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当天,杜介廷有个讨论会不能来。
我一个人,加上王净四只手,并共八只脚,忙上忙下,等一切整理妥当,我已经累垮了。
话也没法多说,地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当个周末,王净代工回来,特地煮了两菜一汤算是欢迎我。
一道炒青菜,一道青葱炒蛋,其实很简单,我却简直狼吞虎咽,眼泪都快流出来。
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对我的没形象,王净见怪不怪。
她的吃相其实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我一口一口的咽,她一口一口的吞,算是半斤八两。
人家都说德国的香肠啤酒好,我怎么都不习惯。
我还是喜欢白米饭。
你自己不开伙吗?偶尔。
我想起李红那光洁明亮的厨房和她的维他命。
李红已经非常的西化,饮食方面差不多快不食人间烟火。
每次我炊煮,闻到那味道,她总会皱眉。
在外头不比家里,什么都得自己张罗。
王净说。
我笑笑,终究没告诉王净我其实不怎么沾油锅。
母亲大人不让我碰,她自己也不碰——浪漫的爹当然不会让她碰。
钢琴家的手是他的生命。
所以再怎么不小康,母亲大人还是把家事委人办。
所以我在厨房顶多也只是下下面、水煮青菜。
偶尔炒个什么东西,李红漂亮的眉毛就会打起结,我也就更少沾油烟了。
幸好,大学学生餐厅经济且实惠。
中餐我多半那样打发,再就吃大量的水果和牛奶。
一日过一日,我觉得我慢慢地,也越来越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不勤快,所以吃得随便。
边说边喝口汤。
也难怪。
王净抓起我的手。
你是弹琴的,这双手不适合用来做家务。
我反抓了她的手,她的手细小滑嫩。
我看小姐你也不是惯做家事的人。
那倒是。
王净笑眯眯的。
不过,我对烹饪有兴趣。
王净和静子一样单眼皮,笑起来眼睛眯眯。
不过,静子是日本人,王净则从上海来的。
你有男朋友吧?理儿。
王净问。
王净像静子,温温的,我觉得我们好像认识得好熟。
欸. 我没否认。
也在柏林?我又点头。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跟他住在一起,要自己住在外头?对这个问题我只能笑。
王净水漾漾的美目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不是我说,理儿,女孩子有时候实在不能太矜持,喜欢对方就要老实——别老谈我,这个呢?我把话题从我身上岔开,指指电视柜上的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个子雄伟的男人。
王净笑吟吟的依偎在他的胸膛。
你跟他离那么远,不担心?远?王莹噗一声笑出来。
这还算近了呢!柏林到法兰克福只要搭几小时的火车。
想当初,我们想见个面,还得从上海飞到黑龙江,你说那远不远?我知道王净没跟我开玩笑。
海岛台湾,即使南北再怎么相隔,也抵不上她相思的距离。
不过,四面部是海,个中有个中的寂寥;寂寞的方式不一样。
你们多久见一次面?我指指照片。
不一定,看情况。
不过,他天天发电子邮件,一两天就打电话给我就是。
那是不够的。
我有这种预感。
但想,我和杜介廷现下离这么近了,又跟我在维也纳时有什么两样。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跟他走到今天。
我在上海出生长大,前途都计画安排好了。
他从黑龙江那种遥迢的地方来,怎么想也兜不在一块。
没想到……哎!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缘分?陈腔滥调的东西。
你不相信?王净嗔我一眼。
不,我信。
我咯咯笑。
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
