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那个夏天,举目都是这样的星光——班烂,但到遥远寒冷。
不变的夜空,不变的星辰,今夜这点点微寒,依稀回荡着那个夏天叹息似的回音,流水似的清清。
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
那一年,她才十八岁吧!访山寻水间的相遇,于她,或许只是夏日午后的闲梦一场,却留予他心伤刻痕,短促的爱恋。
他一向能透视人的灵魂,十八岁的那女孩,却有着八十岁般老的灵魂。
千古以来,人类惧畏的,便是肉体的衰老,则日交替间,慨然唱叹时空与人生的无常。
其调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士之大痛也;对生命之注定腐朽,骨血里与生透露着一股冷颤和不安。
那一次,他却为那个女孩早老的灵魂,释露他从不肯为人类开放的心灵与柔情,为她添忧和上愁。
他仍然记得,她的笑容很生涩。
面对面相遇,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外身,哺哺自语着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落寞。
她仰头对着他望,似乎在笑;透过她的手的传触,他感觉到了她的心。
不笑的话感到不安,独影的寂寞太深、大荒凉;可是他知道,即使笑了,她心里还是不安。
那不安,并不是因为惧怕容貌衰老,而是有更深沉的哀愁在里头。
七年了,那叹息似的回音,依旧在他耳边回响;满天的星依旧,只有人不见。
真实的人间,没有餐风饮露、绝食辟级的神仙。
人类会者,生命会坠逝消长,而他却只能默默无语的等待。
七年,或许不过年轮的一小环,可是他却难以再承受这种无望的等待。
他的灵魂早已叠着她的灵魂,思念飞腾在云间那端,他无法再忍受,这样一直无望的等待。
他仰起头,枝桠向天,树叶婆婆,呢喃的声像风,像是在祈求……########################第三章七月的火星渐向西沉,空气的对流层中逐递见寒。
白天的热气氰氛,虚虚晃晃,只是残暑的余温;季节在改变,日子,仍然一成不变。
挣扎起床、赶公车、上班;下班、挤公车、吃饭睡觉。
萧爱的白天和夜晚,一如每个黯淡的过往,只是,她的存在越来越透明,终有变薄变隐形的趋向。
夏天终于要过去了。
夏天过去了,也许所有的创伤就不会再燃烧疼痛得那么剧烈,伤口也不会因天热而腐烂。
夏天这种季节,也许是因为阳光、白云、蓝天和海滩,很容易使人的心情蠢动,妄情想爱,迷昏了头,挖烂了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的伤口和烂疤。
可是,她再也不要谈恋爱了……啊!公车,等等我!离公车站尚有一大段距离。
背后背着一个大背包,像随时可以离家出走,浪迹天涯的萧爱,见公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迈开短小的腿快步追赶起公车。
人矮腿短,步伐不大,就走不快,当然也跑不快。
萧爱短腿细步,追着公车,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
算了!她叹口气,垂头低眉,拘倭着身子。
算了!反正少了她一个人,公司也不会垮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润稿员,随时可以被人取代。
真悲哀!她的才能就如同她的外表一样,连拿来当装饰,都觉碍眼累赘。
在新艺文化待了三年,寻常人早已摆升到主管的位子,加爵加薪;只有她,依然是个小小的润稿员,每天和那些新进的人员轮值洒扫的工作。
虽然她安于其位,满足现状、不贪不求,看在别人眼里,却免不了一声轻蔑的不屑打鼻子里哼出来——堂堂的文化企业里,竟有这种无才无能、无害无品的人渣!她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看待她。
甚至有些同事,仗着几分才不才、能不能的小才气,连敷衍的寒暄都懒得和她客套,总是将下巴抬得很高,眼睛正对天花板,留给她一鼻孔的秽声浊气。
其实,新艺文化出版的种类虽然不下千种,涵盖的范围由学校到大众文化,主要还是以翻译自国外的罗曼史小说为赚钱的大宗。
纯文学、理论学之类的出版,根本不冀望能有什么市场,只不过借由那些来提高新艺文化在同业中的地位和身份,只是一种装饰气质的工具而已。
说起那罗曼史小说,一向厚道的萧爱也不禁摇头叹息。
照理说,翻译这回事,除了力求忠于原著,理应要求意秀词美,那才是一篇完整的作品。
可是出版社的作法,却是一群翻译排排座——十成有八还是学生兼职,但求廉价的劳工,将原文大意翻出来就行,文词的修饰则全交给润稿员去头痛。
有些时候,运气好碰上真有几分实力的翻译,她就轻松多了;但大半时候,她的运气都很不好,一篇稿子丢来,根本不知所云,更别提从何下笔修饰。
出版社如此粗制滥造,封面的设计却可不敢马虎。
说起来,新艺文化里,势力最庞大的不是编辑部或翻译部,而是传统趋于下风配角的美术设计部。
既然没有真才实料,就要以抢眼的外型掳猎读者的注意力。
新艺文化所有的软性刊物,本本的封面外型,其设计简直耀眼炫目得令人眼花了乱。
尤其是赚钱大宗,罗曼史小说系列的封面设计,更是极尽华丽之能事。
卖的根本不是书,而是美术设计。
如此本末倒置,他们还振振有辞;反以做梦的少女就喜欢那一套,那个调调;再者,那些罗曼文本身根本也没什么可读的价值,只是爱来恨去,骗骗作梦的少女!这种嗤之以鼻的轻蔑论调,微微让萧爱有些沮丧。
罗曼史小说,言情说爱,一向被认为是不入流的东西,甚至连文学的边都沾不上,学院派的人士提及它,也总是轻蔑相轻的意识弥漫。
可是,她却认为,文学的存在不只是只具教化的功能而已。
文以载道,该载的是什么道,因人而异,不应该只凭一小撮人的标准,而扼杀别人选择的意志。
纯文学也好,言情小说也好,鬼怪志异也好,学术性杂文也好,她都是以同等的态度在看待。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尊贵与卑微,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分野,完全是因为人类私欲的心以及阶级意识在作怪。
她是以很严肃的心情在作那份润稿工作的,可是现在——也罢!公司里的那种气压——罢了!罢了!那种文章写久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退化当中。
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吧!生活已经够累了,每天还要看他们那样恩恩爱爱、我我卿卿;偶尔没出息的担心侯路易是否会受得了戴如玉的小姐脾气,导致他们恩爱的结局象从前戴如玉的每一位男朋友一样——真烦!太没出息了!自己都活不好了,还管他们分手不分手!女人之间的感情比血还浓,牵扯起爱情,却比什么都脆弱。
她不是嫉妒戴如玉,也不是怀怨抱恨。
爱情这回事,总是先下手的为强,她一开始就输定了。
本来她就是没有骄傲的女人,自尊受践踏,这样的结局,早该在预料当中。
戴如玉没有错,她也不是不再相信女人的友情——虽然女人的友情,原本就没有旁人想得那么美好——她只是不堪再由他们幸福清澈带笑的双眼,看穿自己的狼狈与难堪。
那光景——大丑、太残忍了。
她只是心死,反正夏天快过去了。
心死便是忙。
戴如玉真的没有错!只是当她开始用忙碌做借口时,那也表示,她对那个人心死了。
真的!她并不是不再相信女人的友情,只是,那些旧小说里讲的那种肝胆相照,只有出现在唱戏的台词里。
感情是一种会腐烂的东西,日子久了便会发臭,如果不能狠心割舍,只是徒沾一身的尸气和腐朽。
丢了它,把形形种种的纷扰归还大地,该生或该死不再觉得那么为难,然后反而能活得清明。
是的,有很多东西是可以割舍的,包括感情。
人到无求心自高,难过的是,却偏不是她这种人。
她再怎么清心寡欲、安于本份,也是一副土土的模样,无法生具无邪的清纯和圣洁。
她想,她永远也无法成为更优雅的人种。
平凡人到死都是平凡人,只是浪费光阴,浪费粮食,漫度着毫无意义的人生——啊!舍了!都舍了吧!只是,要放弃一个朋友,需要多大的决心?要忘掉一场恋爱,需要多久的时间?萧爱目送扬尘而去的公车,抬头看了看薄灰的天空。
这片天空可以连接到那里?她心里蓦然响起这疑惑。
突然之间,她有种舍弃一切的向往。
她举头四处望了望街道,猜测着马路上每一辆车子开往终点的方向。
那些车,那些人,究竟要往那里去呢?她想,不管是往那里,终归有着方向和目的,只有她,怅怅落落的全然没有归属感。
没有归属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对世界既然不再有所倚附,最直接的冲动就是远离尘嚣。
萧爱静立在街旁,看着繁忙的街景,越看心头越混乱。
公车一班班自她眼前开走,她只是望着晨光中的悬尘浮埃,冷不防又呼叹了一口气。
萧小姐?一辆红色喜美停在萧爱的面前,助手席旁的黑褐色车窗打开,车窗里,探出了一双惊逢的眼睛。
你是萧小姐吧?还认得我吗?真巧,我正要去贵公司,却先在这里遇上萧小姐。
萧爱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恍惚地微微一笑。
这个人她见过几次,算是认识,不是全然的陌生人。
从去年年中,新艺文化着手编辑日本文学大系,邀请某位在大学里东方语文学系任教,研究日本文学颇有心得和成就的学者担任导读和评介的审稿工作。
那时出版社腾不出多余的人手,加上学者的外聘酬劳相当可观,吝于再多征入手,跑稿、送稿的工作,便都落在最好打发与使唤的萧爱身上。
