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9 11:10:30

所以,她逃了!逃到这里应该是安全了。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逃到这里来;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发觉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镇上省立医院的大门外。

她并没有打算离家出走,只想先逃过这一晚,所以什么都没带,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就逃了出来。

初秋的日夜温差大,夜风迎面吹来,阵阵入骨冰寒。

她站在没什么遮拦的旷地里,冻得直打哆嗦。

这时候,不晓得段平还在不在医院里?她在医院门口不断徘徊,几度犹豫,一直迟疑着不敢进去。

也许他也收到了嫲嫲的邀请,现在正在她的家中。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她不在房里了吧?她实在不敢想像,当嫲嫲发现她不在的当时,那震惊愤怒的样子。

爷爷呢?他会有什么反应?她觉得很难过,她竟伤害了她最喜欢的爷爷。

而她父亲、母亲,狄伯伯和狄妈妈,又有什么感受?她不告而逃,让他们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一定也不会原谅她吧?至于狄明威呢?他一定感到如释重负吧?风似乎越来越强,而且有飘雨的趋势,她觉得身体更加冷,仿佛覆了一层霜,就要结成冰块一般。

天气会转坏吗?她不安地抬头看天,天色已经黑得看不出是云层还是天空。

早先气象报导,说有台风要登陆,可是天气仍然那么晴朗,怎么看都不像有变天的迹象,因此,她也没有特别注意。

但现在,她有些担心了,希望不会那么倒楣。

她不安地走来走去。

再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总不能在医院门口徘徊一夜吧?意中?当她打算离开时,背后传来段平疑惑的叫声。

她很快地转身,段平已朝她这方走来。

真的是你!他又惊又喜。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很抱歉,我应该过去跟你道喜,但临时接了个急诊,所以无法过去……赵意中没什么反应。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这时候你怎么还会往这里?我应该没记错啊!今晚是你的订……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心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情急地抓住她说:喂!难道你——没错!你不必这样抓着我。

赵意中坦承不讳,轻轻挣脱着。

天啊!你真的——真的逃婚了?段平不禁松开手,喃喃自语,无法置信地望着她。

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他真不敢相信,她会不顾一切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他不禁脱口而出。

赵意中抿着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让他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蠢。

风更强了,黑云出岫,反噬着地层的光。

赵意中薄衣不耐风寒,冷得直发抖,段平将外套脱下给她,站到她身前为她挡去寒风。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没关系。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和那个男孩订婚,你嫲嫲邀请我出席时,我还真吓了一跳,心里挺不是滋味。

但我更没想到你会逃婚出走,丢下一切不管。

我并没有打算离家出走,我只是,只是想先逃过今天晚上再说。

有什么差别吗?最重要的时刻你逃走了!他摇摇头,不知是爱怜还是叹她傻。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你的下场会很惨?我知道。

赵意中颓丧地点头。

既然知道,那你还……他不禁又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赵意中觉得身体更冰冷了,苍白着脸,突然脱口说:医生,你带我走好吗?她不叫他名字,却显得格外的亲切。

带你走?他并没有被吓到,但是心脏还是微妙地一跳。

意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都要跟人订婚了,却要我带你私奔,别人会怎么想,你想过没有?你怕别人说闲话?如果只是闲话,那还算客气,说说就算了。

