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哗哗的,如瀑布的回响,有力地朝四壁撞击,整个房间内充满轰隆隆的水声。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正在池里洗浴的柔软、富弹性的肉体,是如何迎承戏弄着饱胀的水珠。
沈亚当点燃一根烟,猛力地吸了一口,随手拉过一条白被单随意地遮盖住下腹,才发过情,但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回想刚才那黏腻蚀骨喘息的滋味,他又有肿胀的感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实在是他始料未及。
那一天,他追出校门后,她正要搭上计程车;他心里一急,连忙伸手拦住她,却因为太急了,不小心碰到她高耸软嫩的胸脯。
她嗔了他一眼。
他只觉得好热好热。
她问他热不热。
反正事情要慢慢谈,两个人走着走着,愈走愈热,就走到了饭店的大厅歇息吹冷气。
但饭店的大厅空间太大了,冷气不够强,他们就换到小一点的房间。
结果还是觉得好热。
她胸前滑嫩的肌肤分泌出乳白的蜜汁,混着催酵的香气,他直有股舔它的欲望,觉得更热了。
结果,就是这样了。
他发现她跟他一样热,两个人就热在一块。
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亚当,你要不要一起进来?浴室传出娇腻的招引。
他脑中映出她在床上呻吟喘息的模样,下腹涌起一股冲动,拉开了被单,就要跨下床,不防瞥见放在一旁的表,冲劲缓了下来。
拿起表,察看时间。
不了,我还有事。
他丢下表,火速跳下床。
浴室的水声蓦然停了。
只片刻,杨安琪裹着浴衣从浴室出来。
见他忙着穿戴,愣了一下,撇了撇嘴说:怎么?这么急着走,赶着去赴女朋友的约会?沈亚当拉了裤裆的拉链,瞅她一眼。
被她说中了。
他弯身去捡丢在地上的衬衫,杨安琪揪住衣服,瞪着他。
不准去。
别这样,我快迟到了。
沈亚当一脸的无奈。
杨安琪嘟着嘴,慢慢放开衣服,突然伸手一推,趁他不防备,将他推倒在床上,扑到他身上。
身体像蛇一样的扭动,对他又舔又咬,由喉咙深处发出沉而腻、近似呻吟的声音,喘着气说:你说,她在床上有我行吗?拉开他的裤裆,舔舐他的下腹。
沈亚当觉得体内有一股火蛇在钻动,钻得他痒痒,重新又肿胀起来。
他翻身骑在杨安琪身上,扯掉她的浴衣,吸吮着她的奶。
杨安琪啊啊啊地一直叫着床,呻吟加催情,声音充满着湿润。
不行,再下去……就迟到了。
沈亚当喘着气,想抽身。
偏偏下腹又肿又硬,杨安琪也不肯在这时候让他走。
她岔开双腿,紧紧夹住他,整个人全湿润起来。
来啊!亚当……她喘着,呻吟着。
她像渴雨的莲花,需要他津液的滋润;那幽深阴湿的黑穴,需要他深深的插入。
快啊!来啊!她喘着,呻吟着。
管不了那么多了,迟到就迟到吧。
沈亚当搓着她的奶,奋力挺进。
弹簧床吃力地承受两人的重量,随着两个人的抖动,不断吱吱地叫。
啊啊啊、嗯嗯嗯,天地都在动摇。
狂风暴雨终会过去,过去了四下便一片凌乱狼籍。
沈亚当如历经了一场艰苦的战役,疲累地瘫在床上。
杨安琪满足地趴在他胸膛,一只手还搁在他的下腹把弄着。
现在还赶着去吗?她笑看着他,因为得到足够的滋润,眉目全是风情。
不去不行啊。
沈亚当懒洋洋地。
他和他女朋友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已经交往很久了,早就论及婚嫁。
他私下还先买了戒指送给她,双方家长都承认,算是他的未婚妻,就只差一道公开的手续而已。
是吗?杨安琪冷淡地爬起来,背对着他。
干嘛。
沈亚当立刻杵到她身后,搂着她。
别这样。
这是很早以前就跟她约好的,不去不行。
今天就先让我走,等下次我再好好补偿你。
事情虽然开始得莫名其妙,但他实在舍不得她丰满多汁的肉体。
杨安琪甩开脸,脾气扭着,不理他。
安琪……他轻声叫她的名字,伸出舌头舔她的耳垂。
一开始杨安琪仍板着脸,慢慢地,表情软化下来,似嗔似笑地白他一眼。
讨厌,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当然是……沈亚当噘起嘴啄了她一下,伸手到她的胯下。
讨厌。
她打他一下,还似娇羞。
两眼水汪汪地腻着他说:我现在就要。
又要?沈亚当心中不免一急。
再翻云覆雨下去,他可真的走不了。
杨安琪脸含娇羞,咬着他的耳朵,悄声说: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
这一次,用嘴就可以。
话才说完,身子就软了下去,去含他的。