今年春末,日本文学大系出版事宜底定,萧爱跑腿的工作,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那个学者,就是眼前开着红色喜美的柯寄澎。
柯寄澎人长得文质彬彬,相当有才气,一身的书生气质,却有着和他学者形象极端孛离的血热个性,开快车、追求速度感,喜欢热情鲜艳、充满生命动感的激烈。
这种性情的狂放,看似相孛于学者沉静的稳重,却是极符合他诗人气质的本质。
萧小姐要去上班?如果方便,我顺道载你一程。
柯寄澎礼貌的微笑。
萧爱那恍惚的微笑,他看着觉得怪怪的。
刚刚他也不晓得那来的冲动,从车窗瞥见到她后,就贸然的在她面前停车。
以前刚认识这女孩时,第一次见面,他差点失态的笑翻手里的茶杯。
她那一身打扮实在太滑稽,偏偏又不知掩盖缺点地专挑自己的短处过不去。
长发、长裙、平底鞋;蕾丝、花边、蓬蓬裙——老天!她还当她自己是十六岁的美少女。
第二次她来送稿,居然变本加厉地梳个公主头,白衣、白裙、白裤和白鞋——他实在不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后来见面的次数多了,习惯了她那种突兀的装扮,同时也慢慢了解她那种心态,也就见怪不怪。
她并不多话,眼神有自卑的阴影,笑容空空洞洞的,没有神采。
有一回他忍不住开口问她,为什么做那种装扮?她睁着小眼睛,厚厚的镜片将透明的映色沉淀成乳白色,说是习惯了。
他才明白,原来那种装扮她已积久成习,已变成了一种心理建议,自信心存在的保护网。
唯有那样穿着,她才不会觉得突兀,才不会觉得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才会心安。
她根本已不敢尝试别种型态的穿着或打扮。
这个发现,让他猛然了悟,为何从事同种类型工作的族群,都会有型态类似的装扮。
好比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大都有类似的不修边幅;从事工、商、美容美发,一般上班人士等等,各种不同的族群,也都有其各自归属的装扮特色——甚至连道上讨生活的,也有其独自的特色装扮。
大概原因都和萧爱一样吧!他们认定了那种打扮,只有那种装扮才会使他们觉得心安,甚至有了某种自信。
有了那怪认识,他对萧爱令人不敢恭维的外表和打扮,才不再那么耿耿于怀。
老实说,萧爱实在是个长得令人很抱歉的女孩;然而见面久了,柯寄澎却讶异的发现,萧爱有一种莫名吸引人的气质。
到底那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就像他刚刚莫名其妙的有那种冲动在她面前停车……萧小姐!柯寄澎又喊了一声,依然维持礼貌的微笑。
萧爱一直出神的盯着他瞧,也不答腔。
他开口又想喊出声,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种情况气氛,说话不好,不说话也不好,比较一下,想想还是不说话的好。
萧小姐!相视了几秒,柯寄澎终于还是又喊了一声。
萧爱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然后左右看看,等他再开口。
她要确定,他的确是在跟她说话,免得自取其辱。
萧小姐,柯寄澎对自己苦笑了一下,耐着性子说:请你别误会。
我刚巧有事到贵公司,所以才想如果方便,可以顺道载你一程。
谢谢。
不过,我不到公司。
萧爱终于吐声回答。
柯寄澎听得她的回答,似宠若惊,连忙又问:萧小姐今天休假?还是……他敏感的看一眼萧爱背后的背袋。
她刚刚那样出神的站在街旁,加上身上那个背袋,那光景简直像是准备去流浪,随时浪迹天涯般的飘泊孤单。
萧爱抬头看一眼前方的灰云和街头深处的车潮,极其突然的回答说:不,我准备去旅行。
旅行?对啊,旅行。
萧爱说着,无故的笑起来,对着柯寄澎挥挥手,边走边说:再见,何先生,我要去旅行了。
她边说边走远,双手抓着两肩股的背带,像小学生要去远足一般,远去的背影细细小小的。
是啊,旅行。
她怎么没想到!对失恋伤心的女人来说,旅行是再适合不过了。
失恋了,旅行散心,也许有一场浪漫的邂逅一不!她不要再谈恋爱了。
她只想彻底的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是,她能上那儿?何处是她的归程?她背着背包,在闹市里茫然走了一上午。
看过山,也见过水,还买了冰淇淋坐在路边吃,耳畔也隐隐响着凄美孤寂的配乐声——热闹的等待,离家的少女,故事情节总是这样出现在电影里头的。
那个印象华丽又遥远,夜景、灯火、浪漫的流浪足迹……没想到她现在却这样真实的走在电影的街头,一片一片地将脑海里头的印象连缀起来。
脚走酸,走累了,便随便往路边一坐,米白的长裙四处染得皱皱脏脏。
流浪难道就是这样?随便走随便看,看山看水,吹风淋雨,累了就坐在路旁小歇,托着腮看着来往的群众?一对对的男女从她眼前大步跨过,夸张的笑声,放肆的音符,随意乱抛。
恋爱中的人,看起来总是很幸福快乐,即使再平凡不过的脸孔,也总是散发着说不出的光采。
爱一个人究竟能受到怎么样的地步?她实在是不明白恋爱的事。
听说爱情能使人光芒四射,而且更加增添光耀;唯独失恋的心给该怎么收拾残局,她没有听说过。
大概是痛哭流涕吧!恋爱的甜蜜造就了平凡日子的精华高潮,光采得连自己都以为是小说的女主角。
分手失恋却是王子与公主美梦醒后必然面对的现实,不过,身经百炼的女人却能将它看得无所谓;失恋只是生活的一种新陈代谢,大哭一场后,就能恢复平常的生活,然后重新再找一个既新又好的男人。
其实,爱情是一种现实的东西。
喂,小姐,你坐在地上发什么呆呀?冷不防一个大嗓门,粗声粗气朝她吼着。
萧爱先是一愣,才慢慢抬起头,看清大嗓门来自何方。
声音是从一辆载货卡车,外形看来很老粗的司机传来。
我准备去旅行。
她仍然托着腮,语气淡淡的。
旅行,你要去哪里?卡车司机问。
我——萧爱放下托腮的手,想了想,然后说:我要去山里。
山里。
卡车司机咧嘴一笑,粗声说。
我正要载货回山上,上来吧,顺路载你一程。
萧爱略略看了司机一秒钟,没有多做考虑便坐上车。
谢谢。
她轻轻说。
背包没有取下,仍背在背后,仍像要是随时准备浪游四方,没有终点靠站。
卡车司机又是列嘴一笑,边开车边问:你一个女孩到山里做什么,山上有熊又有老虎,很危险的。
卡车驶离市区,转上高速公路。
真的吗?我还以为只有在动物园才有那些动物。
萧爱随口回答,眼盯着前方的柏油路。
路上的沥青,经年累月的在车轮的旋速下,被开碾出道道深黑色的线条往前方伸展着。
偏离了日常生活轨道一上午,这时她才想起工作的事,然而即使此刻想起了,她却一点也不感到牵心挂肚,甚至也不担心这样无故旷职是否会被开除。
反正她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故,那个家只是租来的窝,而那个工作——她突然又愣了一愣,转头看看卡车司机,再将视线掉四眼前时而光耀伤眼,像是烫金的柏油路。
那份工作,舍了也罢。
她这样想,只是看着烫金的柏油路。
是啊,也罢!关在二十公尺见方的笼子里,窗户都关得密密实实的,连天空都看不到;成天面对着一堆不知所云的蝌蚪文,根本是在浪费生命,谋杀自己的心灵。
也许她早该认清,她根本不适合这种制度的朝九晚五生活。
舍了!都舍了吧——……你们这些都市的小姐啊!就是这点不可爱!成天高喊什么‘男女平等’,和男人争这争那,打打杀杀的;真遇上什么事或压力,就丢下工作或是辞职了事,没有一点责任感!卡车司机洪亮粗坯的嗓音,宣言着对新女性畅言两性平等,争权求立却时有情绪发生的事情感到不满。
萧爱由愣转笑,低头看看自己。
居然有人对她如此抬爱!她这样子,看来会像是那些在职场上美丽与才干兼具的女强人吗?你是离家的?还是被男朋友抛弃一时想不开的?卡车司机睨了萧爱一眼。
看你这副模样,在公司被欺负了?果然!萧爱又对自己失笑一声。
原来是她没将人家的下文听完,自我陶醉误会了。
果然人家一眼就看穿了她,一眼就瞧穿她的失意落拓。
卡车司机见她不回答,索性担开了收音机,跟随着机器里的女高音哼哼唱唱。
女高音以悲凄的哭调,娓娓泣诉着她坎坷无奈的恋情,并且一再重申着她对心所爱的人一腔至死不渝的感情。
前方路途已偏高了公路主干,越走越荒凉。
萧爱微微皱眉头,眉宇间颇有一种不耐。
不管是什么,爱也好,情也罢,唱的总比说的来得好听,好似加经旋律的润饰与修容,什么陈腔监调都可加色为地老天荒,出世不朽的奇情经典。
其实这世间那来每段邂逅都能像唱戏唱的那样刻骨铭心?偏偏那些哀怨哭诉起来,总让人怀疑好像只有他们谈过恋爱!她讨厌听到那些东西。
虽然没有情司说判初恋注定会失败,可是她知道,从最初最开始,关于爱情和恋爱,她早就注定要失败。
而这些引人感伤,自怜自怨自艾的东西,不听也罢!卡车由柏油路转切入一条泥土小径,前方的金光耀眼也被甩丢到车后,只剩热情余温。
随着车行的颠簸越行越烈,两旁的草树也越来越高,有时拂窗而过,冷不防给人心惊的颤动。
而偏阳,也早晃晃被群树和山峦挡在腰背后。
渐行渐入渐有山的味道了,参天的枝桠,蔽遮不见天间的林荫,阴凉的气息,以及时而聆噪的虫鸣鸟叫。
时间还很早,午后的昏寐才刚到,整个大地吐息的却是山林的深幽和隔世寂寥。
萧爱脸抵着车窗,呼吸着山里阴凉的空气,林荫深山的气息闯入她的体内,让她恍恍对这片林带起了一份前世的似曾相识之感。
卡车司机转头看了萧爱一眼,熟练的驶动着方向盘。
山路很颠,时时将人甩荡地悬在半空中。
看这情形有场雨好下了!卡车司机皱眉说。
眼前的路豁然开朗,枝桠不再遮天,远处山峦层层,一重又过一重,感觉很近,伸了手出去,又觉它褪得好远。
苍天是一片墨褐色,间有灰白的空隙在雨云中穿梭。
我看你就在我家过一晚,明天一早我送你下山。
山里的天黑得快,这场雨下过后,要不了多久,四处就一片黑暗了。
你是走不远的!卡车司机以识途老马的姿态说。
谢谢。
不过我还是想到山里去。
