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笑艳踏进社办教室时,会议已经结束,决定了下届正副社长以及社团干 事等等若干人员;而讨论公演的问题则迟侍地出现时,才正式准备开始。
太好了。
张艳,妳总算来了!大铭社长似乎很高兴看到她,安排她在讲台靠门处坐下。
碧红坐在她左手 边,没有任何招呼表情。
小童坐在张笑艳右后方,阿祥则在前面盘据着。
幸好妳来了,阿祥手搭着张笑艳的椅背说:大铭起码问我要了十次人。
真是冤枉!妳这么大一个人,我总不能将妳栓在裤带边吧!好了!各位!大铭社长在台上朗声说:大家总算都到齐了。
这是我 担任社长最后一次的集会,也是我毕业前所筹划的最后一次公演。
我很感谢大 家热烈参与,希望这次毕业公演能划下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言归正传——这次毕业公演的戏码,经过我和导演以及阿祥、马休等人 筛选后,初步决定选用李商隐的「锦瑟」——只是借用他的诗名,剧本将由阿 祥重新编写,主题是探讨时下最流行的时空交错问题。
真的有「结界」这种 「光墙」存在吗?我们将讨论过去的「今天」和未来的「今天」,以及现在的 「今天」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把空间假想成一个立体晶状的多度画面,这 三个焦点,到底会呈怎样的交叉聚合?听起来好像很复杂,不过,我们有信心 做好它——关于戏码问题,各位有什么意见吗?社长,一位学妹举手发言:这个构想是很好,可是我们得考虑到, 以舞台的表演方式演出这种时空交错的剧,技术上恐怕会有很大的困难。
毕竟 舞台演出和电影剧集有相当的差异性,我们无法利用剪辑和合成技术制造出效 果,弄不好。
反而会使表演陷入无趣的胶着状态。
没错,社长,小杜也发表意见:时空交错剧流行是流行,可是,并 不是在每种演出方式中都会讨喜。
我们的舞台演出最大的弱点在于无法藉用科 技展现它的魅力;相反的,绝大部份需依靠演员的肢体动作以及声音表情撑出 剧情的张力。
像「锦瑟」这种科幻剧,放在舞台上来,非但不讨喜,只怕反而 弄巧成拙,成了一出失败的作品。
嗯……大铭社长沈吟说: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
只是,我们是以 另一种角度来考量,想尝试看看新的题材,创造出戏剧的可能性。
我们想看看 ,大家到底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可是这样太冒险了!话是没错,不过,这只是初步的决定而已。
我们还要听听各位的意见, 再决定最后的戏码。
社长,何不演「仲夏夜之梦」?又热闹又讨喜。
角落有人提议。
不好!都演烂了,这出戏……那「哈姆雷特」好了!悲剧英雄,其伟的王子或者「李尔王」,莎翁的 剧让人百看不厌……不好!不好!都不好!莎士比亚的东西太沈闷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选些 题材比较活泼的!「咆哮山庄」怎么样?爱情大悲剧,又嫌人热泪,又极富挑战性。
大伙七嘴八舌,却依然没有定论。
安静!大铭社长提高音调。
请大家安静——我们还有第二个方案, 是探讨外遇问题:没有爱情的婚姻,以及爱上有妇之夫那种情感与道德之间内 心的挣扎冲突。
剧名我们暂定是「错遇陌上桑」,仍由阿祥编剧。
大家对这个 题材有什么意见没有?外遇?道德情感冲突?爱上有妇之夫……男女两性关系……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可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这是个耸动的题材,如果诠释得好,势必会引起各方注意,造成轰动。
而且这种侧重内心戏的戏码。
正是舞台演员最拿手的本领,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演得好,但较之于前面那个方案,这个题材显然较有演技以及挑战性可言。
都没意见?大铭社长缓缓扫过大家,却发现张笑艳瞪着门口发呆。
根 本没有在听。
他眉心微皱,问张笑艳说:张艳,妳有没有什么意见?啊?!张笑艳一惊,有点窘。
张笑艳窘极了。
她刚刚根本没有留意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她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她烦了,她来这里只不过尽些义务,捧个人场而已。
