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章

2025-03-29 11:11:44

醒来的时候,世界充满了光;五颜六彩,绮丽缤纷如梦幻。

窗户是开着的,刮进了满屋子清爽舒适的凉风。

窗边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正一动也不动地像尊石像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严谨地伏在脑门,并不因骚动的清风而有任何紊乱。

他凝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蓄势待发显而易见的满腹疑惑。

我静静躺着,想动,但全身的精力好像都被吸走似的,连抬起手都觉得困难。

我慢慢转动视线,才发现,彩虹一样的梦境,是因为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七彩美术灯;而风凉了,也只因为夜晚。

窗边站着的那名男子叫我认生;他严肃、充满逼迫侵略性的目光也叫我心生异感。

但这样的注视却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几世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相同的眼眸对我凝视过,剑眉里怒含肃杀的英气、泛闪着股股逼人寒意的星眸……你醒了?那人开口,含冰的声音。

一股冷流,像尖柱一样刺进我的心头。

你是谁?盘旋在我脑海的,仍然是这句疑惑。

在梦中,一直有人在呼唤我,而我不断在问、在疑惑——谁?是谁?究竟是谁在呼唤我?混沌迷离的梦,辨不清真实虚幻。

一团团的漩涡,一圈圈的迷惑,以及无边无际的坠落。

我试着挪动着,没等他回答,费力地坐起来。

身体能动了,但还是觉得很累,全身的力气被地心引力吸走。

那名陌生的男子一直没开口,冷冷地盯着我,似乎是在打量我,但从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多余的泄露。

除了疑惑。

就像盘旋在我脑海的那疑惑。

屋子太明亮了,而且闪烁着过多的色彩。

我的身体仿佛仍沉浸在那遥远、深蓝的深邃……我舔舔嘴唇,觉得口很干,喉咙很酸很涩。

孟婆呢?我突然想起那个梳了一头包子髻,溢满一身古式风情的老婆婆。

不过那印象很薄弱,只模糊的记得那倒退时代,像活在历史中的古旧轮廓;想及脸容,便扩散成一圈圈的涟漪,回旋成晦暗的漩涡。

她就那样平空出现,平空消失不见。

我抬头瞧向门外,厨房连着客厅,不锈钢瓦斯炉上,滚着一锅汤,空气中弥漫着遗忘的味道。

你是谁?我转头又问。

那男人向我走来,站在我面前,毫不保留地看着我说:我叫徐少康,是但澄的好朋友。

你是杨舞吧?我找了你好几天——但澄的好朋友?我不禁多看他几眼。

我从不知但澄有这样的朋友,来T 市两个多月,她只留在家里和我共过一两个星期,就又为繁忙的工作飞到巴黎了。

她有她的生活圈,我的生活和她的社交圈并没有交集。

这时我不免带点讶异多看了徐少康几眼;仔细看,才看出他眉梢里的憔悴,和眼底神色刻意抹去的哀恸,以及,胡渣处显露的奔波劳累的疲惫。

你找我?……我不免狐疑诧异。

虽然他是但澄的朋友,但我跟他根本素不相识。

他点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在我身前坐着,头一垂,似乎有什么话在考虑该不该说——或者,思虑着该怎么开口。

他的出现其实非常突兀。

但澄已经到巴黎了,他应该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杨舞……他脸上屡屡出现著「该怎么说的为难。

呃,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我常听但澄提起你,说你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徐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打断他,没耐性听这些客套话。

我相信他一定有什么——也许是重要的事——想说。

他和但澄交情一定不浅,我想;凭他能这样轻易且自由的出入这个房子,但澄一定十分信任他,不然但澄不会忘了,这个房子还有我在,而放心让一个陌生男人如此轻易的进出。

依照但澄的个性,也许她还托了这个陌生男人照顾我也说不定。

她和爹爹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头脑简单、个性单纯得要叫人骂声白痴。

这种事,只有他们这些不识人间面貌的人才做得出来,准错不了!徐少康不发一语,认真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头又是一低,叹了口气,莫名地点点头,然后又抬头直盯着我,眉宇严肃的线条又聚拢,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我就直说。

但澄出意外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我不禁皱眉。

不要跟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但澄三天前才飞去巴黎,昨晚还跟我通过电话而已!徐少康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我说了什么难以思议的话。

三天前?他的表情、声音显露了彻底的怀疑。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交代你这些天的行踪,但你不觉得你用这样的借口太可笑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被他的话搞迷糊了。

你老实说,这一星期你究竟去那里了?徐少康的口气充满质疑,而且相当认真。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我如坠五里雾中,不禁皱眉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一星期?但澄去了巴黎以后这几天,除了到补习班上课,我都待在家里。

昨晚我还和她通过电话,然后我开了电视观看影——说到这里,脑中突然一道银光极速闪过,我的头骤然剧痛起来。

不过痛楚很快就过去,消失得一如它出现般的突然。

徐少康仍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极力想从我的表情、神色、身体各处蛛丝马迹中求证我的话是否属实。

