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旭阳带春夏回家,对太太儿子女儿解释原委,说:春夏暂时就跟我们住在一起。
来,春夏,这是郑阿姨,关昭哥哥和关玲姐姐。
春夏像机器娃娃一样,任着郑旭阳牵动。
可怜的孩子!郑太太如同慈母一般先伸出手搂住春夏,不要怕,有皖姨。
皖姨会好好疼你。
关玲羞怯地拉住春夏的手,努力挤着笑容。
郑关昭没那么热心。
年纪不同,他没那心肠。
事不关己说:爸,你要带几个毛头回来都无所谓,只要别叫我当保姆就成。
关昭!郑家夫妇不约而同白儿子一眼。
春夏,郑旭阳弯着身子说:以后你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懂吗?小春夏机器娃娃似透明的眼珠一一照过郑旭阳、郑太太、郑关昭及关玲,最后停在郑旭阳身上。
爸爸呢?没有九岁小孩的呢哝似软语,反而有硬度。
爸爸在医院照顾妈妈。
叔叔会常常带你去看妈妈和爸爸,但春夏要乖、听话。
懂吗?嗯。
一听能见爸爸妈妈,春夏很快点头,春夏会听话,郑叔叔要带春夏去看爸爸妈妈哦,一定。
不能骗春夏。
叔叔要跟春夏勾指头。
伸出小小的手。
好。
叔叔跟春夏勾指头。
郑旭阳笑开,蹲下去迁就小春夏,粗大的手指勾住春夏小小的手指头。
春夏这才满意地笑了。
关玲也跟着笑。
小鬼头。
郑关昭不在意的咕哝一声,倒佩服他老头有那等耐性和时间和小毛头穷耗。
春夏倒听见了,也听出那语气里的漠不关心,直觉认为这个郑关昭是不喜欢她的。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又不是永远要待在郑家,只要她妈妈病一好,她就可以回家了。
心里这么想,在郑家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难过。
事实上,郑旭阳一点也没亏待她,关玲有的,她都有,拿她当女儿;郑杜皖对她也不坏,温言软语,该做的也都为她做;而有一点内向且害羞的关玲,很高兴有她这个伴,从不曾排斥她。
就连漠不关心的郑关昭,碰到面了,也会聊表关心地像摸小狗一样摸她的头。
但春夏最讨厌郑关昭这个举动。
她不想当小狗。
她看过很多人家里养的小狗宠物,总是摇尾乞磷得厉害,乞求饲主的关心,那嘴脸实在很难看。
就好像郑太太养的玲玲样。
她很不喜欢那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狗。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嫌恶感,春夏从不露出宠物的嘴脸,也不像宠物那样摇尾示好乞求主人的关注。
如此,无形中也少了一些寄人篱下的退缩感。
她满心期待。
期待他们一家三口早日去儿童乐园。
这个心愿却永远无法达成。
颜冬玉的病情怀到不能再坏,癌细胞把她曾经的丰盈水灵全都吞噬掉。
春夏被带到她病床前时,她只剩蜡黄的一层皮挂在骨架上,一口气吊着。
妈妈……春夏哭起来。
再钝,心里也知道母亲不对劲。
春夏……春夏……颜冬玉像鸡爪子的枯骨手使尽力气握住女儿的小手。
病房外,连秋风红着眼,两眼布满血丝,一眨,泪水连鼻水就流下来,痛哭失声。
他知道妻子不行了,再也忍不住。
郑旭阳拍拍他,也无意相劝,让他哭个痛快。
爸爸在哭……春夏听见。
她一边抽气一边抹泪。
颜冬生已经没有力气掉泪了。
她用全部力量的握着春夏,交代说:春夏要乖,要听话。
