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何玉暄请假没有去上班,莫安浪的工作情绪并不受影响,一早,他就和各单位的主管开会讨论新推出的豪宅方案。
会议结束后,陈莉跟在他后面步出会议室。
串她注意著莫安浪今天开会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样子,只是他的话比平时又少了一些。
陈莉藉著和他报告的机会,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总经理,‘东方御花园’后续工程的资金投入,已经超过预算了。
‘台北新世界’余屋消化的情形不大好,它庞大的利息恐怕会是公司资金调度上的隐忧。
您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东方御花园’的后续工程是不是要做些什么调整?嗯,你去调更详细的财务资料给我,我再想想。
莫安浪看了陈莉一眼。
莫安浪很清楚,在工作上,陈莉向来都是他得力的助手,对陈莉他是极为欣赏以及依赖的。
可是,他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除了公事,他突然不大想和陈莉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和陈莉原本还有点类似朋友的情谊,但是因为陈莉对何玉暄那种近似刻薄的态度,竟然让他对她开始厌恶。
莫安浪知道这不是件好事情,这会影响他在工作上应有的判断,但他就是摆不出笑脸。
他收起目光和杂念,说道:麻烦你了。
陈莉微微一笑。
应该的。
她可以觉察到莫安浪对她的疏离。
她有些沮丧地走回她的位子,这时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您好,我是‘新讯报纸’的傅家豫。
他自我介绍后,拿出名片。
;闹问您是陈特助吗?我是。
陈莉接过名片后,狐疑地看著他。
傅家豫语气兴奋地说:请问昨天送青花瓷器去‘勤业’的女孩子在吗?莫安浪本来要进办公室的,听到这句话时,脚步一停。
你找她做什么?陈莉皱起眉头。
傅家豫笑容满面地说:我是来感谢她的。
昨天我爷爷走失了,过马路的时候差一点出车祸,是她救了我爷爷。
听说为了救我爷爷,还害她摔坏了青花瓷器。
因为她一直不肯留下姓名,我们一家人又真的很谢谢她,我只好自己找到贵公司,代表我们家人跟她再说一次谢谢。
你说她救了你爷爷?莫安浪走向他。
该死,昨天何玉暄完全没有说这件事情。
是的。
傅家豫点头,带著笑容问道:您好,请问……他有些紧张,因为他刚听到陈莉叫这男人总经理。
亿泰建设的总经理莫安浪,在建筑业界极受瞩目。
对他而言,莫安浪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我是莫安浪,你好。
莫安浪伸出手和傅家豫一握。
他有自信,傅家豫会知道他是谁的。
您好,您好。
傅家豫堆了满脸的笑,能亲见莫安浪的丰采和气度,实在是太荣幸了。
莫安浪问道:你可以把事情再说得清楚一点吗?傅家豫脸上微红。
昨天下午,我接到警察的通知,才知道我失智的爷爷走失了,被一个女孩子带到警察局。
我后来才晓得,为了救我爷爷,害她摔碎青花瓷器。
我爷爷一再说,那个小姐对他很亲切,我们真的很感谢。
我想,青花瓷器的损失应该是由我们来负责。
贵公司的员工真的很优秀,现在很少看到像她这样热心、善良又潇洒的女孩子。
不过她实在太潇洒了,连个名字都不留,我们差点找不到她好表达谢意。
他不断地称赞何玉暄,一方面是因为担心她会因为摔坏青花瓷器受到公司的责难,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她实在很有好感。
莫安浪看著他,嘴角微勾。
照理说,傅家豫如此称赞何玉暄,他应该要为她感到高兴的。
不过,他的心底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大舒服。
傅家豫说到何玉暄的时候眼睛会发亮,他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会有的神态。
怪了,他的胸口因为这样而闷闷的。
傅家豫追问:请问那个小姐叫什么名字?莫安浪一笑。
抱歉,我想她不让你知道她的名字,一定有她的考量,公司没有理由暴露她的隐私。
傅家豫一愣,露出失望的表情。
真的不能说吗?他不死心地说:我打算把这件事情报导出来,我相信这对贵公司的形象会有帮助的。
莫安浪勾唇一笑。
这种小事情没什么好写的,倒是……他沉吟著,忽地灵光闪动,有了主意。
有了,我知道你该怎么处理了。
莫安浪露了抹自信的笑。
你可以写一篇报导,标题是‘小秘书路上行善,大老板慷慨解囊’。
什么意思?傅家豫的头脑转得没有莫安浪快。
莫安浪笑笑地说道:小秘书就是救了你爷爷的那位小姐,她姓何。
