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陈朱夏又被带回了莲井本家。
还是原来的院落。
神田布子又回来照顾她起居。
布子……她只呢喃的叫一声,便昏睡过去了。
连日的躲藏,加上身心疲惫,饮食睡眠又骤然失调,以及多日紧绷的神经及巨大的压力,使得她的身体终于负荷不了,半昏半发烧起来。
她的意识时清醒时昏沉。
莲井深来时,她多半正昏睡着;清醒时,看见布子,便像抓到浮草似,喃喃说着:他疯了。
却又什么都说不清楚,语无伦次。
布子却明白。
人是她照顾的,她自然全看见。
莲井深来看朱夏时,会盘腿坐在她被榻旁,握着她的手,甚至抚摸她沉睡、因发烧而显得嫣红的脸庞。
他看她的目光――布子也是女人,分辨得出来那种爱怜的不同――那是看钟意的女人的眼神,而不是甥舅的。
昏睡的朱夏无法起来喝水吃药,莲井深便用嘴喂她,替她抹汗,擦脸,细微的动作里透露深度的欲望。
布子全看在眼里;莲井深根本不避讳她。
他完全不在乎。
当他以嘴喂朱夏喝水吃药时,布子在一旁倒抽一口凉气,莲井深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以行动说明朱夏与他该有的关系,说明朱夏是他的所有。
布子没有多嘴。
她待在莲井家太久了,已经是莲井家的一份子,光怪陆离的事也看多了,习惯了,变得平常。
比起武田裕一郎,各方面来说,莲井深的条件都是上上乘,强太多了。
莲井深富有,有身份有地位,有决定有魅力,该狠而狠该恶而恶,决绝不留余地,强势而侵略。
跟着他自然是好的,只除了朱夏与他的关系……被榻上陈朱夏噫动一下。
布子拉回神,连忙俯身过去。
醒了啊。
陈朱夏呻吟一声,挣扎坐起来,手掌根用力抵压太阳穴,似乎不怎么舒服,嘴里吐着气。
布子连忙递个冰袋给她。
布子?!看见布子,她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即惶急的扭看四周,半张的嘴巴逐渐合上。
你已经半昏半睡四天了,把大家给吓得。
看样子,她终于清醒了。
想起来了。
她是被抓回莲井家了。
这几天她时昏时醒,眼前老是有光影在跳动流转,虽然醒着,神智也不太清醒。
直到现在,所有的感官终于重新发生作用,头脑也清楚了,完全的清醒过来。
然后,想起目前的处境,神色僵沉起来。
来,喝点水。
布子递给她一杯水。
喝了两口,她放下水杯,欲言又止,嘴唇掀了掀,没发出声。
沉默片刻,终于才说:那个……呜,那时候,对不起!你是指前些时对我大呼大叫那件事?布子平心静气。
你那样做,是怕会连累我吧?像母亲一样拍拍她。
傻孩子!我不会介意的。
我现在都明白了。
那时我没办法。
他――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砍了松冈一条手臂不是吗?苦笑从她嘴角漫起。
先生有时做事是太不顾情份了一点。
布子却知,那时盛怒下的莲井深砍了松冈一条手算是轻的了。
原来那时……她眯眯眼,没说出来。
不禁重新打量陈朱夏。
刚清醒的她眸光迷蒙,雾深深。
光那双眼就勾人。
女人祸水,说得就是那眼波勾人的水光。
你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我吗?陈朱夏咬咬唇,忍不住还是问。
布子自然不知道。
不过,你放心,先生已经取消与武田家的联姻一事。
武田家的丑闻发生得太巧,但倒解决了难题。
因为我逃走的关系吧?可想而知,莲井深一定气炸了。
但果真如此,她下意识又咬唇,在宾馆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布子说:一半一半吧。
武田家发生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莲井家自然不会与他们结亲了。
那么,她是逃过一关了。
陈朱夏并不觉得特别庆幸,更不安心。
又被抓回了这囚笼,有什么好庆幸?别说这些了,布子又说:发烧这些天,你根本没吃东西,只靠点滴,肚子一定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一些东西。
不。
朱夏摇头。
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怎么了?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发愁烦恼的吗?我吃不下。
是没错。
但这一次,她却完全没有心情吃东西。
身体发软,需要补充营养,可她却全然没胃口。