没……没……我没意见。
她结结巴巴地说。
很好!那妳也同意由妳出演「错遇陌上桑」的女主角喽?!大铭社长知道她根本没有在听,故意落井下石。
我?不……张笑艳慌了。
大铭社长的眉心纠成了一团。
可是妳刚刚明明说妳没有任何意见!他平静地说。
阿祥暗笑。
他不知道大铭社长为什么要这样整张笑艳,可是他同意他的眼光,张笑艳的确是女主角——那个爱上有妇之夫,内心充满道德与情感冲突的女孩——的不二人选。
张艳,这个角色非妳莫属,妳是赖不掉的。
他贼笑说。
大家对此有异议吗?大铭社长朗声问大家。
碧红轻轻哼了一声,可是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虽然台下有些蚊声耳语,大致上,大家还是同意张笑艳最适台演那个角色。
既然这样,大家都没有异议,女主角就敲定由张笑艳饰演。
大铭社长 拍案决议。
至于男主角,我和导演还是属意小童,你们的看法呢?底下又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开口说:社长,我不是反对小童,其实那个角色由他饰演再传神不过。
小童的演 技是公认无人可比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把角色诠释得很成功。
可是……可是什么?可是外面传得很难听,说他和张艳有那种暧昧的关系,我担心……谣言果然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张笑讲凝着脸,并不管大家看她的眼光,也 一点不急着解释。
你们别听那些人嚼舌根!阿祥站起来为张笑艳说话。
那天我也在场,那都是丁希蕊那个疯婆子一个人在胡绉的。
偏偏有些闲着没事干的人,在背后乱嚼舌根,真是太可恶了!这样中伤人——他转头打了小童一记。
小童。
你倒是说话啊!别像臭石头一样屁都不放一个,我才不管那个疯婆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反正我是凭着良心说话,绝不许他们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你都说光了,还叫我说什么?小童冷冷地回他一句。
你——阿祥被他的态度惹恼了,拍着桌子说:什么嘛!一点男子汉的担当都没有!叫张艳替那个疯子背黑锅!够了!阿祥!大铭社长阻止,阿祥才悻悻然地坐下来!还狠狠地瞪了 小童一眼。
我们回到议题。
大铭冷静的表情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谣言和演出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我和导演还是推荐小童,谁有意见?我有意见。
阿祥高举手臂说。
阿祥,不要意气用事。
大铭社长沈下了脸。
阿祥起身搔头说:我这不是在意气用事,也不是针对小童个人为反对而反对。
小童演技好 自是没话说,可是事实上,当初我着手剧本时。
是针对你的型来设计这个角色 的。
四周嗡嗡的细语声又起,大家都对阿祥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大铭社长似乎有点失措。
声音不再那么平静。
阿祥,你不要胡闹!我没有胡闹!事实上,我承认,我是阴谋设陷,设计你下海演出——这 个角色,我从头到尾都是根据你的个性、外型来设计的。
阿祥表情贼贼的,颇有种设陷成功的得意。
什——小心!门口扑进来一条黑影冲向张笑艳,大铭社长眼尖,还不及把话说完,就冲 到张笑艳身边,挺身将她围在身后;碧红双眼一直搁在大铭社长身上,见他身 体暴露在危险中,不假思索便扑上去,抱住了大铭社长。
黑影冲上了碧红。
血,就那样,染红了碧红背腹的衣衫,再滴落到地上。
丁希蕊拿着水果刀,见刺到的不是张笑艳,歇斯底里叫了起来:妳这个狐狸精,不要脸,我砍死妳——她挥着水果刀乱砍乱喊,教室四处乱成了一团。
女孩子尖叫哭嚷,争着夺 门跑出去。
小童和几个大男生上前抓住了丁希蕊,夺下她手上的水果刀。
快送碧红到医院。
玫子不停哭叫着。
大铭社长沉着捡抱起碧红快步出去,一边冷静地交代小童不可将此事扩大,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排戏时弄错道具,意外误伤。
大铭社长抱走碧红后,纷乱渐渐平息了下来;丁希蕊在几个社员安抚下,也冷静下来,在一旁窸窣地啜泣着,倒是一副受难者的可怜相。
小童坐在她身边,没有出声安慰。
他反而看着张笑艳,看着她沉默不语,冷凝依旧的脸。