就拿你跟你男朋友来说吧,你们是怎么走在一块的?这我倒没有仔细想过。
其实,如果他也能来柏林就好了。
王净说出真心话。
而后,突然感叹起来:老实说,我也不是不担心。
这世界真是大呢!怎么了?王净笑一笑。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看的、经历的比别人多,老是以为自己最进步,上海以外的都是乡下人。
出来以后,才发现世界真是大,那么多的人!我会心笑起来。
别泄气。
上海大都会,上千万的人,不比柏林逊色。
哪一天你来上海,我带你四处看看。
有机会的话。
机会制造就有。
对了,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挤。
我想想,只有这一个字得形容。
我走访过国内各大城市,就是没去过你们那里。
以前,我老以为你们都可怜地吃香蕉皮——我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王净说:彼此彼此。
我们还想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你们!王净也大笑起来。
这一笑,不可收拾,到未了两个人都捧着肚子弯着腰不能自己。
到欧罗巴这么久,我第一次这么大笑。
笑一笑,也就累了,和王净一起滚在地上。
WW WW WW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的时候,踢到了东西,险险摔倒。
我打开灯,发现床脚边躺着的,是舒马兹杨那日丢下的箱子。
好几天了,都忘了它的存在。
纸箱被我踢倒,里头包装精美的礼物散跌出来。
我倒杯水,坐在地上盯着那些东西瞧。
管它的!我放下水杯,动起手。
我一个一个的拆,拆出了一堆领带、袖扣、男性古龙水、钢笔、水晶纸镇,甚至还有手套、围巾。
多半都附有一张喷着香水的卡片,上头说生日快乐。
原来这些都是给舒马兹杨的生日礼物。
我看看卡片,一封封签的都是女姓的署名。
我拎起一条斜纹领带。
吓!名家设计。
光那一条,就可以抵我一个月房租。
这些东西我根本没有用。
我把领带丢下,关掉灯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醒来,一看时间,吃了一大惊。
已经八点半了,铁定迟到。
我连早饭都没吃,匆匆刷牙洗把脸便冲出去。
一路上不断地祈祷,帽子忘了戴,围巾、手套也都忘了。
不知该说我运气还是祈祷生效,舒马兹杨居然破天荒的迟到,比我晚了一步进教室。
我暗暗说声侥幸。
舒马兹杨的脸色不太好看。
一进来,一句话也不吭。
我也不敢多说,今天的他有些阴阳怪气。
我们之间只有节拍器单调的嗒嗒声在响着。
这六十分钟,过得比任何时候还要长。
舒马兹杨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
我收拾好,等着。
他抬起眼皮。
同样的地方,你老是犯相同的错误,忽略了休止符,尾音也时常掉了半拍。
还有,右手的力道过重,和左手不协调。
他停一下,刘理儿,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弹这种幼稚园生在练习的东西?我又脸红了。
那是羞怒在翻搅,却只能强自抑耐。
对不起,我会更加努力练习。
但是,他也不必如此冷嘲热讽。
我见过他指导一个叫凡妮莎的学生,对方能力其实也不怎么样,可他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脸色看。
相差何其多。
我只能说那是他对我的偏见。
你道歉也无济于事。
从今天开始,练习时间延长一小时。
是。
除了服从,我也不能怎么样。
只是,如此一来,我更没时间和杜介廷见面了。
他可还记得我长得什么模样?我转身,舒马兹杨忽然叫住我。
等等,把我召了回去。
玛琳送的东西应该在你那儿吧?我怔了怔。
他这样没头没脑,我哪知道他在说什么。
舒马兹杨没耐烦跟我磨菇,粗声说:你应该把那些东西都拆了看才对吧。
