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29 11:10:58

插上一炷香,合掌鞠躬三拜,高堂上的老太太,依然含笑如昨。

现在老太太是静静沉睡了,留他们仍然清醒着,许多的未完,也由他们承负。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杜夏娃问。

时光仍然在这里凝住脚步,院子里四处藏着孤寂,多少无语,只枝叶在墙头欷叹说相逢。

杜日安环视屋中的一切,似乎没什么打算。

再看看吧,我还没有想好。

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现实生活自然会有它自己的姿态。

他反问:你呢?我也不知道。

阳光溅到杜夏娃,她瓷白的脸,更亮了一点。

现在她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她原谅她父母,老太太到合眼前都还喃喃着要她坚强,特别强调她没有错。

她当然没有错,这个命运不是她所能决定或控制,她只是承受。

承受的人,有什么错呢?老太太以为她带着秘密走了,却不知道她什么都晓得。

但她并没有告诉杜日安这件事,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一个人无法负担,两个人也是枉然。

你还是会跟着路先生吧?杜日安问。

不知道。

她茫茫。

路那么长,阻隔那么多,她看不到终点——不,这条路本来就没有终点,只有一道一道的阻碍和关卡,有一天,他们就会卡死在某个关头。

我该走了,我还有事。

她往深寂的屋子再望一眼。

从光里往暗里看,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一些惆怅。

我送你。

如往常一样,杜日安都会送她。

不必了。

杜日安坚持。

走到十字路口,眼前的路分歧。

她笑了笑。

送到这里就好。

于血缘关系的正确性上,这个人是她的叔叔,她却对他产生不了那种正确的感觉。

灰蒙天空下的他们,与熙攘往来的男女如同的平实。

红男绿女看不尽,一对有一对的身世故事。

夏娃,请你仔细听我说,杜日安很认真很着重执起她双手。

不管以后变成怎么样,我都会等着。

我会一直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被执握住的双手,感情那么重,杜夏娃愣愣地看着他,禁不住想起诗经中的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感情容易别离,所以需要海誓山盟;因为是誓言,所以令人动容。

但奇怪,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诗经中这几句诗句?这一直是她想要的结果,渴盼的收场,为什么会在此刻禁不住地想起?她无法回复他的话,心有戚戚。

也许有一天,她会记起;也或者,时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走往前搭上公车。

杜日安站在路边,车行将他的身影越抛越远,逐渐变成一个点,变成夏日尘空的烟云一缕,终至被淡出了镜头。

车过了几个十字路口后,她换乘另一线公车,转往学校办理休学手续。

沈亚当终究是导师,她免不了还要和他打照面。

看见她出现,他竟露出惊讶的表情。

杜夏娃,你来了。

你一直不来上课,老师实在很担心。

诚恳的态度未变,关心的口吻未改,亲切的表情始终如一。

我是来办休学的。

杜夏娃却面无表情。

怎么突然要休学!沈亚当很惊讶,随即皱眉说:是因为杨老师那件事吗?我想只要你诚心向杨老师道歉,她应该会原谅你的,何必要休学。

杜夏娃闷不吭声,她实在不想和他说话。

沈亚当观察她的表情,瞧瞧左右,突然压低声音说:你是在为那件事情生气吗?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很关心你,想帮助你,并没有别的意思。

越看她实在越像一朵青莲花;他还是想拯救她。

杜夏娃还是不吭声,不想看他。

沈亚当盯着她领口敞露的肌肤说:我知道你嫌我多事,可是我毕竟是你的导师,不能不关心你们。

叫我眼睁睁看你这样错误下去,我心里实在很痛苦。

有一天你就会明白,我是真的关心你、为你着想。

乱伦是罪恶是变态的,杜夏娃如果不让他拯救,照这样下去,一定会落,败德到不可复加的地步。

以后等她清醒了,但也来不及了,便会自暴自弃更加自甘堕落下去,成妓成奸,永远得不到救赎。

他趋前举手欲拍她的肩膀,杜夏娃退开一步。

沈亚当笑容没变,依然温和,资料递交时,倾靠得很近,杜夏娃下意识地往后退开。

办妥休学手续,她跟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始终自动陪她的沈亚当又以导师的立场热心说:我陪你走到校门口吧。

谢谢。

不必麻烦了。

她拒绝他的好意。

走得很快,却怎么也甩不开他。

只剩一年就毕业,为什么要休学呢?问得很怅然,好象很替她惋惜。

杜夏娃充耳不闻,加紧脚步。

沈亚当继续自言自语:我是真的想帮你;夏娃,我想拯救你。

阳光那么烈,杜夏娃感到烦躁起来。

好不容易,赶出了校门,她才总算松口气。

沈亚当见她执迷不悟,无比的痛心,对着她毫不恋栈的背影叫说:不听我的话,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到最后他还是想拯救她。

但佛渡有缘人,她如此执迷不悔自甘沦落,他跟她大概是无缘。

晴光灿灿,那么亮。

杜夏娃重重吐出一口长气。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光,光生影,只有在阴影成形的地方,她才能够稍稍歇息。

