任飞扬顺利地被保出来,只是第二天各大媒体都以富宝集团少东PUB与人争风吃醋、或是富家子弟喝酒闹事……等等语句来处理这件新闻。

任尚志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动用关系淡化新闻的处理,一边将任飞扬关在家中训示。

两个人为了这件事情,吵到翻掉。

任飞扬的房间,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任宅内从管家到仆人都战战兢兢,没人敢说话。

易小奴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挨到仆人旁边,轻声地问:还没吵完啊?仆人点头,不敢出声。

任飞扬的门啪地甩开,还没看到任何人走出来,那些仆人立刻迅速散去,唰地一下,就不见人影。

哇!易小奴啧了一声。

这些人动作比地躲警察还快。

任尚志走出来,愤怒地将门一关。

他关门的力气很大,整个屋子嗡嗡嗡地震响。

易小奴愣大眼睛,看着他。

任尚志哼了一声。

你不要以为你大了,我就管不动你,我有办法生你,就有办法管你。

任尚志抬脚,正要离开的时候,看到了易小奴。

易小奴堆上笑容,竖起大拇指。

说得好,说得好。

好像觉得一手的说服力不够,她将另外一手也竖上来。

看她谄媚的样子,任尚志居然笑了出来。

易小奴故意像一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蹭着他。

任爷爷,不要生气啦,血压会一直窜高。

任尚志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也许我真的老了,管不动他。

易小奴对他一笑。

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是媒体报导得太夸张了,我想只要飞扬记取这样的教训,以后出入这样的场所,多注意一点就好了。

任尚志哼地一声。

哪还有以后!易小奴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任尚志聪明地觉察她的表情。

唉,你想说什么?易小奴持平地说:任爷爷,虽然他和你差了五十岁,可是他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了,这样的限制就是不认同他已经成人了,我想他会很不舒坦的,你越限制他,我想他的反弹就会越大。

任尚志低沉地叹气。

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每次一说,就又……我不希望自己宠坏他,可是……管教任飞扬对他而言,比管理公司还要复杂。

我懂,我懂。

易小奴点着头。

任尚志手搭上易小奴的肩膀。

飞扬就麻烦你了。

是。

易小奴立正站好,精神地一笑。

一辈子。

他是打算把任飞扬的一辈子都交给易小奴。

啊?易小奴嘴角抽搐,她并没有想这么多耶。

———过了半小时,易小奴猜任飞扬的火气稍微降下来了,这才去敲他的门。

谁?任飞扬恶声恶气地问。

易小奴吐着舌头。

修理门板的。

说真的,易小奴一直满担心他们家的门。

这一家人脾气不好,那扇门甩来甩去,怎么可能不坏。

过了半晌,任飞扬绷着一张脸来开门。

易小奴看他的脸色虽然不好,不过好歹也来开门了。

她带着笑容,钻进房间里。

哇COW~~里面乱成一团哩!你来做什么?任飞扬眉一挑。

她咧了咧笑。

我来找死的。

任飞扬虽然没有笑出来,不过表情明显缓和不少。

易小奴见他没笑,心里嘀咕着,这男人真是没有幽默感。

她擭了摸鼻子,豁出去了,继续要卖。

奇怪,死在哪里啊?我怎么找不到?任飞扬眉头皱得死紧,这易小奴什么时候开始会说冷笑话了?他横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说:不好笑。

易小奴眼睛一眯,推起眼镜。

拜托,她都这么牺牲了,他还这样说。

没关系,她拍拍胸口,平了平胸中的恶气。

她身上可是背负着联系两代亲情的使命。

她重新堆上笑容。

没办法啊,我不像某人一样,这么有幽默感啊,随口一说,都是笑话。

她双手环在胸前,变了声音。

我是改变你一辈子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句经典,还有第二句:我是性能力强、交游广阔……易小奴!他杀了过来。

好恐怖喔~~她脚下一溜,灵巧地躲避着他的追杀。

救人唷~~杀人溜~~她自己装着各种怪声音。

还装死。

任飞扬那双长脚可不是装饰用的,他一跨,横在易小奴前面。

易小奴心跳加快,唰地一回身,往另一边逃去,谁知道房间太乱了,一枝笔掉在地上,她没注意到一脚踩上,整个人砰地一下,狠狠地摔跌。

啊!啊!啊!这种痛,可不是叫一声就够了,她惨呼连连。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在她旁边蹲下。

她瞪了他一眼。

你来摔一下,看痛不痛啊?她赖在地板上,看到他人好好没事,她就觉得火。

都是你啦,为什么摔的不是你啦,真是没有天理。

那……他伸出手来。

给你打。

她狠狠地抽高手,再看着他一眼,咬着下唇,一副置人于死的样子。

这女人也太狠了吧?!任飞扬皱眉。

算了。

易小奴最后只伸出一只手指头在他大手上轻轻敲着。

你也满倒楣的,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惹了一身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的手指在他手心上画着圈圈。