他其实一直把张笑艳当作舞台最好的对手,也许有爱慕,但只是一种精神激励的感情。
可惜女人善妒的心,并不了解男人原来可以把某些异性当作无性别,纯粹是伙伴,是朋友来看待的。
因为丁希蕊的嫉妒心作祟,以致发生了这样遗憾的事。
按照一般人反应。
即使不惊慌失措,也必有些许的愤怒不满。
但张笑艳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一张冷凝的脸。
就是这样教小童感到不解,感到张笑艳的特别。
在他看来,张笑艳既不为丁希蕊的恶意攻击感到害怕气愤,也似乎并不为碧红的因她受伤而感到遗憾难过。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实在不懂。
就连谣传说她和他有过暧昧的肉体关系,她竟然也不辩白,冷静的一张脸完全教人看不出所以然。
因为张笑艳这些无动于衷的反应,连带的使小童的态度受到影响,而变得 莫测高深。
结果使得丁希蕊的误会越来越深,而做出了这件失控的傻事。
丁希蕊还在哭,却不知怎地。
让他十分烦躁起来。
他实在不明白。
明明是她自己的错,她还有什么资格以这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在哭泣?他一直没有出声安慰她。
他知道和丁希蕊之间是完了。
别哭了!没事了!一旁的社员拼命地安抚丁希蕊,其中一两个还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开口安慰她。
远远坐在一角的张笑艳,冷冷地看着丁希蕊哭泣的脸,看着看着竟看成了秦可咪的脸。
她用力甩头,冲出去;坐在她旁边的阿祥一呆,跟着跑出去。
等等我!张艳!怎么搞的,妳怎么突然这样冲出来?阿祥边喘边问。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看到哭泣的女人的脸那样可怜兮兮——因为,明明是她的错……原来妳真的受不了她——也不尽然,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哭得可怜兮兮的女人的脸。
那有什么差别?还不是都一样!阿祥走脱了步,赶上来说:走慢 点!妳要上那去?医院。
医院?那家医院?妳知道他们送碧红到那家医院吗?猜吧!这附近就这么点大,你看他们会送碧红上那家医院?这附近只有一家大型综合医院。
他们运气不错,走进医院,就在急诊室 附近看到了玫子。
玫子!阿祥喊她。
情况怎样?碧红要不要紧?已经没关系了。
玫子说:医生说没有伤到要害。
刀插入肉也不深 ,数个药,好好休息几天,等过些天伤口愈合就没事了。
需不需要住院?那倒不用。
医生说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只不过这段时间要记得定期 来换药。
她现在人在里面休息,大铭社长陪着她。
他们一起进去看碧红。
碧红的脸色看来有点苍白。
不过精神好像还不错。
碧红,张笑艳说:谢谢妳为了我——我不是为了妳!我是为了社长。
碧红因伤而显得薄弱的语气,听起来 竟那样铿锵有力。
大铭社长握住了碧红的手,轻声说:妳真傻,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碧红忿忿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大铭社长避开话题,问阿祥:那边情形怎么样了?还好。
没有引起什么大骚动。
我和张艳离开时。
丁希蕊已经平静下来了 ,小童在那里照顾她。
社长,谢谢……张笑艳突然开口。
大铭社长看着她,神情一松,释然说:妳没事就好,我——碧红突然呻吟了一声。
大铭社长抛下话,转身察问她的伤势。
玫子悄悄走到张笑艳身边说:出来一下,我有事跟妳说。
张笑艳跟在她后头走出去,站在窗边,等着她开口。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玫子开门见山说:张艳,妳对大铭社长有什么看法?妳知不知道碧红喜欢社长?张笑艳轻轻吐了一口气,胸口觉得不那么郁闷后,才说:不知道。
不过看今天这种情形,可以猜得出来。
那妳准备怎么办?我?嗯,妳喜欢社长吗?我——张笑艳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玫子替她接了下去。
我希望妳能成全碧红和社长。
她说:妳已经有个很爱妳的男朋友了,何必再让别人因为妳而痛苦伤心!碧红一直喜欢着社长,大铭社长却一直很关心妳——张艳。
原谅我这么说,如果没有妳,我相信碧红和社长会顺利的。