萧爱回答。
山里?我们早就在深山僻林中了!不然你以为你身在哪里?这里周围数十公里内,只有我们一户人家。
呃——卡车司机误解她的意思了。
她所谓的到山里,是指着不到人的地方,现在这时候,她只想一个人独处。
前方出现了岔路。
一条笔直走向另一处林深幽暗,走向层层山峦;一条通向经人工开辟成的小园场,居中一栋经历风霜的石屋。
待会儿我叫我老婆杀只鸡,炒些小菜,你一定还没吃饭吧?卡车司机又咧开嘴笑。
不!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她不想再待在人间,她想彻底的从这世界消失。
停车!她突然大叫起来。
卡车司机一吓,紧急踩了煞车。
萧爱连忙开门跳下卡车,朝前方密林地带跑去,头也不回的说:谢谢你的帮忙,我在这里下车。
再见……喂!你等等——卡车司机失声大叫:你找死啊!山里有熊你知不知道?待会雨来了,天立刻就黑漆一片,你不迷路也会冻死,或者被熊咬死——喂!你回来啊!听到没有?他边喊边跳下车想追,但林深幽暗,萧爱的身影一近林带,很快就没人树影中,消失了形踪。
几乎与此同时,第一声雷打落在林树上方。
然后,斗而若雹,粒粒打坠了下来。
########################第四章轰隆的雷闪斜劈过山凹,青白的闪光乍看像是天将要裂开,震耳的雷响更象是要将地块剖开。
萧爱躲在腹深不及一公尺的山洞里,斜靠着石壁,仰头看着不断落下的水珠。
这场雨来得真突然。
虽说先前早没雨云密布,雨水将来,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而且一下就是如此的大雨倾盆。
她在大雨中跑了一段时候才找到这避雨的小山洞。
她根本不相信卡车司机说的,山里有熊之类的瞎活,可是山里的天色气象变化如此之快,,却是她始料未及。
这若在都市,午后雷阵雨看实是闷热的午后消暑的好利器;但此刻此景此深山里,不知怎地,萧爱心里一直上开着一股绝望和放弃的虚无感,垮垮的,没有力量。
从山洞可以看见远方的山峦。
林村仍然茂密,多数却攀生在崖顶上,反倒较先前的那段入山山径显得空旷。
大自然总是如此离奇,已然身在此山中了,远处却永远还有只能瞻望的峦峰高耸着。
这里是人烟绝迹的地方。
雨的味道都是一样的,空山新雨,也许多的只是一份绝尘的空灵。
不同的应该是被洗涤的心情。
萧爱仍然斜靠着石壁,静望着洞外的大雨。
这场雨已经下了好几柱香的时间,够久了。
雨势虽然仍是不小,天空却已逐渐在开脸,金光慢慢在渗透,看来空山将有个美丽的黄昏。
萧爱心里起了小小的骚动。
虽然美丽、浪漫和她这种人划不上等号,虽然心里有着许多愁绪难以释怀,然而她实在无法对美丽的自然景观无动于衷。
雨果然渐下渐小渐歇。
阳光透穿云层而出,光芒十二道,象煞天人下凡的景象。
萧爱起身走出山洞,仰头对着斜阳,更往山林深处走去。
她身上那套半白的衣裙,早已染成灰黑的色彩;头发也已打结,脸上各处更是污泥脏土,厚眼镜也早在闪躲雨打时便不知下落,尸骨无存。
眼镜丢了,对她只造成一时的不便。
事实上,她的近视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笨拙厚重的眼镜多年来早已成为她脸上的一种附加标志,不戴,她会觉得不安、手足无措,日子一久,厚重的眼镜便成为她赖以安身立命的凭借。
自卑到这种程度,实在也是够悲哀,然而此刻萧爱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些零碎。
她只是漫踩着山石柱山林更深处而去。
长裙绊脚,她便就跌跌绊绊的拖曳着脚步前行。
而山里天黑得快,现在夕阳虽正廉亮,但很快夜幕便会笼罩。
她甚至没有望到下山的问题,更没有考虑到夜来天寒以及隐藏在黑暗间的危险等事。
连死亡,她也不在乎了。
原本,她就希望彻底的从这世界消失。
死,其实只是一种情态的变化,又何谈它什么怕与不怕!她跌跌绊绊地走了一会儿。
隐约听到水流的声音。
下了一场雨,水珠沾湿了泥地,阳光一照射,空气中满是蒸发后的土尘味。
山风吹来,树叶隐约在笑,她一身极其狼狈,形容赛似小丑,满脸丑女的风范。
人矮,就显不出大将之风;山风吹、树叶笑,萧爱痴肥矮胖的身子又被长裙绊了一脚,跌坐在地上。
要笑你就尽管笑吧!反正我也不是没被人取笑过!她喃喃自语,挣扎着爬起来,朝水流的声音方向走去。
她背向夕日朝水声而去,不忍再看斜阳。
在山里看日落,是很令人伤感的景象,往往会令人那么不由自主的,轻生轻死抛洪荒。
绕了一个小丘,弯过几叶树林,一条溪流静静地躺着。
余晖洒金般地辉亮了整条溪流,岸畔的树木也分洒到了光采和糜烂,美得不像是人间。
层山苍翠秀丽,不烟而晕,不雨而润,都比不上眼前这绝俗人间的景象。
然而最耀眼的是,岸边那棵枝上犹残存几朵白花的大树。
萧爱缓缓走近那颗白花树,轻轻抚摸着树身。
这触感好熟悉,是不是那年曾经相通过?还是因为是有情生?她仰头对着它望,轻轻叹了一声,山谷传来回音,流水似的清清。
为什么这时候了还有白花残存?是等着我吗?我应该春天来的。
可以见你满身的瑰烂,在风中飞舞的身姿。
低低如诉如慕的喃喃。
萧爱又轻轻地抚着树身,对这棵树有种近乎眷恋的情怀。
你来了。
她耳畔突地有着极轻的声音响起。
萧爱转了身。
溪流里一位裸身的男子,碧绿的眼眸、微黑的肌肤、过肩的乱发,少年似的容颜,却一脸的寂寞。
这是个俊美的男子,美丽优雅的人种。
早先,光是眼角余光扫过这样的人时,都叫萧爱自卑得不敢抬头直视前方。
而此时,她却毫不觉难堪,或者尴尬自卑的凝视着他的双眼。
裸露是最原始的诱惑,一向懦弱的萧爱一点也不觉得羞怯。
她的确是被他吸引了。
这个俊美的裸身男子、为何会有与那棵白花树相同的波长与温和感,感动着她,吸引着她?你——她不自觉的走向他。
美丽的男子从溪流中走上岸,带上一溪余晖的流金,手在空中一扬,不知从那儿飘来一袭柔白布片,转住了他的下半身。
柔布在地上拖曳,男子行步间轻飘得好似不沾地。
萧爱迷惑了,愣愣地望着他,有些痴。
这裸身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长得那么俊美,几乎以精灵的方式登场,怎能不叫她迷惑。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某种熟悉的气息,很叫她依恋怀念。
男子以柔和的表情望着萧爱。
忧郁的眼神、少年似的容颜,脸上的寂寞不再如乍见时那么深,淡淡的光彩在闪耀,象释然。
这如梦的邂逅,美丽的相逢!萧爱心底不禁低低地叹了一叹。
她静静地望着这精灵似的使美男子,眼底起雾迷朦。
攀然,她身子突然一阵抖颤,而后愧然的低下头,转身跑开。
为何要逃?很柔很轻很低的声音。
萧爱不由自主的停下奔跑的脚步。
我…她还是低垂着头,没有勇气抬头。
为什么?我等了那么久!这话象疑问象自言自语。
这俊美如精灵的男子喃语着费人思量的谜题。
萧爱仍是垂着头,感觉到那男子来到了她面前。
我——总在事情开头,自卑就会出来作崇。
你太美了,我—…在你面前,让我觉得自惭形秽。
一双手柔和的托起她的脸。
美丽的男子,以忧郁哀愁的双眼,看着她的双眼,看进她的灵魂里说:相信我,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你有着洁净透明的灵魂,叠着我的灵魂——只是,以人类的观点立场,你还不知道怎么经营改造自己而已。
你……是谁?萧爱又迷惑了。
从没有人说她美丽,这个陌生的男子,为什么能这样看穿她的灵魂?我?他竟然笑了,神情却更寂寞。
你忘了?我——秋田托斯卡。
秋田……托斯卡……好忧郁的名字。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忧郁之神的名字。
托斯卡……她沉默咀嚼着。
秋田托斯卡抬头望一眼天空,又看看远处的山峰说:天马上就要黑了。
夜里的深山,对人类来说是危险的世界。
跟我来吧!他带着萧爱到一处避风躲寒的树洞。
树洞是由几株树围拱而成的圆形空地,因为树身高密,人入其中像是进入洞中,仰头可以看见顶端的天空。
洞中落积一层厚厚的树叶,成了绝佳的天然床铺。
秋田托斯卡指着一棵树要萧爱靠着树身而卧,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
你一定累了,先歇一会儿吧!萧爱依言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脸颊上有种轻柔的抚摸。
秋田托斯卡低柔的声音在洞中荡开,还是那么轻轻的。
他说: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苦闷,愿意对我说吗?不!没什么。
萧爱先是将眼闭得更紧,然后张开眼睛坐起来,呆愣地望着秋田托斯卡,再无言地垂下眼,久久才又开口说:只是个陈腐的过去而已。
天色骤然黑了下来。
山里的夜来得突然,不像都市里,天光总是一点一点被蚕食掉的。
在山里,黑暗之神仍然掌握了最原始的鬼魅阴森。
秋田托斯卡仰头看天,悠悠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因为我向火星许愿。
为什么这么说?你以前见过我?认识我吗?不!你根本还不知道我是谁,遭遇过了什么事,你连我为什么会来山里也不知道!萧爱也跟着仰头看天,可是她的目光更多是落在秋田托斯卡少年似的容颜上。
秋田托斯卡淡淡地笑了笑,眼光着向萧爱,眼神仍然忧郁。
他看得很专注,千言万语在凝视里头。
萧爱摇摇头说:别回答我说是什么前世的因缘,或者轮回宿命的牵扯。
为什么?难道你不相信轮回、宿命与注定?秋田托斯卡忧虑的眼里显得很悲伤。
不相信。
为什么?因为没有这种经历过。
宿命、凄美的恋情;转世的情缠,这种美丽哀愁的故事,是只有像你这种美丽的人种才有资格发生的传说。
像我这种人——萧爱说着,摇了摇头,神态凄凄的。