那温柔的指腹,绕着手心,撩起轻微的酥痒,传递着她的暖意。

他的心一动,蓦地握起她的手指,把它包覆在自己厚实的手掌中。

她的心跳冬冬地跳快,抬眸向他探去,乌湛湛的眼眸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所吸引。

他霸道地占据她的视线,就像那没有预警的一握,牢牢将她卷裹。

她的呼吸微促,连指尖都可以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

她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指头,假装没事地对他一笑。

你不要和任爷爷斗气了。

他的脸又沉了。

你不要帮他当说客。

什么说客?她嘟着嘴。

我是弄臣,专门来逗皇上您开心的。

好啦,你不要又生气了。

任飞扬语气和缓下来,甚至微微勾起一抹笑。

脾气这么大,一点都不可爱。

皇上,她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

您脾气就不大了?没办法,我的遗传不好。

他的语气中对任尚志还有气。

唉。

她叹了一口气。

任爷爷已经七十几岁了,你还要气他多久?听到这话,任飞扬默然不作声。

老人家就是这样子,关心很多,可是都不说出口,只要开口的,就都是嫌弃的话。

你听到的是他嫌弃你的话,我看到的却是他对你的关心。

易小奴压低了声音。

他为了等你,等到半夜三点,在警察局的时候,他本来可以不要出面,却因为我说了句,也许你会希望见到亲人,所以他就跨过那堆记者去看你。

如果你能想想他那时的心情,我想你就不会这么气他了。

任飞扬沉默地看着易小奴,发现她的眼睛微润,有些潮湿。

易小奴没注意到他的视线递投过来,溺沈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当我看到任爷爷下车的时候,其实我觉得很舍不得、很心疼,我挺羡慕你的……她眨了眨眼,不再说下去了。

老人家。

他突然一笑,温柔地看着她。

什么老人家?她愣了一愣。

你跟老人家一样,话都藏在心中。

他凑上她,嘿嘿地笑。

易小奴是老太婆一个。

你乱说!她脸上红了,一把扑上去,把他压着。

她本来是要威胁他,叫他把话收回去,可是看到他的眼睛时,她却变得呆呆的,只能睁瞧着他。

他的眼神太过温柔,太过透彻,好像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她突然了解了,为什么用春风来形容温柔,原来一枚眼神拂动的温柔,可以沁到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她乱了呼吸,乱了心思。

算了,饶过你了。

她匆匆地挣离他的身边,急忙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起身,勾了一抹笑。

他看出来了啊,看出来她没有说出来的孤单,还有她深藏的细腻与体贴。

———易小奴红着脸,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啪地打开门,又啪地关住,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手摸上自己红热的脸。

唉。

她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呢?她本来和他相处得很自在啊,她就喜欢和他骂来骂去,打来打去,当是运动和开嗓,这不是很好吗?可是最近好像多了些暧昧的眼神交会……拜托,她跟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那种感觉太像是……恋爱,让人心慌。

她曾经谈过一场四年的恋爱啊,一场恋爱下来,够让人甜蜜也够让人憔悴,叫她再谈一场,她只怕是没有勇气。

她和他像是朋友,甚至接近亲人。

她很满意这样的关系,这样也就够了……还是跳过情人关系吧,她的观察不会有错,这男人没有女人会死,而他不可能把她看成女人,所以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易小奴甩了甩头,把他的影像驱逐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脑,把原来的手写稿,打字输入电脑,想藉着这样的动作平静心思。

她打得太专心,没有听到有人敲门,也没有注意到任飞扬走进来。

直到任飞扬在她耳边喊了一声喂,惊吓之中,这才看到他来了。

任飞扬!易小奴往他手臂上狠狠打去。

你很喜欢当鬼是不是啊?每次都这样没声没息地出现。

你打人怎么这么狠?任飞扬皱眉,揉揉手臂。

是你习惯不好,还怪我。

你每次门都没关,敲了门,也不知道应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死在里面,只好进来看看。

易小奴睨了他一眼。

什么死在里面,你会不会说话啊?她甩甩手。

害我还要花力气打你,很痛耶!你进来我房间做什么啦?她恶声恶气地问。

他拉大嗓门。

来谢谢你啦,谢谢你花心思缓和我们父子的关系。

她和他比大声。

谢谢就谢谢,不用这么大声。

她倒是没想到他会为了这种事情专程来找她。

他一笑。

你是老人家,我怕你听不到。

我是老人家?!她手比着自己,挑眉怒看着他,突然转出了一个笑。

是啊,我是老人家。

她双手环在胸前。

不像有些人,二十七岁了,还在跟老爸爸斗气,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长不大?他反唇相稽。

是谁二十好几了,还在写儿童读物,明明是老人还在装小,装小也就算了,这人这么暴力,也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残害国家幼苗的东西。

你懂个……因为跟孩子们说了,不能说不雅的字,所以易小奴把那个四声的字,吞了回去。

我是化育人心,从根扎起。

这是文化事业,不是你的程度可以了解的。

他脱口而出。

看来那些编辑也不了解你的程度了。

他知道她被退过稿。

易小奴脸唰地一白,任飞扬心中叫惨,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快了。

任飞扬。

她皱紧眉头。

你很讨人厌耶。

她把脸转过去,理都不理他。

任飞扬心中暗骂自己是白痴,他本来是想要来讨她欢心的,谁知道嘴快,竟然跟她杠上了,而且这次还踩到地雷。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频频出错。

他看着摆在他眼前的电脑,闪过了一个念头。

易小奴。

他叫着她。

她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

他还是自己说下去。

你这一本如果过稿的话,我随你处置。

你自己说的喔。

她终于回过头,带着杀气瞪了他一眼。

当然。

他笑了,心里已经有个念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