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别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佟曼芸亲切地领着谢阿蛮进门,不断用可人的微笑鼓劝她迟疑的脚步,甚至握住她的双手,牵引她到客厅。
谢阿蛮被动地踏进屋子,束手束脚着不敢乱动,尽管佟曼芸要她别拘束,但一想到这是唐伯夫和佟曼芸共有的天地,她就感觉像又闯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偷窥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那般。
怎么站在那里?过来这边坐啊!我说过,别拘束,也不必客气。
佟曼芸端了两杯茶出来,再次亲切招呼她。
她只好拖着不安的脚步过去。
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正襟危坐着。
来,喝茶。
佟曼芸把茶端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在另一边坐下,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作主泡了茶。
我泡得很淡,味道应该不会太烈。
谢谢。
谢阿蛮欠个身,立刻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还是觉得很拘束,随便有个动作,感觉好像比较不会那么不安。
房子的布置很素雅,米色的地板,米色的墙,家具多半也是同色系的套组,典雅中带着柔净,处处释出温暖的情调。
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柔和的水笔画;角落里一盏造型简单的台灯柔柔亮着;落地窗前,及地的白纱窗帘无言地散放着。
整个屋子的风格就是简单。
因为简单,显得更加耐人寻味。
身在其中,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布置出这一切的人,柔情似水的温暖的拥抱。
无疑的,这是佟曼芸的格调;这个屋子代表了她的人;屋子里所有的一切,无一不是她的化身。
谢阿蛮沉默地喝着茶,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感到佟曼芸在打量她,接近窥探的意味,怀有目的的观察。
又在街头巧遇时,她感到意外吃惊的心情多于欣喜。
佟曼芸叫住她的时候,柔婉的浅笑中充满惊逢的喜悦,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感觉佟曼芸好像跟了她很久或在那里等了她很久似的。
内心深处,她有些不确定,真的是巧合吗?但也只是一种说不出感觉的狐疑,而且也不确定。
不过,三次巧遇,世界实在太小了。
她尚不及整理思绪,佟曼芸就拉住她的手,热诚邀请她到家中。
她张口结舌,忙不迭地摇头拒绝;佟曼芸却很坚持她的热诚,近乎固执地要求,甚至有些殷切渴盼。
她吞吐了半天,倍感为难。
要她到唐伯夫栖息的地方,跟要她的命没有两样。
她不仅觉得尴尬难堪,而且窘迫非常,不自在到了极点。
偏偏她又拗不过佟曼芸的坚持,赶着自己往火山跳。
猪啊!谢阿蛮!她沉默地喝着茶,咒骂自己不知道几百次。
幸好,她知道唐伯夫现在人在国际会议中心当评审,一时半刻还不会回来,只要赶在他回来之前离开就没事了。
这样有人陪伴一起喝茶,感觉真好。
佟曼芸打破沉默,注视她的眼睛,笑说:阿蛮,我们真的很有缘哪!平常,我也没跟什么人来往,但对你却一见如故,很喜欢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认识我久一点,大概就不会喜欢我了。
我朋友常说我个性不太好。
谢阿蛮一口气把茶喝光,笑着回答。
赛门对她一见钟情的突变是例外。
朋友?上次遇到的那些人吗?嗯。
他们没有一个认为我可爱的,黛咪更是看到我就没好话。
我记得你说他们都是你乐队的朋友,也是你同学吗?佟曼芸喝口茶,不经心般随口问道。
不是。
我哪那么‘好运’啊!谢阿蛮又笑了,说了句反话。
黑皮——穿着黑皮夹克,话很多那个——是破五专生,我在补习班就认识他;不说话很沉默的那个,小沈,是大学生;赛门和黛咪念美国学校。
