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 章

2025-03-29 11:11:10

十多年的练功到底不是白费的。

经过三个礼拜的垂死挣扎,我终于摆脱被节拍器控制的耻辱,在舒马兹杨的许可或者说命令下,开始了萧邦的练习曲。

他只准我弹练习曲。

一切从头来。

我像成人从头学走路。

练习曲训练弹奏的技巧,就如在打地基,是必要的必要。

作品一共十二首的练习曲,舒马兹杨要我一首一首的来。

这些练习曲,我弹过一遍又一遍的。

我偏爱第三首的E 大调练习曲。

虽然它太流行,电影配乐用它,流行曲剽窃它,人家说庸俗。

但萧邦写得简简单单,没有太繁复的枝枝叶叶,素面就足以撩动人。

可是今天我怎么也弹不好。

明天是情人的日子,想着杜介廷,我的嘴角藏着笑,心情左右浮动,沉淀不下来。

刘小姐,我准备要放弃了,舒马兹杨的秘书敲门探进头来。

舒马兹杨先生临时有事,改在下午上课。

我点头。

秘书礼貌修养过人,从不直呼学生的名字,总是称呼我们先生小姐。

她现在能准确的念出我的姓氏发音,倒让我受宠若惊。

不管舒马兹杨有什么事,都不干我的事,我只能乖乖的练琴。

但我的心情浮动,其他的人不知道是否也一样的浮动沉不住气?总之,不断有人从琴室外走过,有一股骚乱的气氛在宁静中蠢蠢欲动。

我耐不住,出去喘口气。

走廊那头围了一些人,后续有人正聚集过去。

我看有些人跟我一样,表情茫茫的,不明所以的看望彼此,都在奇怪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跟着凑热闹。

终于,事情来了。

一大半的人,根本不知发生什么事,盲流似的跟着潮水前进。

我跟在盲流丛中,终于被堵住,然后看见舒马兹杨雍容尽职的秘书板着脸阻止盲流再窜进,几名西装笔挺的技务人员赶着大家离开。

结果,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明所以聚来的盲流,也不明所以的散开。

我站在后端,盲流潮从我身旁两边退开的时候,我迟钝的尚不知是怎么回事。

忽然之间,下午五时退潮似的,沙滩上光秃秃的就只剩下两三个人,包括了我。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有事吗?秘书仍一副处变不惊。

然后,我就听到了。

声音不大,捣着嘴巴闷吼似,听得出那发出怒气的人极力维持的教养及百般控制的礼仪态度。

然后,一声频调低、不顾后果的男声窜起,刺穿先前那还闷闷作响的吼声,成了争执。

请别在这里逗留!秘书瞪眼赶人。

我瞄了那紧掩的门扇一眼。

关不住的声浪持续溢窜出来,听不出在说些什么,但感觉得出那对峙的火气。

我动作慢,后知后觉。

当我意识到什么,警觉的想拔腿走开时,碰一声,那紧闭的门猛然破开,舒马兹杨脸色铁青、杀气腾腾的冲了出来。

我躲避不及,被舒马兹杨刮起的飓风扫到墙壁。

秘书追喊了舒马兹杨一声,顺道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等我回过魂,门里走出一个高姚的金发贵妇。

她穿着合宜的半色套装,乍看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宜,我知道她最少有五十了。

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两层间维持着她雍容的身段,但眉尾处有着一股冷淡。

我没等到她看到我,就赶快识趣地离开。

心中忐忑,我或许是目击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想着,不禁笑出来。

又不是杀人分尸案,什么目击!这么就抛到脑后,施施然走到餐听,买了一杯咖啡。

黑森林蛋糕甜中带酸,沁着浓烈的酒香。

我不喜欢甜也不喜欢苦的东西,却在这里缀着咖啡和蛋糕。

一杯咖啡还没喝到一半,邻桌来一对女孩,窃窃说:看到舒马兹杨夫人没有?看到了。

还是那么雍容华贵。

我要有她的一半就好了。

听说她和舒马兹杨先生狠狠吵了一架。

真的?嗯。

就在舒马兹杨先生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哦……女孩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好像是舒马兹杨先生将玛琳夫人送的礼物退回,拒绝她赞助他演奏会的提议——舒马兹杨先生生要再公开演奏了?!另一个女孩惊呼起来。