这样跟夏子,跟那些面对困境只会以泪洗脸的女人有什么两样!但她就是食难下咽,想起莲井深那些奇异的神情话语,心都皱得揪起来。
就算吃不下也要吃一点。
布子没追问,只是劝。
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我――陈朱夏抬头,才刚开口,目光却定住,越过布子停在她身后一个定点。
布子转头。
一身黑衣的莲井深站在门口。
醒了?他跨进门。
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除了布子,他没再派任何人直接看住陈朱夏。
那些人都守在大门及院落四周,她一样插翅难飞。
刚醒不久。
布子说:我正要劝她吃点东西。
吩咐厨房煮些粥和易消化的东西。
我这就去。
布子识趣的要带上门离开。
布子!陈朱夏却忽然叫住她,嚅动干燥的嘴唇。
不要走。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你不是一个人,朱夏小姐,还有先生陪着你。
布子为难的看看莲井深。
拜托你……陈朱夏无力的嚅动嘴唇。
莲井深面色铁青,布子赶紧说:我去请人煮些东西给你吃,朱夏小姐,我马上回来。
后面一句用来安抚她,暗叹一声,终于带上门走开。
☆☆☆莲井深走过去。
陈朱夏下意识往墙边瑟缩,惹他恼怒。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眸光闪闪,有怒气。
还有其他一些什么。
她并不是怕他。
但她那反应完全是不自觉、下意识的。
潜意识中,她想避开什么。
那是什么?她不敢挑明,不愿去面对。
过来。
莲井深伸出手,一探就攫住她,将她抓到身前。
他盘坐着,重心不稳的她被抓着,跌到他膝上。
放开我!她想甩开他,甩不去。
在我目的达成之前,我绝不会放的。
所以你挣扎也没有用。
你到底想怎么样?!反正我已经被你抓回来了,你又要我跟货物一样跟哪家结婚,随便你!我反正无所谓了。
真的都无所谓吗?他将她抓得更近以审视。
倔强的眼神晶闪。
逃一次,她就有可能逃第二次。
他知道。
我不会再傻得把你给任何人。
那些人都不配,挺薄的凉唇,说出惊心骇魄的话。
你太让我惊奇,朱夏。
你不会不知道我已经被你吸引了,嗯?那声嗯,好低荡。
你在胡说什么?她开始退缩,脸色慌白,不可置信。
不断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
他不放,她挣脱不了。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也应该清楚才对,朱夏。
疤面原本狰狞,但在这不管何时都显得日头昏黄的院落里,却张扬狂魅,说不出的魅异。
终于,他伸出手,手指挑开她衣领,在她锁骨摩挲。
她惊震住,反射的挥推抗拒。
不要!已经不是害怕的感觉,而是一种极其无力说不出的荒谬不切实际感。
在他的钳制下,她没能躲得开。
那双拿剑的手,有力的钳紧她;半狰狞半狂魅的脸俯贴住她;缓舔轻咬她的耳朵;湿润的舌头舔滑过她耳后敏感的角落,一直滑到了锁骨。
全身又一次震动,背脊一阵麻凉,寒颤疙瘩传播至每个细胞。
但她无法逃。
明白了吧?朱夏。
他抚摸她的背脊。
我要你。
你疯了!像被毒蛇咬了,神经一阵痛楚,然后麻痹。
她用力戳痛自己。
不是梦,那痛万分真实。
放开我!放开我!她蓦地猛力挣扎起来,发疯了似狂叫起来。
你再怎么叫也没有用,我绝不会放开你!他激暴起来,更加使劲钳住她,粗暴的堵住她狂乱的唇齿。
真的不是怕,但那寒栗感就是摆脱不了。
放开我!拼命躲闪,睁大眼狠瞪着他,不住喘息。
你怎么可以!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心头一厚,硬生生咬住下唇,说不下去。
莲井深竟阴森的笑了。
你的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玩味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挣扎。
她无法面对那下文、那事实,他替她正视。
那又如何呢?朱夏。
老实承认吧,你对我真的有那种可笑的温吞的亲属感觉吗?你真的把我当做夏子的兄弟,对我有那种孺慕的情感吗?没有,对吧?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男人,就像在我眼中,你是可爱可欲的女人。
不……她拼命摇头。
她不会像他一样不正常。
你尽管否认,但你骗不了人。
理论上,没错,你跟我是有那种可笑的亲属关系,然而,实际上呢……他睨向已被钳在他怀中的她。
你应该最清楚。
不,不管怎么样,事实就是事实,改变不了。