你不该这么说的。
秋田托斯卡又仰头看天,举止神态,充满精灵的神秘、遥不可及。
我说过,你其实是个美丽的女孩。
不!我知道自己的长相。
你可以说我肤浅,但是‘郎才女貌’早是自古不灭的定律,再怎么矫情伪饰,也抵不过心里最直接诚实的反应。
我有自知之明,唯有美丽的人种才有资格说论传奇。
你——为什么……唉!秋田托斯卡幽幽叹了~声。
萧爱靠着树身,寂寞的扬了扬嘴角,仰头朝着夜空,捡了一片树叶在手里。
像你这种人是无法了解我这种长相人的悲哀。
她说:肥胖、丑陋、矮小,那些外形上看来就低人一等的短处,象枷锁一般,重重地套住我们的自卑的心,不但不敢抬头挺胸,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连活着都是多余的。
爱……秋田托斯卡含悲的眼眸,显得更哀伤。
这声呼唤,几乎倾注了所有的感情,那样叫萧爱受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萧爱心里没有震惊,反而又迷惑了。
你到底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不!我不相信传奇!秋田托斯卡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忧伤的气息那么浓。
别这样看着我!萧爱闭眼摇手乱晃着头。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要让我陷入自作多情的难堪!我们根本是陌生人,你怎么能够如此——你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秋田托斯卡抓住她的双手,柔声说道:别慌!仔细地想,七年前,在这处山林——七年前?萧爱不禁抬起头,感到相当迷惆。
七年前,她初入大学的那个夏天……脑海的影像一片股俄。
那个夏天……她的神智越飘越远,耳边却又恍恍地传来秋田托斯卡轻声依然的低语。
那年夏天,你来到这处山林,我们第一次相见。
你的灵魂一片洁净,振动了我。
我们没有交谈太多的话语,只是彼此相对凝视。
那时你的眼神很认真、很清澈,虽然藏了小小的哀愁。
现在的你,负担太多,可是你的灵魂依然透明洁净,你一来,我就晓得了。
啊……记忆是那么遥远……萧爱依然痴愣地望着托斯卡。
但听得他的声音又从远方荡开来:你是个美丽的女孩,你有洁净透明的灵魂,第一次见面我就这样以为。
只是,以人类的观点标准,你不懂得如何修饰改造自己。
他们忽视了你的灵魂,只以你的外在形体判断美丑,加上你面未觉醒,不知道如何肯定自己,才会受困于形体和皮相的庸扰。
他究竟是谁?眼前这精灵似的美男子,为什么会对众人嗤之肥丑的小丑说这些话?萧爱的神情更迷惘了。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秋田托斯卡眸中的哀愁更深了。
我的灵魂早已叠着你的灵魂,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生的命运邂逅。
七年的时间也许不过年轮的一小环,可是我熬不住思念的苦,向火星许愿,祈求再见你一面。
你真的忘了我吗?爱——又是那种倾注所有感情般的呼唤。
萧爱的心深受感动,转到喉咙却变为声声酸涩。
是啊,那年夏天——她哑着声说:我来到这里,羡慕这些林草悠然长于天地,却没有人类的烦恼。
我对着一棵白花树凝视很久,心里希望着自己就此化为那棵白花树——就是溪边那一棵白花树吧?刚才我才会对它有那么怀念的感觉。
可是——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萧爱这句话说得很感伤。
这个令她有那么强烈的眷恋与怀念感,宛如精灵的美男子,她怎么会忘了他,记不起他了?谁知秋田托斯卡竟然露出释怀的微笑,忧郁的眼神转为深情浓浓,泛出晶绿的光辉。
你记得那棵树就好。
他的眼光很柔。
可是,我忘了你——萧爱凄声想哭。
那不重要。
秋田托斯卡还是笑脸温温。
你记得那棵树就够了。
我只要你记得那棵树,对它感到怀念眷恋就够了。
可是——萧爱还是无法释怀。
秋田托斯卡微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仰头看天。
风一吹,树叶沙沙,洞天仅见的几颗星被树影摇曳遮挡地胡乱颤跳。
你不相信轮回,不相信命定、不可思议的传奇也无所谓。
秋田托斯卡乱发随风张扬,在夜中充满飘忽的美。
但是请你相信我,你其实是个很美的女孩。
我——萧爱深深叹了一口气,洞中传来回音,流水似的清清。
其实我不是不相信宿命、前世来世。
而是……你仔细看看我,这样的我适合那种哀怨美丽的故事传说吗?太不适合了。
爱……秋田托斯卡轻轻地抚摸萧爱的脸庞,垂视着她;萧爱仰头望着秋田托斯卡,眼眶里有泪光。
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人,深深吸引着我,我渴求着你的灵魂。
我知道你摆脱不了对外在形体的在意与自卑,我只能告诉你,相爱是对对方灵魂的渴求,你实在有着吸引天地间所有万物精灵的气质。
那是你的本命,你不只是属于人世。
人类那种重视形快皮相的生物,是无法知道你的美,无法懂得你的灵魂。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我们是人啊,只能以人的方式长存和追求。
你怎么能不在乎感官的撼动?那是因为你是美丽优雅的人种;但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无法不对自己的形表长相感到自卑!我有血、有泪;有感情、有感受,有自尊有骄傲!可是每当我以为我可以放心去爱的人,到头来到都不是我,我只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甚至我以为是我的好朋友,都在背后讥笑我,那你味、难堪,你可经受过?萧爱力求语调的平淡,越说越激动,想起过去种种屈辱,不觉泪水串串的滴落。
别哭!为什么要落泪?你真的爱过那些人吗?那些不明白你的美,不懂得你灵魂高贵的人,值得如此为他们掉泪难过吗?秋田托斯卡疑问淡淡。
萧爱以手当纸,横擦竖抹,抹掉脸上的泪说:不,我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你不明白,像我这种不起眼的女孩,只要有人对我好,对我笑,我就会多感激!对感情我根本不敢有太多的憧憬期待,没想到上天还是安排我尝尽那种难堪与屈辱。
这就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想到了我——想起这片山林。
我——不必解释。
秋田托斯卡按住萧爱的唇,又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说:只要你来了,我能见到你就好。
我一直以为,因为生命有终点,人类会衰老死亡,就会比较珍惜相知相守与白头偕老;更珍惜灵魂合一,死生契守。
这八年来,你一直身在人间,我担心你会被人类夺走,日夜不安,相思难耐,没想到我是多虑了。
人类根本不懂得你的美,不知道你灵魂的高贵。
我原以为人间多痴心情种,原来痴的不过是形体皮相,下贱的情欲。
不!你说这话太严重了。
萧爱缓缓摇头,脸上的泪已干。
人对外在形体和皮相的追求,虽然过于执着,却是天经地义,无法苛责。
只是因为人对‘美’有主观的认定和要求;每个人对‘美’的感触与解释义不只相同。
十分有许多遗憾的事发生。
人不只是皮相的动物。
也是感情的生物,这世上其实有很多痴情坚守的灵魂,不全然只是为了皮相胴体的单纯情感。
我遭遇的遗憾,只能感叹说没有遇到与我相知的灵魂;批评他们情欲下贱,那是不公平的。
再说,萧爱的目光越过林树,投向漫无边际的黑暗。
执着于形体皮相的,不单只是人类而且。
所有的生灵精怪,吸收日月精华,潜心修行,为的不就是一副人类的形体?‘美丽的生灵’、‘美丽的事物’永远是生物舞台上的生角,这是宇宙的定律;是生命形成之初,上天就赋与生命如此的思维。
追求美的极致,是生命的共通点,实在怪不得那些膜拜‘美丽’的信徒。
不!美出自于灵魂,相恋是对对方灵魂的渴求。
我们吸收日月精华、潜心修行,不单只是为了人类的形体,而是——-你在说什么?萧爱满脸疑惑的看住秋田托斯卡。
星光微弱,夜色又太猖狂,只能模糊的辨得轮廓。
秋田托斯卡心头微震,只是简单的回答说:没什么。
其实,又怎能怪人执着于皮相形体?灵魂相知毕竟是众抽象渺茫了。
多数的人种是以眼见为依归,希望自己的终生伴侣美丽温柔、解语分忧。
这是人之常情,实在不能以太超然的道德观扭曲。
萧爱凝神向黑暗,有些出神。
只不过,人的想法太偏颇,只以为同种方得相恋——其实,情之所钟,那怕是飞鸟走兽,就算是一株草、一颗石头,都会是痴情依托的对象。
你真的这么想?秋田托斯卡的声调一反早先的轻柔平淡,竟然发抖起颤,而且有些激动。
萧爱没注意到他语声的变化,回答说:嗯,我的确是这么想。
很可笑吧?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活,就是怕被认为太荒唐。
然而,不知怎地,就对你说了。
很可笑吧?不!不!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秋田托斯卡激动连连。
他拼命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只是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要轻易放弃?你应该再坚持,总会遇到懂得欣赏你的人——你太轻易放弃了!为了他自己,他实在不该对她这么说,鼓励她坚持对人类的爱;更不该鼓励她坚持对人类感情的憧憬与期待。