沈亚当心一横,干脆豁了出去,将她推到床上,先用手,由她的眉心开始往下划到了她的肚脐,然后伸出舌头去舔,停在她的下腹。
她张着湿润,吸吮着自己的拇指望着他,等着。
他慢慢、慢慢往下舔。
很快,就听见她在呻吟。
===== 四月天独家制作=====www.xxsy.net=====请支持四月天=====等到他终于能够脱身离开,已经快三点。
他跟女朋友约了两点在美术馆见面。
他将车子开得飞快,赶在二十分钟内到达。
怎么迟到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女友见到他,忙不迭地抱怨。
对不起,有事耽搁了。
他搂住她,陪声不是。
门票早已买妥,沈亚当女友嘟嘟嘴,发声娇嗔,就对他的迟到作罢,挽着他进入美术馆。
她从小学书画,对这种艺术展览活动甚为喜好。
这回,以一系列路为主题的胶彩画作是享誉日本画坛的日本画家于美术馆的个人展出,她已参观了多次,一个人看不够,非要连带沈亚当来共赏不可。
沈亚当对艺术既不懂,也没多大兴趣,草草来晃一圈,一大半不得已,一小半无可奈何。
展出在二楼。
一进展览室,他就被室中的一男一女吸引去目光。
展览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郎身形高挑,身着剪裁合身的长裤套装,头发凌乱披散,距离外看,别有一种张野的美感矛盾地交现在她身上,使得她既能引人注意,即又不至于太触目张扬。
她侧对着入口,微仰着头专心听身旁的男人说话,偶尔低声应答,不知在说什么。
沈亚当越看越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过,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蹙眉思索。
待女郎一个倾脸的含笑,他心头蓦然一惊,那身影竟像是杜夏娃。
她和身旁的男人,两人同心注视着画,偶尔侧脸相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他走近一些,看仔细了,果然是杜夏娃。
他注意到她身旁的那男人,注意到她看男人的眼神。
那神态有着说不出的依恋,还很年轻,流露着成熟男性的丰采,只是气质略嫌冷漠。
他有时会在杜夏娃凝神于画时,用一种怜爱的眼神注视她,待她发觉转过脸,两人会默默相视,当中流动一份无言的情感。
沈亚当不禁看楞了,竟然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眼前站着的那个杜夏娃,不是他认识的杜夏娃,而是一个沉溺在情海中的女人。
杜夏娃?他出声扰乱他们那种安宁的气氛。
杜夏娃转身见是沈亚当,有些颦眉,似乎并不喜欢看到他。
真巧,你也来这里。
沈亚当脸带微笑,一派巧遇。
他笑看着杜夏娃,再看看她身旁的路。
路的目光投向杜夏娃,似在询问。
杜夏娃却沉默着。
你们认识?沈亚当女友靠过来。
嗯。
沈亚当笑着比个手势。
她是我班上的学生。
这么巧?女友很友善,先笑开了。
你好,我姓沈,是杜夏娃的导师。
沈亚当转向路,打量着他。
路看起来虽然还很年轻,比起一般男人气质显得独特,但依他估计,他应该有四十岁了。
他不确定杜夏娃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他们两人年龄相差一大截,举止神态却那么暧昧亲密,倒像是情人。
他知道现在有些中年男人以金钱为诱饵,专门钓一些像杜夏娃这种清纯美丽、年龄十几、二十出头的女孩。
那些中年男人多半已经有了家室,交这些年龄可当自己女儿的年轻女友,多半图的也是她们的青春美貌。
而那些女孩则为了钱,攀上那些中年叔叔男友,以年轻的肉体换取零用钱。
杜夏娃的沉默,让他着实有些怀疑。
你好。
路礼貌回礼,并不主动。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沈亚当转而介绍女友。
杜夏娃似乎有些讶异,疑惑地看看他们两人。
沈亚当则牢牢盯住她。
她越沉默,他就越觉得可疑。
他知道她跟班上那些只知道谈论明星偶像和考试的女孩很不一样,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堕落,竟然当起这种中年男人的情妇。
跟这种年龄大得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好?那还不如跟他——他心头猛震一下,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有这种冲动的想法……他努力收回神。
约是杜夏娃不知问了什么,他女友正腼腆地笑说:他大概觉得在学生面前说这些事不太好意思,所以什么都没提。