你们好像相处得很不错?我还以为,你们同组乐队,应该都是同学呢!当然,那个外国男孩不包括在内。
我念的那所破高中方供奉不起他们那些‘天才’!气氛轻松多了,谢阿蛮言谈间也不自觉的变得轻松起来。
从谈吐看个性,她的劣根性一览无遗。
佟曼芸微笑看着她,笑容浅浅的。
扫了茶几一眼说:要不要再来一杯茶?谢阿蛮杯底早干了。
谢阿蛮不好意思的点头。
此刻,她心中那点微末的不确定早消失殆尽,心情轻松多了,不再感到那么拘束。
佟曼芸很快就又端茶出来,清浅、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热诚让谢阿蛮感到适意。
她把茶端到她面前,轻轻对她一笑。
弯身回座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又说道:对了,阿蛮,你念哪个学校?几年级了?上次我没注意听清楚。
好像是什么台的高中是不是?谢阿蛮刚要端茶起来,猛然像被针刺了一下,险些跳了起来,差点打翻几上的茶杯。
明台。
声音细的像蚊子在叫,低得不能再低。
明台?真的!那你一定见过我先生了?佟曼芸惊欣的口气,丁点也不像是装出来。
啊?谢阿蛮讷涩起来。
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又跑回来。
我先生唐伯夫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在高中任教吗?就是你念的那所。
你以前没在学校见过他吗?佟曼芸低下脸观察谢阿蛮的反应,旁敲侧击说:你真的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对了,我们第一次遇见时,见到我先生时,你也好像不认识的样子……嗯……谢阿蛮窘红了脸,撒了小小的谎。
学校人那么多,谁是谁根本就搞不太清楚。
而且,我从来没有上过他的课,也没机会碰见他,所以……那么驻唱的事呢?你知不知道伯夫是‘维瓦第’的老板?佟曼芸亲切依旧,语气里却充满试探。
那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谢阿蛮气急败坏地解释。
之前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他——你先生就是‘维瓦第’的老板。
我去应征的时候,是和经理面谈的;签约的时候也只见到经理——我相信你。
佟曼芸微笑地安抚她的情绪。
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遇见我们之前就到俱乐部了,还是之后才去的?那时候,你知道伯夫就是俱乐部负责人了吗?谢阿蛮沮丧的摇头,并不察佟曼芸问话里的陷阱。
那一天我先和经理面谈后,离开‘维瓦第’才遇到你——你们的。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不知道唐……先生就是老板。
是吗?那么,那时候你对我先生一脸陌生的样子,你也并不知道他在你的学校任教?佟曼芸先前的陷阱没有套出谢阿蛮的话,干脆明问。
她认为谢阿蛮早就认识唐伯夫,却有意装作不认识。
我真……真不知道。
我说过,学校人那么多……谢阿蛮硬着头皮否认。
所以,在当时,我先生也并不知道你在他的俱乐部里驻唱,甚至和他同处同所的学校?可以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佟曼芸口气急迫起来,紧紧盯着谢阿蛮,观察她表情的变化。
这才是她在意的。
如果那时唐伯夫根本不认识谢阿蛮,也没见过谢阿蛮,那么,唐伯夫对她的隐瞒,就只是她的多虑而已。
嗯。
谢阿蛮理直的点头。
这是事实,那次撞遇,唐伯夫的确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不过,我要更正,那时我根本还没开始在‘维瓦第’驻唱——她强调说:那一天我才刚面试完,连合约都还末签定。
佟曼芸这才稍稍感到宽心和释怀。
但——她脸色随即又黯然起来。
唐伯夫还是什么都没告诉她,关于这件事,她还是那晚又遇见谢阿蛮时,才无意得知的。
而在那时,唐伯夫应该已经知道谢阿蛮在俱乐部驻唱的事了吧?他的态度却如同遇见陌生人般无动于衷;谢阿蛮也是——她茫然抬头,双眼勾直看着谢阿蛮。