现在,陈明珠和她,她们这两座孤岛都已经从这块群体大陆撤离,退到更大的一块陆地。

在这块陆地,也许存在许多像她们这般的孤岛,但万一,在这块陆地她仍然寻不到她的立足点,她还有退路吗?面对的都是海洋,地时她该怎么办?漂流?或者,等着被淹没?从道德伦理成为人类文明的基准,并由此衍生成律法纲纪,对承继始祖血液同缘相恋的子民来说——===== 四月天独家制作=====www.xxsy.net=====请支持四月天=====关于夜,仍然是漫漫无际的眺望。

深夜的窗,关着一帘帘的想象。

那些明亮的窗内,住着怎么样的一缕魂?是否有像她一样的无眠?那些帘幕后,又暗暗上演着什么样的事故?是否也有像她一样无法面对的角度?一个地球分成两边,日的那一边,夜的那一边;一个世界也分成两边,光亮的地一边,黑暗的那一边。

而她总是住在夜的这一边,隔绝日的那一边;习惯黑暗的这一边,眺望光亮的那一边。

眺望夜,眺望一个世界。

子夜里的流星总会加快步履,让她来不及许愿。

愿望,也就无从成形。

她轻轻跳下窗台,几乎不出声响。

再过几天,路的个展就将举行,工作室的灯光彻夜通明,她回避着,不去打扰他的忙碌。

回避是彻底的,有时两人竟日交谈不到一句。

他们交互的轨迹越来越远,渐渐在平行,慢慢,只怕将反向而去。

有些事天生既定,就是无可奈何。

违逆禁忌的他们,终将要自食恶果。

她走到床前,床头那幅沉郁,如今看了每叫她感到惊悸。

它不只是一种心情,而且是一个预言。

在这种寂夜里,她几乎可以听到它在叹息。

她突然感到害怕起来,猛然将画倒覆,声音不大,却在寂夜中形成回响。

她瞪着倒覆的画好一会,才慢慢退回窗台。

她无法逃。

即使想逃,也无处可逃。

黑夜中有人靠近。

她瞪着。

是路。

夏娃。

路脸色憔悴,神情困顿,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对不起,你在忙,我是不是吵了你?杜夏娃心想刚才的声音吵扰到他。

没关系。

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马上就要睡了。

你忙你的吧,不必担心我。

语气中,有些客气的距离。

路瞅着她,无言。

他以为他们只有彼此了,却感觉杜夏娃与他越来远。

她回避他,疏离他。

心远情疏,无异是折磨。

别这样好吗?夏娃,别这样对我。

他几乎要哀求。

杜夏娃默然半晌,看着地上。

我只是不想打扰到你。

个展时间快到了,你那么忙,我怕会妨碍你工作,所以尽量避免吵你。

你根本不会吵到我。

我脑中一片空白,根本画不出任何东西。

路颓坐在地上,无比的沮丧。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画得很顺利吗?是否模特儿——路摇头。

不是模特儿的关系,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的眼睛、他的心、他的笔,根本就没有在模特儿身上。

他猛然抬头,眸眼闪着压抑长久的热烈。

我就是画不出来。

夏娃,我需要你。

什么意思?杜夏娃定睛望着,疑惑了。

路流露对她的渴爱,再也难受压抑。

重复着:我需要你,夏娃。

这个夜太静,话语会起回音。

杜夏娃屏住呼息。

她听到她听到的,但她该怎么回应?来吧。

路在呼唤。

他挣扎了太久太久了,最终他还是逃避不了。

两个人手系手,穿过黑,穿过暗,穿过一路的矛盾颠仆,走到他们的夜里。

两个人相对默默,相互凝视。

他们无法拥有婚姻,不能繁衍后代,但无所谓,这样就够了。

就算是会被诅咒、被唾弃、被鄙夷——都罢了。

现在,她就站在那里了,他用爱灌溉成长的紫姬就站在那里,对着他凝望。

路慢慢地,用很慢很慢的动作解开她的衣裳。

第一件褪落,她没有动。

第二件,第三件……他亲手解去了她身上所有的遮掩。

杜夏娃仍然站着没动。

她以天使最赤裸的原貌,面对着她爱的人。

现在,她终于将自己完全展露在他眼前,毫无保留地。

她所有的秘密都坦现在他眼前。

她是为他绮丽的,为他成为他心中的永恒。

路执起画笔。

没有背景,没有布置,没有任何添加的赘饰,他想画的原就是本来的,有着最纯洁原貌的天使。

他看着她。

他的紫姬已经是个女人,张着爱的羽翼。

她毫不羞怯,不现腼腆,没有任何掩饰地面对着他。

他颤抖着,几次停笔。

她是那般可爱复可恋,他对她所有的渴爱,全都表露在那一笔一触里。

夜在无言中度过。

路为杜夏娃披上衬衣;守在她睡眠的床畔,凝看她无表而呈无邪的脸庞。

他在她梦里吗?他很想知道。

然后,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他们只有在夜里,在属于他们的夜里,才能遗忘掉光亮里的一切,如此默默相对。