可是——秋田托斯卡心情复杂得甩头又甩头,终于痛苦的抱着头,仰首无声地呐喊。
对这一切萧爱完全没有注意,只是瞪着黑暗。
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她的神情显得很惆怅,但被暗色淹没;声音凄哀,在夜色中回荡开来。
心死只成忙,我又不愿意自己那样机械地过着日子,消失一了百了。
消失?你不打算回去?回去?回哪里去?两人反问为答,答与问之间南辕北辙计民生,遂都沉默了下来。
山风呼响,树洞里却感受不到冰凉的寒意。
托斯卡举头望天,顶空星辰稀疏。
你不怕吗?深山野林,夜这么黑……他突然说道。
不怕。
萧爱简短一句,没有多作解释。
靠近了托斯卡些说:你有仰天的习惯,我看你时时地望着天空。
秋田托斯卡听她那样说,仰天的姿态改变,笑了一笑,也是没有回答。
反又问她说:为什么不怕?天星不亮,夜色漆黑,我们靠这么近,只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轮廓。
这山林之中,也许藏有什么飘忽的鬼魅或猛兽!我是属土生,亲草木;林深有滋,自有林树保护我。
萧爱也笑了一笑。
而且有你在我身边,我更是不必担忧。
也许我正是那鬼魅之形呢!你当是如何?秋田托斯卡说得正经,不象是玩笑。
我们见面至今,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我会如此出现?没有,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萧爱不禁为他的语气疑惑。
她倾着头看他,正色地问:你是吗?你相信神怪精灵之类的存在吧?秋田托斯卡不作正面的回答。
相信动植物、矿石会吸收田精月华而成精成灵吗?我——不相信,是吗?不…世界这么大,宇宙浩瀚,谁能否定任何生命形式存在的可能?只是,没有亲身相遇,信仰总是难免难以坚定。
你希望能与他们相遇?你真的不怕?秋田托斯卡的双眼隐约在发光。
怕?萧爱又仰头望夜空,似乎想在稀疏的星群中发现些什么。
是好是坏,总得遇见了才知道。
神话与传说中,狐狸、猪羊之生,与花草、柳木之属,甚至宝石珍珠之类的矿石,都能因缘际会修炼成精形灵,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荒唐离奇,可是大自然本就奥秘无穷,焉能知应知实,说不定真的有精灵的存在!哦——秋田托斯卡笑意隐隐。
只不过——不过什么?人有与生俱来的性别,动物成精也有性别可分;但是植物与矿石这般的物质精灵,可也有特定的性别?知道吗——我一直以为精灵是没有性别的。
但是,如果没有性别,他们该当以何种形体出现?这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理解与想像能力之外。
萧爱皱皱眉,神情满是困惑。
秋田托斯卡脸上笑意更甚,只是黑暗不让他的笑容泄露。
我问你,他说:当感情不需考虑传宗接代,灵魂间的相知结合只为彼此的心灵相契,你会考虑到性别的存在吗?萧爱想了想,缓缓摇头。
这就是了。
秋田托斯卡说道:形体为何,只是上天赋予我们存在的外貌罢了,和感情的发生是不相干的。
相恋更是渴求对方的心灵运动,重在相知契合。
精灵虽是没有性别之分,却是有情生,会因他灵魂相系的对象,而决定他的形体外貌。
这么说,你懂吗?晤……萧爱听得迷迷糊糊。
不懂就算了,不必勉强。
睡吧!秋田托斯卡温柔的言语有定魂的作用,萧爱如受催魂,静静地在他身边躺着,转瞬就深深入眠。
秋田托斯卡黑眸多情,痴痴地望着她的睡容,然后他仰起头,只见枝桠参天,树叶婆娑。
山风在响,风声像呢喃,满地的树叶骤然随风起舞飞旋。
########################第五章烟花三月,虫声新透绿窗纱,春城无处不飞花。
天清日和,又到了蝶舞人间的季节。
戴如玉踩着五寸高跟,身上一袭圣罗兰最新款的春装,亚兰德伦真皮皮包在腰间垂荡着,摇衬着高挑的身材更形多姿妸娜、有致玲珑。
如玉,等等,我请你吃晚饭!侯路易叫住她,把手中的企划案搁在一旁,殷勤地笑着。
不用,我还有事。
戴如玉冷淡地回绝。
你有事?那我送你——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会去!戴如玉口气冷淡地再次回绝侯路易的殷勤,推开门走出去。
侯路易站在透明玻璃门内,双手扔在裤袋,望者戴如玉皎柔的背影,极其无奈的吁叹一声。
那两人出问题了?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办公室一角,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好像吧!那戴如玉自恃自己长得漂亮,架子大得很,非但不好相处,而且难伺候!什么‘好像’!我看他们两个八成是‘快了’!有声尖锐的女高音,相当幸灾乐祸。
哦?众女人显得非常有兴趣。
前天下班,我去逛街时,亲眼看见戴如玉和一名男人走在一起。
那男的在文艺界挺有名气的,在电视上曾出现过几回……哦?是谁?好像叫什么……澎的!你们知道,我很少看那些文学理论文章之类的!哎!说了半天,那不是白搭吗? 会计助理嘴一撇,显得很扫兴。
反正戴如玉男朋友一箩筐是事实!不过,路易也真是的,何必对她那么低声下气!堂堂的有钱少爷,还怕交不到漂亮的女朋友,更何况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就是嘛?就是嘛。
人家这叫痴情,你们懂不懂!痴情?几个女人把嘴角撇得很斜,相当不屑。
反正我敢打赌,他们两个再维持不到一个月!我也这么觉得。
唉!可怜那萧爱——谁是萧爱? 问话的人声音细细的,是个长发、大眼睛的少女。
是以前的同事,你才刚来公司不久,所以不知道。
她和戴如玉以及侯路易闹三角恋爱。
三角恋爱?那她一定也长得很漂亮喽?漂亮?众女人齐声大笑,那个尖锐的女高音从中脱颖而出说:哈哈!是啊!她的确是很漂亮,简直美得冒泡!一干女人又齐声大笑,只有那名大眼睛的长发少女不明所以,瞪着眼睛看那群老女人互相挤眉弄眼,毫无品状的张嘴大笑,鱼尾纹、抬头纹、嘴角笑纹等线条扭皱得一塌糊涂。
侯路易皱着眉从那群女人身旁经过。
刚刚那些话他全听到了。
也难怪那些女人幸灾乐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他能与戴如玉再交往多久。
和戴如玉交往这段时间,他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戴如玉的传闻。
大多是不好的风评,但不外乎是挑剔她高傲、架子大、难相处,以及恃才傲物。
或者批评她仗着自己漂亮,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也有说她习惯夺别人男友的恶评。
甚至她在前一家公司发生的事端,他也隐约听闻了不少。
而戴如玉的确如那些批评所指,高傲难相处,并且有着美丽的女人因习于受人称赞烘托而养成的一种骄气。
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原因,他发觉到,戴如玉并不在乎、珍惜他的感情。
她以可有可无的态度,维持和他之间的关系;初交往时的巧笑娇艳,随着时日一久,越褪都为冷淡骄纵。
他想不通为什么。
是因为她感情得手得太容易的缘故?可是那是相对于一般庸夫俗子而言。
依他的家世、品貌和才干,种种的条件少人能比拟,她的追求者再多,也不该对他如此轻量!不过,美丽的女人总是有其不同于庸脂俗粉的脾气;再说戴如玉的家世、本身条件也相当好,也许追求她的阔公子并不少,才会如此不对他特别青睐吧!旁的不提,单是那个才子学者——唉!这不禁令他想起萧爱的好。
萧爱除了长得比较抱歉,容貌、身材不及戴如玉的美艳动人,实则两人气质、才华差距不大。
戴如玉的美丽是天生,这且不谈;她的才情、技艺则是父母从小刻意栽培而成。
这一点,身世凋零的萧爱自是比不上。
然而若是不论戴如玉由父母从小刻意栽培而成的钢琴、舞蹈等技艺,一身诗人气质的萧爱,实在堪与满身艳丽光华的戴如玉相比拟。
他看过萧爱的文笔,才情之高,是他遇过的女人当中之冠,甚至连戴如玉也稍逊一等。
当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会特别喜爱与萧爱在一起。
可是萧爱的形貌实在太——太那个了,加上她本身对自己没有丝毫信心,也不懂得修饰自己,以致那身诗人气质和她显得很不协调,隐变成滑稽可笑。
而她虽有才华,但个性畏缩不前,以致在公司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润稿员。
这些他都观察得很清楚,他其实也有能力提把她,改变她的一生。
只是……他不懂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子做,为什么不肯拉萧爱一把——啊——侯路易奋力甩头,领带受作用力影响,跟着甩动了几下。
其实他是怕。
但是他不肯承认,承认自己害怕萧爱一旦了解自己的才华,肯定自己以后,便会消失那种对他毫无条件的崇拜和依赖。
这是男性的一种虚荣与微妙的心态。
不管一个男人如何杰出不凡有成就,多数女人对他们展现的,大都是有条件或者目的式的景仰与崇拜。
鲜少有人像萧爱那样,仰望他的眼神那么纯洁无杂质。
他知道萧爱自卑,但也因为如此,她身上柔顺的气质,是漂亮女人的神态中感受不到的,这也满足了他某种程度的自大自尊——男人的虚荣啊!可是人天生的性格还是喜欢美丽的人物,所以他舍萧爱而就戴如玉是很正常的,每个男人都会这么做。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常常会想及萧爱的好。
