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到了。
徐爱潘站定在餐厅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紧张的情绪;觉得不再发抖了,才抬起头,推门走进去。
她的心还在噗噗跳。
没有,没看到那帧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潘亚瑟尚未来到。
她顿时松了口气仿佛卸落了千斤负担。
领台的服务人员带她到预定的桌位。
她悄悄坐进位子,在等待的片刻,宛如锣鼓一般密密麻麻地敲响起来,噗通噗通地跳心脏跳得她整个人又颤抖个不停。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只片刻,潘亚瑟便含笑站在她面前。
她立时期期艾艾慌了手脚,太提防却又那么不防地不知所措,乱了方寸地啊!?没有——我——好个——对她的慌乱,潘亚瑟似乎觉得很平常,听着她的不知所云,已含笑坐在她对面。
对不起……嗯,你这么忙,我这么冒昧……嗯,约你出来——徐爱潘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但一小段话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完整地说出口。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大事,渴盼的落实。
她既期待又害怕;她一直在一个无形的圈圈里徘徊,圈圈内满满的是她刻意的相思。
她始终惦着,关于往昔,不曾稍有忘;现在,他就真实地坐在她面前。
这天地,仿佛唯有他们两个人。
没关系。
你约我出来,我反而很高兴。
潘亚瑟柔和的笑容,总含着一种笃定的从容。
反正再怎么忙,饭总是要吃的。
与其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倒不如两个人一块热闹。
因为他态度的平常,引得徐爱潘紧张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被他的话惹得笑起来,心情一放松,喉咙不再那么紧涩,也不再颤抖了。
老实说,面对你我总是很紧张,一紧张就语无伦次。
她很老实地说出她面对他时的无能软弱。
不必那样。
你就当我是一般的朋友,大家轻松的聊聊天,那样不就可以?不必想得太严重。
徐爱潘微笑着,无法回应。
她希望能那样平常,但大概是记忆沉积得太久,以致于她的心情还停在昨日,使得她的应对能力也停滞在昨日,无法像对于其他人时那般平常地面对他。
服务生递来印刷精美的菜单,她没有主意,随着潘亚瑟在口味,要了跟他一样的餐点。
谢谢你答应我的邀请,我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冒昧。
那些往事,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每每都让我有种错觉。
日子过去得那么远了,在她的印象里,却彷如昨日。
潘亚瑟微微一笑,说:我很高兴接受你的邀请,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
啊!徐爱潘有些意外,以眼神询问。
潘亚瑟收起笑,神情变得几分认真严肃。
有些事,我想我还是先跟你说清楚比较好——啊!?徐爱潘愣了一下,还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潘亚瑟喝了口水,毫不躲闪地看着她。
他不是那种迟钝粗线条的男人,由徐爱潘细微的表情与举止,他很明白她对他的心情;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
所有的感情都是会变质的,他怕徐爱潘的感情多少还是有点少女的梦幻存在,他无心也无力谈那种少年似的恋爱了;再则,基于某种原则,他觉得还是先跟她把话说清楚比较好,让她知道,他是无法给她承诺的。
我不知道你心里对我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大概只能跟你保持这样的朋友关系……他停顿下来,看着徐爱潘。
但她的视线被服务生遮住了。
她垂着眼,专心看着服务生手脚俐落地端上两碗热汤。
先是摆上瓷白的盘子,然后再小心地置上热汤。
热烟如丝地袅绕,金黄透明的汤汁清澈得像镜子一样。
请慢用!服务生殷勤有礼。
徐爱潘抬头对他微笑致意,浅浅笑意淡似涟漪。
我结婚我。
潘亚瑟看着她的笑,丢了一个突然。
啊!?她又愣了一下,错愕的,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脸上尚未及收的笑意凝结住,半张着,布满了愕愣。
你说什么?我说我结婚了。
潘亚瑟冷静地又重复一次。