我只怕你家里的人不会饶过我。

说的也是!逃婚已经够惨了,若再跟你私奔,嫲嫲一定会气得发抖。

这种不名誉的事,对她来说,就像毒瘤一样,听了都觉得碍耳;如果我真的那样做,光骂也会被她骂死!赵意中心有戚戚地。

不过,骂就骂吧!胜过一辈子后悔!为什么?段平不解地问。

你明知道的。

赵意中瞅他一眼。

狄明威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若我们勉强在一起,只会带给彼此不快乐。

我不要可怜兮兮地被人比较和取笑,还是趁早逃了好。

我再也不要听奶奶的安排,不管什么赵家的面子和名誉了。

你说狄明威喜欢的人并不是你,所以你才逃婚?那么,你喜欢他吧?段平像是洞悉什么似地问道。

赵意中再瞅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

解开了束缚,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好。

他终于可以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而我也不必再捡拾爱情的残渣。

一切都解放了!我要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不再为了嫲嫲,或为了赵家而过日子。

‘自由恋爱’是我最后的坚持。

是吗?是啊!如果不能成为他心中的主角,我宁可不要!所以你就逃婚了!但你还是喜欢他吧?段平顽固地又问。

这并不重要,赵意中仍不肯回答真心话。

顿了顿说:医生,你愿意带我走吗?这样做,我会很惨。

段平也学她不肯确切地回答。

我知道,赵意中被拒绝了,但并不失望,苦笑一下,兀自解嘲说:我想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你不可能会为了像我这样的女孩,而赔上你宝贵的声誉。

再说,现在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大麻烦。

她又顿了顿——怎么老觉得喉咙越来越干,想吞个口水都很困难?而且不断地想喘气,整个胸腔几乎呼吸不过来?你别说得这么悲观。

私奔太过浪漫,我只怕,你会后悔。

段平带着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我问你,你知道‘私奔’代表什么意思吗?我……赵意中面露迟疑,低头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提出这种要求。

其实,我只是想先逃开今晚的一切,其他的,并没有想太多。

别这么说,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虽然我不怎么乐意看到你跟那个男孩子订婚,但是,我还是要劝你回去,你父亲一定很担心你!我不能现在就回去,回去了,嫲嫲一定会硬逼着我和明威订婚。

赵意中缓缓摇头,脸色泛白,显得双唇异常的紫红。

因为夜色太暗,段平并没有注意到她这等不平常的冷白,只温言地劝她说:不会的!好好跟你嫲嫲和父亲说清楚就没事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强迫你才对。

不!你不懂!赵意中频频摇头。

嫲嫲最看重的就是赵家的名声和面子,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她绝不会因为我的话而把婚事取消。

如果我现在回去了,她会强迫我和明威订婚,掩盖住我逃婚的奇耻大辱,嫲嫲根本不会了解!比起我一辈子的快乐幸福,赵家的面子算什么!哎!在嫲嫲的心目中,赵家的荣辱才是一切!可是,你不能一整夜都待在外头啊!段平急说:稍早,我听说台风已经增强,并且直扑台湾。

午夜过后,台湾各地区就会完全在暴风圈的笼罩下,风雨一定会很强。

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还是快回去吧!不行!我不能现在回去!赵意中叫了一声,转身跑开。

意中!段平不假思索追上去。

医生!段医生!医院门口有一位护士大声地叫着段平,跑步追了出来,不停喘着气急说:太好了,你还没走!刚刚送来一位车祸伤者,需要马上开刀;医院人手不够,请你,请你……说到最后,护士的一口气几乎已经提不上来。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段平只好匆匆地望赵意中的背影一眼,随即转身回医院去。

风台得更急更强,而雨,就在一瞬间落了下来;仿佛蓄势已久,如倾盆大雨般狂泻,狂风夹带着劲雨,打在身上不只冰冷,还会发痛。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赵意中全身就湿透。

她停下狂奔的脚步,茫然站在路旁。

在强风豪雨的环伺下,她该何去何从?这风雨实在太大了,几次她都被强劲的风雨逼迫得倒退数步,前进不得。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冰块一样僵硬,呼出的气息也仿佛都在鼻头就结成冰柱。

风雨这么大,而且这只是开端,再晚一些,不知会变成怎样;也许她该听段平的话,早点回家。

但回去了,嫲嫲一定会逼着她和狄明威订婚。

既然已经闯下滔天大祸,那就躲到底吧!只要逃得过今晚,一切就都可以得到解放了。

但,现在的她该往何处去?本来她打算在树上过一夜,现在看这情形是绝对不可能了。

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真的没办法时再想办法吧!当然,家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起码要捱过上半夜。