萧爱是属于那种耐人寻味的女孩,越挖掘越有味道;不若戴如玉,让人一见惊艳,惊艳以后,瞬时的震撼消退,落得平凡无奇,不过如此的感觉索然。
但这却少有人明白,美丽的表象总是可以掩饰很多真实。
下班时间到了,女孩子一窝一窝的结伴离开,夹着聊天和说笑的语声叽喳。
出到楼下大门,玻璃一开,高峰时间的车声隆隆和秽气尘埃便迎面扑来。
整个景态喧嚣繁忙,就连空气也嗅得出这种忙碌匆匆。
戴如玉坐在一处园林咖啡的角落,默默吸着香醇的黑咖啡。
隐在角落处耐心地等候人,那实在不适合她的个性,然而此刻正值下班时间,为想躲掉波波进袭的人潮声浪,她只好挑偏静的角落处坐下。
她已经等了五分钟了,约好的人却还没出现。
从没有人和他约会敢如此不经心,甚至迟到,这个男人是第一个。
戴如玉美丽的脸庞微微起了皱摺。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路上有些耽搁。
声音刚响起,身影跟着就落坐在戴如玉对面的椅子上。
来人一袭白衬衫,领扣敞开着,没有结领带;浅湖绿的薄袖羊毛衣随便披在背上;看似一身书生的气质,却掩着狂放不拘的豪气。
来人正是近半年来,拜媒体以及文学热所赐,挟着扎实的学问与挺拔的外形,为多家电台及新闻学术类电视节目争相邀请参加而知名度大增,俨然如明星般受人瞩目,而成为文艺界新宠的柯寄澎。
最近有没有萧小姐的消息?他刚坐定,开口便问萧爱的事。
戴如玉微皱眉;摇了摇头。
萧爱失踪已经半年了。
刚开始,大家以为她因情场失意才引发出什么大病小痛,加之她的存在一向不受人家的注意,也就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一星期后,才有人觉得事态有异,追问之下,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但见她的座位桌上工作堆积如山,私人物品也没有清理过的痕迹。
又过了一个星期,戴如玉才到她的住处,会同房东打开房门。
房里的一切显示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如常;所有的东西也没有收拾过、异常可疑的地方。
屋内的摆设更显示主人随时会回来的样子。
甚至连抽屉里都还放着当月她尚未用完的生活费。
可是,却仍是一直不见她出现。
公司以她连续无故旷职为由,将她开除;同时扣住她的薪资以为她旷职积压公事而造成公司的损失赔偿。
可是她仍然没有出现,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谣传种种,揣测纷纷。
多数说她是因为失恋的关系,所以自动消失;有的笑她必定是闹了笑话一番后,自觉无颜见人,因此才躲了起来。
更有人幸灾乐祸她是否会自杀,每天翻着社会新闻嘲谑一番为乐。
萧爱的存在,在众人心中一向没什么份量,大家很快就将失踪的事抛诸脑后。
就连戴如玉,也渐渐忘了结识十年的朋友。
然后,一个月后,这个柯寄澎突然闯进新艺文化的办公室,要求会见萧爱。
虽然之前,他曾为新艺文化导介过日本文学大系,但除了萧爱,只有极少数的人与他接触过。
所以他虽然在学术界中有相当的地位成就,也在新一代学者之间拥有不小的知名度,但那些人仍是只闻其名,未得识见其人。
当时他的出现,可用轰动两字来形容。
原因除了上面所述,最主要还是因为那时他获得了国家肯定的学术成就奖,同时又赢得报业举办的文学大奖,媒体对他颇为重视,不少人对他有着明星式的崇拜。
而像他如此充满明星架热的人,竟会来要求会见萧爱,着实引起不少人的好奇。
不过,好奇终归好奇,却没有人能探窥出一丝端倪。
当他得知萧受失踪,表情反应非常复杂。
那种复杂的神色全被戴如玉收进眼里,主动表示她和萧爱十年不凡的友谊。
于是柯寄澎留下电话,要求她一有萧爱的消息便即刻通知他。
后来事情发展,便演变成目前这样。
说是情侣爱人——那是旁人眼目的错觉。
习于男人殷勤追求的戴如玉心中十分明白,柯寄澎并没有为她倾倒。
甚至每次和她见面,他都必然提起萧爱的事,仿佛萧爱是他们之间唯一沟通的桥梁。
这令戴如玉非常的不悦与难堪,不免有被矮化于萧爱之下的挫败感。
一向被捧得高高在上的她,如何能忍得下这种气;但柯寄澎越是待她若即若离、不在意,她越是想掳得他的心方得甘心。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来点什么?柯寄澎挥手招来服务生,一边问戴如玉。
不了,刚喝了咖啡,胃还觉得胀。
戴如玉微笑摇头。
听她那么说,柯寄澎也没再次询问确定,随便替自己叫了杯咖啡。
寄澎,咖啡很快就端来。
戴如玉看着柯寄澎加精又加奶精,和她的习惯完全相反。
你一直没告诉我,你与萧爱到底有什么关系,你相当关心她的事!柯寄澎咖啡恰巧端到嘴边,顿了一顿,瞧戴如玉一眼,然后低头喝口咖啡,放下杯子后才回答说:你认为呢?戴如玉也端起杯子啜口咖啡,才微笑说道:以你关心她的程度,想来你们的交情必定不错。
柯寄澎微笑不语,只是连连喝着咖啡。
怎么?我猜对了?不,错了!是我单方面记挂着她,她说不定早已不记得我是谁。
柯寄澎眉头微皱。
这也是他不明白的事实,他为何会一直记挂着那个平凡普通的女孩?这怎么可能?你别跟我开玩笑!戴如玉的笑容不禁变得牵强。
这是不可能的事。
以你的才华,萧爱绝不可能轻易怠视。
她故意不用条件一词,而以才华取代。
这是戴如玉聪明的地方,也是男人的虚荣弱点。
若说他条件好,那他不免怀疑她对他有所贪图;称赞他才华卓越,不仅投其所好,还能满足男人那种自尊自大。
然而柯寄澎并没有她预期的欣喜反应,反而苦笑说:但愿如此。
这声苦笑让戴如玉的心脏缩紧,不禁恨起萧爱。
柯寄澎又端起咖啡就口,一边看腕表。
啊!我必须走了。
他匆匆把咖啡喝完,拿取帐单起身说:七点在‘王冠艺文中学’有场演讲会,我得先赶去准备。
你慢慢喝,我们再联络。
再见!。
总是这样——这就是他们郎才女貌外的真象。
柯寄澎和她见面时,总是如此来去匆匆;听见没有萧爱的消息,谈不到三句话便就急着离开忙其它的事。
他不曾对她表示过追求爱慕之意;也没有任何行为举动,让她可以自满骄傲她在他眼中是显特别的。
他似乎只当她是一般的平凡女子看待,而不像每个见到她便惊为天人的男子一般——那样为她倾心不!她相信她在他心里的份量必然是不一样的。
不然他不会如此维系与她之间的联络,百忙之中还赶来与她见面、萧爱只是他拿来当作与她见面的借口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但既然如此,为何他的态度如此冷淡疏离?戴如玉娥眉深锁,模样可人美丽得有如西施捧心。
突然她表情一转,锁眉平直,嘴角隐然起了笑意。
欲擒故纵啊——这个狡猾的男人!她盯着柯寄澎离去尚不远的背影,愉快的笑了。
她有把握她绝对杨得了这个男人的心。
连萧爱那种卑微、毫不起眼的女孩,都不将侯路易的万贯家财放在眼里;她戴如玉更不可能为那一点财银就顺服称奴。
侯路易的确也是长得不错啦,才情也有,但是——戴如玉轻轻咬着右食指,红唇艳丽,镜头特写来特别性感诱人——她决定冒险赌一赌,赌这个男人。
她不稀罕钱,要钱,她家里多得是;她在乎名,重视地位,要的是声势、气度皆有大将之风、才高八斗的雅士。
柯寄澎年纪尚轻就在学术界拥有一定的地位;在艺文界更是声势不坠;才情之高,足以辟明左右;又受到大众的瞩目和明星式的崇拜。
她赌这个男人,也绝对有把握掳获得了这个男人的心。
戴如玉心里的这项变化、决定,赶着前去演讲会场的柯寄澎当然不知情。
他把车速加快到六十公里的上限,无奈颠峰时间路况拥挤,车子走走停停,加速徒然坏了引擎,车行速度仍然慢如牛步。
好不容易赶到会场,才停妥车,正想进入大厦,他极不经心的瞥眼一望,就看到路边那个仰头对天的女孩。
那是个短发清丽的女郎,身形纤细,看起来很轻盈。
她的身材不高,但比例相当匀称;整个人柔柔水水,一身说不出的味道。
街道来往,经过她身旁的人,都不禁地回头再看她一眼。
女郎的气质很动人,只是她背后那个背袋,让她看来有种无依的飘泊孤单。
柯寄澎直觉那女郎的感觉很熟悉,所散发的气质也很相似,可是——他摇头不敢贸然上前。
但是那背袋,那像是随时准备浪迹天涯的光景,与那种飘泊孤单感——他对着路边大声喊出来:萧爱——########################第六章麻烦你再帮我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那边?柯寄澎神情紧张,坐立不定,不安地在休息室内走来走去,时时走到门边,想伸手开门看望,却又犹豫不决,迟疑的缩回手,转而催促一旁主办单位派来协助琐务的助理。
助理走到门口,往会场大厅随便看一眼,回头说:在,在,在。
柯先生,你已经一连催我看了五次,难道不嫌麻烦吗?助理半开玩笑,但显然有些不耐。
柯寄澎不管他的抱怨,不厌其详的追问;你看清楚了吗?的确是她没错?坐在前排右边第三个位于,短发——短发清丽、身形纤细、气质很好、穿白上衣、花布长窄裙的女孩!助理瞪着眼接口。
柯寄澎安心满意的点头。
拿起演讲稿翻了几秒钟,又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主持人遣工作人员前来通报演讲时间已近,请柯寄澎准备到会场大厅。
柯寄澎连声答应,起身就走,把演讲稿忘在桌上。
助理眼尖,拿起稿子追出去。
柯先生!他挥着槁子叫住柯寄澎。
你忘了这个。
柯寄澎接过演讲稿,谢了一声。
助理看他那魂魄不定的模样,和陪行的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这些搞文学的,怪毛病特别多,脑子八成都有一些短路。
会场大厅早已坐满听众,连两旁走道都挤满了人。
柯寄澎在工作人员开路下走上演讲台。
今晚的讲题是文学纪行——烟花江南。