我迎着他的视线,没有犹疑畏惧,只除了缕缕迷惑。

你听着,杨舞。

他抓住我的双肩,很用力,指头深深陷进皮肤里头。

但澄死了,就在和你通过电话的那天晚上。

她驱车前往机场,在途中发生意外,当场死亡。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就忙着找她,你却失踪了。

我找了你好几天,都没有你的下落,令天我到事务所处理一些事情,回到这里,你却突然这样出现。

所以,听清楚了没有?但澄已经死了,而你失踪了一个星期!骗人!我茫然的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一切。

我找你是有理由的。

他继续说,仍然十分用力的抓着我。

我跟但澄不仅是好朋友,同时也是她的律师,担任她的法律顾问。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出事后有许多事必须由你出面处理,你却失踪了!但我急着找你,也不只是这个理由,但澄临行前曾托我照顾你——如果她没有发生意外,也许我们就会成为一家人了……说到此,他的声音哽咽了。

骗人……我呆呆地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些事实。

但澄怎么可能死了!昨晚她明明才和我通过电话,明明——这个人却说她死了!还说我失踪了!你是骗我的吧?我望着他,讶异自己的平静。

但他眼里的伤痛和认真,告诉我那都是真的。

他低低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对无言,他很自然地将我搂入怀里。

安慰和叹息——他的拥抱,也许是怕我哭泣。

他和但澄的亲,胜过我们之间陌生的关系,这一刻,自然的连系着我们疏离的感情。

我没有流泪。

爹爹娘娘死的时候,我总共掉了不到十滴泪。

那两人一向爱恶作剧,秉承他们遗风的但澄,也跟我开了这样一个荒谬的玩笑!我从来不浪漫,无法配合他们精心营造的情境欢乐或哀叹。

他们活在杨家几十代以前的贵族梦里,活在历史的光辉里,而我向来只识得人间现实的风貌。

那么,她是真的死了,不在了……我没有流泪。

徐少康的拥抱让我觉得徒增凄凉,我轻轻挣脱他。

你如果难过,就痛快哭一场,我不会怎么样的。

他谅解地说。

我摇摇头。

痛哭流涕就能解决所有的一切吗?这一切突然得不像是真的——但澄的死和我失踪这当间的时间落差——像谜一样。

那将近一星期的时间,我的记忆消失到那里去了?脑海里那一闪一闪,闪得我头痛不已的,究竟是什么?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想不起来——哭吧,你想哭就哭吧!徐少康又将我揽入怀里,拼命催我哭,激动的鼓噪着悲伤的情绪。

他的感情未免太容易激动,但念及他和但澄的亲,我也不好说什么;我想,他心里也许比我还难过。

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是律师,职业训练使然,对感情应该早已练就一身控制自如的本领,这时的激动,许是真情难掩。

但这种激动的情绪令我感到窒息,我情愿他放声大哭出来,而不要将这种深刻哀伤的感情,经由拥抱时心跳的起伏传到我心田。

你想哭就哭吧!我的声音像叹息。

他一怔,放开了我,恢复他情感的常轨——也许是惯常的冷静理智。

他心里也许在诧异我的冷静和铁石心肠。

我从来不像爹爹娘娘,为了丁点的小事大呼小叫、惊天动地,或者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咳声叹息;当然,我更没有但澄单纯易感的柔弱个性。

我认识的,一向是现实的人间。

你说,你是但澄的律师……我开口问,问得有点艰难。

他似是会意,看我一眼说:但澄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由专人送回,因为找不到你,所以暂时放在我那里。

其它一些大小的琐碎,我差不多都处理妥了——他又看我一眼,解释说: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和但澄的关系……所以,在找不到你的情况下,有些事我自作主张处理妥了。

没关系,我了解。

你是但澄的继承人,所以她的一些财务状况必须让你了解。

除了现金存折和这栋房子以外,她还委托我从事一些不动产和股票的投资。

详细的情况,你找一天到我办公室来,我会仔细说明让你明白。

不必了,我摇头,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那些事,还是交由你全权处理,需要我做什么时,再请你通知我。

我吞吞口水,喉咙又酸又涩又刺。

至于,但澄的骨灰……我想取回来,希望你别介意。

我明白。

谢谢你,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大恩不言谢。

我和徐少康的恩义当然没有这么深,但人间的小情小义依然稀薄得可贵,我该不吝于这一句感谢。

你不必谢我,那是我应该做的。

徐少康似乎已惯于这样的感恩,不过,声音里仍听得出他的真诚。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失踪吗?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我望着他,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这才是我想问的!我丝毫没有这段失踪的记忆;醒来以后,衔接的画面是昨晚但澄打越洋电话回来的那一幕;这中间落差的一段,就那样半空消失不见了。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每当我试着去想、去回忆,就头痛不已。

我的生命,就那样平空消失了一星期。

这件事,充满深切的不可思议,徐少康即便见多识广,也只是望着我,久久不说任何言语。

我本来就不期望他会相信。

对我来说,这和但澄的死一样的荒谬与突然。

我,因在迷思里。

我期望有人能为我解答。

但是,相对仍然无语。

厨房飘来阵阵的香,滚着的那锅汤,烟雾经过风的窜送,四处弥漫着遗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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