玫子……我知道我这么说过分了些,不过,我相信妳是那种有「成人之美」心胸 的人。
成人之美……张笑艳咀嚼着这句话,玩味着。
太讽刺了!为什么她都 只能扮演这种成全别人的角色?而别人也都那样理所当然地要求她?——虽然 ,她们用的方式不一样……张艳,玫子!大铭社长走了过来。
攻子看见他过来,迅速又对张笑艳说:拜托……张艳!等大铭社长走近。
她便说:你们聊吧!我进去看看碧红。
走时,她回头又看了张笑艳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在请求,不如说是在命 令更恰当。
虽然张笑艳心里认为,她没有理由让人不幸福:可是这些人却都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想过,她们只是要求她,扮演一个成全的角色。
张艳!大铭社长唤她。
社长,张笑艳微微一扬嘴角,笑得有点柔弱。
碧红没事了吧?我真要感谢你们,幸亏有你们,否则躺在那里的人就是我了。
别这么说!碧红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按时回来换药就不会有事了 。
大铭社长把视线调向窗外,不让目光落在特定的焦点。
两人对站了几分钟,都没有开口,显然都有心事。
最后大铭社长将视线由窗外收回时,他才把焦点放在张笑艳脸上,把声调的音阶降在最沈的起伏里。
对不起,张艳……为什么要道歉?张笑艳的语声有种不受控制的颤抖。
对不起……大铭社长仍是道歉。
不要再说抱歉了!张笑艳的牙齿打颤了起来。
大铭社长向她说对不起的这情景,突然让她觉得有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那种她极不愿再回想起的熟悉感。
大铭社长握着拳,很无奈地垂下头。
妳一定还记得,我对妳说过,只要妳需要,我愿意永远当妳的倚靠……那又怎么样?那算是承诺吗?张笑艳拼命想压抑语声中的颤抖,可是这情景,似曾相识的熟悉,让她忍住打血液里透出的那寒冷。
大铭社长苦笑。
我知道,我的感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妳——可是,那 真的是我真挚的承诺!相信我,张艳,感情有很多种,我真的诚心地想守护妳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因为我不能一辈子当妳的倚靠了。
为什么?因为你必须一辈当碧红的倚靠了?是的。
我拿她当妹妹看待,可是她对我的感情很强烈、很执着,我无法 不动容。
社长,你对碧红是一种弥补的感情,因为她为了你受伤。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我对她有责任。
责任!又是责任!责任也算是一种爱吗?张笑艳望着大铭社长,突然懂了。
难怪她一直觉得大铭社长的温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原来是像钟立文!连刚刚他在向她说抱歉时的情景,也像是钟立文对她道歉时的那情境……原来!原来!她突然不再觉得全身的血液有任何一丝寒冷。
她微微倾头,释然微笑说:社长。
碧红很喜欢你,你能接纳碧红,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能得到你所 爱的人,一定很幸福,相信碧红一定会有这感觉。
可是——社长,如果你对碧 红的感情,纯粹只是一种责任而已,这种爱能够持久吗?大铭社长摆了摆手,凌空停住,笑了起来。
虽然我对碧红的感情,奠基在一种责任感之中。
但我既然立誓要守护她一辈子,在守护的过程中自然会有怜惜产生。
怜惜也是一种爱,会对对方不舍。
对对方依恋,时间越久,感情就越浓。
我相信是可以幸福的。
我说过,感情有很多种,爱恋是最缠绵的,但是平凡的守护也是一种至爱的表现。
平凡的守护?钟立文对秦可咪的爱也是这样的吧?他虽然爱的是她。
可是 他毕竟放不下秦可咪,他对秦可咪有责任存在……想到这里,张笑艳苦笑了一下,却发现大铭社长已经走开。
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碧红对大铭社长的情有所偿;而阿咪和立文的幸福也洋溢不断。
可是她呢?她突然想起赵邦慕,打了个冷颤。
她往里头望了一眼,没有再打招呼就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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