她这才像怔醒,低下头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清楚这件事才好。
也许你原我只是好奇,觉得好玩——不是的……徐爱潘急忙打断他的话。
他多少应该明白她吞吐难言的心情才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我——我是认真的——我——听她这么说,潘亚瑟嘴角隐笑,随即敛去,神态依然严整。
你认真到几分呢?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无法再玩那种梦幻的游戏——他停了一下,盯着她。
她说她是认真的,但他自己倒是看得明白。
你只是惦念过去年少的时光,连带惦念在过去那时光中的我罢了吧?天空沉默。
但觉得满腔满胸的话,却欲诉难言,喉咙又紧涩起来,像是有什么梗住。
他到底不喜欢她吧?男人对不爱的女人,都是很残酷的;但这残酷,对她是好的,那是他对她的仁慈,要她不要太痴傻。
我——她觉得喉咙又干又涩的,好多的难言。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
我只是——只是想——希望能看看你——跟你在一起——如此而已——那汤中的烟气,不断地扑上她的脸,热气氤氲,模糊着她的双眼。
她的眸底凝了一层雾气,视线变得朦胧。
这样对你没有好处,何必呢?潘亚瑟摇摇头,站起身,打算离开。
潘——徐爱潘叫住他,那么急,眼底有很深的渴盼。
我——我可以再去找你吗?潘亚瑟站定不动,也不说话。
看了她半晌,才开口,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说:爱潘,我已经结婚生子,只能和你维持婚姻之外的关系,而不能给你任何保证,说明白点,也就是玩一场游戏。
这样,你也愿意吗?我不愿意欺骗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再说吧……天空坠落了,整个整个坠落了。
氤氲的热气化成泪,晶莹地滴入金黄色的汤汁里,微漾起一丝的涟漪,情殇的痕迹。
她只想谈个普通的恋爱,像少女一样。
两个人,手拉手,一起看电影、郊游,在星空下漫步,暗夜里穿梭;观星、看海,秉烛夜谈,叙述情怀理想,平凡且自然。
感情由浅而深,因情生欲,让一切都很自然地发生;她不会后悔,更不求什么结果。
但他已经不再是少年了,无法谈那少年似的恋爱;没有闲情,也没有余裕。
她的心她的感情还停留在过去,但他已不在那里了。
他以一种成人的姿态与她面对。
错愕的是她,时光就那样流过了。
她的少年爱情,在某个时空也早已扭曲了。
不醒的,一直是她。
他不愿对她欺瞒,原是对她的好意。
可是他说得这样明白,残忍又仁慈,她一下子承受不住。
她暗惦了他十年,到头来,她和他之间,仍像那深墨色的琉璃,不清不楚地没有一个透彻。
她没有抬头,又一滴眼泪滴进金黄的汤汁里。
他终究还是走了,将她一个人遗留在餐厅里。
她一口一口喝着汤,连同潘亚瑟的那份。
服务人员处变未惊地上着餐点。
一桌子的东西,她拼命地吃,吃个不停,完全如一般女子失恋的自暴自弃。
你还在等传奇?啊?冷不防一个人影落坐在她面前。
她微微抬眼,那个徐楚!又是巧合吗?是你!她嘴唇稍微嚅动,没有开口。
像是在说:又是这样的巧合,怎么又遇见了?偏偏这时候!他摇摇头,似笑非笑的,像是在嘲笑她的迂腐或固执。
看穿她的想法说:世上没有那么巧合,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她没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徐楚噙着笑,拿开她的刀叉,辨不出真心的玩笑又认真,不在乎地说:别再等‘传奇’了,倒不如和我来吧!和我一起成就一个传奇,跟我一起吧!他明明已经有女人了,却还——徐爱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句话就像是在说:当我的情妇吧。
他是特地来跟她开玩笑的吗?跟你在一起?你是说,当你的情妇吗?荒谬透极了,她倒要问了。
可以这么说。
他竟不否认。
这样荒唐到底,她反倒笑出泪来。
听起来好像是很不错的提议,不过,我是很柏拉图的,不会是你要的型。
我是很肉体的,我们俩刚好互补。
他紧盯着她。
忽然抓住她的手,看了又看,摇头说:难怪!套用句江湖术士怪力乱神的那套说辞,她的感情线深刻而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痕,难怪她能十年不变惦记住一个人,虽然思念得懵懂。
徐爱潘抽回手,颦眉蹙额;但她没问他的唐突,他也没解释。
某种男性间的绝对意识,他不想提起潘亚瑟。
她丢下餐巾,迳朝门外走去。
潘亚瑟已先付了帐,这一点,倒显出他的仁慈体贴。
等等!我送你——徐楚紧跟上去。
不要!她挥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
肚子胀得难受。