告诉我,阿蛮,你觉得我先生怎么样?她决定不再迂回,直截了当把话问清楚比较省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喜欢伯夫,对不对?他是你先生耶!我怎么可能喜欢他?谢阿蛮跳起来,撞翻茶杯,杯里的茶淹慢半个几面,流滴到地板上。
对不起!她涨紫了脸,笨手笨脚用手去阻挡水流到地板,低声道歉。
她有些明白佟曼芸的心意了,她在怀疑她——请原谅我问你这么唐突的问题。
佟曼芸抽了几张面纸将地板和茶几吸干。
因为你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漂亮又有魅力,我觉得很不安,所以……这怎么可能?我一点也比不上你,又只是个不成熟的臭毛头。
谢阿蛮喃喃摇头。
不!你不知道自己的美,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谢阿蛮愣了半晌,呆呆回说:谢谢你,佟小姐。
但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自己知道——再说,这跟唐先生丝毫没有关系,你不必觉得不安。
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
佟曼芸美丽的脸,掩上一层薄淡的哀愁。
我爱伯夫,很珍惜我们目前的幸福,但我有种感觉,你会威胁到我的幸福。
你太多心了!你知道我没有多疑!就算是好了,你在伯夫的身旁,真的让我深深感到不安。
谢阿蛮被逼得不知怎么回答。
她不知道佟曼芸是这样看她的。
她有什么条件可以威胁她,让她觉得不安呢?依她看,佟曼芸真正该觉得不安的,是唐伯夫在外面勾引的那些蜂蜂蝶蝶。
对唐伯夫在外面干的那些勾当,佟曼芸应该多少有点耳闻吧?舍近扳远?担心她莫须有的威胁?真不知佟曼芸心里是怎么里的!佟小姐,她忍住没提那些不干她的事,实事求是。
你既然那么爱唐先生,就应该相信他。
我相信他,一直都相信他!佟曼芸很快接口。
我只是不放心你,你对我的威胁太大了。
又来了!谢阿蛮像个犯人般,觉得莫可奈何。
她坐立难安,急躁的比动手势说:你该担心的不是我,对你有威胁的也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和你们的世界根本交不上轨道,我怎么去介入你们的生活呢?你那样评断我,不觉得太抬举我了?你所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你自己莫须有的感觉,完全是你自己的想象,事情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先生呢!我——我——她重重放下手,颓然叹口气,很是无可奈何。
唉!该怎么说呢?你什么都不必说。
只要答应我,不要抢走他。
佟曼芸楚楚可怜地要求。
你还是不明白!深深的无力感挫折着谢阿蛮,除了无奈,还是觉得无奈。
阿蛮,求求你,答应我不要抢走伯夫!你有那么多喜爱你的人,而我只有他而已!求求你!佟曼芸眩然欲泣,柔弱得让人觉得可怜。
谢阿蛮于心不忍,又无法为莫须有的事情做保证,莫可奈何说:佟小姐,唐先生是你丈夫,难道你还不明白他的为人吗?她婉转地解释。
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就算我想抢,也抢不过来;绝对破坏不了你们的感情。
不!我有预感,你会夺走我的幸福。
你真的太多心了!谢阿蛮说道。
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焦点,说不定还会有更离谱的事让她哭笑不得。
她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谢谢你的招待。
等等!阿蛮——佟曼芸叫住她,欲言又止。
谢阿蛮只好停下脚步。
等了一会,佟曼芸却迟迟不说话,只是拿着渴求的眸子望着她。
天色已经很黑了,唐伯夫可能随时会回来。
她再不走,如果撞上唐伯夫可就不好玩了。
她不想冒那个险,急着脱身,佟曼芸的目光又叫她难以负载,只好胡乱说:你放心,佟小姐,我绝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就算真的有,你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我也会识趣的打消念头。