妈妈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帮妈妈照顾爸爸……不要!春夏要妈妈回来!春夏一听又哭嚷起来。
春夏……颜冬玉张开嘴,一口气吊不上来,再没力气说下去,握紧的手也松开垂下。
妈妈!春夏大声哭叫起来。
连秋风和郑旭阳急匆匆跑进去。
颜冬玉尚呼吸着,只是说不出话了,悲伤无言地望着他们。
终究,没能捱过这天晚上。
葬礼当天,春夏被裹了一身黑衣服,像个小寡妇。
殡仪馆整个的建筑就像个坟场,长长的烟囱冒出的烟细缕不绝,像条蛇,一直蔓延到天边。
郑杜皖攒着春夏的小手,要她跟妈妈说再见。
春夏不肯,哭着甩开她的手,奔到她爸爸的怀里,哭叫着:爸爸,我要去儿童乐园!你说要带我去儿童乐园的!一直没忘,父亲承诺过的,要带妈妈和她,一家三人一起到儿童乐园的快乐梦想。
春夏乖,爸爸以后再带你去……连秋风不懂春夏的心思,只是喃喃哄着、哄着,又哽咽起来,失声痛哭。
春夏还是哭嚷着,重复着要父亲带她去儿童乐园。
郑旭阳以为她还小,不懂事,包容地将她带到一旁,说:春夏,别哭了。
听叔叔的话,叔叔改天再带你去儿童乐园。
不要!我要爸爸!他说要带我和妈妈一起去的!郑杜皖见春夏这么哭闹,不觉有一丝厌烦。
好生诧异,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等薄情,自己的母亲死了,还只会哭闹,只知道闹着要去儿童乐园。
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未免太任性太自私娇蛮。
心里原先对春夏的那些温柔和慈爱,不禁冷掉很多。
一直置身事外的郑关昭也忍不住皱眉,认为春夏不懂事,暗暗摇头。
没有人明白,在春夏心里,去儿童乐园却是象征一种家庭团聚的幸福。
好像只要去了儿童乐园,妈妈就会回来。
因为父亲承诺要带她和妈妈一起去的。
小小年纪的她,不知如何处理母亲乍去的那种空洞失落,只能哭闹,意识潜能转化,投射在去儿童乐园这个意念上,好像她母亲,以及母亲生病之前那幸福美好的日子,就等在那里,就会回转回来。
春夏不断的哭,但没人理她。
连秋风早早失了心,变成木头人;郑旭阳忙着劝慰他;郑太太拉着关玲拉开一些距离站在一旁,对春夏的哭闹视而不见。
关玲想过去,被她拉住。
郑杜皖此刻心里实在不喜这样任性不懂事的春夏。
郑关昭看不过去,走到春夏身旁,粗声说:不要再哭了,我带你去儿童乐园!也不管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留下一堆错愕,绑架似将哭闹不休的春夏强硬的架开。
郑杜皖有些气恼,恼儿子管这闲事做什么。
郑关昭不管那么多。
车子在路上高速的跑,春夏的哭声配合著那律动,竟有种刺耳的协调。
但郑关昭听得心烦,恶声恶气的: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再哭,你妈妈也回不来,春夏一呆,哭声哽住,继而那话在她脑袋里发酵,她像明白了那意思,更加大声哭啼起来。
那样一直哭,到了儿童乐园还在哭,哭到摩天轮上头。
别哭了,春夏。
郑关昭搂着春夏,哄她:你说要到儿童乐园,我带你来了。
看!摩天轮吊在半空中,望出去是半个城市和天空。
春夏怔了一怔,泪停住,但仍抽噎着,大眼茫然似。
妈妈呢?她问。
眼睛都哭肿,看起来丑丑的,不怎么可爱。
妈妈……郑关昭踌躇一下,不打算骗小孩。
妈妈死了,不在了,不会来了。
春夏还不够大到足以明白死亡的真正意义,但她也知道死亡大概是什么意义。