到那时,她再回去,早已过了时效,意义全非,婚事也走样,嫲嫲再要逼她也没用了。

她勉强顶着风雨往前继缤走着,一心只想找个地方躲避风雨。

沿路几乎没什么人家,也无人出没;好不容易才看见一户人家,却不见灯火,门窗也全锁得紧紧的。

这带的地势较低,约莫是提防海水倒灌,先行迁避到安全的地方。

也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赵意中的全身上下,由里到外,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全身由冷生寒,因寒成冻,几乎都冻掉了所有的神经感觉。

段平果然没骗她。

风狂雨暴,而且越来越强烈放肆,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被吞噬。

如果她就这么完蛋了,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也不见得好笑,天灾人祸,她也无能为力。

这一刻,天地一片晦暗,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助。

又不是什么深山野林,想找个遮风蔽雨的地方竟然是那么困难。

风雨飒飒,她困难而勉强地顶着风雨小心翼翼地走着,头压得低低的,令她无法睁开眼。

意中!雨幕里突然冒出一条人影。

明威——听到狄明威的叫声,赵意中一阵恍惚,以为是冻久了,神经也发生错觉了。

还好找到你了!狄明威飞快上前,迅速脱掉外衣覆盖住她,边拥着她,边说: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废弃的屋子,看起来还很坚固,我们就到那里躲避风雨吧!明威,你怎么……赵意中喃喃开口,话却含在嘴里。

狄明威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还打了领带,但也像浸在水里一样,早已湿透。

看样子,他在雨中找寻她很久了。

废弃的屋子是砖造的,一些地方已经颓圯,但看起来还很坚固。

但里头四处是灰尘,还结了一屋子的蜘蛛网,除了一条又脏又旧的破毛毯外,再找不到其他可以遮寒的东西。

赵意中瑟缩地坐在角落里。

地很脏,但她又冷、又累、又饿,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

狄明威默默地将毛毯拍干净,递给赵意中说:你衣服都湿了,把外衣脱掉,裹上这条毛毯,会觉得暖和些。

那你呢?赵意中虽然觉得全身冰冷,但狄明威的情形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我没关系!狄明威的温和依旧,只是隐起了笑容。

赵意中脱下狄明威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再脱下早先段平借她的外衣,接过毛毯裹住身体,感觉是舒服了一点,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洒洒的,依然冻得直发抖。

狄明威接过她脱下的外衣,晾在颓弃的桌椅上;但,当他看见是段平的衣服后,先怔了一下,随即黯淡下来,沉默地坐在一旁。

明威,对不起,我——赵意中先开口,却嗫嚅地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说出口。

你没事就好了!爷爷他们都很担心,怕你会出什么意外。

狄明威温和地一笑,一脸都是包容的表情。

这个表情却让赵意中将歉意缩回喉咙里,叹了一口气说:嫲嫲一定很生气吧?爸妈是不是也很气恼?爷爷呢?我知道我太不应该了,他们生气是理所当然的!狄明威没有回答,半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上。

当意中的母亲慌张地告诉他们意中逃家时,他就像被人狠狠痛击一拳,痛彻心肺。

受人奚落还在其次,他并不在乎;他心痛的是,赵意中心里还是没有他,不但不肯接受他,而还不惜逃婚拒绝。

他心神全乱,没多加思考就跑出来找她,盲目地找到半夜才总算找到。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却犹豫着不敢开口,怕的是,听到令他更痛的回答。

风雨呼啸,这间废屋无法为他们遮去全数的风寒;赵意中手脚冰冷,嘴唇冻得发白,她最渴望的是一点点的温暖。

她呵口气,不断搓着双手。

狄明威看在眼里,也伸出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里,轻轻摩搓着。

他的手很温暖,才一会儿的工夫,赵意中就渐渐感到暖和。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

她不想太麻烦他,垂着眼说。

狄明威收回手,又陷入沉默。

赵意中也难于开口,心思起伏不定。

其实他没有必要冒着风雨出来找她,他根本不必对他不喜欢的人那么温柔!他这么做,只是更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期待!其实,你没有必要勉强你自己,尽可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她鼓起勇气,却喃喃成口中的呓语。