该是心头的苦与难过都汇集到了胃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痉挛。
还是让我送你吧!何必拒绝我?徐楚走上前。
他看得很清楚。
她的心似乎始终处在一种过去进行式状态,明明已经是昨天的事了,感情却还在向下的当口持续。
他想把它扭转,成为对他的现在进行式。
你爱你太太吗?徐爱潘转过脸庞,突然问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
爱。
徐楚不动声色地回答。
爱?但你还有其他的女人——既然他爱他太太,那么他怎能还和其他形色的女人牵扯在一块?别把这看得这么认真严重。
他的脸抹上一层不在乎,瞧不出多少认真。
我们只是因为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了,产生不出火花。
既然如此,他要她当他的情妇,有一天,他也会对她的身体感到疲厌吗?徐爱潘抿抿嘴,心里直有一种荒凉又荒唐的感觉。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找我,只怕我会令你失望。
你就是太认真了,像个少年!徐楚竟望着她笑。
像少年有什么不好?徐爱潘反感极了。
她知道他在笑什么,笑她不切实际;而潘亚瑟要说的也是这些吧!?他不再是小孩子,存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会再有童话式的爱。
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会认不清现实。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
她瞪着他,累极了。
你说你爱你太太,但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对不同对象‘刻骨铭心’?徐楚扬扬眉,又一副似笑非笑。
拜托!你不要拿出那套‘曾经沧海’的理论来!人的感情是有伸缩性的,再说,‘多爱不忍’,也是生物的天性。
他在为他的不专找借口。
但有一点他没说的,也许没意识到的——虽然男女会因对彼此的身体过于熟悉,而失去新鲜感,降低了欲望的热情,激不出新的火花,但如果彼此情坚爱深,那其实都不是借口。
他维持与他太太的关系,大半基于惯性的习惯,换了一个女人还不是一样?婚姻不就是那么回事。
徐爱潘停下来,用一种软弱到接近无力的语气说:你所谓的爱情,说穿了,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交尾——别那么乖戾!他笑出声,俯低在她耳畔,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那叫做、爱!几乎把那两个字含在嘴里,吐得很暧昧。
是吗?但那种事是有爱情存在才能做的,不是吗?他却说是生物的天性!我只是多情了一些。
他又在找借口。
徐爱潘别开脸,不愿再多说。
多情的人,其实对每个人都是无情的。
她觉得胃又在痉挛,难过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潘亚瑟要跟她说那些话?她又为什么要觉得这么难过?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她就不会难过、不会受伤吗?那么,说与不说,到底又有什么差别?胃在痉挛,肚子胀得难受极了。
她不该吃那么多的,这连失恋都算不上。
是啊!她何曾恋爱过!?风凉凉的,天与地那么在,低而辽阔,忽忽逼近在眼前。
她停住脚步,再往前走,走了两步,蹲了下去,哀哀哭泣起来。
她的初恋,她纯情的十年,就这么结束了……唉!你这又是何必!身旁有人驻足,在嘲笑她痴痴的叹息。
跟着托起她,将她圈在怀里,让他昂贵的亚曼尼西装当作纸巾止她的鼻水泪滴。
徐爱潘别开脸,不想领情。
他为什么还不走?要跟她跟到什么时候?跟我来!徐楚拉住她,转个方向往路边走。
黑色宝马静静泊在前方街头。
她反射性地挣扎,没挣脱,颓然放弃。
想想算了,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而且,她整个胃难受极了,恶心又沉重,她感觉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坐进黑色宝马的那一刹,她内心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感。
她跟徐楚、跟这个男人之间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奇怪的关系?她跟他,明明是陌生人啊!怎么——她想不懂;他们之间,甚至连无心插柳都算不上,却怎么会演变出这种奇怪的交集?徐楚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边注意前方路况,边撇过脸看她。