报纸开头,你可以把这件事情写上去做个引言。
然后,后面可以写到,公司受了感动,决定赞助五百万元给失智老人基金会。
五百万?!这个数字不只让傅家豫吃惊,连陈莉也感到诧异。
嗯哼。
莫安浪很轻松地点头。
他想得很清楚,这件事情,如果见报的话,一来可以让何玉暄免掉公司内部的责难;二来,这种正面的报导,对何玉暄的未来会有其他的助益。
此外,对于公司,这也是件好事。
如果他肯花五百万,相信不只是平面媒体会报导,连电子媒体都会有兴趣的,他相信,他能让广告效益大于五百万的。
莫安浪笑得自信满满,神采飞扬。
傅先生,我想你应该会同意,加上那五百万以后的新闻才有价值、才有张力吧。
至于要怎么写得戏剧化,我相信你是有能力的。
那只破掉的青花瓷器,你可以拿去照一张像,那个东西价值几十万,还上得了报纸的。
他说起话来,沈稳而笃定,就像事情已经决定好一样。
本来提议的人是傅家豫,但是这时候,他却只能听从莫安浪的说法。
莫安浪是个有领袖魅力的人,他无从置喙,只能服从。
莫安浪转向陈莉,吩咐道:陈莉,新闻稿的事情由你来处理。
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这个新闻和‘台北新世界’的案子结合在一起,你请企划部去做规划,让‘台北新世界’成为一个三代共居的社区乐园,而社区内不只让老人享有共同活动的空问,也要能提供对轻微失智老人的照顾。
是。
陈莉点头。
虽然在莫安浪身边多年了,但是对他所展现的过人才智,她仍然觉得佩服。
因为这样,她才会偷偷恋慕著他。
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们两个合作了。
莫安浪拍了拍傅家豫的肩膀。
好、好。
对于莫安浪的反应之快、思虑之周,傅家豫不禁昨舌。
那就这样了。
莫安浪踏著轻松的步伐进了办公室。
现在,他就只剩下一件事情要处理了。
好烦喔!窝在电脑前的何玉暄烦躁地搔著头。
她正在打忏悔报告书,对著莫安浪发过脾气之后,她完全没脸去上班。
昨天回到家之后,她对室友童彤和左少薇说她想要辞职。
童彤很善良地告诉她,不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她。
左少薇则明白地说,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以她的资历,要捞个赚钱的职位并不容易。
不赚钱的工作,要赔那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器,恐怕会很困难。
左少薇完全说中她的要害。
何玉暄本来要很有骨气地写个辞呈,最后决定改写忏悔报告书。
从童彤和左少薇去工作后,她就开始写了,写了一天,什么也写不出来。
唉。
她叹了一口气。
铃!电铃响起。
来了。
何玉暄迅速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看到莫安浪站在外头,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咦,你怎么来了?听说你请病假,我特地来看看。
莫安浪笑了笑。
何玉暄嘿嘿地笑了笑。
想也知道,莫安浪是怕她觉得尴尬,所以先来看她。
她顺著他的话,打哈哈地说道:总经理对下属这么照顾,难怪公司这么赚钱。
她算不得是精明世故,但是真的有点油条。
他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你要不要再加上一句,公司业绩长红,总经理洪福齐天。
她还真的和他答腔。
说的是呀,感谢总经理的教诲训示。
总经理就是总经理,才智过人,英明睿智……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被他瞪了。
她干笑著,那讨好求饶的模样,逗惹出他眼中的笑意。
他笑了,拿她没辙呀!见他终于笑了,她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要为我昨天的态度道歉,是我没有调适好自己,还情绪化地和你说了那些,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会好好工作,把钱赔给公司。
我本来是打算晚上在夜店兼差赚钱啦,不过我这种死脾气,可能在那里也赚不了钱。
想想,还是遇到有人出殡,我去帮忙抬个棺材,或许还比较能赚钱。
他朗朗地笑了。
真是服了她,这种打工方法,她也想得到。
你不用赔钱了。
他说。
今天早上有个年轻人来办公室,他说你救了他爷爷,他们很感谢,打算赔偿那只青花瓷器。
他们家有钱吗?何玉暄完全没想到对方是怎么会找来的,她只关心对方有没有钱。
如果没钱呢?他好奇地问,想知道她的反应。
那当然不能叫他们赔了,是我自己摔坏的,又不是他们的错,不过……她的话锋一转,嘿嘿地笑了笑。
他们要是有钱要给,我干么不接受?不接受,人家会不心安咧。