不。

这好像是舒马兹夫人的意思。

舒马兹杨先生不答应,这才发生争执。

他回绝了慕尼黑国家剧院的邀请,又拒绝玛琳夫人为他筹备赞助的复出演奏会,这才引得舒马兹夫人亲自出来。

结果,就是那场骚动争执了。

唉!舒马兹杨先生还是……语气有说不出的失望。

我已经将咖啡喝完,把蛋糕吃光。

阳光底下不会有新鲜的事。

我想也是。

舒马兹杨到底是遮蔽过乐坛半边天的人,他有这样的条件落拓颓唐。

连沦落,都是那样优美得教旁人叹息心痛的姿态。

这或许也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有魅力又有才华的人的沦落,才会特别教人感到惋惜和失落。

我这样想,不平衡又刻薄。

母亲大人说,美丽的女孩要有美丽的心。

我也许应该厚道一点。

冷  冷  冷原以为下午的课该会取消,也这么预期,所以当舒马兹杨出现时,我中等程度的讶异一番。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不只是不好看,简直难看。

平常他就没有给过我温良和悦的脸色,因此这时他铁青的表情也没让我一百分的紧张。

只是,这时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有些女人总自虐地迷恋那种冷漠傲慢的男人,像舒马兹杨这样。

他越对她们不两不客气,她们越是疯狂。

常常,我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爱情其实是要两情相悦才好。

单相思、暗恋、一厢情愿、自己一头热的喜欢只是自寻苦恼。

但对美丽英俊有才华的人,人们都无限度的包容。

舒马兹杨令人不愉快的性格也就那样被美化成才情的一部份。

当然,我是以我的观点角度看他。

他对我的态度差劲,可他不是对其他人都这么差劲。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似乎是不情愿收我的——呃,不是似乎,是根本,但他却勉强了自己。

因为那个勉强的情绪,所以总不给我好脸色。

消极时,我就这样胡思乱想。

其实我不该把每个人都和亲切和蔼的曼因坦教授比拟。

唉唉!我真怀念温暖可依可靠的教授,怀念维也纳那富丽堂皇的歌剧院——发什么呆?!专心一点!舒马兹杨大声叱暍。

对不起。

我连忙收心。

今天练习的还是萧邦练习曲。

作品编号十第十二首,C 小调,俗称的革命练习曲。

三分钟不到的乐曲,我怎么就是表现不来左手的澎湃及右手的呼喊悲愤。

完全没办法。

我融不进那个心情。

想着要见杜介廷,想着情人节和他携手漫游柏林街头,我的心情是缠绵的,激荡不出革命的悲情高亢。

反覆的一遍又一逼,我始终弹不出那激昂。

舒马兹杨不好看的脸色青白交替,越来越加的难看。

不必再弹了!他爆发了,暴吼一声,抓起一旁的活页笔记夹用力泄恨的朝我掷丢过来。

我来不及吃惊意外,反射地伸手挡住脸,活页笔记夹尖利的角缘顺势砸在我头上,在我右手背上划下一道尖锐的伤口。

我看着血冒出来,没意识到疼痛,只是不敢置信地瞪着舒马兹杨。

那一刻其实也没太久。

大概不到十秒钟。

我只是脑门突然一阵躁热,再也忍受不下去,抓了背包、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冲了出去。

直到上了地铁,我才开始感到痛。

手背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成了一条狰狞的爪痕,一路蜿蜒进手肘内,染脏了我的衣袖。