这个情形,原也在他的算计之外。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在他面前流泪,都是有目的或算计手段,无非是要他怜惜或爱抚。
她哭得这么无声,泪水也不是因他而流,反倒激起他想爱怜。
但她一定不会接受,他知道;她对他没心——至少,现下这一该,她对他没那个心肝。
但之后,她会接受他,会对他有心吗?他也没把握。
不过,那倒好,如果什么事都有把握,那就不必去做了。
他看着又看着她,对她一直是有浓浓的兴味的。
她跟露露是截然不同的典型;露露丰满多汁,长得高腰肥臀;她却瘦,身材也不够长但腰细得一只手就能完全将她环在怀里。
就是跟她太太章容容的气质,也在异其趣。
他太太能干聪明,知性与感性并俱,既有都会女郎的明丽从容,双兼有雍容高雅;她却显得漫漫无心,淡中带懒,气韵偏冷。
看她脸色苍白的样子,他蹙紧眉。
他到底是哪点好?你这么多年还忘不掉?他又知道什么了?徐爱潘瞅他一眼,淡然说:你不懂。
一句话就堵死他。
她也不知道潘亚瑟哪点好,但她对他实在有种难言的恋慕。
她转头朝着窗外。
快速飞逝的街景幻灯片似的让她觉得昏眩,不舒服极了!胀痛的胃腹愈来愈难受,一阵阵的恶心反胃,直教她忍不住。
快停车!她皱眉叫着。
怎么了?徐楚侧过脸,发现她脸色不对,减缓了车速。
来不及了!车子才停,徐爱潘便哇地吐了出来,吐得满车都是,吐得他亚曼尼西装一身的酸臭。
对不起。
她拭掉嘴角的残渣,有些歉然。
徐楚没说话,也不似在生气,倒好像很无奈地一脸看着她,看得她不知该如何。
对不起……她低下头,又道歉。
我会负责的……她的意思是说,她会负责赔他的洗衣费、洗车费,以及一组全新的椅套。
你怎么负责?徐楚明知故问,偏要对她为难。
男人为难女人,有时也是一种手段,做为接近的跳板。
你可以把帐单寄给我……徐爱潘微微皱眉,又一阵恶心反胃涌上来,勉强地忍住。
很贵的哦!徐楚略略扬着笑,仰身靠向她。
对自己被吐得一身酸臭,似乎甚不以为意。
别靠过来——她伸手想挡开他,话还来不及说完,哇地结结实实又吐得他满身酸臭。
你还好吧?他看看她,表情看过来更无奈了。
对不起……她更歉然了,把头垂得更低。
车内弥漫着酸馊味,两个人身上沾着一式的酸腐味。
徐楚开了半车窗,送一点空气进来,很言情地轻轻托起她的脸庞,点点深情地注视着她说:你不必道歉。
但以后,送你的花可以收下吧?拿了一朵苍蓝色的玫瑰送到她面前。
你要的——蓝色玫瑰我没记错吧?怎么可能!徐爱潘简直不敢相信。
看看玫瑰又看看他。
那么美的苍蓝色,冷到极点又艳到绝处。
怎么可能……她接过玫瑰,看仔细了,淡淡的香味中夹杂一股颜料味。
恍然明白,他竟将纯白的白玫瑰以染料浸染成苍蓝的色调!她蓦地抬头;他隐着等着。
她没想到他竟做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她呐呐的,又低下头。
你不是说‘将于茫茫人世中寻访你唯一知己,得之,你幸;不得,你命。
’吗?她霍然抬头,紧紧注视着她,无法再将目光移开。
那一声声,低低的,那般蛊惑。
啊!为什么?为什么竟会是他让她这般震撼?相知是求共鸣,不是吗?他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她宛如受催眠,无法移开眼。
他愈靠愈近,扳住她的双肩,轻轻地吻住她额前。
然后,俯低脸,紧紧注视着她,低低、低低地说:知心难遇。
怎么样?你要不要赌一赌?她迷惑了,无法言语。
传说中,恶魔与人打定契约时,会在立约人的额前烙下恶魔的印记,再将对方封了印,从此,窃据对方的身心。
被恶魔封印,灵魂与肉体将会永远属于恶魔,禁闭在他的结界里。
* * *你这两天到底去哪里了,阿潘?那个徐楚找你快找疯了!将近午夜十二点,徐爱潘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住处。
才进门,花佑芬劈头就一串的抱怨。
没去哪,只是出去走走。
她回得轻描淡写。
一如所有失恋的女子疗伤的旅行,她漫无目的地在外头游荡了两天,觉得累了,身上的钱花光了,才拖着脚步回自己的地方。
她游荡惯了,花佑芬也习惯她这般不正常;平时也一甚在意,各过各的日子。
但这回因为那个徐楚,她简直快被电话轰炸得疯掉。
徐楚那家伙简直神经病,我都快被他烦死了!花佑芬咬牙切齿。
他不分白天晚上,一小时一通电话,搞得我神经衰弱。
跟他好说歹说,他全都不听!一个小时一通耶!你想想,要我都别睡觉了!像是要回应她的指控,电话很不识时务地又响了。
花佑芬摆个你看吧的表情,狠狠抓起话筒,恶声恶气地叫着:喂?跟着白眼一翻,将话筒递给徐爱潘。
喏,找你的,那个疯子!徐爱潘默默接过,停了一会儿才出声。
回来了?徐楚的声音一点也不急,不像花佑芬夸张得那般气急败坏。
嗯,刚进门。
徐爱潘回答得很轻很低,嘴唇几乎没有动。
我想见你,马上就过去。
改天吧,我很累了。
她视线一低,桌底下躺着一朵已谢的玫瑰,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