况且让人家能行善,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善……她说了一串听起来满像回事的话。
他没说什么,就只是好笑地看著她。
好啦、好啦,我这人没那么豪气啦。
要赔那只青花瓷器,我也是既痛苦又挣扎的,你没看我连那只青花瓷器价值多少都不敢问。
她自己招了。
他一笑,觉得她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很善良,但是不伪善。
那种小气又坦率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爱。
他一直很想再多知道她那么一些。
为什么不说,你是为了救人,才会摔坏那只青花瓷器的?为什么要说?她很直觉地反应。
说出来之后,是公司会发奖金,还是赔偿可以打折?当然不是。
他失笑。
可是不说出来,你不觉得委屈吗?没有啊。
她摇头,圆圆亮亮的眼睛,睁睁地瞅他。
你不觉得说出来比较丢脸吗?又不是每个救那位老伯伯的人都会摔坏青花瓷器。
他朗声笑出,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不在的时候,会让他觉得少了什么,因为她总是能让他心情愉快。
她脸热了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喂,你生活这么苦闷吗?怎么我随便讲讲,你就一直笑啦!好,我不笑。
他敛起笑。
跟你说个好消息,你不用赔钱,那人也不用赔钱,公司打算吸收这笔费用。
我们是建设公司,不是慈善单位吧?没道理呀!她睁大眼睛。
他笑道:你放心,公司这么做是有其他的考量。
你这件事情给了我一个己idea。
你救的那个老先生的孙子是个记者,他想把这件事情报导出来。
我想刚好利用这个机会,公司可以做些关怀失智老人的公益活动。
此外,我打算将公司手边的余屋推出新的企划案。
我们不只是卖房子,更要营造一个照顾以及关怀老人的社区。
哇!她怔愣地看他。
只不过是件顺手救了个老先生的小事情,他也能把它搞成这么大,难怪他能赚大钱。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她由衷地发出赞叹。
她那种夸张但不失真诚的样子,惹得他发噱。
老实说,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奉承的样子,但是她那种发亮的目光,还是让他心头高兴著。
她身上有好几种有趣的特质。
她虽然单薄瘦弱,内蕴的力量却是惊人。
她看似世故,却仍保有一种天真。
表面上,她总是嘻嘻哈哈,漫不经心,个性却是倔强而不屈服。
关于她救了人的事情,她只字未提,其实是让他诧异的。
不过,后来想想,那也是因为她真的善良,根本不把这样的事情视为什么大事,才会什么都不说的。
最初,他是抱著帮她的心情,才想让她在他身边工作。
不过,他得承认,他的心情似乎慢慢地在转变。
他想看著她睁亮的眼睛,想听她说著可爱的话,想著她明亮的笑脸。
他笑道:跟著我有前途吧。
他想把她留在他的身边,出于私心的。
有耶,有耶!她巴巴地看著他,咚咚地点头。
总经理这么厉害,以后我吃穿都仰望您了。
哇,他好高哩!她还真的只能仰头看著他了。
他一笑。
他喜欢她专注发亮的眼眸,但是……看著我的脸的时候,你可不可以真诚一点?我觉得你好像在看著钞票。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咧开了一抹笑。
总经理,这您就不懂了,如果我看著您像看著钞票一样,那就表示我对您绝对是掏出真心了。
他摇了摇头。
你的真心还满让人沮丧的。
她偏著头,百思不得其解。
把他和钞票相提并论,那是极大的赞美了呀,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吗?他拿出一张一千元,她的眼睛唰地一亮。
一千元刚好遮住他的下半脸,他露出那双迷死了很多女人的眼睛看著她。
你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睛发直。
我看到一千元纸钞上面的帚雉了。
唉!他低叹了一声。
他确定了,在她眼前,他是不如禽兽的。
她急切地补充说:这个背景是‘玉山’,插图是‘云海日出’和‘玉山蓟’。
一千元,具有十项防伪功能,包括菊花和面额水印、折光变色窗式安全线、纸张隐形萤光纤维丝、变色油墨、凹版印纹、正背面套印、微小字,隐藏字、盲人点还有上下左右衔接图纹。
怎么样?答出这个,这张一千元就是我的了,对不对?她兴冲冲地问。
嘿嘿嘿,她有自信,能把钞票讲得这么专业的,全台湾肯定没几个人。
这……他愣愣地看著她,她以为他在有奖征答吗?他挫败地说: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他实在太抬举自己了,才会说,她看著他,像是看著钞票一样。