她对项平的承诺,没有道理成为他的束缚!拜托,项平——让她说出口吧!让狄明威从他们的婚约中解脱吧!明威,解除吧!我们解除婚约!她大声脱口而出。

空气蓦然凝结,久久才传出狄明威略显低调的回音。

为什么?他平视着她,浮现微微情伤的眼眸。

为……为了我们两个好——赵意中低下头,错过他眼中的真情。

是吗?他又沉默了一会,望着晾挂在歪斜的桌椅上的那件深色外套。

是为了那件外套的主人吧?什么?赵意中猛然抬头,慌忙地解释说:不!你误会了,我跟段平没什么!狄明威先是垂下头,然后转头看她,深深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忧伤的寂寞写满失落的黯然。

赵意中不懂他无言的注视,心中狂乱不已。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落寞的表情?他应该觉得自由了才是啊!那么,是因为项平?你还是忘不项平!狄明威还是黯淡的眼神,晦暗的表情,沙哑消沉的声音。

赵意中一阵错愕,一时尚未完全会意,狄明威接着又说:是因为项平,你才不肯和我正式订婚,在你心里,我还是代替不了项平,是吧?我……不是这样的!但她无法出声,项平在天上看着。

我已经快读完魏祖孟德了,本来我想,读完了魏祖,就能读你,但,算了!你既然想解除婚约,那就解除吧!我还是代替不了项平!狄明威的声音在眼前炸开,赵意中手脚又不断冰冷起来,仿佛坠入寒冷的冰窖中。

屋外风雨不断,她内心的狂吼也不停。

她根本不要他代替项平!他是他,她喜欢的是他——但一切都太迟了!谁叫她让项平伤心,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她沉默不语,狄明威以为那是她无言的回答,绝望地侧头去看她,才发现她正不停地颤抖,因过度寒冷而冻得脸色发白。

意中,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差……他伸手过去,发现她的身体冷若寒冰。

我没事,你不必管我。

赵意中拨开他的手,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其实你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雨出来找我,也不必对你不喜欢的人那么温柔!她喘口气,感到呼吸有些紊乱。

狄明威担心她身体的情况,移了座位靠近她的身旁。

他让她靠着他坐着,双手轻轻抱住她。

我真的没事。

她挣脱他,执意靠着墙,不愿接受他的温柔。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更不必对你不喜欢的人这么温柔。

你就是因为这样温顺,嫲嫲才会强迫你跟我订婚——意中,你怎么会突然……你不必勉强,你喜欢的人是邓冰婷吧?赵意中微微扯动嘴角,了解似地无声一笑。

我看得出来,她对你的意义是特殊的。

你很在乎她,完全不管别人怎么非议她,尽心尽力地为她辩护。

明威,你喜欢她吧?他和她之间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误会?狄明威惊讶万分,略为心急地解释说:你误会了,意中,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不必解释了,明威。

赵意中摇头,不想听狄明威为了安慰她而解释。

你应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对。

我和项平的婚约,没有道理成为你的束缚。

你不必在意我,我没有关系的;真的!不必勉强自己让自己不快乐。

意中,你真的误会了,我,我喜欢的并不是冰婷!狄明威急急解释。

我并没有勉强自己,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而不是束缚……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这么安慰她!赵意中不禁暗觉心酸。

他这么对她温柔,只是让她更觉得自己的可怜。

明威,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因为身体冰冷而不禁发抖。

我说过我真的没关系,你不必在意我的!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邓冰婷,所以,我们若解除了婚约,你就自由了!意中,你听我说……狄明威提高声调。

我承认,我无法丢下冰婷不管,至于为她辩护,不希望她受到误解,这全是基于朋友的立场,我只是不忍心看她自暴自弃,我跟她之间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赵意中仍然不相信。