舒马兹杨当然没有追出来。

我可以去告发他的,甚至把事情闹大。

但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怕我也没有那等出锋头的脸皮。

心情这么恶劣,我需要杜介廷的安慰。

他若知道了我的委屈,一定会将我围在怀里,轻轻呵吻着我,给我温暖问慰。

但他将手机关了,惯常去的几家咖啡馆也没找到人。

我站在街上,呼出的热气结出白霜。

我下死心,又回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找了一遍。

里头高朋满座,街声和人声连成了一气,就是没有我熟悉的身影。

我失望地推门出去。

然后——然后。

就在咖啡馆外的转角,我看到了。

不是外星人。

我只是看到我想找的人。

只是,很遗憾的,一个之外又多了一个。

她伏在他胸膛上,娇弱的双肩无声颤动着;抬起脸,白净如花办的脸颊上淌着两滴泪,梨花一支春带雨。

他握了她的手,先是去拭她的委屈,然后吻掉她的泪。

我看得几乎要心折,几乎要诧笑起来。

一次巧合,两次偶然,三次就是必然了。

三次都是同一个女孩,同一个对象,钦,我的后知后觉也许是活该。

我没有掉头跑开。

歪头想一下,走了过去。

嗨。

走到一半,他们就发现我了。

我居然笑了。

理儿。

杜介廷也没惊慌。

也对。

慌什么?又没做杀头的事。

我不想看章芷蕙,可是还是转头看了。

她的长睫毛还沾着残剩的泪滴,绝对性的楚楚可怜。

我下意识把右手藏起来。

它又在痛了。

怎么来了?杜介廷努力挤出一丝笑。

想看你。

我还是那句老话。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这时位置的不平衡。

我们不是三人呈三角的,而是——章芷蕙还依偎着杜介廷。

他们两个是一国的。

我自己在银河这一边。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请我喝咖啡慢慢说吗?我盯着杜介廷。

我真该赶快回去消毒我手背的伤口的。

它开始不安分了,我可以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痛。

杜介廷望了章芷蕙一眼,低低在她耳边呢喃。

章芷蕙依依不拾地放开手,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走进咖啡馆。

我抽口气,心头凉起来。

他连咖啡都不打算请我喝一杯,要在这雪地寒天中就这么解决。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理儿。

杜介廷将双手插在衣袋里,没有来拥我。

你知道我怎么想?我问。

他瞅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以为她是你的学妹。

本来是这样没错。

现在也是。

本来?那么,是变质了。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索取他的安慰的。

我只要你告诉我,明天,你是不是还是跟我在一块?我想我的嘴唇冻得发抖了。

杜介廷眼神复杂起来。

他低下头,答非所问: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一开始我们是互相讨论功课,一起喝杯咖啡聊天。

但是,它就那么发生了。

芷蕙她跟我很合得来,我又不能常见到你——听到这里,我的心头更凉了。

如果……介廷,如果我现在搬到你那儿,会不会太迟了?我小心地,怕惊碎掉什么。

理儿……杜介廷为难的别开脸,不看我。

对不起,芷蕙她……她准备搬进来……啊,果然太迟了。

我点个头,表示明白。

再不知道要说什么,便掉头走开。

理儿!杜介廷追上来,抓住我的手,将我扳身过去。

他大概以为我在哭吧。

我没有掉眼泪。

脸颊干干的,眼眶也干干的。

我要回去了。

我这么对他说。

杜介廷这才放心。

我送你到车站。

也许有一点担心。

不用。

我推开他,用的是左手。

他一直没发现我藏起来的右手。

后来我怎么回到家的,我记得很清楚。

我转了两趟地铁,一趟巴士。

巴士因为太空,我没注意,还坐过了站。

公寓空荡荡的。

王净去了法兰克福。

我忘了消毒我右手伤口。

大衣脱了,把暖气开到最强,就那么睡了。

冷  冷  冷就算失恋一百次,就算当事人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地球也不会因此停止自转,仍然会绕着太阳公转,日落月升也依旧照常。

所以我的作息及日常生活的一切还是照常。

手背的伤口肿了起来,还有化脓的迹象。

用得过力会痛,让我龇牙咧嘴。

我连抹药都懒。

地铁上还是人叠人。

情人的日子没什么不一样,没有我想像的喜气洋洋。

我直接到了琴室。

昨天老弹不好的练习曲,今天我弹得激昂澎湃又轰轰烈烈的。

可是右手一用力就痛,原该是一连串撕裂了鼓动的心的呐喊,走调成嘎嘎的呜咽。

好了!一双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抬头,接触到一双颦蹙的眉眼。

舒马兹杨在我练习时进来。

我没注意。

他立刻发现我手背的伤口,蹙紧的眉头反而拉平。

你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没有一个学琴的人会这样躇蹋自己的手。

他没有道歉。

我缩回手。

如果他良心发现跟我道歉,我想我或许会接受。

但也没有。

他只是走出去,又走进来,手上拿了一个医药箱,一句话也不吭,坐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细细省察着。