跟有妇之夫谈恋爱很辛苦的,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这样说,算是一种保证。
佟曼芸笑逐颜开,幸福得以确保般的宽怀。
谢阿蛮暗松了一口气。
那我告——话来不及说完,阳台上传来开门的声响。
伯夫回来了!佟曼芸眼神亮起来,溢出爱的光芒。
你别急着回去,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晚餐好了。
开什么玩笑?那不如宰了她干脆!不……我……那个……她一急就慌,一慌就乱,一乱就口吃,一口吃就完整的话说不出半句了。
曼芸——果然唐伯夫回来了。
佟曼芸迎到落地窗前。
听到唐伯夫的声音,谢阿蛮一颗心噗嗵噗嗵的跳,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
她下意识将帽沿压低,鸵鸟心态的以为这样就不会被看见。
唐伯夫却第一眼就看到她,冷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句话就说明了他对谢阿蛮的认识熟悉。
是我邀请她来的。
佟曼芸柔语解释。
我在路上遇到阿蛮,就邀请她到家里来。
我还留她跟我们一起吃晚餐,你不会介意吧?怎么会!你决定的事我不会有意见。
唐伯夫一改对谢阿蛮恶劣的态度,像换了声带,温柔的亲了佟曼芸的脸颊,柔得可以掐出水。
比赛结束的时候,他在场内逡巡了许久,一直没有看见谢阿蛮,好不容易找到黑色摇滚那群人,独独少了她。
原来她老早就离开了。
不必了!我……我还有……事……谢阿蛮反射动作脱口拒绝。
在唐伯夫冷冰的注视下,原就牵强的理由,瑟缩成微弱、垂死的气息。
她实在怀疑唐伯夫有双面性格。
对佟曼芸就那么温柔,对她就那副僵尸的嘴脸。
差别待遇也不必那么明显!当然,妻子和窥知自己秘密的讨厌家伙比较起来,是不太一样的。
她在唐伯夫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他如果能好好的对她说句话,大概就算很大德大量了。
但,也许就因为她太懦弱了,才会惯得唐伯夫这种无法无天的态度。
毕竟她和唐伯夫各不相干,他没有资格用那种态度对她。
你不必客气,阿蛮,只是简单的便饭而已。
佟曼芸态热的挽留她,有意不让她离开。
你稍稍坐会,晚餐很快就好——伯夫,请你来帮我忙好吗?她挽着唐伯夫,双双进入厨房。
厨房的门洞开着,谢阿蛮坐在客厅,由那个位置,恰好可以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佟曼芸不时仰头去看唐伯夫,流露幸福的娇甜;唐伯夫体贴的为她拿前挪后,同心洗手作羹汤。
擦个汗,亲个吻,水声哗啦中,两人时而伴着如此亲密的小动作;浓情蜜意关不住,俨然一对羡煞人的神仙眷属,恩爱且幸福。
谢阿蛮突然觉得自己坐在那里太碍眼,起身换到角落,背对着厨房。
然而,在排油烟机轰隆的声响中,在阵阵炒菜的爆香弥漫中,仍可清楚的听到他们交织着幸福快乐的笑声,和唤出漫溢着甜蜜的气息。
一切准备就绪后,谢阿蛮无可再推拖,硬着头皮上桌。
四方桌,三人各据桌子的一方;她与佟曼芸相对而坐,各邻着唐伯夫。
只是简单的饭菜,请别客气!佟曼芸笑盈盈的。
简单的四菜一汤,谢阿蛮却吃得比死还难过。
那是佟曼芸和唐伯夫恩爱幸福的结晶料理,本来就该由他们两人自己共食,她根本就是多余的。
谢阿蛮只觉食不下咽,但如果不吃,难免又有什么嫌疑,结果食不知味,比吞药还痛苦。
更难堪的是,她躲不掉横在他们眉目之间的爱怜甜蜜,躲不掉他们为彼此相互夹菜进碗的那浓情,也躲不掉他们偶尔一个对望时闪耀在眼里的爱意。
她觉得尴尬又不自在,微微扰翻了心底的宁静海。
佟曼芸殷勤的留她便饭,像是为了让她看见她和唐伯夫的恩爱幸福;又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她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结束,她终于得救,寻机说:谢谢你们的招侍。
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别急,再坐一会嘛!佟曼芸轻声挽留。
身形轻轻颤动,麻纱的袖肩随之跟着一头。
打扰你们很久了,我真的该走了。
谢阿蛮坚持逃走。
她身上仍然穿着今天乐队表演的舞台装——紧身T 恤和迷你短裙,露出中空的腰身。
平常这样穿,还不觉得短怎么样,此时面对佟曼芸的优美高雅,她突然觉得不伦不类。