玛琳送的东西应该在里头。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但一点也不觉得过意不去。
是他自己说东西要给我的,是交换。
我没留意。
大概吧。
我不确定。
把它找出来。
舒马兹杨下命令:现在马上去,我马上就要。
一定要找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
别说这一来回要耗掉我多少时间,在这大冬天这样奔波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再说,我想利用时间和杜介廷见面,根本没那时间;再说,没道理他一个命令我就要像领圣旨一样恭受不悖。
而且,我还得上课练琴。
舒马兹杨先生,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能不能明天……明天我一定会把东西还给你——有个性的女孩,这时大概就会头发一甩,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桀骛不驯的掉头而去吧?然后她美丽的个性和倩影自此留在男主角的眼底心里,成就一桩美丽的恋情。
小说都是这样结尾的。
当然,事实完全是不一样的。
我没个性,也不能得罪舒马兹杨,所以我的态度是极其软弱委屈的。
你有事?舒马兹杨英俊的脸一直没有好看的颜色。
我有重要的约会。
软弱归软弱,该说不的时候还是得拒绝。
这样一来一往要耗掉很多时间,而且我也累了——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智?我拜师学艺,大半的前途都在这个人手上,也许应该更恭顺一点。
约会?舒马兹杨嘴角扯了一个像讥嘲的浅纹。
太浅了,所以飘忽,变得不确然。
可是我不能等,今天一定得把东西找出来。
既然这样,那你就别随便把东西丢给我!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过,我没有。
我只是抿着唇,倔强地坚持着。
我想见杜介廷。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想法越发的强烈。
好吧。
舒马兹杨蓝眼冷冽盯着我,不和悦地决定说:我今天非得拿回东西不可,你又非赴那个约不可,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回去跑一趟。
拿了东西,我再送你到约会的地点,这样算扯平,我也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你上完课和练习结束后几点?我没听错吧,他要跟我回去?舒马兹杨先生,那位玛琳小姐送的东西不一定在我那儿——我找过了,没在我那儿,所以,一定在你那里。
舒马兹杨打断我的话,不容许有任何打折的坚硬态度。
好了,到底几点?我吸口气。
三点。
很好。
你练完琴后直接过来找我,我会在办公室等你。
语尾是强势的休止,表示话到此为止,一切就这样决定,没有任何余地。
就是这样。
我从没见过一个温柔亲切的舒马兹杨,总是如此的冷漠强势,如此的可厌不讲理。
XX XX XX我把门打开,让舒马兹杨进了公寓。
大冷天,我自然不能将他关在门外,而舒马兹杨也没有在车上干耗的意思。
那不是他的作风。
出身好家庭,加上得志早,他性格中有种予取予求的专制。
有这样性格的人,不任性也傲慢,所以舒马兹杨不是一个可爱的男人。
但是,他的态度也是因人而异吧?不然,舒马兹杨音乐学院的业务不会蒸蒸日上。
不过,人都是盲目的。
多半的人进舒马兹音乐学院多是冲着他的名气及过往的辉煌——我不是说泰半的人盲从,我没那个意思。
我只是——好吧,我承认,我对舒马兹杨有偏见,因为他对我不好,使我太难堪。
他在厅中等。
我进房间把那一箱子东西扛了出来。
还好王净不在,不然光解释就麻烦。
哪,都在这里了。
我把箱子重放在他跟前。
拆了装的东西,包装纸及那些香喷的卡片,全被我一古脑儿的丢在纸箱中,小山也似的叠成一准垃圾。
