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夜访和表露后,银行进入会计年度结算,忙碌的情况大过于平常,往往一天下来,全身的气力皆被工作的琐务啃噬得精光,疲累得只想好好睡个觉。
尽管如此,一有时间,刘森雄就到流星别馆和胡未央见个面,道声晚安。
忙的话就不必常过来,打电话也是一样。
胡未央看他一脸疲惫,过意不去。
刘森雄却总是温和地微微一笑,不说话,一有时间还是依然地赶过来。
他必须看到胡未央才觉得心安。
这些日子,尽管他一直避开温纯纯,但面对温纯纯望着他时那种楚楚可怜、柔弱不安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实在无法开口对她说出太绝情的话。
他知道他的优柔寡断也许会使事情变得糟糕,但他就是狠不下心做决断。
他只有尽量避开温纯纯,把感情投向胡未央。
胡未央也了解这一点,但她无法说什么。
也许真如钱杜娟说过的,太温柔的男人,反而让人没有实在感。
刘森雄对人的温柔,对她这种不知积极争取的人来说,也许反而是感情的致命伤。
这就是爱情的烦恼?胡未央叹了一口气,望着摊平空白的稿纸,迟迟无法下笔成章。
活到二十四岁,她第一次浅尝到爱情这种纠葛万结的烦恼。
唉!她又叹了一声。
伴着她这声叹息,电话声突地响起,深夜中显得特别刺耳惊心。
我是范修罗。
冰冷的男人声。
胡未央一拿起电话,入耳的竟是范修罗的声音,不禁皱眉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深更半夜扰乱别人的安眠也是你的手段之一吗?其实她根本毫无心思睡觉,只是把她的心烦意乱藉机对范修罗出气而已。
范修罗极力控制怒气的声音,透过声筒的传送,破天荒地释出低声下气的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忙到现在才有空,一时没想到时差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
时差?你现在人不在国内?我人在欧洲。
欧洲?这她倒没想到。
想想其实是自己藉机胡乱发脾气,胡未央口气不禁软下来:你特地打电话给我,为的是房子的事吧?你放心,那点自尊我还想要,不会死赖着不搬的。
我不是要谈那件事。
那你打电话来做什么?胡未央疑惑不解,她想不出除了这事,范修罗跟她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谈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没错。
你去医院检查过没有?是不是真的有我的孩子了?范修罗带点阴邪的口气说。
他不提,胡未央还真忘了这件事。
她跳起来,胀红脸,气愤地咆哮:没有!没有!你要我说几遍才会懂!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几天前她的生理期总算来了,悬了多日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又为了感情的事烦恼,是以把这件事搁在脑后。
偏偏这个讨人嫌的范修罗,老是要抹混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硬涂上一层暧昧的色彩。
你这样强调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证明你的心虚。
范修罗讨嫌地说:我们那样共枕一床,你真敢说你跟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胡未央语塞地说不出话。
这个阴险的范修罗!她踢墙壁一脚,气恼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是讨厌和女人纠缠不清吗?为什么硬要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抹上一层暧昧的色彩?不是‘不可能发生’,而是‘可能已经发生’了。
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不是吗?你——你到底想怎么样?胡未央气得发抖。
她根本从来没有过那种经验,怎么去心里有数?范修罗沉吟一会,然后突然问:那个男人是谁?他问得太突然,胡未央愣了一下才反问:什么男人?那天晚上跟我擦身而过的男人。
你跟他之间是什么关系?他问的口气像多疑的丈夫,充满醋味。
那关你什么事?胡未央不耐烦地说:范修罗,我说过我一定会搬,你别再烦我了。
很晚了,我要休息。
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
范修罗要求得理直气壮。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胡未央皱紧眉头。
我跟你非亲非故,没有义务回答你问的每一件事。
你现在住的是我的房子,我有权利知道出入那栋房子的是些什么人。
那是我个人的事,你没有权利探知!当然有!除非你跟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你这个混蛋!胡未央忍不住破口大骂。
她生气地说:他叫刘森雄,在公营银行上班,我跟他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朋友。
这样你满意了吧?朋友?他在那种时间拜访自己一个人独居的女人,你们之间会只是单纯的朋友?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你不是也经常半夜闯到别馆吗?胡未央简直忍无可忍。
范修罗简直跟神经病- 样,真不知他在怀疑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那是我的房子,我高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但那个男人不一样——你跟他之间已经有那种关系了吧?像你跟我之间的那样——没有!没有!胡未央大叫,暴跳起来,脱口而出:我跟他之间连接吻都不曾有过,甚至连拥抱也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侮辱我的人格!范修罗轻轻咦了一声,像是有些讶异,随即阴阴地说:这么说,你只跟我有那种关系?我——胡未央才开口,猛然一怔,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透过声音,胡未央就可以想见范修罗此刻脸上那种阴险的笑容。