我们打算在中秋节的时候结婚,届时如果有空,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谢谢,先恭喜你们了。
沈老师,恭喜。
杜夏娃世故地点个头。
她对自己与她身旁男人之间的关系只字不提,态度冷淡且敷衍;男人的沉默也可议,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表明。
沈亚当更加觉得可疑了。
他几乎可以——不,他确定,杜夏娃和这个中年男人之间,必定有着不应该、不正常的暧昧关系。
请你们慢慢欣赏,我们不打扰了。
杜夏娃以一种成熟客气的告别,拉张着距离。
她抬头看路。
我们走吧。
沈亚当喊她,她没听见,眼中看到的只有路,挽着路走开。
她居然这样丢下他!沈亚当莫名地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亚当,女友轻拍他,想法如他一般的未雨绸缪。
你那个学生怪怪的,最好多注意她一点。
我知道。
现在的女孩不管生理或心理方面都很早熟。
像你刚刚那个学生,你不说,我根本看不出来她还只是个高中学生。
你看,她跟那个男人站在一起,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
他们起码相差二十岁。
沈亚当不以为然。
摇头说:在那些学生当中,杜夏娃一直显得与众不同、很特别,没想到……唉。
他们年龄虽然差那么多,可是外表却看不出来。
像她那样的女孩,生理早熟、又早慧,思想比一般女孩子奇特,其实是很危险的,不小心就会迷失。
你是她的老师,能注意就多注意。
我晓得。
沈亚当一脸理所当然。
眼前展现的正是刚才杜夏娃和路两人停驻凝视良久的画作;红花簇开的田野夜眠着;垂吊的星空如星图展落,当中是一湾卷着微波的海。
像一个世外桃源。
题名是,来自波浪的国度。
每个人其实都是近亲相奸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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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夏娃丢下笔,往椅背一靠,确定今天陈明珠不会来了。
这已经是第五天,陈明珠无故缺席了四天。
她望着她身旁空着的座位,揣想不出任何理由。
从陈明珠开始打工以后就经常性的迟到;偶尔消失两天,不过都是间歇性的。
但这回,她却连续缺课五天。
隐然间歇性的消失,演变成一种常态,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她按捺住满腔的疑问,忍耐到放学。
刚收拾好书包打算离开教室,沈亚当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来得正好,杜夏娃好整以暇望着他。
杜夏娃……嗯……唔……他吞吞吐吐地。
她接过他的吞吐,直接而清楚地问:老师,你知道陈明珠为什么没来学校吗?啊?陈明珠她打过电话通知我说她家里有事。
这样啊……杜夏娃略为沉吟。
复抬头说:谢谢。
提起书包离开教室,根本未曾留意沈亚当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走到车站,搭上反方向的公车,在一条巷子来回转了几次,才总算找到陈明珠住的地方,在一处五楼公寓的顶楼违建。
她按了五楼的对讲机,久久没有声息。
她又按,再按,对讲机始终传来一片死寂。
她站在门口等,等了一会,有个女人走过来,一边摸索着钥匙开门,一边狐疑地打量她。
你找谁?女人的小眼睛像狐狸一样机警。
我想找一个同学叫陈明珠,她家在六楼。
喔!那一家啊!我知道!女人恍悟地喔叫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夸张的摇摆着手说:搬了!那一家一个星期前就搬家了!搬家了?杜夏娃没料到,问:请问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吗?不知道。
那一家的父亲,成天到晚喝酒不做事,喝醉了就起酒疯,小孩跟着哭闹,吵死人了!搬了最好!女人边挥手边抱怨唠叨。
请问——杜夏娃还待再问,女人手一甩,长锈生斑的铁门朝她撞来,砰一声,将她关在门外。
她呆立在原地一会,才退下台阶,仰头朝公寓楼顶望几眼。
搬家了……她喃喃地又站了一会,才缓步离开巷子。