嗯,太、抬、举、了!晚上,莫安浪硬是把何玉暄拖去买新的鞋子。
何玉暄本来不想自己花钱,也觉得不好意思收下他的礼物,但是他说他会调整她的工作,以后她可能会需要经常走动,一双好走的新鞋子,对她而言,绝对是有必要的。
莫安浪坦言,陈莉在工作上是无可取代,何玉暄不可能取代陈莉,但是她却能补足陈莉不足之处。
陈莉的长处是在处理事情明快,有条理。
何玉暄的长处则是在与人相处上的亲和力,他打算让何玉暄和他去拜访客户。
如果她表现得好,他不排除以后将公司对外公关的事宜交给她负责。
他的肯定,让何玉暄觉得窝心。
对于这样的工作内容,她也很有兴趣。
以后,如果真要和莫安浪进进出出,没一双舒服的新鞋子,的确很不方便。
所以她就跟他去百货公司,挑选新鞋。
坐在椅凳上的她,脚换上新鞋子,脸上显得局促不安。
怎么了?一旁的莫安浪问道。
何玉暄看了看销售小姐,小声地附在他的耳边说道:我没在百货公司买过东西。
莫安浪诧异地看著她。
不过这诧异也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下一刻,他就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是很合理的。
莫安浪低声地说:你这样还是不算买过东西,因为付钱的是我。
何玉暄因为莫安浪的话,噗哧地轻笑。
他们两个并肩坐著,他厚实的身躯让她觉得安心。
他们还不是情人,可是那交换的低语,仍然递流著轻暖的亲密感。
销售小姐看他们两个交头接耳,识相地退开。
莫安浪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你这么省?何玉暄觑了他一眼。
其实,她是可以敷衍地带过这话题的,不过她并不想这样。
她收敛起向来浮夸嘻笑的态度,老实地说:我是我大伯和婶婶养大的,他们很辛苦的,我希望能赚很多钱报答他们,所以我舍不得花钱。
他第一个念头是,她的爸爸妈妈呢?在她湛黑诚挚的眼眸中,他看不到她寄人篱下的心酸,或是父母不在身边的怨怒。
他看到的是她单纯的感恩,以及那份倾尽所有想要报答的心意。
在对别人的体贴中,他看见她对自己的极度吝惜。
他不忍心再问她的私事,只是觉得很舍不得、很心疼。
他决定了。
他对她,就是要任性地偏心到底。
如果她这么不疼惜自己、不照顾自己,那么,他来为她扛下所有。
向来理智冷静,情感内蕴的他,眼眸为她而炽亮。
不要这样看我啦。
她蹙起眉头地说。
他的眸光,让她的心口跳得好快。
喂,你不是要帮我挑鞋子,看我的脚就好了啦!他低低一笑,他最喜欢看她露出害羞的娇态。
她的双脚并拢,侧伸著。
虽然她的个子不高,但是小腿修长而匀称,足踝纤巧。
很好看。
他压低的声音性感而魅人。
她的脸热红了起来。
她明明知道,他看的不过是她的双脚,可是他暧昧的嗓音,已经足以让人轻轻发颤了。
她稳了稳心跳,一笑。
那就这双鞋子哟。
他听得出来,她是在故作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他因为这样而暗喜著。
呵,也许他对她是有这么些影响力的。
她弯下身,想要脱下鞋子,他的手却碰来阻止她。
不用了,这样穿著就好了。
她好不容易稍微平稳的心跳,因为他的碰触,咚地又狂击一阵。
Shit!她心里低咒,觉得自己超级没用,只因为这样就紧张得不知所措。
她暗自深呼吸,眼睛不敢看著他。
突然,角落里,一个圆亮的东西引走了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一亮,马上唰地转过头,朝向他。
他正要站起来,她急拉著他的手。
看到没?她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秘密。
什么东西?他重新坐好。
一块钱耶!她的眼睛发亮,在角落里看到的是一块钱!莫安浪愕然地看著她。
她竟然看得到一块钱?!而且因为这样,她刚刚害羞的模样全没了。
老天,败给一千块钱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败在一块钱的手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身价的男人,但是在她眼里……唉唉唉……何玉暄不明白地看著他沉郁下来的脸。
捡到一块钱,明明是很快乐的事情,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哩?难道一块钱太小了,他不看在眼里?唉!她暗叹。
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大,就像一块钱和一千块钱。
喔,不,是一块钱和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顶级白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