舒马兹杨剑似的眉动了一下。
我又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是你自己说东西归我,自然任我处置。
我有些心虚,听起来就强词夺理。
舒马兹杨没说什么,拿起卡片一张张的检视,多半只是看一眼,便丢在一旁。
我知道他在找玛琳的。
默默跟着检视卡片。
翻到一张蓝底粉彩,一男一女并肩坐在窗台上望着月亮的图画似的美景,沾着和舒马兹杨身上类似的味道,不过,比较具侵略性。
我好奇,多看两眼。
看它大意写着:送给吾爱我的香,我染有你你染有我的味道什么的。
大概是这样。
我刚瞄到玛琳那字眼,舒马兹杨咻地一把将卡片抽过去。
他只看一眼,面无表情在那堆叠的古龙水中翻出了一瓶全身银亮的拿在手中。
我看看那些男性香水,夏绿蒂一八八一、永恒、逃避等等五花八门,全是有牌有价的。
我不懂,那些女人怎么舍得花那些钱买那种东西给一个根本无动于衷的男人。
要我,我是舍不得的。
但想,那些女人送的那些,听名字都是有暗示的。
那是什么?我拿起逃避,看向舒马兹杨手里的香纸。
话才出口我就想要碰钉子了。
憎恨。
舒马兹杨意外地回答了。
却比不答还糟。
我没听过香水名有叫憎恨的,我不解地看他,他看我的蓝眼漠然中有奚落。
但这时我看到他手上香水瓶的瓶身了。
是卡文克莱的obsession.这玛琳小姐是在藉香名暗示她对他的情思缠绕。
我困惑他的回答,想来我眼神也泄露。
但我当然没再多问自讨没趣。
舒马兹杨拿了他想要的,不多废话站起来。
舒马兹杨先生,你还是把东西都带走吧,这些对我没用。
我指着那堆小山也似的垃圾。
倘若你稍后又需找些什么,也省得麻烦。
你可以把东西丢掉,舒马兹杨没多废话,转身往外走。
走吧!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留。
等等——我喊住他。
总得让我上个化妆室吧。
他有些不耐烦,倚在门边等着。
我匆匆抹把脸,整了凌乱的头发,涂上为杜介廷颜丽的胭脂。
想到就要见到他,我对着镜子心动地笑了。
舒马兹杨面无表情看着整妆后的我。
我倒不羞赧。
没理由。
我又不是为他妆扮。
路滑,车子开不快。
舒马兹杨还是一脸不好看的神色。
我找不到话说,他的脸色也让我退避三舍;舒马兹杨更无意开尊口。
一路上,就这么死寂沉默。
虽然我不是太活泼的人,也差点被那满车的沉默淹溺窒死,只能一路看着窗外,不断看着窗外。
到了上回那家咖啡店附近,我就那么看到了。
数学上,这种同地同时同样人物相撞的机率实在很小,甚至渺茫;但现实上,总是戏剧的很巧合。
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我就那么看见杜介廷和一个长发女孩并肩走进咖啡店。
她不是谁。
她是章芷蕙。
我没误会;我只是突然僵了那么一下而已。
顺着我的目光,舒马兹杨也看到我看到的。
他不是圣诞老人,没那闲情当好人散播慈爱;他只是偏头望着我,意思在说你还不下车。
我知道他在瞪我,还是多坐了三秒才下车。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我忘了跟他道谢。
不过他也不在乎。
我回头时车子已经开走。
他没那心肠。
推门进咖啡店,果然看到我想像的景况。
杜介廷背对着门,倾过身向着章芷蕙,说暧昧,不如说你侬我侬。
不过,不是那样的。
章芷蕙点点他手臂,下巴朝我挪了挪。
杜介廷回过身,看见我,怔愣立刻化为喜色。
起身大步走来,将我拉了过去。
你最近怎么老是给我这样的惊喜!嗯?理儿。
毫不避讳地,立刻搂住我。
那方桌上,摊了厚厚一大本书。
他们正在讨论功课。
想看你啊。
我笑笑地。
章芷蕙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算是招呼。
吃过了吗?杜介廷问。
我摇头。
饿不饿?他伸手来抚弄我的头发。
我没动。
避了就显得敏感。
他跟章芷蕙,只是讨论功课。
这一晚,我喝了两杯黑咖啡,吃了香肠三明治。
杜介廷要留我,嘴唇热烫地在我耳畔摩挲着,我明天要早起,带着他的吻离开。
在地铁上,我反手紧抱着自己的胳臂。