她一劲的摇头。
他有气,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挣动。
粗声说:血缘根本是一种可笑的、暴力的关系。
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
我没料到会被你吸引,在意起你。
既然我想要你,我就一定要你,别跟我提什么道德伦常――蓦然俯下脸,吸吮住她嘴唇。
放,唔……放开我!她只能做困兽之斗,徒劳的挣扎。
他满意了,才放开。
哼笑一声,对她愤忿、不可置信的狂躁眼光,毫不在意。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身体严重的颤抖不停。
她的声音因激动都要哑了。
你明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怎么可以!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乱――不行!她说不出口,又紧咬住下唇,咬得极用力。
是什么?你想说乱伦吗?莲井深却毫不费力的替她接口,态度轻蔑,毫不在乎。
那又怎么样?历史改来换去,这代血亲相交可维护纯正血统,另世血亲相恋又变成罪不可饶恕。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等差别吗?朱夏。
因为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她狠狠刺他一句。
他毫不在意,嘴角噙着笑,欣赏她的挣扎多刺。
是啊,没错,因为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竟顺着她的话,狂妄说:就因为我们是人,为了什么文明、礼教一堆无聊的东西,就不得不虚伪掩饰起来,人们为什么反对乱伦的理由,害怕血亲太近,生出畸形儿,所以大力倡导优生学。
但现代科技如此进步,怕生出畸形儿,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免,很简单的,不生孩子就可以。
那么,大家又为什么反对呢?朱夏,你这么聪明,猜得到为什么吗?陈朱夏无力呻吟一声竟无法反驳。
她可以猜出莲井深想说什么。
所以更无力。
人们反对乱伦,主要怕生出畸形后代。
但怕不良后代,不生育便行。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
怕生育畸形后代,优生学什么的,那是表面,被主导的理由。
还有更深层的。
人们反对的理由,除了优生考量之外,最深层最主要的,在于伦常道德秩序的考量。
他们怕,赖以维持社会秩序的纲常伦理被破坏后,家庭伦常关系全乱了,变成一个无序混乱原始的社会。
所以,即使有一天,人类可以复制人类了,血缘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但这种血亲不可乱伦的禁忌依然会存在。
甚至牢不可破。
当然,那禁忌的存在,不纯粹再是因为害怕畸胎。
而是,这社会必须制定一套秩序去规范主宰人类,以维持整个架构的平衡。
而家庭伦理关系,正是这个秩序架构的基础,必须有最周全的防范限制。
如此,这人类社会才便于管理。
要不然,那么多人,不好好管理,就好像一大群牛羊,没有好好管理一样是不行的。
人跟畜牲其实差不多,都需要一套秩序来规范管理。
所以,乱伦的禁忌考量,在于构成社会的秩序。
以莲井深的狂傲,他自然不会将这一套禁忌放在眼里。
他根本不在乎。
她可以轻易读出他日蚀般钻石环周光中心那深黑眼潭激射出的讯息波光。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她―目了然。
怎么不说话?你知道我想什么?从她的表情,他看出了她的了然。
果然是他的朱夏。
聪明的不必他点化就通了。
你不能自外于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有它的规范,你不能――我当然能。
他一下就重击她不甚有力量的挣扎反驳。
规范是人订的,秩序也是人制定的。
问题是,谁该遵守,谁有治外法权。
这个游戏本来就没有一定的标准。
谁掌握到主宰权,谁就可以改变秩序的规则;谁有权力,谁就可以自外于这套秩序的规范。
所以,关于伦理什么的,才会这朝代可以一个标准,换个朝代又是另一个标准。
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很好,嗯?朱夏。