讲的是中国的名妓与名士间的缠绵爱情故事,同时阐述其时的士大夫文学,以及才情特出的名妓诗文;还有同时代的异国倡代文化。
他开出这种讲题,与他的研究范围根本是越过界。
柯寄澎专研日本文学,其成就已受各方的肯定。
照理说,他若讲演日本文学,更符合他的研究本题。
但文学本是相通,既然研究日本文学,必不得不回涉精深博大的中国文学。
一旦涉入中国文学,也便难免陷入相对意识型态的西洋文学。
而这些到最后,自然都导入比较文学的范畴。
他这样捞过界,却没有预设的反弹。
虽然报章杂志偶尔出现几篇零星讥他花哨作秀的文章,但声浪不大,成不了什么气候。
读者大众皆以行动支持他,他非但勇夺明星作家票选桂冠,其作品在质的排行与畅锁排行都高居榜前不下。
像今晚演讲如此的盛况,早已屡见不鲜。
柯寄澎将演讲稿平放,扫了全场一眼,最后视线停在前排右首边第三个位置上。
才半年的时间,她的形貌竟然改变那么大!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清柔、气质动人的女郎,会是他认识的那个萧爱!先前他贸然呼叫她时,还真担心自己认错了人,待到她转头,看见她那双眼睛时,他就确定他没有认错人。
可是她眼底对他的那种认生,简直让他暗恨只有痛心两个字可以形容。
她果然不记得他是谁。
他有些笨拙的向她解释他是谁,并且自嘲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于莽控,她也许不记得他是谁,口气不免有些颓丧。
谁知她沉默半晌,叹口气后说:不!柯先生,我记得你。
他发现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不是外貌的改变,也不是气韵的变化,而是内向自卑导致不敢开口的沉默;而是气韵内生、成衷而形外,所散发出的沉静与少言。
她的存在感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透明,只是不是从前因畏缩自卑而黯淡的渺不起眼;而是她光华外露,与周遭的烦杂形成一层隔膜,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一般。
柯寄澎熟极流畅地演讲今晚的讲题,眼光却时时盯着萧爱的方向,怕稍一眨眼,她又要失去踪影。
她坐在那儿像是留白的画像,微低着头仿佛在想着什么,对周旁沸腾的气氛一点感应也没有,沉静的态度看来对一切皆漠不关心,象堕入了另一个时空。
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演讲会在听众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很多年轻少女一涌而上,将柯寄澎团团围在核心,要求握手签名。
人群杂沓,萧爱被挤到角落边,险些跌倒。
她回头看一眼被层层人群围在中央忙得脱不了身的柯寄澎。
工作人员此时已上前为他开道,隔开听众与他之间的距离。
萧爱轻轻闭了眼再睁开,惯常的叹口气,朝门口离去。
萧小姐!先前和柯寄澎在休息室的那名助理高声叫住她,快步跑到她面前,喘着气说:萧小姐,柯先生请你在休息室等他。
有什么事吗?不知道。
他只是交代,请你一定要等他。
助理特别强调一定两个字。
萧爱沉吟了。
之前柯寄澎邀请她进来聆听演讲,她知道主讲人是他,心想他是礼貌邀请,也就没有回绝。
但是她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她等他,他们根本只算是陌生人。
萧小姐,请跟我来吧,休息室在那边。
助理看她迟迟不作声,干脆自作主张。
不了!请你转告柯先生,我先走一步了。
萧爱拉好肩上的背带,转身离开,背上的背装衬着她纤柔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飘泊孤单。
大厦外的世界,已被夜幕主宰,但是大地仍未寐,一盏盏的红黄霓虹,闪得好不热闹。
萧爱抬头望向夜空,脸色神情有说不出的寂寞。
已经半年了。
山中匆匆三日,他折断溪边白花树枝与她,嘱咐她带着。
树枝上残留的花朵没入她的掌中,让她胸中眷恋的感情更浓,她不想重入人间,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掌温炽热,给她承诺说他一定会来找她;且不管她身在何方,他一定能够找到她——但是,一百多个日子过去了。
春江花潮,漫天飞花和柳絮飘舞,许她承诺的那个人,仍迟迟没有出现。
白花树早已枯干,她胸中眷恋思念的情感却日深一日。
那些日子仍象梦。
他有仰天的习惯,迷恋长空与宽广;她看着他那样,也学了他习惯,常常路上走着,便没来由的停驻,抬起头望向天空,然后低了头叹息。
还有星辰也是。
晴朗的夜晚,她会数着星星一颗颗,数着数着却叹息如回音、流水似的清清。
只有夕阳她不看。
余晖曾照亮她的想念,刺激她更心痛。
落日照支影,显得她的形容更孤单。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可是那有着少年般的容颜,精灵似的男子,不知为何,让她有种深深的怀念与眷恋……萧爱——背后有声音追来。
柯寄澎跑近前,微喘着气。
你为什么不等我?柯先生,我们并不算是朋友,我没有理由留在那边,再说,你事情很忙,我只会妨碍你。
萧爱看着他,平静的回答。
她心中对柯寄澎其实是存着好感。
他对她从不曾有过嘲笑。
何寄澎微微一愣,继而哑然失笑起来。
他和萧爱原本只是见面时客气寒暄不到两句话的人,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而本来他也只是觉得萧爱是个怪异的女孩,也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只是半年前偶然相遇后,莫名其妙的就对她放心不下。
后来得知她失踪,更是没道理的关心起她的事情。
脑海经过近半年对她的相思虑及,遂不知不觉中将她当作是熟识已极的朋友,心中对她的距离感,也拉近到无界线。
可是这些都只是他单方面的心情发酵。
对萧爱而言,他们之间的认识程度,仍然停留在最初的陌生阶段。
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
柯寄澎道歉说:只是……有些事情的变化,使得我的意识中,将你当是认识已熟的朋友,请你别介意。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好吗?他的神情很诚恳,让萧爱不好拒绝。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店歇下。
夜生活才刚开始,想觅寻僻静的角落竟是不可得。
呷饮的取闹作乐声夹着音乐声不断由四面八方袭来。
还是走吧!边走边谈也是一样。
萧爱的神情还是平淡无变化,只有声音略略显得无奈。
于是他们重入夜幕。
嘈杂被关在门后,夜的世界益显寂静清凉。
街道清爽,隐隐的,仿佛有雨洗刷过的味道。
这边坐吧!柯寄澎在路边一张漆色白亮的圆形桌旁坐下,同时顺带拉了萧爱在他身旁坐下。
那气氛悠闲,充满南欧露天咖啡座的庸懒惰调;待衣着洁白的男侍趋前门点,才让人恍然大悟卖的是木瓜牛乳。
所谓的南欧风鼓掌,只是这露天清调,附近霓虹,以及夜色星辰加色交织成与人的错觉。
可是接近天,接近大地,接近夜与空气,就是接近自然。
这仰天俯地的开阔,实是那种时髦吵杂,充满人为赘饰的高高中中低低级的食家酒馆茶肆咖啡坊所不能比拟。
萧爱不禁仰起头对天,闭上眼,微微的沉醉了。
柯寄澎静看着萧爱微醉的表情,没有叫醒她,直到她自己张开眼睛,两个人四目相接,她,难得的,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你实在改变了很多,变得很……很美!柯寄澎支额思索着与此刻萧爱带给他的感觉相贴切的形容调,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萧爱没有接话,脸上清丽一片。
既不腼腆,也无羞怯,更没有从前仍被称赞便惊慌羞赦,脸红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不知所措。
现在的她,许多人见了,都有些迷惑,形容她有一种空灵的美。
谓她气韵天成,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强烈的吸引人的注意。
空灵?常常萧爱会对这两个字感到迷惑。
没有人知道,她的仰天无语,只是受了那精灵般的男子秋田托斯卡的影响,而学了他那习惯,迷恋着穹苍的宽广。
只因她的外形变得美、变得清丽,一些从前的她做了只会引来别人取笑的举动,而今都变成带有神秘感和空灵美的味道。
这世上的人,还是只对美丽的人种那么宽厚,不禁使她迷惘,究竟是上天造人不公?还是人类太偏私狭观?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喜欢多话!一大杯五百CC的木瓜牛奶,萧爱桌前的那杯只剩一半的容量。
她把应答的心绪转放在木瓜牛奶上;柯寄澎则专心研究她,一大杯木瓜牛奶完好如初。
柯先生,萧爱再将木瓜牛奶喝去二分之一,才开口说: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能聊些什么,我们连共有的话题都没有。
这话让柯寄澎如先前般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她解释这半年来关于他心情的变化。