倒不是觉得自惭形秽,只是,这样暴露出肚皮和一大截的腿,这当口让她没有勇气面对很多事。
佟曼芸也不打算再勉强谢阿蛮,送她到门口,突然头昏起来,摇摇晃晃的。
一旁的唐伯夫连忙将她抱住,焦急的频问:曼芸,你怎么?是不是太累了?他将她抱进卧室,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又疼又惜的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眩?一定是太累了。
你身体不好,以后不准你太劳累,家事由我来做就好,你好好安心休养。
我没事,你不必为我担心。
这是我们的家,我很欢喜为你打理任何事,一点也不会觉得累的。
佟曼芸依在唐伯夫的怀里,显得娇弱无力又心满意足。
看见谢阿蛮悄悄倚在门边,更加偎近唐伯夫,整个人都躺在他胸怀。
要死心,就死得更彻底吧——佟曼芸静静地看着谢阿蛮,脸颊稍微一偏,无限甜蜜的贴住唐伯夫的胸膛,埋入他的怀抱里。
唐伯夫双手环抱住她,紧紧搂着,情意深挚温存。
谢阿蛮在旁看了,不觉得莫名感到一丝黯然心酸。
真不知道佟曼芸杞人忧天些什么?唐伯夫对她这般情深意挚,她即使有心要抢,怎么也敌不过她似水柔丽的佟曼芸!伯夫,帮我送送阿蛮吧!佟曼芸抬头说。
不必麻烦了!你身体不舒服,应该让唐先生留在这里照顾你。
谢阿蛮拔腿就跑。
她不知道佟曼芸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不会那么不知趣。
她还没娇弱到走个路都要人送,更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路回家。
绣芙蓉2004年12月17日更新整理制作* 晋江版本*逃到了楼下,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谨慎陪笑的感觉实在太沉重,压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胸部郁闷喉咙干涩。
走了几步,她突然觉得背后的空气怪怪的,身子一僵,阴森发毛。
她不敢回头看,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摆动,走起路来变得东摇西摆,活像被五马分尸,全身上下的零件都不属于她似的。
你能不能好好走,别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又是那个冷漠、轻蔑……可以附加所有负面的形容词,听起来让人不愉快至极的讨厌的声音。
唐……那个……你怎么——谢阿蛮惨垮着一张牵强的笑脸。
唐伯夫爱理不睬的扫她一眼。
曼芸要我送你。
她的要求,我从来不会拒绝。
是吗?你还真疼爱你的老婆!谢阿蛮忍不住出言讽刺,立刻暗恨自己多嘴,等下又触怒唐伯夫,遭殃的又是自己,他看起来阴阳怪气的,少惹为妙。
唐伯夫重重哼一声,意外的没跟她多计较。
他穿了条宽松合身的黑色直统裤,米色麻布长衫半扎半放地杵在腰际上;头发原是往后梳拢的,这时已凌乱的斜垂到额前,在暗色的诡魅中,显得几分阴晦颓废的气息。
他似乎不打算开口,谢阿蛮也乐得省下麻烦。
多说多错多倒楣;再说,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无言的局面就那样僵持着。
她打定主意不开口,没想到唐伯夫反而打破沉默,没头没脑问说:我问你,你在练习的时候,也是那样乱吼乱叫的吗?什么?谢阿蛮一片茫然。
乐队啊!白痴。
唐伯夫还是这副令人讨厌的态度。
谢阿蛮会意过来,按耐住满腔忿懑,老实回答说:是啊!我唱歌时的声音有点懒,大家认为不太妥当。
所以我就改变唱腔,尽量扯开喉咙,学着用嘶吼喊叫的唱法,效果好像不错,不过,动作好像稍嫌夸大一些了……她想起今天在舞台上发生的那件拙事,窘得不敢转过头去。
那么驴的样子,竟然偏偏和唐伯夫面对面撞上——唉!实在……唉!那样吼,小心把喉咙喊破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这两星期发现谢阿蛮的嗓子越来越沙哑,还以为她喉咙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她竟然在做这种蠢事……稍微有常识的人都懂得保护声带,不会嘶吼喊叫,把嗓子哑倒。
这个蠢家伙,居然干这种白痴才会做的事。