天气太冷,胸怀中的温暖全死光。
回了公寓,漫天的黑暗盖天扑地压来。
王净?我喊一声。
客厅地上仍散置着凌乱丢成一堆的垃圾山,一如我先前离开时的模样。
我以为王净还没回来。
从她房里却传出些微声响。
她坐在电脑前,一动也不动。
久久才回头望了我一眼。
他已经两天没有发邮件给我了。
我写了好几封,可是他——王净摇摇头,白净的小脸显得木然。
他也许忙。
我说。
王净又摇头。
再忙他也会捎封短信的。
一定有什么不对。
电话总是没人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胡思乱想。
我打断她,快去洗把脸,然后上床睡觉。
我也想哭,可是没名目。
她不听我的话,我硬将她拖到浴室。
洗把脸,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们已不是能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岁。
天气太冷了。
光掉泪,凝在脸上,那冰凉的滋味就不好受。
睡一觉,天大的事丢到明天再去想。
我都是这样捱过的。
当然也有捱不过的时候。
那也不能怎么样了。
面对,不然当只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
JJ JJ JJ舒马兹杨说我可以把东西全部丢掉,我就真的准备全部丢掉。
王净看了直嚷着可惜,出主意说我可以把东西好价卖了。
她对着电脑蓬头垢面了三天,然后知道再下能那样下去,就又活了过来。
我照她的主意,不过把东西便宜卖了,竟赚了一仟多马克。
当晚我们在中国餐厅大吃了一顿,王净神经兮兮地一直笑。
然后我买了一瓶香奈儿十九号,王净则拎了一瓶红酒。
赤脚坐在客厅里,她把红酒当水喝,一口接一口。
你这样会醉。
我只是劝,但没阻止。
不会的。
不必担心。
她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要不要也来一点?我想一想,点头。
有点甜。
唇沾着玻璃杯口,触到那流动的玫瑰花色红的酒液,感觉好像吸血鬼在喝血。
我决定了,她宣布说:情人节时我要到法兰克福一趟。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有打电话来吗?我问。
打了。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不就功课忙。
听了就知道是借口。
我喝口红酒,咽了下去,把话也咽下去。
你不说点什么?王净反问。
你真的要去?交通费不便宜——我什么都不好提,竟说了这最不合时宜的。
王净错愕住,睁大眼睛,蓦然噗地一声笑出来。
我说刘理儿,她边笑边喘气,有你在,我就算想自怜自艾自暴自弃也不是太容易。
没那么夸张。
不过,的确比愁眉苦脸的好。
对了,她帮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一瓶红酒已经快见底。
你那个舒马兹杨是怎么样一个人?她知道我跟在他门下。
小姐,你说话也说得清楚一点,什么叫‘我那个舒马兹杨’?我不想谈他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王净咯咯笑,一点少女的神经质。
你知道他多少?不多,就公开那些。
我知道的都是人家早知道、媒体已经报导到烂的。
那你对这个大概会有兴趣。
王净掩嘴又笑起来。
她对乐坛认识不多,就台面上那些。
这很正常,因为那不是她的专业。
就好像问我商界有哪些大家,我也是一问三不知,一片雾煞煞。
我没兴趣,但她抱着红酒瓶,兴致勃勃又说:我特地打听了一些,翻了很多资料。
你知道吗?原来你那个老师还真有些来头,不简单哦!他以前很出名过,我知道。
我不是说那个。
王净啜了口酒润喉。
我没见过他,不过看照片,他长得挺精采,有摄人魂魄的魅力。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有迷人的魅力。
说舒马兹杨英俊,那太伧俗。