沉默下来。
大家当她小,想她也不懂,不肯认真说,由她哭由她闹。
郑关昭直截了当,春夏反倒不哭,只是沉默。
春夏?郑关昭不肯定春夏是否真正明白他的话,半担心地瞅着她。
我知道。
春夏猛抬头,妈妈烧成灰了。
两眼哭得肿,但洗得亮晶晶的,好不惊心。
这片刻,郑关昭简直不知该为她心疼还是感慨。
他突然觉得春夏很勇敢,她哭闹其实是应当的,毕竟她还不到十岁。
他不知能说什么,说什么才能安慰这年纪差他一大截、才刚失去母亲的九岁小女孩。
这时摩天轮摇荡起来。
春夏脸上忽然掠过一抹惊惶。
她抓紧郑关昭,眼睛瞪得死大,嘴唇发白。
春夏?郑关昭纳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春夏抓得更紧,我……我怕……你怕高?春夏猛点头,先前伤心发怔没注意,一注意到竟吊在半空中时,内心恐惧高处的症状就发作起来。
不怕,有郑哥哥在。
郑关昭搂紧春夏,对这小女孩起了一些关怀与怜爱。
他一边喃喃,一边抚拍她的头安慰她。
简直像摸小狗。
春夏怕归怕,偏偏不识相,挣脱开,却又死抓着他的衣袖,说:郑大哥,我不是小狗,你不要一直摸我的头。
郑关昭怔住,不禁失笑。
你不是怕高吗?我只是想安慰你而已。
不用了。
你只要别乱动,我会抓着你的。
可是这样,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扯破了。
啊!春夏有点为难,那么,你的手借我一下好了。
她放开郑关昭的衣袖,转而紧抓住他的手。
果然是小鬼头。
郑关昭唇角噙着笑,任她抓着。
见她对高处的恐慌暂时转移失去母亲的悲伤,有意找着话题。
天气这么热,便顺口说:春夏喜欢游泳吗?改天郑哥哥教你游泳,我保证只要几天你就可以游得像条小美人鱼。
我才不要!春夏反射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不要像小美人鱼,美人鱼笨死了!似乎上回在他家泳池畔她也这么撇嘴过。
郑关昭这回兴趣来了,问:你为什么说美人鱼笨?反正她就是笨!春夏不耐烦解释。
总有一个理由吧?理由当然有,但春夏没力气讲那么多。
她想起她妈妈。
她妈妈说小美人鱼很伟大可怜。
妈妈也一样笨,所以也像小美人鱼一样变泡沫不见了。
所以她更讨厌小美人鱼了。
她绝对不要像小美人鱼。
郑关昭看她忽然沉默,赶紧又问:好,不要小美人鱼。
那么,春夏,你喜欢谁?嗯,也说不上喜欢啦。
不过,春夏想,巫婆不错,公主也狡猾得够聪明。
巫婆吧。
春夏说:巫婆很聪明。
巫婆?郑关昭大大意外,那公主呢?春夏不喜欢公主?呃,公主也不错啦,什么都没做,王子就那么喜欢她。
郑关昭会心一笑,心想小女孩果然都是喜欢当公主,却不知道春夏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春夏就像公主好了。
他逗她开心。
春夏无所谓。
只要不要像小美人鱼,巫婆,公主,或者小美人鱼的姐姐,她都不在乎。
小鬼头,郑关昭揉揉她的头发。
小女孩就是这样,心里都挂着一个公主的梦。
跟你说不要摸我的头了!春夏皱眉。
郑关昭偏生故意,又使劲揉搓她的头发。
春夏气结,甩开他,但摩天轮一摇荡,她又吓得抓紧郑关昭。
郑关昭哈哈大笑,大手包住她,干脆将她包裹起来。
春夏觉得自己简直跟只小狗差不多,闷闷抗议说:郑大哥,我不是玲玲。
郑关昭先是一愣,随即会意,更加觉得好笑。
他知道她不喜欢人家摸她的头,更加故意,捉弄她觉得开心。
