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9 11:11:57

刚挂断电话,敲门声就响了。

江曼光觉得奇怪,她在这里应该没什么朋友,就算勉强把住同一层公寓的人算进去,也还没有熟门熟路到可以串门聊天的对象,她不免有几分狐疑。

门一开,洪嘉嘉站在门口,正对着她笑。

她愣了一下,对那样的笑容,她总觉得不自在。

洪嘉嘉的笑,时而会让她联想起一些模糊、不确切的片段,像那时的她自己。

她总是那样的笑——现在回想起来,她实在不太能想像,那时的她怎么能一再地撑张出那样的笑脸,这不是现在的她做得到的。

到纽约以后,她变得不爱笑,和心情无关。

相反的,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接近于放肆,但她就是不会想笑,是以,每每撞见洪嘉嘉的笑脸,她总会那么不防。

你好,曼光。

洪嘉嘉笑得出水,带一丝少女的腼腆。

对不起,打扰你,我是想,我要想超市买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超市?好啊。

江曼光想想,点了点头,有些生活必需品必须张罗。

现在吗?仔细瞧了,她发现洪嘉嘉的笑容很甜,她的甜是自然水果甜,甜中带甘,不像有些人是人工精的,甜中带腻。

嗯,方便吗?等等,我看看……她摸摸口袋,钥匙带了,还有些钱。

可以,走吧。

随手带上门,和洪嘉嘉并肩走下楼。

阳光不烈,透的热温吞吞的。

江曼光随手挡了一下太阳,她讨厌这种温吞,但这样的天气其实很舒爽。

你来这里观光的吗?还是念书?洪嘉嘉很自然地问道。

我看你好像都待在公寓里很少出来。

嗯。

江曼光将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态度闲闲的。

算是观光吧。

但来了这些天,她哪儿也没去,并不像一般观光客,一来就拚命看这看那。

至于一些雅痞必到此一游的博物馆、美术馆、歌剧院或者东西村的酒吧,她一步也没踏进过。

就连著名的、透着钱味的华尔街,她连它长得什么样都不晓得,只听说街道狭窄,终年不见太阳,阴惨惨的。

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甚至只是懒懒的,每天就吃饭睡觉,在房间里或街头发呆,吹拂带丝寒味的风。

某种程度上,她来到的意象中的纽约就是曼哈顿,行走在曼哈顿的风中。

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洪嘉嘉又问。

江曼光耸个肩,反正,就只是反正,她没去想那么多,没去想什么全新的开始那之类无聊的少女式口头禅,反正就只是生活。

你都没去想啊?洪嘉嘉口气里有些惊讶,跟着说:不过,你只是来观光而已,比较无所谓。

像我,我朋友都出国念书,我不来也不行。

可是,在这里不太好交朋友,我又不是很擅于交际,有人说我看起来有一丝孤独、一点多愁、一点善感,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很寂寞。

我想,每个人的情形都一样吧。

可是,你就很自然,那西碧儿都主动找你谈话。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江曼光有些讶异。

洪嘉嘉解释说:我听到你们在楼梯间讲话,开门看了一下,你没看到我。

她顿一下,接着有些迟疑说:她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一些什么?江曼光没回答;超市就在对街口,她加快脚步,洪嘉嘉跟在她身后,一脸逆来顺受的娴静。

进了超市,洪嘉嘉推了辆车给江曼光,一边说:一定有,对吧?江曼光还是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洪嘉嘉的举止、态度并不会让人产生反感或讨厌,娇怯文弱的女性气质甚至让人有我见犹怜的感觉;这一点,在多半女性具有坚定强悍风格的西方社会显得很特别。