再禁受不住,陈朱夏浑身激烈发抖起来。
不。
她不是害怕莲井深。
而是恐惧她自己心里竟对他说的这一切想得那么深;恐惧她竟无法回驳他;恐惧她暗里原来认知了这一切。
你冷吗?抖得那么厉害。
莲井深脱下外衣包住她。
不要!她死命抵抗。
不抵抗,她怕她也要跟他一样狂乱不正常。
莲井深没有因为她的抵抗而动怒。
他仔细看她,每个细微的反应都不放过,突然笑了。
很好。
说她聪明,她果然什么都了解了。
他的心热起来。
寻到了一种相对的兴奋激动。
朱夏!他忘情了。
拥紧住她,吻了又吻。
他的朱夏完全在思考上可与他相对;在行动上,她也不是那种只会坐困愁城,束手无策的软弱女孩。
他第一次有这种心绪上的激烈感觉,几乎无法自已。
不……陈朱夏却拼命抵开他。
当他终于释放开她,她再忍不住,伏在地板上,强烈的干呕起来。
☆☆☆听到莲井深找回陈朱夏的消息,而且亲自照顾,喂昏睡中的她吃药,莲井尚子猛愣住,正端到嘴边的白瓷红茶杯失手掉在地上,撞成碎片,茶水四溅,溅脏了她和服的下摆。
伺候她的仆妇忙来收拾,她也不理,脸色忽青忽白,胸口激烈的起伏。
夫人,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您脸色不大好……我没事。
可是您的脸好白。
我看我还是去请医生来好吗?我说没事!尚子失控叫起来,将仆妇推开。
她从来不曾这般失态,仆妇惊大眼。
尚子自己也立即察觉,愕怔一下,苦笑一声,无力的往椅背一靠,虚弱的摆摆手,说:我真的没事,你下去忙吧。
他竟将她找回来了!尚子心中烦乱不已。
讶愕的不是这点。
莲井家向来不会轻易放过背叛他们的人。
轰击她的是,莲井深竟亲自看照陈朱夏。
他几时关心过任何人,更别说一个不过是用来交换莲井家利益的工具的女孩,而且,这个女孩还叛逃了!对付这样的叛徒,不将她毒打一顿,丢到娼寮,已经算很宽容了,而他――他居然……居然亲自照顾她!这意味着什么?说不出她胸中那激潮是什么滋味。
有股狂烈的火疯狂的在燃烧。
烧得她想大叫,想狂喊,想毁了一切!她恨!她不平!她不甘心啊?!她不禁愣住,苍白娟秀的脸庞从被双手绞成一团的头发的狂乱中抬起来,幽怨迷蒙的眼神中,带了一抹怨毒,姣美的脸几乎扭曲起来。
没错。
她恨。
恨莲井深竟对陈朱夏在意;恨陈朱夏居然据获了莲井深。
那应该是属于她的!因为莲井深一直没有对任何女人特别存心,视女人为无物,所以她一直能忍耐。
莲井深不爱她,但他也不爱其他任何女人。
所以即使他将弓子带到本家,她也能忍耐。
他不爱她,不在乎她,但她仍然是莲井家的女主人。
她把希望转向潮崎健,她以为他看见她的幽怨、她的楚楚可怜,会对她有怜惜,但这个男人也不爱她。
然后,陈朱夏来了。
又一个被当做工具、命运类似的女孩。
她同情她,可怜她,所以目睹她脱逃,她也不张扬出声。
没想到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孩,却剥夺了应该属于她的注意呵护。
不可原谅!莲井深怎么可以对她在意!那应该是她的!她这么长久的忍耐为什么都没有人了解?莲井深不多看她一眼,潮崎健也不爱她。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哀怨,她的寂寞无助,她的楚楚可怜,他们应该不会没看见!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恨啊!不可原谅!那个夺去属于她的东西的女孩实在不可原谅。
忽然,她缓缓摇头,嘴边溘出一抹沧凉。
但这又不是陈朱夏的错。
她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身不由己。
连那身子恐怕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可怜哪……她低低出声。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如果陈朱夏不在,那么,陈朱夏她自己不用再受苦;她长久以来生活的平静也会继续维持下去。
如果没有陈朱夏……尚子喃喃。
她这么不快乐,为什么有人可以那么快乐呢?没有人会在意她,为什么有人可以得到她得不到的关注呢!不公平啊!她掩住脸,不断摇头。
这对她,是那么的不公平!☆☆☆没想到莲井尚子会来看她。
她坐在回廊,对着后院,双腿悬空荡呀荡,风声、沙沙,拂过脸庞有一种清凉的舒服感。
闭着眼,仰头享受那种舒服感,莲井尚子就是在这时候走近她的。
尚子夫人……听见脚步声,陈朱夏睁开眼睛,仿佛有些不适应,也像意外的眨了眨。
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尚子浅浅一笑。