===== 四月天独家制作=====www.xxsy.net=====请支持四月天=====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不欲人知的秘密或者难堪与难言之处,所以她一直没有多问,不愿意介入陈明珠的心事。
她一直以为陈明珠看起来很坚强,可以应付得很好,可是,终究还是有一些无可奈何的现实问题吧。
现在,她再怎么揣测也没有用,只有等问题过去。
转出了巷子,金灿灿的阳光迎面袭向她,她没提防,一时睁不开眼睛,本能地伸手挡住脸,转身背对阳光。
隔一会,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底仍布满侵袭的日光残影。
公车迟迟不来,她等了又等,渐渐要等老。
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累,拦了辆计程车。
两旁的景物,随着车行奔驰的速度,迅速倒退成风景。
她望着,暗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还要多久,这一切才能告个段落,她才能探出头看看前方有哪条道路她可以选择?车子停在门口。
她低头找出皮包,有人替她打开车门。
她觉得奇怪,抬头看见了杜日安。
他扶她下车,再付钱给司机。
解释说:我知道到这里找你,路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但是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能上哪里找到你。
他顿一下,加了一句,你好象很累的样子。
我没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母亲想见你。
为什么还要——杜夏娃觉得累极了,暗叹一口气,摇头说:就是见了,又能怎么样?我不会离开路的。
我母亲也明白这点,她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
我父亲去世后,她就希望能再看到你,只是一直忍着没说。
在医院里,我看她每天望着窗户外,一直在等待。
我知道路先生不会答应这件事,所以私下请求你。
为什么总有这种让人进退维谷的难题?杜夏娃沉默一会才问:她现在还住在医院吗?不,出院了。
她坚持要回家,不肯再待在医院里。
杜日安放慢说话的速度,低沉的声音听来更低更沉。
她的情况不是很稳定,时好时坏,又不肯听医师的嘱咐按时吃药,加上年纪已大,身体越来越虚弱。
这番话又让杜夏娃沉默许久。
她靠在墙上,显得很无力。
你看起来很累,脸色也很苍白,真的不要紧吗?杜日安靠近她,身体微向前倾,注视着她。
我很好。
杜夏娃扶着墙勉强站直身体。
走吧,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如果不去见她,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后悔。
你身体不舒服,改天再去吧。
不,我很好。
杜夏娃坚持着。
今天不去的话,我怕明天我就改变了主意。
这世界变因太多,她怕这种不确定。
天际仅剩夕阳的余晖,由金而橙而浅紫而转靛青绵延一片到极度的仰角,远处的高楼凌空自成了剪影。
然后,稍一眨眼,大块大块的鲜艳都走落,天边但剩一脉灰蓝的沉淀,尚且带一点热,再然后,铁黑、铅灰、墨黑、一层一层的加色,幕就那样落了。
霓虹亮起,远处高楼明亮的窗影如像是画片里镂空的留白。
夜暮中,杜家那幢大房子,即使点亮着灯,依然显得阴森,没有人气的死寂。
杜夏娃静静跟着杜日安,身后的长廊幽深得像个洞,鬼魅似地将人追赶。
日安,这房子里只有你和你母亲吗?房子实在太大太静了。
还有一个帮忙整理家务的阿婆,她在这里很久了。
我有课的时候,她就帮忙照顾我母亲。
有课?你不是天天都得上学?我在小学五年级时,通过资优的测验,直接跳级念国中二年级,高二的时候,通过推荐甄试进入大学。
杜日安像在解说一件随处可遇的事,语气很平常。
杜夏娃的反应亦显得平常,平常得天下仿佛没有什么太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们停在上次那个房间门外,杜日安隔着门,说:大妈,夏娃来看您了。
房门由里头被拉开,杜日安先前说的那位阿婆就站在门边。
地板上铺了两床厚棉被,老太太就躺在上回杜日安父亲躺着的地方,比杜夏娃上次看见她时瘦弱了许多,神态中有一种垂死的老。
夏娃——看见杜夏娃,老太太惊喜得说不出话,才喊出名字声音就哽住了,催着阿婆扶她坐起来。
杜夏娃走到铺被旁,跪坐着,只是瞪着她瞧,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谢你来看我,夏娃。