那以后,她就开始接受他送的花;她知道她的偏爱,只送玫瑰,红色的、粉色的、橙色的、紫色的、黄色的。
因为一朵苍蓝色的玫瑰,因为那一吻,因为那句相知是求共鸣,两个人之间某种莫名的关系就此确立了——或还是因着其它什么缘因,因为他看到她最脆弱的时候。
总之,他们就那样有了某种关联。
他来找她,她回答他,那么自然。
但她还是被动的。
那么,明天我去找你。
徐楚让了一步,但语气坚决。
改天吧。
明天一早我就要出门,不会在家。
你又要去哪?原先那坚决的语气泄露出强而烈的怒意。
徐爱潘那句一而再低低轻轻的改天吧,着实令他咬牙切齿。
我想去看海。
她低声说,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明天早上很早很早的火车,所以无法和你见面。
电话窒息般的静默一会。
好。
徐楚重重说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徐爱潘呆呆看着手中的电话,哑然一会,才轻轻挂上。
阿潘——花佑芬满脑子疑问,迫不及待的。
改天再说吧。
她露出一脸倦容,轻轻带上门。
潘亚瑟说得明白,他不能给她任何保证与承诺,只能与她维持婚姻以外的关系。
那么,就是情妇了?他要她好好想想,但每次她一想,脑中就浮起她吐了徐楚一身酸臭的景象,浮起那朵苍蓝色的玫瑰,浮起徐楚亲在她额头的吻、问她的要不要赌一赌。
不,她不能想!她可以不管一切地跟潘亚瑟在一起吗——如果他肯接受她……他是她的憧憬,她还在犹豫什么?但是……她往床上重重一躺,瞪着天花板,喃喃在:情妇啊……那些当人情妇的,应该不是因为对方是有妇之夫才爱他,而是因为爱上对方,所以不管对方处在什么样的立场,她们的感情依然没有改变吧?是这样吧?有谁能给她答案?第二天清晨,她提着简单的背袋,在花佑芬醒来之前出门。
街道还在睡,雾气霭霭,天地还处于一片惺松中。
车站大厅里的人群比想像中多,赶着早班火车上学上班的人三三两两地将宽敞地空间浓缩掉许多。
她孤单地站在大厅中,微微天光从顶棚的玻璃撒下来。
她叹口气,走向售票处,不防徐楚忽然从大理石贴的柱子后转出来,将她拉到一旁的柱子后头靠着墙,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在她耳畔低问,不去惊动任何人。
惊讶的缘故,她的心跳得好快。
你怎么会……她看他等了许久的神情,快等不住那般。
我特地来送你上车的。
他微笑,再一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天。
她想想,突然不再有那么强烈想看海的心情。
那好,明天见。
他低望着怀中的她,慢慢松开手,有些依依不舍。
徐爱潘却一怔,突然问说:明天见?然后呢?这情形不禁让她联想起某部电影的情景。
电影中,男女主角已各自有了家庭,却互相爱上对方坠入情网。
两人经常搭乘同向的地下铁,有一次男主角先到站要下车,对女主角说明天见,女主角忽然问然后呢——就像他们此刻这样。
明天见——然后呢?如同那女主角无力的疑惑,然后该怎么办?一星期见一次面或两次面?再然后呢?又如何?不会不结果的。
听她突然这么问,徐楚屏息看了她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忽地又将她拉进怀里,抱得很紧,不顾大庭广众下,带着一种火焰的热度亲吻她。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又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你这算是回答吗?她叹了口气。
这是她的初吻,却和她曾幻想的——星空下的漫步、手拉着手游夜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那种少年似的恋爱……这才是现实吧?她又叹口气。
她已经不再是少年了。
第一次,她正视到,她年少青春已逝,而今的她,站在微昏天光下的她,尽管不愿,也已是个女人。
慢慢的,她还会更灿烂,然后衰老。
然后呢?还会有多少个明天?明天见。
徐楚不动,很固执,不管有多少个明天。
徐爱潘亦不动,心底又在叹息。
她跟他的关系,一点一点在变质,一点一点侵入了原不该期待的东西。
那东西,从她吐了他一身的酸臭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偷偷、悄悄地在凝成形。
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像空气般的存在,侵入她的呼吸里,教她无从躲避。
明天见。
她轻轻吐出口。
不确定的承诺。
也许,关于将来与然后,可以不必要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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