那么近,我又闻到他身上的淡古龙水香味。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些皮外伤。

说得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禁瞪着他,瞪得很用力。

他帮我把伤口处理干净,消炎、上药,包扎了起来。

我静静看着。

这算什么?忏悔吗?舒马兹杨先生,终于,我开口,你认为我的资质如何?请你老实说。

我要一句老实话。

倘若他认为我不堪造就,碍着曼因坦教授收我而不甘不愿的,再跟着他学习也没意思。

舒马兹杨抬头,说:伤口记着别碰水。

还有,最好去找个医生——舒马兹杨先生,我打断他,请你老实告诉我。

你并不情愿,可你为什么要收我?他凝着没动,把我看了有十秒钟。

说:因为我欠曼因坦教授一个人情。

我吸口气。

那么你、你认为我——换他打断我的话。

我既然收你,就会负责到底。

但如果你想离开,尽管请便。

可是你——可是他到底不甘愿,我心里也有疙瘩。

他不理会我。

说:曼因坦教授不是会随便收学生的人。

老要别人肯定,不如自己先肯定自己。

我不需要他的心理建设。

僵着脸,别开头。

舒马兹杨单手弹了几个音。

我认出来,是作品编号十E 大调练习曲开头的几个音。

别只把它当僵硬的练习曲,石头也有石头的灵魂。

等你把萧邦作品编号十和二十五的练习曲都弹通了,我们再谈。

我忍不住。

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像一个大人如小孩重新学走路。

基础稳一点,没什么不好。

舒马兹杨无动于衷。

音乐这回事,不是勤劳就能补拙——那你还努力做什么?舒马兹杨毫不温情的泼我一盆大冷水。

技巧是必须的。

你老老实实的练习就是。

你不相信‘才华’这种事?才华!他冷哼一声。

他的反应让我意外。

多少人把他捧上了天,钦羡他的才华——然后我想到乐评家说的江郎才尽。

你上回弹的那首曲子——舒马兹杨忽然又开口,叫‘星空下的情人’是吧?再弹一遍。

我有些讶异,照他的话弹起来。

这首曲子是我爹邂逅了我母亲大人后,夜夜辗转,相思而不能成眠,为我母亲大人而作的。

只为我母亲大人一个人弹,从不曾公开发表。

很浪漫对吧?听过这故事的人都很感动。

尤其是女人。

我家的男人,浪漫得……弹到中途,舒马兹杨忽然加入,与我四手联弹。

我不禁转头看他。

我们并坐着,他的腿轻碰到我的腿,我们的肩膀微微碰触着。

我蓦然想及杜介廷,骤然停了下来。

我爹是个浪漫的男人,星空下的情人太缠绵。

我听过我母亲大人弹它一遍又一遍。

现下这一刻我没心情。

今天就到此为止。

舒马兹杨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

我一口回绝。

你今天心情很不稳定。

琴音就听得出来。

没有。

我不承认。

一起去吃饭吧。

他站起来。

等着。

弄伤我的手的补偿吗?我的心地坏起来。

舒马兹杨脸色变了一下。

你可以去投诉我。

我只能恶狠狠的瞪他。

他始终没道歉。

一起吃午饭不会有事。

午饭是应酬,晚餐才是约会。

他说。

我不担心这个。

我不想跟他吃饭。

也不要应酬。

我连补偿都不想要。

起身走出去。

JJ      JJ     JJ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舒马兹杨的车子里,就在他身旁。

街对面,是昨日杜介廷和我分手的街角。

你还要跟着来吗?你应该有约会吧?他没道歉,我也不道谢。

约会是晚上才约的。

现在这时候,是应酬。

舒马兹杨没让我的刻薄占便宜。

我意识到我受了伤的手。

吓!他弄伤了我的手,所以当一趟免费司机应我的酬。

我一点都不会领情。

推门进咖啡馆。

我也没有把握杜介廷和章芷蕙会不会在里头。

我想和杜介廷再谈谈。

只要他肯跟我谈,也许能挽回什么。

我要了一杯咖啡。

有人跟在我之后进来。

是舒马兹杨。

他走向吧台。

许多人认出他,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舒马兹杨在乐坛的浪头就算已淘过,余波仍然在荡漾。