你如果还想继续唱歌,就乖乖的唱,别再像这样乱吼乱叫,免得把喉咙喊破。
他冷冷的又加了一句。
不会的,我很小心。
谢阿蛮漫不在意,反倒怀疑起唐伯夫的动机。
她心起疑窦,斜开身子睇睨他说: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不想一个声音沙哑破得像驴在嘶叫的丑八怪,降低了我俱乐部的格调。
唐伯夫在轻视、低蔑谢阿蛮之余,终于正式嫌起她丑了。
谢阿蛮气闷在心里,涨红着脸,嘟嚷着不满说:女人不是靠脸蛋的;拘泥于外表和容貌的人,才没出息呢!你别想用这种话打击我,我不会上当的,今天我们的表现有目共睹!哦?你还真有自信,居然有勇气讲这种话。
我不需要有勇气,那本来就是事实。
谢阿蛮皱眉又皱鼻,把嘴嘟得厚厚高高。
你为什么也会在哪里?他们怎么会请你去——他们指的是主办单位。
到现在她还是不大相信唐伯夫是评审之一的事实。
那是我的事。
唐伯夫总不大爱搭理谢阿蛮的问话,用这一句话就将她的问题堵回去,教她气短。
你的事就你的事吧!谢阿蛮缩缩脖子,悻悻地说: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我们乐队怎么样了吧?我是指比赛结果——入选了。
唐伯夫报时一般语气单调,并立即浇她一盆冷水说:不过,你别太得意。
如果你再像这样嘶吼乱叫的唱下去,不出半年,一定倒嗓。
到时甭说是冠军无望,连想完整唱首歌都很勉强。
谁想听你那驴叫似的嗓音?不到半途早就被嘘下台了。
如果唐伯夫的态度不是那么糟糕,平常谢阿蛮对他的印象不是那么差的话,也许她会听他的,认真考虑事情的严重性。
但这时她认为他根本在危言耸听,意图打击她的信心。
众所有目共睹,她略带沙哑、嘶喊的歌唱方式,形成一种独特的唱腔,颇能引人共鸣。
唐伯夫却故意贬击她,净说些危言耸听的话。
她学他的冷冰,把话顶回去,说:那是我的事。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你只是看不得我好,胡说八道。
我没那么无聊——唐伯夫煞住脚步,逼向她,眼露凶光。
随即敛去,丢下她,掉头转身说:算了!你不相信就算了!人长得丑,果然脑袋也蠢!什么嘛!阴谋不得逞就采人身攻击,太……太……生气为力量之母。
谢阿蛮挺了挺胸,壮胆反驳唐伯夫说:也不知道是谁的脑袋才有问题!女人好不好,根本不在那张脸和身材,但就是有那种蠢才,看人只看身材、脸蛋,不管脑袋,举手投足全凭感官——你是在说我吗?唐伯夫突然回过脸来,亲近谢阿蛮的脸庞,气息隐隐可闻。
他突然这样靠近,吓了谢阿蛮一跳,乍然停止呼吸,踉跄退了几步,脚下险些不稳坐倒在地上。
请你不要突然这样靠近我,行吗?会吓死人的!说着大口呼吸,心有余悸。
她还是不习惯与唐伯夫靠得太近;唐伯夫只要靠近她,她就觉得呼吸困难有深重的压迫感。
唐伯夫睨她一眼。
当着人肆无忌惮的批评,还吓成那样,可见你有多心虚。
哪有!是你自己突然——突然就靠……才……是吗?我靠近你会让你呼吸困难?唐伯夫挑眉了。
他再次靠近她,狎玩说:我喜欢身材好、性感的女人有什么不对?女人的价值本来就是在于那一身凹凸,透着沸腾的热度,让人渴望与她接触。
就像那个‘玛丹娜’?这种没气质的话,亏他也说得出来,还成天高喊什么格调,她纳闷说:我真不懂,你看起来好像很爱你太太,那么情深意挚;你太太也很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捻花惹草,不珍惜你们的幸福?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唐伯夫变脸了。
你的事?你就只会说这句冠冕堂皇的话搪塞你一切可耻的行为。
天下的男人就属你最差劲、卑鄙无耻!唐伯夫难得的不动气,面无表情质问谢阿蛮,把她瞧得很低,料定她不多嘴也长舌似的,姿态很高。
你又跟我太太说什么了?我才没那么无聊空闲!谢阿蛮缩了一步,又涨红脸。
但你好像比我太太还在意我的事?这句话说得阴险可恶极了。
你很看不惯我多情风流?你不觉得你沾沾自喜过了头?‘性感’不是一切,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会被你——迷惑。
谢阿蛮讷讷地反驳。
脸上的红赧尚未消褪,口齿显得笨拙。
她的确是看不惯唐伯夫的下流行为,但又不能承认,那会让他以为她真的在意他——自古才子多风流。
这是男人的本色。