谁也知道她是被抓回来的,像囚犯一样被看守着,心照不宣罢了。
谢谢。
尚子穿和服,不能像她随便席地而坐,却总也不能让她站着,陈朱夏只好牵就的起身站起来。
尚子却比个手势止住她的动作,让人搬了椅子过来。
天气这么好,不能出去走走,真是可惜。
尚子少与人应对的表情难得的竟有一丝亲切。
陈朱夏微微扯一下嘴角。
沉默半晌,才说:嗯,那时候……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对尚子她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除了同情。
但想想,她自己目前的处境,才更需要担忧吧。
其实我并没有真正帮你什么,你不必跟我道谢。
那双原空洞的眼神,填了什么奇异的东西,添了一些奇怪的生气。
陈朱夏更注意到,尚子穿的和服式样虽然简单,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衬上尚子那冲突的漠漠及亲切神情,形成一种诡异感。
气氛沉下来,她不知道尚子找她的用意。
我是希望你能顺利逃走的。
尚于狭长的眼微眨。
像夏子一样,逃得远远的。
但……她摇摇头,像同情。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那不是愉快的回忆。
陈朱夏还是回答:我也不知道。
我躲在爱情宾馆里,以为万无一失,还是被抓了回来。
那种肮脏龌龊的地方?!尚子倒抽口气。
他们为难你了吗?给你吃了不少苦头吧?莲井家对于脱逃的叛徒都不会手下留情。
对付背叛他们的人,他们的手段一向是非常残忍的。
声音竟似有一种期待。
是她太敏感了吗?陈朱夏暗暗皱眉。
尚子语调里似乎有种期待,她想见她被惩罚――应该是不可能的。
她太敏感了。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好像是关心。
她默默摇头。
那就好。
莲井深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过背叛他的人,怎么可以。
听说你昏睡了几天?陈朱夏点头。
忽然又陷入沉默中。
微风沙沙的吹,不再那么清凉。
你听人提起过我的事吗?朱夏。
布子有没有告诉过你呢?尚子突然开口。
问得太突然,陈朱夏一愣。
但尚子也不等她回答,径自接着说:我十八岁就嫁给莲井深。
虽然我知道我不过是两家交易的工具,但我真心的崇敬爱慕我的丈夫,把我的身心都交给他。
可是,他却只把我当做利益交换与生育的工具,在我失去了这样的价值后,看也不再看我一眼。
我是真心的爱他,即使他弃我如敝屐,一而再的有其他女人,我也都忍耐下来。
连弓子,我都忍了。
他不爱我,但只要他也不爱任何人,我都可以忍耐。
然后他把你带来了。
我本来是很同情你的,也希望你能顺利逃走,结果――她停下来,转头望着陈朱夏,目光有一抹幽怨又像憎恨。
我现在才明白,他赶走弓子,原来是因为你。
当初夏子如果被抓回来,一定会被毒打一顿,然后丢到娼寮接客,让千人万人骑,一辈子成为那些龌龊猥琐的男人泄欲的玩物。
寒飕的气息爬上陈朱夏的背脊。
万万没想到温和,似与世无争的尚子会说出这样教人毛骨悚然的话。
很可怕对不对?尚子面无表情。
他却没有这样对你。
不仅如此,他居然还亲自看顾你,为你喂药……漠漠的脸起一丝痉挛,扭曲了,又像苦笑。
幽幽叹息。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朱夏。
他不屑多看我一眼,却将全副的心力放在你身上,还放弃了与武田结盟的利益――朱夏,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呢?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她清楚的感觉到,尚子恨她。
恨她得到她没能得到的。
莲井深的――心吗?她猛然一震。
不!你误会了。
不可能的!我不是傻瓜,朱夏。
尚子的表情恢复漠漠,好像方才诸多的情绪只是一时迷茫。
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一股尖锐,盯着她,要把她透穿。
然后那尖利的光芒消弱下去,变成无害的温和。
变得说不出对她的同情。
他已经占了你的身子了吗?慈和的、无限的了解似。
不!陈朱夏反射的抬头,惊惶的脱口否认。
对上尚子挖掘似的目光,她难以直视,只是摇头。
但他到底碰了你吧?好像什么都了解,什么都明白。
她浑身一震,竟然僵住,无法开口,无法抵认,就那样硬绷住。