是的,你不是玲玲。
不过,你是郑大哥的春夏。
宠物春夏。
也是。
九岁的小鬼头,跟小狗小猫实在也没什么不同。
我不是!春夏抗议。
哦?郑关昭放开手,斜睨她。
春夏一吓,忙不迭又抓紧他,满脸张惶惊慌,没勇气往外看。
春夏,你又不是玲玲,怎么跟玲玲一样,抓郑大哥抓得这么紧?简直欺负小孩。
春夏恼羞成怒,又不敢发作,内心天人交战,终究还是不敢放开手,而且抓得更紧,一脸认栽说:好吧,郑大哥说什么,春夏就是什么。
聪明得已懂得识时务,计算利害。
郑关昭愉快笑起来,是你自己说的哦,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宠物春夏了。
变成了一只小狗。
春夏干瞪眼生闷气。
因为如此,母亲骤去的悲伤不觉淡了一些。
死了的人,故事已结束;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因为这个继续,所以那种死生契阔的爱情其实不怎么可信。
一起殉情,轰轰烈烈的,可能还要来得容易一些;但要留下来的那一方夜以继日,永远抱着对死去的那一方的爱情残骸活下去,啊,那实在是太为难,简直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回忆是干什么用的?死了的人,只能待在活着的人脑子里成为回忆存在;至于现实生活,呃,对不起,活着的那一个需要再找一个有血有肉的伴,这样生活才继续得下去。
所以,摆在连秋风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再找一个新鲜热腾腾的温暖肉体的伴;另一条就是把自己麻醉跟死了没两样。
他选择了后面那一条。
没有一天他是清醒的。
小春夏等啊等地,一天过了又是一天,就是等不到爸爸来接她回家。
叔叔,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晚饭时,春夏缠着郑旭阳重复问这问了起码一百次的问题。
快了。
再过几天爸爸就会来接春夏回家。
每次,郑旭阳都这样哄她。
他夹了一块鸡肉到春夏碗里,来,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长壮。
这是你皖姨特别煮的哦,很好吃的。
春夏皱眉,我不喜欢吃鸡肉。
这样啊,那么春夏喜欢吃什么?我喜欢吃鱼。
妈妈每次都煮鱼给我吃。
爸爸也喜欢。
郑旭阳微笑起来,完全像个宠爱纵容女儿的父亲。
那叔叔的鱼给春夏好了。
把自己碗里的鱼排给春夏,夹回鸡肉放在自己碗里。
关玲看着,眼里露出羡慕,但默默没出声。
郑杜皖轻描淡写说:小孩子这样偏食怎么行?营养会不均衡。
这小孩简直被宠坏了,而且太娇生惯养。
对关玲她都没这么放纵,她有点看不惯春夏的任性。
可是,我讨厌鸡肉。
春夏扁着小嘴。
就算讨厌,也要吃一点。
挑食是不好的。
郑杜皖轻声细语地:春夏,皖姨是为你好。
来,吃点鸡肉。
夹了一块特大鸡肉给春夏,一边鼓励她,对她温柔微笑。
春夏抿着小嘴盯着那块鸡肉,又看看郑杜皖。
虽然郑杜皖笑得那么温柔,又对她轻声细语,她直觉这郑姨是不喜欢她的。
这是她的直接印象,没有道理可分析。
小孩判断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大抵跟动物判断来者是不是敌人的方法一样,没有逻辑,光闻那气味就知道。
妈,郑关昭说:小孩子嘛,多少偏食,有什么关系。
就是小才要教啊。