尤其当时,是他自己嘎然主动斩断一切,原因不明,就变了传说。

一杯咖啡我喝了半小时,没让我白等,第二个半小时,杜介廷拥着章芷蕙推门进来。

看见我,杜介廷楞了一下,走了过来。

章芷蕙跟着过来,看仇人一样看着我。

理儿……杜介廷的声音听起来倒有几分过意不去。

你想怎么样?章芷蕙目光发狠,不退让又理直气壮。

谈起恋爱,好似女人总是比较奋不顾身,比较张牙舞爪。

我看看杜介廷。

什么都不必再谈了。

母亲大人在维也纳浪漫地邂逅我爹,我到底没有我母亲大人的运气。

剩下半杯的咖啡我没喝完。

我不要了。

结果跟杜介廷一句话也没说到,我哑了口,推门出去。

舒马兹杨跟着出来,我也不吃惊。

我想他有点闲。

我没有哭。

伤心是有一点,难过也有许多,偏偏眼泪就是挤不出来。

根据一些心理学的理论,如果我能嚎啕大哭,对身体或许比较好,对情绪也有帮助,或者闷在心口,抑郁成疾,也许会得内伤。

我没说过,我不太喜欢弗洛依德或容格心理分析那一套。

日耳曼是个太实事求是的民族,不怎么讨人喜欢。

喂——舒马兹杨抓住我。

他不是一个亲切的人,但连他也以为我大概迎风在掉泪。

干嘛?我皱眉。

干干燥燥的眼眶和脸庞倒教他意外。

他示意我跟着他。

上了车,我说:你不去约会吗?时间不早了,下回去准备来不及。

他点了根菸,吸了一口,看我一眼。

如果你想哭,我不会介意。

这个人以为他是什么?神父?等我告解?是不是你还要慷慨的借出你的胸膛,让我俯在上头哭?我讽刺。

我不怕他了。

没所求就不怕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

舒马兹杨一本正经,却教我恨了。

他全看到了。

聪明的他以此类推,大概全部都了然。

情绪渲泄出来会比较好。

这里没有别人——你就是别人。

我打断他。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我不想说话了。

撇开脸。

刘理儿,你这样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你一定要我哭吗?!我看你压抑得很辛苦。

既然那么在意,就不必装得毫不在乎——别说得你什么都知道似!你自己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对他大吼。

别人苦不得有机会站上舞台,你偏要装模作样拒绝慕尼黑国家剧院的邀请和玛琳夫人的赞助。

你想表示什么?不屑吗?你舒马兹杨是天才没错——但你的辉煌过去了,江郎才尽罢了!说到最后口不择言。

哦,我不是有个性,我只是恼羞成怒。

你——舒马兹杨的蓝眼珠窄起来,脸色铁青得吓人。

他扬起手臂。

我以为他会打我,但没有。

他忽然发动车子,没有示警,一下子就飞冲出去。

我的胸膛狠狠撞了车座前缘,又弹了回去。

车子疯了。

超过速限,疯狂地四处飞撞。

下过雪,路滑,很容易失控。

舒马兹杨……我受不住。

全身被撞得发痛。

他没理我,继续横冲直撞。

突然,车子拐进一条小巷子里,煞车不及地冲撞上一堆摆放整齐的垃圾桶。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身体侧弓,紧紧抓住椅背。

直到天地都安静了,舒马兹杨冷冰冰的赶我下车。

出去。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眼神是狠的。

冰天雪地的,你要我自己走回去?我全身都在痛。

那不关我的事。

舒马兹杨身上流的血不是温的。

可是关我的事!我叫起来。

我连身处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至少要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

我没那个义务。

你有!笑话!凭什么?舒马兹杨居然冷笑起来。

我压下气。

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就有义务将我带回去。

我可没有绑住你手脚押你过来。

舒马兹杨,你绅士一点。

我瞪着他,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将我丢在零下一度的雪天里。

我本来就不是绅士。

出去!他的语气更冷。

我不动,和他冷刺的目光僵持着。

你不出去是不是?好!他打开车门,丢下我,头也不回就那么走掉。

舒马兹杨!我早知道会这样。

一定会被他丢下的。

车子陪着我也无济于事,我不会开车。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心情太恶劣的缘故,我不想跟任何人类说话。

折腾到了快晚上十点,终于才到家。

又冷又累的关系,我抑不住的颤抖。

胸前锁骨下青了一块,手臂也有多处瘀伤,就连胸侧也青紫一片。

我呆呆望着,手脚冰冷。

怀念离开已久那亚热带的岛屿、太平洋湛蓝的海。

太平洋连到地中海,我就又看到舒马兹杨地中海蓝的冰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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