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一天,我开车经过路边和你相遇?他说:恕我直言,从前的你对自己没信心、内向沉默、畏缩不前,以致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但却又有种莫名的吸引人的气质——起码对我而言是如此。
我不知道那是因何缘故,大概相处过多次便就慢慢发现,我只能解释是‘莫名’。
那次相遇后不久,我到‘新艺文化’找你,才知道你失踪的事。
这半年来我不断在打听你的消息,以致在心里只觉得已认识你很久,对你的感觉非常熟悉,而忘了其实和你谈不上什么交情。
你打听我的消息作什么?萧爱把木瓜牛奶喝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柯寄澎苦笑说:只是拼命想找到你,越找寻,对你的感觉就越熟悉,到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和你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这怎么可能!萧爱不禁摇头笑起来,这故事听来实在太荒唐。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太荒谬了,然而却是事实。
柯寄澎正色道,眼神坦白没有作伪。
相信我,我对你并没有企图,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执着想见到你。
萧爱心里叹了一声,相信柯寄澎说的话。
以前那个萧爱,怎么也引不起别人的企图;柯寄澎说得含蓄,但她那有听不出的道理。
她心里对柯寄澎实在有很深的感激,对于那个人人取笑的萧爱,他竟然那么执着关心。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他何以会如此?我说过了。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柯寄澎见她相信他的话,释怀说:大概是和你见面相处过几次,累积在心里的印象感觉的感应吧!老实说,你的长相很平凡,衣着打扮更糟糕——他似觉说错话,尴尬解释说:我是说那时的你,现在的你变得很不一样——萧爱微笑表示无须介意。
总之,那时你的外表实在不怎么样,引不起别人的惊艳,但却有种莫名吸引人的气质——不是疑为美人的那种。
我曾经试图解释那种现象,是因为彼此频率相似,波长相近的感应之关系,两个灵魂能够相叠洞穿。
啊!这些话,和秋田托斯卡说的那么接近!萧爱心里受惊,有些疑恐,毫不避讳的瞪着柯寄澎。
秋田托斯卡看的是她的灵魂,他的灵魂叠着她的灵魂,对彼此有深深的怀念和眷恋。
而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会说出相似的话?怎么了?这样瞪着我?何寄澎不知道他刚才那席话在萧爱心中所引起的震撼。
没什么,对不起!萧爱眼一垂,避过他的问题。
你的改变真的很大!一开始我根本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还是那个背袋,和你那莫名的吸别人的气质让我冲动大叫——柯寄澎掩饰难堪般的自嘲一笑,旋又正色说道:你真的变得很美。
美?又是这个字。
这回换萧爱有些自嘲的笑了。
没错!我不相信没人对你这样说过!柯寄澎抓住那个自嘲的微笑,紧逼着。
柯先生,你不觉得用这个字形容我太不合适、太讽刺了?那是对从前的你。
现在的你不愧这样的赞美。
柯寄澎言词迫人,想逼萧爱接受这个赞词。
萧爱凝笑不语。
现在的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
虽然秋田托斯卡看的是她的灵魂,但既然再入人世,重食人间烟火,她向那她仰头哭泣的长空发誓,她再也不要将自己锁在卑微屈辱的前世,而决意成为美丽优雅的人种。
哭竟三日,已成一世。
出山以后,她没回租来的住处,也不再去公司,把旧有的痕迹和过去陈迹完全抛弃,仅就身边剩的一点钱开始新天新地。
她在郊区偏僻的山坡地带租得一层独栋洋房。
房子有三十坪大,采光良好、视野宽阔、景观非常美丽。
但由于地方偏僻、交通不便、民生用品采办困难,再加上附近多是尚未开发的山坡地,住在这里犹如与世隔绝,是以租金相当便宜。
然后她将一头长发剪掉,削得又短又薄。
长发一去,整个脸型就出来了;她的肿脸只是因为胖,她其实有着美丽的鸡蛋脸型,细致分明的五官。
而后她规律作息,勤于运动、改变饮食习惯,加上不常在阳光下曝晒,慢慢的,赘肉尽去,白净的肌肤与纤细的身形就那样浮跳出来。
身材不高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她借着蔬菜、水果、牛奶,以及运动,调理出一身光滑弹性的皮肤。
由于身上的肌肉脂肪重新分布,该去除的已消失,该有的则变得更加坚实有弹性;加上她原属娇小的骨架——虽然身材不高,但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纤细、非常轻盈、柔柔水水的,比例也十分匀称。
而小眼睛在她丢掉厚重的眼镜后,变得明亮又大;而且她睫毛又浓又长,眼波一转,漾得水气汪汪。
最后,她扬弃以前那些花边、蕾丝、蓬蓬裙,和花样繁杂的服饰,而穿着线条简单大方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雍容清新。
就这样,半年的时间脱胎换骨出一个美丽优雅的人种,全新的萧爱。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缔造这种奇迹的,但是请你接受我诚心的赞美,你真的变得很美。
柯寄澎毫不掩饰他对萧爱的感觉。
一开始他就没特别在意萧爱的皮相,只捕捉了那个感觉,而今萧爱改变如此之大,他倒也能平心静气、坦白的赞美。
谢谢。
萧爱不再笑了,正色的接受他的称赞,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还没向你恭喜,你的作品不但普获好评,而且都很畅销!那里,运气好而已!柯寄澎谦虚道。
不!那是你的实力。
萧爱摇头说:从以前我就认为你是个相当有才气的人。
旁的不提,单是你在本业上的研究,学术界还无人能超越你。
柯寄澎早听惯这类称赞的话,但由萧爱口中说出来,不知怎地,让他早麻木无感的神经,生出了许多的感动。
谢谢你,我很喜欢听这话。
他说。
顿了顿,提出心中积放已久的疑问:这半年来你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我拜托如玉一有你的消息就通知我,你却连她也不肯联络!为什么要躲着?你们不是多年的好朋友吗?如玉?听见这个名字,萧爱不由锁眉紧紧。
戴如玉?你怎么也认识她?我到‘新艺文化’找你,遇见了她。
她告诉我说和你是多年的好朋友,所以我和她一直有联络。
我以为你应该会和她联络。
哦。
萧爱的反应很淡。
‘哦’是什么意思?柯寄澎没料到萧爱的反应竟是如此冷淡。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我不是躲起来。
只是没理由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萧爱的态度更冷淡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她是你多年的好朋友——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柯先生!萧爱忍不住打断柯寄澎的话,神情有些激动。
但她很快就平复自己的情绪,头一低,抓起背袋,起身离开座位,并且很快的说:对不起,时间已经不早,我该回去了!但柯寄澎的动作比她更快,越过半个桌面探出身子伸手抓住她的手说:等等!我们能再见面吗?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柯先生。
为什么?一听萧爱拒绝,柯寄澎就不肯放开手了。
他问道: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萧爱微微使力想挣开手,柯寄澎却固执的不肯松开,她但觉无奈,叹了一口气说:柯先生,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抬爱,但我们根本不适合做为朋友。
你别误会!我没有任何企图,只是直觉认为你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不管前提是什么,不适合,也不可能。
萧爱只是摇头。
我们根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不仅背景不同,生活型态也差异甚大,怎么可能交心交情呢?恕我直言,柯先生,我反倒觉得你和戴如玉还比较适合!如玉?柯寄澎下意识皱起眉头,力道一松,萧爱遂挣脱他的掌握,很快地穿过马路。
萧爱——柯寄澎警觉大叫,跟着想追过去,一辆计程车喇一声,从他身前快速扫过。
他急忙闪身而退,再定神想追,马路对边已看不到萧爱的身影。
对街车马冷稀,行人寥落,只有商店招牌上的灯影霓虹闪啊闪的在对路人招手。
柯寄澎颓然坐回圆形桌旁,瞪着街道良久,突然抓起杯子,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将五百CC木瓜牛奶全喝光。
咚隆一声,有风吹过。
前方不远处置放在垃圾桶上方的可乐空罐被风吹落,垂死挣扎一圈后,认命的滚落到马路下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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