不然,长大了更挑食怎么办?没那么严重。
来,春夏,我的鱼也给你。
偶尔纵容一下小孩也没什么大不了。
郑关昭将碗里的鱼排给春夏,夹走鸡块。
春夏很高兴,对郑关昭绽放一朵全开的笑。
郑杜皖不怎么高兴,细细的眉微拧起来。
郑旭阳低声说:我知道你为春夏好,不过她还小嘛,就这么一次,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小孩也就算了,但人家的孩子,我们可要多注意一点才行。
你看春夏瘦瘦小小的,就是太偏食了。
我们总不能让她待在我们家,却越养越糟吧?太太说的的确有理,郑旭阳不得不同意。
说:你说的也对。
以后我尽量哄春夏多吃一点肉。
春夏高兴吃着鱼,不知道郑杜皖对她的用心。
乍一抬头,她见关玲艳羡地望着她吃,机伶地说:关玲姐姐,你也喜欢吃鱼吗?我分一些给你。
敏捷地分出一半的鱼到关玲的盘子里。
谢谢。
关玲红着脸,不安地瞄她母亲一眼。
郑杜皖眉色阴云一掠就过,没说什么。
春夏那么小就懂得笼络别人,就开始有心机,她更不喜了。
吃完饭,郑旭阳到书房。
春夏懂得察言观色,自然不去招惹郑杜皖。
她冲了一杯热茶,端到书房。
叔叔,喝茶。
她知道郑旭阳是喜欢她的,本能倾向他。
春夏,郑旭阳有丝意外,接过热茶,说:谢谢,叔叔刚好渴了呢。
春夏笑一下,小手摸着裙角,吞吐说:欸,郑叔叔,我……我跟你说,我没有挑食,可我就是不喜欢吃鸡肉。
郑旭阳诧笑,没料到她在意这个。
叔叔知道了。
你不生我的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是,阿姨好像不高兴。
你皖姨只是为你好,没有不高兴。
春夏不以为然,但不辩解。
像个小孩一样摆出一副放心的样子。
说:阿姨没有生气最好了。
她顿一下,说:呃,叔叔,你别告诉阿姨我跟你说这些哦!为什么?我怕阿姨会不高兴。
才九岁,就机灵的懂得顾虑这些。
不会的。
反正叔叔你别跟阿姨说就是了嘛!好、好,不说就不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对春夏的小孩心性,郑旭阳一笑置之。
春夏得到保证,放心的离开,没注意到脸色不太好看的郑杜皖站在门廊看着她从书房出来。
事情都是巧合。
郑杜皖不知春夏到书房做什么,但想春夏一定私下找郑旭阳咬耳根,抱怨不满吧。
春夏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有心机,郑杜皖想了心里对她的可怜同情不觉消散殆尽。
她尽力对春夏好,但这个小孩任性自私又现实,又有心机,想想实在不得她的缘。
本来对春夏冷掉很多的温柔亲情,又冷掉更多。
大概是前一天喝多了几杯咖啡,郑杜皖觉得头有些疼胀,想想是周末,干脆睡迟些。
才翻过身,想起关玲,连忙起身下床。
厨厅里,关玲和春夏两个人并排坐着,墙上时钟指了九点半。
周末大人惯性起得晚,但小孩的生物时钟受胃部器官左右,寻常吃早饭的时间自然就饿醒。
阿姨,我肚子饿了。
春夏比关玲先开口。
郑杜皖立刻忙起来,一边拿出面包,开冰箱取出鸡蛋、火腿、蔬菜等食物,一边说:关玲也饿了吧。
关玲嗯一声。
我也来帮忙。
我也要帮忙。
春夏跟着跳下椅子。
郑家当然请得起帮佣,但郑杜皖不喜欢家里有闲杂人,因此一直亲自张罗处理家务。
关玲帮着洗蔬菜,春夏帮着摆碟盘刀叉,又兴匆匆搬出果酱、果汁、牛奶等。
郑家早餐一向西化,方便而且也惯了。
过一会,郑旭阳和郑关昭相继走进来。
春夏一看见郑旭阳高兴地迎上去。
郑叔叔。