你天天跟他打照面,有什么感觉没有?她突然岔开题。
天天跟他打照面的,何止我一个。
我避重就轻。
王净不知道,舒马兹杨其实是个不亲切的人。
就是这样!天天盯着宝石看的人,都不会知道宝石的名贵。
王净的比喻差点教我岔气。
她用握着酒杯的手比个手势,继续说:舒马兹杨有东方的血统,你知道吧?他父亲是美日混血儿,母亲出自巴伐利亚望族舒马兹家族。
他们欧陆这些所谓的望族,不指的是家业而已,最主要的还是血统,他们就迷信这个。
就好像我们古代封建制所谓的王侯贵族。
我查了一下,舒马兹家族在哈布斯堡王室鲁道夫一世在位时,大大显赫过;他们也是那时侯建立他们的权望的。
现在虽然没落了,关起门来还是可以斜眼看人骄傲一下。
你是说舒马兹家族没落了?现在的新贵何其多,他们有的只是过去的辉煌。
当然,家业还是有一点,也还维持有它一定的名望地位。
你别看这些欧洲人喊什么自由民主,骨子里那种阶级意识和身分血统要求其实最强烈,势利得很。
若不是出身名望之家,你以为舒马兹杨凭什么那么快就窜起来?可是,他还是有才华的。
说舒马兹杨光凭家势,有欠公允。
那是自然的,可是有才华的何止他一个。
出身还是很重要的。
既然如此,既然他们那么重视身分传统的,舒马兹杨的母亲怎么会和——嗯,他父亲联姻?我本来也奇怪,后来就不奇怪了。
红酒已经见底了,王净抱着酒瓶酒杯干过瘾。
说她醉也不是,条理清晰的:说她清醒,两只眼瞳迷蒙的渗出水。
怎么不奇怪?我问。
忍不住。
我是同意王净的话的。
欧罗巴这些白人喊什么自由民主,日子侥幸的好过几百年,可是骨子里真的是势利得紧,其实跟中国封建制度那一套没多大差别,就迷信出身血统那回事。
进入后资本主义时代,财富决定了新阶级,有钱的富人成了新贵,还是脱不了身分和阶级那一套。
舒马兹家族就算没落了一些,家底还算不少,想不出理由找不到好阶级的门户之家。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王净说:资本主义最大的贡献就是社会阶级重新洗牌,推翻以身分血统为主的金字塔结构权力阶层,而改代以金钱财富为本位。
也就是,财势决定了一切。
我拍手鼓掌起来,脸颊热热的有点燠燥。
王净得意地笑比个手势,继续说:舒马兹杨的父亲来头其实也不小。
美籍的父亲那边是物理博士,麻省理工的教授;母亲家族那边和日本某财团有关,家大业大,不比舒马兹家族差。
原来。
我点点头。
上流社会的故事听起来算戏剧小说。
不过,他父母的婚姻不太长命,好像在他初出乐坛不久就离婚了。
可想而知,舒马兹杨是跟母亲这边的。
这样的结局一点都不伤感,甚至令人习以为常,似乎本来就应该这样。
否则,集财富地位于一身,又加上幸福快乐,实在太让云层下的众生心理不平衡。
我暗诧起来,对自己荒谬的念头失笑起来。
不能怪我心眼这么不良善,实在是舒马兹杨那个人太不使人愉快。
我觉得我的心慢慢在扭曲。
我跟着他学习,投在他门下,私心里却这般非议他——唉唉!就这些了。
你参考参考。
王净摆摆手。
你特地为我打听这些的?谢啦!不客气。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多知道一些,心里好多斟酌一些。
说得好像要争斗打战,我笑。
你别笑,认真的!我每天看你垂头丧气的,好像不怎么顺利。
我听说舒马兹杨那个人好像不太好相处。
有些乐评家对他的评语很差,说他江郎才尽了——你怎么会从维也纳跑来跟他?王净说话有省略尾词语句的坏毛病,好好的说得我好像千里跑来跟舒马兹杨私奔。
我也懒得纠正。
一言难尽。
我比个故事很长的手势。
那么长?她睁大眼。
放弃说:我今天没力气听了,累了。
我莞尔。
我其实也没力气说了。
她摆个手,进房睡觉去。
我拿出方才买的香奈儿十九号朝空中喷了几下,顿时,冷清的香向我落罩下来。
比起舒马兹杨身上的味道,此刻笼罩我的冷香感觉还要温暖一些。
我又多喷了几下,直到鼻子因闻多了那香气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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