果然。
尚子像是很疲惫似,幽幽看着她,不管眼神与口气都极温和平缓。
莲井深是那样一个人,冷酷自负,根本不会管什么伦理道德,那种东西约束不了他。
他不会管你和夏子是什么关系,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他只要他要的。
可是,朱夏,你应该不是那种不知羞耻,没有廉耻观念,淫乱随便的女孩吧?莲井深可以不在乎一切,但在他抱你亲你抚摸你的时候,你难道都不觉得恶心龌龊吗?想想你跟他的关系,他那样碰你,你也能快乐舒服起来吗?你不觉得肮脏吗?说得那么轻,那么和平,却像把把利刃,穿入她的心脏。
她猛又一震,激烈颤抖,脸色白得吓人,形容不出的羞愧与无地自容。
尚子如果大声指责她,她或许还可以有辩解的余地;但尚子问得那样平和轻微,只让她觉得自己的龌龊与肮脏。
我没有意思指责什么,你也不必有罪恶感。
像莲井深这样的男人,你会喜欢上他也是无可厚非。
更何况,他对你那么有心。
我没有!说要她不要有罪恶感,那轻得像空气的一字一句却更教她觉得罪恶与羞耻。
尚子站起来,轻轻拍理和服下摆。
若无其事,姿态轻描淡写。
反正这是迟早的事,你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欲望毕竟是很容易淹没人的理智的。
走开两步,又回头:你一定以为我在嫉妒,所以才跟你说这些。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但是!朱夏,这个社会本来就有它的规范,我们读那么多书本道理又是为什么?你总不希望,走出去被千万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鄙视不齿吧!有种酸蚀的液体几乎要按抑不住反呕涌上来。
陈朱夏拼命忍耐,直到尚子走远了,才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胃里没有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液,到最后没东西吐了,变成干呕。
尚子这些话轻易就打得她招架不住,在她心里种了蛊。
她无法承受的,原就是这一点;尚子又来将那刀刃用力往她心脏插深,挖挑一个窟窿,令她超生不能。
她羞耻。
无颜对人。
她否认她喜欢上莲井深。
不对的,尚子是不对的。
但她却无法大声否认。
她是龌龊,因为她没尽全力抗拒莲井深。
她半推半就;她迷惑于他对她的兴味;她容许她的意志慢慢被腐蚀。
怎么可能会那样就喜欢上一个人!何况在这般的情形下。
她没忘掉她的立场的。
因为挣扎也没有用,所以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尚子那些话却狠狠掴了她几耳光。
她没失去理智,不会允许自己脱出轨。
姑且不论她与莲井深的关系;她怎可能只因他现下对她的温和,而忘了他原将她当做货品交易出卖掉,喜欢上一度迫害自己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反胃起来。
她不停干呕,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围昏暗下来,一个灰影突然蹲落在身旁。
怎么了?不舒服?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围上她。
她抬起软弱无力的手臂挣开他。
不必看她也知道是谁。
莲井深抿抿嘴,脸色铁青。
从那天他对她那般侵袭,他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她便呕吐个不停。
身体与心理都在抗拒他。
他知道那是一种心理性的抗拒,引发身体拒绝他的碰触。
亲她、吻她、抚摸搂抱她,她会在事后干呕,但到底他总碰了她。
但只要再更深更进一步,当下她便呕吐不已。
这教他怎生忍受!却必须忍受。
心里如同几万吨溶浆在翻滚奔流不已,几乎就要爆炸。
尚子来过了?她对你说了什么?这宅子的风吹草动,都躲不了他的监察。
没有。
干呕终于停了。
浓眉一皱,但竟没追问。
晚饭吃了吗?我叫人送来。
炯炯的眼只是紧密盯着。
她摇头。
忽然抬脸,问:你要将我永远关起来吗?他扬动眉。
如果可以,我是这么希望。
把我关到老死,对你有什么好处?莲井家的利益你不顾了?他轻声笑出来。
她怎么了?竟和他谈莲井家的利益。
表情一敛,声音变得低沉而雄浑。
我要莲井家的利益干什么?我有的够多了。
我只想要你。
你要我的身体是不?她突然问。
那是当然。
他直直回望。
看他的眼神突然迷惑。