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老太太说着话,眼眶都湿了。
杜夏娃还是默默地,她不习惯这种伤感的温馨,再者,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李嫂,谢谢你,你先去休息吧。
老太太让阿婆下去休息。
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老太太握住杜夏娃的手,对她看了又看,仔细地瞧了又瞧,想将多年岁月的空白在这片刻的凝视中拼凑出轮廓。
杜夏娃不习惯老太太充满回忆、温暖亲情的眼神,想抽回手,才刚动,触见她眼角的泪光,忍住了。
你长得实在和你母亲很像。
长长的凝视后,老太太幽然一声叹息。
是吗?在她这帧和她记忆中的容颜相似的面容背后,有过一段什么样的过去,引得她如此叹息?你能告诉我他们的事吗?我是指我父母亲。
她不禁想问。
他都没有告诉你吗?他,指的是路。
说了一些。
是吗?也难怪。
老太太干瘦的脸布满纹路,表情牵动整张脸,更像是要裂开。
他大概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眼珠灰朴朴的,声音一哽,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咙里。
为什么路会——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五岁时那晦暗模糊的记忆突然跳出来。
杜夏娃抓紧了记忆的残片。
请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老太太却不敢再直视她,低下眼,微驼着,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平顺,轻轻打着颤。
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请你告诉我。
杜夏娃执意要知道。
唉!老太太拗不过,长叹一声做为开场白。
事实其实还不就是那样,一段冤孽。
当年你爸妈两个人相识相恋,我们两家的家长强烈反对,日生他父亲甚至不惜与他断绝父子关系都不许他跟你母亲来往。
日生却不听劝阻,不顾大家的反对,与你母亲私奔,生下了你。
你五岁时,他们带你回家,他父亲却气得吐血,不许他回家,将他赶出门,隔不久,两个人就因为车祸死掉。
为什么你们要反对他们在一起?后来还不肯原谅,赶他们出门?老太太说得笼统,她的疑问太多。
老太太被问得语塞,叹着气摇头。
杜夏娃等不到回答,又问:你知道路为什么会那么恨你们吗?当年他们为什么也反对我父母在一起?因为他认为,是我们——杜家害死你母亲,以及——老太太顿一下,吞了口口水。
路小姐——她姑姑,也就是你外婆。
路小姐是他父亲唯一的妹妹,兄妹年纪相差很多,所以路小姐也只比路先生大了十来岁。
路先生很喜欢他这个姑姑,路小姐也很疼他。
路小姐喜欢艺术绘画,这些爱好也影响了他——听说他现在是个有名的画家了,是不是?老太太说着,突然跳出这个问题。
杜夏娃草草点头。
老太太才接着说:我曾经见过路小姐,她不但长得非常美丽,而且年轻、有才华,不少人追求她,她却偏偏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生下你母亲。
不久,听说因为严重的忧郁症自杀而死。
所以,你母亲是路先生父亲抚养长大的,她舅舅就等于她父亲。
路先生长你母亲八岁,表兄妹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非常要好。
可是,你母亲十六岁时,遇见了日生,和日生相恋。
日生那时也才二十一岁。
我们以为他们年纪都还太小了,所以反对他们来往,哪知道两个人竟然不顾一切私奔了。
真是冤孽啊!那声冤孽,听得杜夏娃莫名地感到心悸。
这句话老太太重复说了几次,每每提起,都带着哀声长叹,似乎在叹息的底面,还藏有什么更深的隐晦。
我不明白,路小姐——我外婆的死,跟杜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路将她的死归咎于你们?老太太的话,总说得含糊,也总有些令人费解。
这……老太太又被问得语塞了,又是摇头叹息。
关键的地方老太太总是含含糊糊,杜夏娃听得模模糊糊。
虽然如此,她还是知道了事情的梗概。
她大概明白路为什么那么恨杜家了。
因为杜日生先抢走了他的天使,后因为车祸摧毁了他的天使。
她想,路是喜欢她母亲的。
因为爱得深,所以恨杜家也深。