她吸了一口气说:范修罗,我已经答应你我一定会搬走的,你这样逼我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怎么样?这话问住了范修罗。
他愣了一会,然后傲慢地说:我要你匍匐在我面前,向我认错。
你神经病!胡未央对着话筒大吼一声,重重地挂上电话。
并且拔下电话线,不听为净。
为了摆脱范修罗这个神经病,她只有对不起范太太、对她失信了。
没办法,范太太不晓得何年何月才会回来,她总不能这样遥遥无期地住下去。
还是赶快搬吧!她自言自语。
第二天,她开始积极地找房子,同时加紧完成手中的稿子。
几个礼拜下来,住的地方还没找到,新的作品倒是先脱稿了。
她兴高采烈地将稿子送到出版社。
谁知何常昱翻也不翻,轻轻丢在桌上说:很抱歉,胡小姐,读者对你作品的反应不是很理想。
事实上,我们正准备开辟一个新系列,引进国外文艺名家的著作。
你的英文怎么样?我们急需一些翻译人才。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很欣赏我的文笔,还跟我立下长期合作的承诺?是没错,可是现实的需求左右我们出版的方针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再用我的作品了?上次的口头协定也都没用?何常昱耸耸肩,给胡未央一个爱莫能助的无奈苦笑。
胡未央黯然的取回稿子。
什么现实的需求!上次对她说得天花乱坠,原来都是在放屁!她相信自己的实力和才华,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实在是不明白。
名气吧!何常昱诚实地告诉她。
你吃亏在没有知名度。
现在的读者看书不挑内容文笔,而只看作者知名度的高低,像崇拜偶像明星那样。
这条路很漫长,你如果想走这条路,我建议你先参加什么文学奖,打出知名度以后,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是吗?是的。
胡未央茫然地点头摇头,怎么走出水禾出版社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何常昱说的不是没道理。
那就像科举,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看来,她想走职业小说家的这条路,还漫长得很。
她茫然地回流星别馆,踢开房门,随手一丢,把稿子丢向角落,重新形成一个土墩。
然后往床上重重一躺,瞪着天花板,长吁短叹。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她觉得又饿又渴,懒懒地拖着脚步下楼。
才开门,诧异地见到一个她作梦都没想到的访客。
对不起,冒昧打扰你。
柔弱的姿态,细细的嗓音。
胡未央盯着突然找来的温纯纯。
拉近了距离看,温纯纯的婉约,很有一种细致古典的味道。
有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想也知道,温纯纯找上门来一定有事,而且一定是不怎么愉快的事。
这时候她实在没那种心情客套寒暄。
温纯纯收敛起柔弱的姿态,瞪了胡未央几秒钟,比她更直截了当的说:我怀孕了。
是森雄的孩子。
什么?这些话像晴天霹雳,震得胡未央神经麻痹,呆若木鸡。
她喃喃地摇头:这怎么可能……那一晚我和森雄之间发生的事,不只是你所看到的那样而已……温纯纯故意留余音,让胡未央平白去想像。
胡未央白着脸,瞪着温纯纯说: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因为你,森雄一直避开我。
这关我什么事?是你介入我跟森雄之间,不是我破坏你们的感情。
没错,但我怀了森雄的孩子已是事实。
我知道我不该介入你们之间,我也打算默默离开,但——没想到我却怀孕了。
我——说到这里,温纯纯开始哽咽了,柔弱凄惨,让人怜悯。
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破坏你们的感情。
她啜泣着。
我已决定离开这里,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抚养他长大……既然如此,你来找我作什么?胡未央的表情、语气显得相当冷淡寡情。
温纯纯哭得那样可怜,那样软弱无靠,她居然一点也不动情,一颗心宛如铁铸的。
没错,她凭什么要同情温纯纯?我——我——温纯纯对胡未央冷漠的态度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不断地流泪,显得她的可怜无依。
你来找我,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同情你,自动退让,成全你和森雄是不是?胡未央毫无表情地点出温纯纯的用意企图。
不!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胡未央倔着脸说:告诉你,温小姐,你的模样的确楚楚可怜,惹人同情,但这一套对我没有用,我不是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
你——温纯纯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我真的没有破坏你们感情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呜——温纯纯每说一句话,总是以哭声呜咽作结束。
胡未央听得心烦意乱,冷冷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办,失陪了。
她丢下温纯纯迳自上楼,将自己锁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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