然后呢?我不懂,要一个你并不喜欢的人在身旁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发泄欲望吗?除了这样,她想不出有其他理由。
神采笃定的莲井深却忽而一悸。
他没想过,他固执要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只因为他想要?只因为她惹起他在意?只因为她吸引了他?究竟是因为什么?锐利双眸眯缝起来,深沉了下去。
要肉体之欢,多得是唾手可得的女人。
为什么要她?眼色更沉了。
他倏地起身,忽然变得暴躁。
粗声说:天色晚了,马上回房。
我让人送晚饭过去。
丢下她转身便走,身影急躁,烦怒着什么。
陈朱夏没动。
直到布子过来,她才慢慢站了起来。
☆☆☆应该是晚饭时间,武田家深宅大院里灯火通明,除了一个薄发、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大发脾气外,四下静寂无声。
女眷小孩们都被带回内房,大厅里只有男人们四散围坐,听着显然是一家之主的武田裕一郎发脾气。
要我说几次?什么时候不好意事,竟挑这节骨眼给我生事!武田裕一郎撑大他的小眼睛,气呼呼的拍着椅臂。
被责骂的武田信次不服气,幸悻说:这根本没什么,是莲井深那个家伙小题大作。
你也知道没什么?武田裕一郎哼说:却让这种事上了报纸,还被照了相!你是怎么处理的!把武田家的脸都丢光了!气死我了!武田信次还不服气,又想发话,被他同父同母的哥哥信一郎阻止。
爸,武田信一郎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有几分儒雅,看起来就是智谋型的。
事情都发生了,生气也没用。
反正可合作的对象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莲井家不可。
发生了这种丢脸的事,谁还会跟我们合作!短时间一定不可能。
有名望的家族,都忌讳跟丑闻沾上边。
其实哪个有头有脸的家族没有一两件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武田信次惹得祸根本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是,他竟蠢得让事情被曝光还上了报。
这下可好,别说短时间没有其他家族会与他们合作,甚至连花费了大半心血的开发计划都会因当地政府高层主事者的顾虑,而胎死腹中,甚至拱手让人。
觊觎这块大饼的,毕竟不在少数,现在都被信次这个蠢材搞砸,武田裕一郎怎么能不生气。
现在莲井深又撒手,要保住这块饼更难了。
老爷,有您的电话。
管家进来报告。
你没看见我在忙吗?去!不接!一股气没处发,正好来个替死鬼,武田裕一郎大声吼叫。
管事的惶惶的垂下头,期期艾艾说:可是对方说,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老爷,坚持要老爷听电话。
是谁?武田皱起眉。
这……她……没……没说。
你没问清楚对方是谁,随便阿猫阿狗打来也要我去接吗?!武田怒不可抑,吓得管家频频发抖。
好了,爸,跟自己人发脾气有什么用。
信一郎开口阻止,让管家下去。
接起电话。
请问是武田先生吗?对方是个女的,用的是敬语,声音幽幽,语调从容不迫,有种富裕的姿态。
请问您是哪位?如何称呼?信一郎很有礼貌。
我是谁不重要。
我只是想知道,您们甘心就这样算了,不想报复吗?报复?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信一郎看了父亲及弟弟一眼,开始觉得事有蹊跷。
您当然懂的。
您当真以为二少爷那件事全是偶然?您是说,那件事是有人故事设计武田家?到底是谁?金边眼镜后的锐眼精光一闪。
您以为会是谁呢――这时话题那边突然杂着一声夫人的叫唤,那女子似乎稍一慌张,顿了一下,匆匆说:仔细想想吧。
哪个人答应了事又反悔,又有能力设计武田家的――又传来一声夫人的叫声,电话突然断线。
对方似乎是在暗示莲井深与此事有关。
但莲井深何必这么做?拉下武田家,他也没得到好处。
唔……武田信一郎推推眼镜。
这件事有调查的必要。
事情才发生,莲井深就立刻取消与武田家的合作计划,当然,连联姻的事也取消了。
联姻……武田信一郎又推推眼镜,看看他父亲。
心头飞快转着。
这件事真的有好好调查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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