撒娇的拉他的手。
郑旭阳亲匿地将春夏搂在身边,说:春夏这么早就起来了?对啊!我才不像叔叔睡懒觉。
郑旭阳呵呵笑,牵着春夏过去坐着。
你只看到郑叔叔,春夏,那我这个郑哥哥呢?郑关昭指着自己鼻子问。
春夏别他一眼,不理他。
呴!过河拆桥。
你忘了上回是谁带你到儿童乐园的?春夏这才不情不愿说了一声早安。
这还差不多。
郑关昭点头,指使说:好了,春夏,把面包拿给我。
就好像叫小狗去咬回丢开的飞盘或毛线球。
春夏鼓着腮帮瞪眼。
关玲说:哥!你别跟春夏闹了。
喏,面包。
把面包递给他。
不等郑杜皖坐定,春夏就忙不迭对着往面包抹上果酱的郑旭阳,邀功说:叔叔,这果酱是我帮忙拿的哦。
郑旭阳轻笑,称赞说:春夏很乖。
还有,牛奶、果汁也是我帮忙倒的。
我还帮阿姨摆盘子,还有刀子叉子,还有还有——春夏,郑杜皖打断她的兴致勃勃,吃饭时专心吃饭,别说太多话。
每一回,春夏只要帮忙做了什么,这就样邀功。
一次两次,郑杜皖觉得小孩心性很可爱,但三次四次五次时,她就诧异了,觉得这个女孩怎么这么不肯吃亏,为人做点什么就赶紧嚷嚷出来,不肯稍微牺牲委屈一下。
郑旭阳的反应也让她觉得生气。
明知道春夏虚荣做作,也不说她,反而宠她赞她。
她为他作牛作马那么多年,他也没讲过几句好听的话!想了不禁就气闷。
你今天有什么事没有?!他偏头问。
郑旭阳咬了一口面包,说:和王董他们约好打球。
郑杜皖没作声,啜口果汁。
春夏大眼骨碌地来回在两人身上转,心里别着,有点惶急,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郑叔叔,你说今天要带我去看爸爸的……郑旭阳啊一声,歉疚说:对不起,春夏,叔叔今天有应酬,不能带你回去。
下个礼拜好不好?叔叔保证一定会带你回去看爸爸。
不好。
春夏使性子,我今天就要回去。
春夏……郑旭阳不知如何是好。
对自己的女儿关玲,他绝不会也不曾这么纵容,对春夏,他却不仅放纵,甚至讨好。
春夏,对不起,叔叔不是故意的。
叔叔今天真的有事,你别跟叔叔生气。
郑旭阳低声下气道歉。
郑杜皖看不下去,转过头,表情柔和,说:春夏,叔叔有工作,你要听话。
我带她出去好了。
郑关昭一口咕噜喝完牛奶。
你还有时间?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
郑杜皖瞪眼,春夏,你听话,跟阿姨去逛街,阿姨帮你买新衣服。
对。
这好主意郑旭阳连忙附和,阿姨带你去买东西,看喜欢什么,让阿姨买给你。
春夏心里不十分情愿,但九岁小孩也好哄,再看关玲那种企盼的脸色,小人精心思飞快转了转,说:关玲姐姐也去?关玲是郑家正宗的女儿,当然少不了她。
春夏多此一问,但关玲暗里又羡慕又感激春夏。
她就是没办法像春夏如此对父母撒泼,同时又觉得春夏可怜,下意识对春夏多让三分,尽给正面分数,也不嫉妒春夏抢了父亲的疼爱及关注。
小鬼头,一听有东西买就把你收买了。
连郑关昭也好像比较注意撒赖任性的春夏。
春夏仍不理他,只是看着郑旭阳。
去。
关玲姐姐当然一起去。
郑旭阳连忙保证。
春夏这才不作声。
郑杜皖打扮费时,能出门时都已经近午,两三家精品店逛下来,耗去大半天。
春夏饿得肚子呱呱叫,且觉得无聊,嘟嘴埋怨说:阿姨说要买东西给人家也没有,人家肚子饿了!!完全不懂得看时间场合。
春夏,你再忍一下,妈妈待会就会带我们去吃饭。
关玲婉言劝慰。
春夏只好忍耐,一忍又忍了半个多小时。
对一个肚子饿兼无聊的小孩来说,无异分秒如年。
关玲,春夏,郑杜皖终于招手。