这个夜,如同昨去的夜。

杜夏娃默默不动。

她感觉到路目光的照拂。

不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美丽。

眼下这一刻,他们终于面对了那所有的难题。

对他们来说,禁色为爱,爱即是禁忌,与历来并存。

那么,就罪恶吧。

两个人一起堕向地狱。

她无从猜知路心里在想什么,这从此,她能成为他心中的天使与永恒吗?她想知道。

白日又一次送走黑夜。

他们的夜,越来越短。

路几乎不眠不休,在杜夏娃沉睡时,他凝视着她的面容,刻画入他心里头。

在黑暗中,在什么在催赶着他们。

杜夏娃始终没有要求看画。

她不必看,映在路眼中的她已经足够。

第四天夜里,离黎明还很远,路丢下了画笔。

杜夏娃诧异地望着他,看着他走向她。

完成了吗?她心里在问。

路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轻轻地,带点迟疑。

她伸手握着他抚她脸庞的手,仰起脸,看见他憔悴、忧郁伤感却又热烈渴爱的眼。

他低下脸吻她。

她立刻感到了灼热,从她的唇齿一路漫开,蔓延遍她全身。

她才知道,感情是有热度的。

她承受他的灼热,承受他的爱抚,承受他感情的温度;他给她的,她全都承受。

焰热一路爬升。

路的抚触,却充满轻柔爱怜。

每个灼热,都深深烫着她心房。

她的心海,也为此起波涛。

路终于进入她体内。

很痛,她哭了。

流出天使最初的纯情的血,成为一个女人。

路爱怜地捧着她的脸,吻干她的泪,吻着她的身。

汗从他身上滴落她的脸,重新成为她的泪。

他们的爱,在黝暗里凝聚成形。

夜沉睡了,她也沉睡。

睡到中夜,她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惊醒,路坐在她身畔,怔怔看着她。

路?她觉得奇怪。

路的神情有一种她说不出的异采。

夏娃,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路痴看着她。

她除去遮盖,静静躺着。

路痴痴看着她,看着她最后的裸体,弯身亲吻她,喃喃说:真美,和我想象的一样。

夏娃,你真美,你是我的天使。

路的呢喃带着奇异的伤感。

杜夏娃无端感到忧伤,坐起身,看到了路身后那幅画。

那是她,以赤裸的原貌凝如琥珀的她。

画中的她正面迎向路,脸庞却侧向一旁,眼神很远,不知在看着什么。

衬景是一色的蓝,像云像烟像雾又像羽翼。

整幅画除了肤白,只有一个色调。

她在一团蓝的包围里。

这是我最后所能给你的。

路的声音似哑了,带着异常的干涩。

她怔看着路。

路突然对她笑了笑,双手握紧一把刀子,用力刺入自己的心窝,鲜血溅喷到画上。

路——她呆住,狂叫起来。

那个表情她永远不能忘。

路的笑,那般凄凉、无奈,完全放弃的悲哀。

她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做。

她以为他们度过了——为什么?她大叫。

路却无法回答了,残留给她一抹遗爱。

爱情就成了一种龌龊的罪孽,受了诅咒。

===== 四月天独家制作=====www.xxsy.net=====请支持四月天=====烈火熊熊,眼前燃烧着另一种明亮。

随着那光的艳烈,路终于也变成了一簇灰。

路死了,杜夏娃一片茫然,不管警察问什么她都只是茫然看着他们摇头。

警察问不出所以然,在路的房间找到几瓶路常服用的药。

那是临床上医师用来治疗精神官能症常用的药物,用来抗忧郁。

他们怀疑路有严重忧郁的倾向,断定他是自杀。

忧郁?听到这个词,杜夏娃茫然的脸露出似苦的笑。

路自杀前,竟把所有的画都毁去,包括那幅爱天使,仅遗留下他为她画的最后那帧绝笔,遗留下他唯一的爱,最后且唯一的天使。

但她却不是天使。

他死了她才知道,她是他感情的忧郁,他生命的晦暗。

他还是面对不了他们同缘相爱的事实,最终还是过渡不过去。

忧郁是会遗传的,潜藏在基因里。

她外婆自杀,她母亲自杀,现在路,他也走上和她们相同的路。

下一个呢?是不是换了她?果然,他们是受了诅咒。

以后要怎么办?路远了,随风化入尘埃。

杜夏娃趴在桥上怔望着随风飞灰的路。

杜日安立在一旁,望着远方的天空。

她跟着将目光拉远,看着随风远扬的路说:离开这里,离开认识我们的一切,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黎明的曙光渐渐逼露眼前。

夜,过尽了。

灯光在他们后头,一盏盏暗灭掉。

两个人慢慢地走出镜头外。

黑暗是永恒的,但顶头的阳光也是永恒的。

光将夜驱逐,温带与热带之间,永昼似恒永的明亮。

—完—「本书来源于九月中文网,最终之战编辑整理,请访问:http://bbs.sept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