不过,我一向讲究两厢情愿。
唐伯夫还振振有词。
谢阿蛮不以为然的皱眉。
什么风流!还不是因为春天到了,贺尔蒙作祟在发癫!你真的是很虚假的人。
她说:在妻子面前,表现得那样浓情蜜意,好像真的很爱她,暗地里却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背叛妻子的感情。
不仅不忠实,而且又可恨。
还有呢?唐伯夫额暴青筋,眼冒火花,怒气被挑起,又极力压抑控制。
还有,风骚、做作、虚伪……恶……心……仗义执言的数落,在唐伯夫结冰的冷眼压迫下,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最后畏缩成游丝,只剩下吐气的声音。
唐伯夫又一次逼近谢阿蛮。
眼神火花敛去了,额上的青筋也消弭了,显得史无前例的平和从容。
从容里,却夹了一丝不明原由的愤懑。
他压低喉音,身体几乎倾到谢阿蛮身上,警告说:我警告你,你最好少管我的事。
我最讨厌你这种性格丑女!最后一句刺伤了谢阿蛮。
原先,不管唐伯夫怎么冷嘲热讽、轻蔑她,她在涨紫脸一咒骂他之余,并未感到真正的受伤害,只当作是一种惯性作用。
但也许因为这次唐伯夫在说这句话时的态度,史无前例的平和从容,杀伤力显得意外的严重。
我丑不丑是我的事,性格不好也不必你管!她咬紧唇瓣,逞强着维持自己的尊严。
就冲看他这句话,她对天赌咒发誓,她一定要变成一个性感美丽妩媚的女人,然后找一个比他有魅力超过一千倍的男人,在他面前招摇,让他后悔今天说过这句话,后悔一辈子!唐伯夫见她咬紧嘴唇,一险涨成猪肝似的样子,伸手触她的脸颊,她反射地退一步,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心跳不整。
随即懊恼自己,都这种可恨的时候了,他一靠近她,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会有这种反应。
真没出息!唐伯夫却显得宽怀悦然的笑出来,表情丕变,亲昵的邪气又上了脸。
谢阿蛮稀奇的瞪着他,不敢置信,这只公孔雀也会有这样愉快的笑法?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笑不是阴森的,就是恐怖的;要不然就带着邪气,或是诡谲的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悦然的笑,显得多罕奇!迷惑让她忘了刚刚的不愉快,忘记记取教训,摇头啧啧称奇说:原来你也会像这样笑,我还以为你只会扯开一张猫脸,阴阴的诡笑。
至少,我不会像你只会傻笑。
唐伯夫好像也忘了那回事,又一副轻蔑谢阿蛮的姿态。
他看看她露出来的那截肚皮和笔直的长腿,斜眼挑剔说:人哪,要有点自知之明,没本钱就少卖弄。
性感也要有性感的条件,光是靠骨头把衣服撑着,暴露缺点,还不如多裁点布,省得丢人现眼。
又来了!他又在挑剔、否定她了!嫌她身材烂、骨头太多、肉太少。
搞不好,又要嫌她嘴巴大了!一想到这里,谢阿蛮下意识伸手遮住嘴巴。
同时心头一躁,想起赛门说她嘴巴大大的很性感,和他的亲吻。
不必遮掩了!你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见那大嘴巴!果然,唐伯夫不嫌她嘴巴大,似乎感觉不够诋毁她。
嘴巴大有什么不好?大才性感,适合接——好险!她心情一郁卒,差点又脱口而出,胡说些没脑袋的话。
适合怎样?接吻是吗?唐伯夫眉毛挑得好高,贼猫式的诡谲笑脸明晃晃的逼近谢阿蛮的脸。
每次只要他露出这种不知又有什么鬼祟意图的表情,就会像这样亲近谢阿蛮,让她呼吸困难。
他整个将她笼罩,把她逼到墙角。
你不要再靠近我……谢阿蛮一阵恐慌。
从她慌张的反应,唐伯夫知道,他那句话猜到了。
他倾身更加靠近她,俯低了脸,眼底竟映出了几许的痴迷,说:的确是大了点,不过……他脸越俯越低,更且伸手触摸她的嘴唇。
感觉很柔软,让人很渴望……他的嘴唇缓缓滑落。
她以为他就要亲吻她,不住的颤抖着。
但就在他即将盖住她唇的刹那,他突然震了一下,宛如迷醉的人突然清醒。
然后,极突然的,他倏地抽身转头离开。
留下呆滞的谢阿蛮,迷惘愕然,竟亦有一丝的怅然。
就像中了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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