位年轻店员站在一旁伺候,架上一件件最新的童装。
店员先伺候关玲。
一套套白蕾丝裙,系大蝴蝶结的小洋装,把关玲妆点得像个小公主似。
郑杜皖在一旁指挥,这个颜色不好,那个搭配不对,关玲全无意见。
洋娃娃般动也不动任母亲作主摆布,乖巧极了。
然后轮到春夏。
春夏实在任性不识相。
店员刚递上一件深蓝色的小洋装,春夏就皱鼻嫌弃说:这个丑死了!我不要穿。
店员望望郑杜皖。
郑杜皖叠着修长的腿,姿态优美的斜倚坐在沙发上。
说:就照她喜欢的吧。
店员立刻讨好春夏说:小小姐不喜欢这个,那你告诉姐姐,你喜欢哪件衣服?都不喜欢。
春夏很不好伺候。
店员耐着性子陪着笑脸,挑出一套粉红色的海军领短裤装,说:这个好不好?很可爱的。
你要不要试试?春夏不屑的甩头。
这个也不要,那件也看不上眼,加上肚子饿,显得更烦躁。
末了不耐烦说:我统统都不喜欢啦!阿姨,我肚子饿了,我们走啦!春夏挑三嫌四,表现得像个十足娇蛮被宠坏的小孩时,郑杜皖心里便微微皱了一下。
这时面无表情,领了两个小女孩离开。
附近有家速食店。
郑杜皖稍稍弯身,询问关玲说:肚子饿了吗?吃汉堡和炸鸡好吗?关玲点头,春夏却有异议。
阿姨,我不要吃鸡肉!春夏,你不是说肚子饿吗?这附近只有炸鸡,你忍耐一次。
可是我不喜欢吃鸡肉。
鸡肉很好吃的。
关玲也一起吃,你不要再说了。
我不要啦!春夏不妥协。
郑杜皖不耐烦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逛了半天,这时她自己也又饿又累,春夏偏偏不识相的吵闹。
我想吃面。
春夏被郑杜皖的口气吓一跳,却还是不识时务地提出要求。
这更让郑杜皖烦躁。
这时候上哪去吃面?再说,这附近像样的餐厅都歇息了。
这里没有卖面,只要炸鸡汉堡。
我不要!我要吃面!春夏闹起来。
春夏,关玲扯扯她,我们一起吃汉堡。
你不喜欢鸡肉,可以吃鱼堡。
我陪你一起吃,好不好?不要!春夏甩开关玲。
这小女孩太没家教了,这种时候闹什么闹!又在大街上。
郑杜皖气闷着,心里头剩的一点耐性全给磨光。
冷冷丢下话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听话,告诉你了,只有汉堡炸鸡,你爱吃不吃随便你!牵起关玲,丢下春夏迳自走开。
春夏!关玲回头叫一声。
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丢下,春夏惊住,反倒忘了哭闹。
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快盖去郑杜皖和关玲的身影,春夏心里害怕,终于大哭起来。
怎么了?小妹妹。
跟妈妈走失了?有人靠近。
春夏甩开那人的手,一边哭一边跌撞地往前走。
年纪虽小,她也觉得事情有些不一样。
如果是她妈妈,绝不会丢下她不要她。
小孩子不会觉得自己任不任性,骄纵,但一次的教训,印象就会很深刻,烙记下永远不会忘记。
春夏边哭边叫妈妈,真切有了被遗弃的孤单恐慌感。
到这时候,她结实体会到,一切跟她以前在自己家里是不一样的。
太不听话的结果,她随时有被丢弃的可能。
像垃圾一样。
眉头一皱,撒手就丢掉了。
她拚命的哭,眼泪鼻水一齐流,把母亲骤去以来的难过悲伤,把那一点幼稚的伤感,完全给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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