她亲眼目睹他和邓冰婷在一起的情景;以及当他提起邓冰婷时令她陌生的表情,她相信,那感情不会骗人,他真正喜欢的是邓冰婷。

但他却这样费力掩饰、费力解释,费力地为了代替完成项平而牺牲他自己的意愿——她闭上眼,心里呐喊着——够了!够了!项平,已经够了!拜托!让他从所有的束缚中解放吧!外头的风雨还是不断,而且似乎更强烈的样子。

她觉得又冷又累,冷到头皮都在发痛,手脚也更加冰冷,甚至手指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你为什么不说话?狄明威见赵意中闭着眼不说话,沮丧地垂着头。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赵意中勉强睁开眼;她颤抖得更厉害了,显然那条破毛毯完全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算了吧!明威,你不要再解释了。

她低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邓冰婷,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必再受婚约的束缚而左右你的人生。

分开了也好,狄明威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她跟他一点也不适合,这样的结局反而令她如释重负。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为什么?狄明威无助地靠向墙角,颓丧地垂着头——他还是代替不了项平。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赵意中不禁失声出口。

你看邓冰婷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我所不熟悉的,那是没有距离和隔阂的交流,你懂吗?明威,你可以说谎骗人,但你的感情却骗不了!至少你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那种表情,你对我的笑总是隔着一层距离。

你这样不喜欢我,何必勉强跟我在一起!我没有勉强!狄明威重复着他真心的意愿。

但他无法回答赵意中最在意的问题。

他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其实对他隔着距离的是她自己,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狄项平,隔着她一颗不肯开放的心。

到现在你还——赵意中不禁有一丝动摇,却没有半丝力量支持她去相信他。

她告诉自己不该存着那种不实际的梦想,于是她提出大胆的要求说:如果你真的没有勉强,那就吻我吧!给我一个吻,表示你在意我!狄明威猛然一震,缓缓转身;当四目相视,却双双僵住。

你是认真的?他怀疑自己亲耳所听到的。

未干的雨珠在他发间凝结成如冰的寒珠,他静默不动,只剩眼波如痴。

你听到我说了!赵意中没有勇气再重复。

如果是真的……他慢慢接近她,更靠近她冰冷的身体。

她的脸很冰,手更冰……他将她拉进怀里,感觉到她不住的颤抖,然后缓缓俯下脸,贴近她在苍白的脸颊上浮泛出的一抹红晕……对不起!他突然别开脸,将手落在她肩上,隔出距离说:今晚我们都有点不太对劲,请你别介意。

说完,他硬生生地起身,拿起外衣说:这里越来越冷了,而且再晚些气温恐怕会更低,再继绞待下去,也许会冻僵。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找人过来——不必了,我没事,我还可以忍耐。

外面风雨那么大,出去了很危险……说完,赵意中又无力地缩回墙角。

总比待在这里冻死的好。

你的身体很冰,再冻下去会更糟。

别担心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他没看她,坚持冒险出去找人。

他如此坚持,除了担心赵意中的身体外,其实是因为他无法再待在这里面对她。

刚刚他意乱情迷的那刹那,从她泛着红晕的眸光里,他茫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的眼眸深邃有情,但她看的却不是他,而是项平。

她还是忘不了项平;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狄项平。

在这种情景下,他如何能亲吻她?你不必为了我冒险!赵意中又无力地重复一次。

她全身因寒冷而觉得非常不舒服;身上湿衣服的寒意浸透入她的肌肤里,更像针刺一样,每一丝寒意都入骨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渴望一点温暖,一点火光,但她不要狄明威为她冒险;他既然不喜欢她,就没必要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

她早知道他不喜欢她的!她会提出那种要求,也只是想断绝她对他的希望。

而他连敷衍也不肯吻她,这一刻,她宁愿就这样冻死算了!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带人回来。