而那画中少女的谜,也总算解开了。
那是十六岁时的她母亲。
她怀疑,她母亲是否也爱路。
不管如何,她离开了,背叛了路的爱,在十六岁。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路画中的天使,永恒的十六岁。
路并不是贪恋少女或欲望青春的肉体,他执着的甚至也不是青春本身。
她母亲在十六岁时离他而去,以后为人妻为人母,盛开后急速死亡。
十六岁,那就成了她在路心中最后的印象。
那形象永远烙在路心中,也从此,她以最灿烂的年龄活在他心中。
而路,便一直在追寻,复制那个幻影,复制他心中那永恒的十六岁天使。
知道这些就够了,她可以义无反顾地爱路,爱他爱到死。
她垂下头,瓷白的脸浮起淡淡的情愁。
夏娃,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杜日安见她低垂下头,脸色又苍白,以为她要软倒,急忙移到她身旁,扶着她。
谢谢,我没事。
杜夏娃脸微侧表示没事,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靠着我。
杜日安靠近了她一些,调整自己的姿态,可以当她的依靠。
杜夏娃仅是回了一个很淡的笑。
她的笑是无声的,淡淡浮现在那瓷冷的容颜,反差成一种哀愁的美。
老太太抿着嘴看了两人一眼,闭锁着忡忡的忧心。
该吃药的时间了。
夏娃,麻烦你到厨房帮我倒一杯开水好吗?出去后,往右转直直走到底,再左转就是了。
我去就好了。
杜日安作势起身。
老太太阻止他。
我想夏娃大概不习惯跪坐,所以让她起来走动。
我马上来,你请等一下。
杜夏娃慢慢站起来,脚都跪麻了。
还没站稳,整个人便往前扑。
杜日安及时伸手将她抱住。
老太太看在眼里,眉头忧愁地打结。
等杜夏娃走出房间,立即警告杜日安说:日安,你绝不能喜欢上夏娃。
杜日安愣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大妈,我只是——老太太摇头打断他的话。
你不必解释,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就和当年日生看夏娃母亲的眼神一样。
你要听大妈的话,千万不可以喜欢夏娃。
不管如何,你都要记牢,你可是她的‘叔叔’,千万不能像她父母一样。
大妈,你在说什么?老太太语多隐晦,杜日安不禁感到怀疑。
你别管我说什么,总之,你千万别喜欢夏娃就是了。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日安,你们俩如果相爱,注定会是悲剧。
老太太未雨绸缪,杜日安自己未察觉的事,她已经先看出来。
大妈,你太多心了。
杜日安端坐着,口气轻描淡写,一如寻常。
门外脚步声走近,杜夏娃端了开水进来。
谢谢。
老太太接过开水,先喝了一口,再慢慢一粒一粒将药吞下去。
杜夏娃静静看着老太太做这些事,浓密的睫毛将她低垂的眼掩盖。
看不见她眼神,便辨不清她表情;在她身周,似是围了一道雾面的玻璃。
杜日安身体微向前倾,拉近与她的距离。
夏娃,老太太如先前那般握住杜夏娃的手。
灰蒙蒙的眼珠,因幽暗的灯光而显得凝重。
将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坚强。
不管你父母做错什么事,你却是无辜的。
原谅他们,也不要苛责你自己。
懂吗?这些话,说得像偈语,杜夏娃蹙眉,参不懂。
她问: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原谅他们?你以后也许就会知道。
老太太不肯说明白。
记住我的话,你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
她从来不相信宗教上说的,与生俱有的,所谓的原罪。
但老太太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强调?她越来越怀疑深藏在底面的可能的隐晦。
但既然是隐晦的,那就让它沉到底吧。
还有什么能比她对路的爱沉到更低更深渊的最底。
走出杜家,夜气迎面袭向她,浓稠得恰是混沌初开的颜色。
笼罩在杜家的夜,竟是比别处的夜都要来得暗一些,灯光难以渗透。
她回头望一眼,深深吸了一口夜的凉气,投身入它的浓稠里。
无需恶魔的引诱,从生命一开始,人的血液里便都窜流着永世也洗不清的孽业,沉睡在基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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