狄明威背对着她,穿好外套往门口走去。

门一开,强劲的风雨像千军万马般杀气腾腾地灌进来,来势凶猛得连站稳都很困难。

他咬咬牙,拉高衣领,顶着风雨困难地往外一步一步地走去。

但他几乎无法前行,拚命压低身体才能勉强稳住脚步;风雨不断打在他身上,威胁着要将他吞没。

明威,你回来——赵意中追出来,一下子就被疯狂的风雨震退好几步。

她不要狄明威为她冒险,其实她更担心他的安危。

别说此刻的风雨中潜藏着多少危险,光是风雨的本身,就足以将他们淹没。

意中!狄明威挣扎地跑回来,扶着赵意中回废屋里。

他紧紧将门关上,再搬了张颓坏的桌椅堵住门口,企图抵挡风雨的侵袭。

意中,你还好吧?屋里很暗,但他已习惯了黑暗。

赵意中瑟缩在原先的角落,极力强忍着颤抖。

我很好。

她勉强开口。

狄明威脱下外衣,急步到她身旁,探手触摸她的额头。

她的身体已不只是冰冷,几乎与冰块同体。

你最好把湿衣服脱掉,将身体擦干。

他说:别担心,这么暗,我什么都看不到。

他解开领带,脱下衬衫,将衬衫当作毛巾擦掉身上的水珠。

赵意中也照他的话擦干身体,紧紧裹住破毛毯。

他将赵意中脱下的衣服拧干晾着,自己穿上未干的衬衫。

其实不穿还好,一穿,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浸骨,又冷又糟糕。

他们两人静静地坐着,听着屋外放肆怒吼的风声雨声。

如果我们就这样冻死在这里,那将是天大的笑话。

赵意中突然出声笑了出来,懒懒地说笑着。

既不是什么深山野林,又是处在亚热带的气候,竟然有人会冻死,不是很好笑吗?你别胡思乱想,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狄明威试着稳定她的情绪,心里却忧心不已。

他担心她无法熬太久。

她全身冰冷,冻得宛如冰块,再如此下去,他怕会一语成谶。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赵意中低下头,身体有点歪斜。

别说这种傻话,是我不好。

我没想到你对我误会那么深,以为我对冰婷有意。

其实,我在意的是你!但你始终忘不了项平,在你心里,我还是代替不了项平!可是,我喜欢你!意中,我喜欢的人是你——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表白了!但他却听不到任何回响,空气中除了风声、雨声,就是窒人的沉默气息。

他黯然地转头,发现意中裹着毛毯斜趴在地上。

意中!你怎么了?他着急地推推她,心中一直祈祷着。

赵意中动也不动,他慌忙地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她还在呼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意中!你快起来!你不能就这样睡着!意中!让我睡一会儿。

我觉得好累、又好冷——我很不舒服……赵意中喃喃说着叹语,全身已被寒冷和疲惫侵袭得睁不开眼,意识似乎模糊了。

快起来!意中!狄明威拍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你不能就这样睡着!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快起来!赵意中一度睁开眼睛,但她已无法再支撑下去,更加卷曲着身体,侧卧在地上。

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出去找人来!狄明威霍然起身,冲到门口,急乱地搬开桌椅,风雨顿时又灌了进来,他突然地停下来,立刻又冲回赵意中的身旁。

他不能丢下她就这样走开!如果在他走开的这段时间内,万一她有什么不测——不!他不能冒险!她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温暖——一点温暖就可以暖和她冰冷的身躯,复苏她逐渐冻结的意识。

只要一点温暖……他抿抿嘴,不再多加考虑。

他脱掉衣服,除掉她身上的毛毯,张开双臂抱住她,让她冰冷的身体贴着地温暖的胸膛,再用毛毯一起裹住他们两人。

你一定要撑下去。

意中!他紧紧贴着她的脸庞,温暖她冰冷的体温。

明威……恍惚中,他听见她叫唤他的名字,然后又听见她叫着项平的名字,甚至还叫唤了段平,她似乎溺乱在纷扰迷离的虚幻中。

他更加拥紧她,不断搓揉她冰冷的手,希望能给她更多的温暖。

午夜漫漫,风雨狂烈的咆哮着高潮,不停不休,似乎永无止境。

他轻轻低唤她一声,俯身亲吻她冰冷的朱唇。

这又长却又短的夜,带给了他片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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