她的形象完全是柔弱,需要被保护、很女人的风格,而她下意识似乎也流露出那种特质。

对江曼光来说,这没什么好奇怪,但异文化长大的西碧儿就很看不惯,或许可解释做文化冲突吧。

我知道,西碧儿讨厌我,她就是看我不顺眼。

洪嘉嘉低着脸,有一丝无可奈何。

这样的表情教人觉得很可怜,江曼光不得不安慰她说:每个人对人的好恶不尽相同,你不必太在意。

我知道。

洪嘉嘉腮旁挂起淡淡的笑。

她一定着我这样老是无病呻吟,才觉得讨厌吧。

一边拿了一包饼干和巧克力放过推车里。

我听说,她母亲是波多黎各移民,她父亲则是黑人,她上头好像还有一个姐姐,她家里环境不是很好,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找工作了。

不过,情况好像也不是很稳定。

她白天在一家餐厅当服务生,晚上好像还兼差,不时参加一些电影、戏剧演出的试镜,可是,都没有成功。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架上拿了一堆零食类的东西,口气不疾不缓,就像在闲话家常。

你知道的还真多。

江曼光不以为意,随手拿了一包饼干,很习惯这样的谈话模式和内容感。

在维多利亚时,和那些外国同学朋友在一起时,很少有人会触及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太会问。

但奇怪,一旦和来自相同文化习惯背景的人在一起,对他们漫无顾忌的窥私内容,她那种习惯感自然会跑出来,也像在听什么家常。

没什么,这些都是矶崎告诉我的。

矶崎?就是四楼的那些日本人。

洪嘉嘉看她一脸迷糊,微微笑了起来。

你也见过那个叫Coco,长得像混血儿的女孩了吧?她爸爸是荷兰裔的美国人,妈妈是日本人,不过,已经离婚了。

她妈妈再婚,继父家蛮有钱的,和东堂家有生意的来往——东堂光一,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看起来有些颓废但很有味道的男孩,你应该看过吧。

不过,他们好像是在纽约才认识的。

Coco她的日本名字叫真下志麻,但她讨厌这个名字,所以他们都叫她Coco。

她妈妈再婚后,生了一个弟弟,她继父对她不错,但她和继父家的大姐合不来,就和矶崎他们跑来纽约。

四楼房间是她租的,但那一群日本人常常跑来她这里聚会,喝酒、聊天什么的,所以史毕柏先生很不高兴。

他们那几个日本人大都在日本餐馆打工,晚上则耗在下东区一些俱乐部或东西村的酒吧,也没什么生活目标。

这样一长串不关自己的闲事,洪嘉嘉说得极为轻松,江曼光却听得有些累,她转开话题说:我想买牙膏,你知道在哪个架柜吗?这边。

洪嘉嘉比个方向指示,江曼光将推车转向右方,听她接着又说:你别看他们这样好像很狼狈,无所事事,来纽约也不晓得干什么,其实他们的家境和条件都很不错。

像那个矶崎,他父亲是做电脑软件的,他自己则是早稻田大学毕业;他们家在东京有自己的产业,他们来纽约,只是莫名其妙想找一些什么自由和自我,我也搞不懂。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放着在自己国家好好的生活不过,跑来这里受罪。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种困惑和不以为然。

不过,那个东堂例外,他住在上东区,他父母都是留美的高才生,他是在美国出生的。

偏偏他有一个极为传统保守的祖父。

他习惯了美国这种放浪没有章法的生活方式,回日本后和他祖父处不来,时常起冲突,所以他受不了,干脆又跑来纽约。

她吁口气,拿了几包洗衣粉放进推车。

听说他吹得一手很棒的萨克斯风,可以混饭吃了。

现在每星期有两三天晚上,好像在一家音乐酒吧演奏。

推车堆得满满的,一车子几乎全是她买的东西。

江曼光忍不住问说:洪——嗯,嘉嘉,你买这么多东西拿得动吗?反正很近,走一会就到公寓,麻烦你帮我拿一些,应该没问题。

洪嘉嘉看看推车内的东西,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仰脸看着她。

她没表示意见。

无异议就表示同意,洪嘉嘉娇美的脸堆起笑,那种电视剧上柔弱女孩受到特别呵护时惯现的又满足又安心的表情。

结完帐,结实装了满满一大袋和一小袋,洪嘉嘉很努力想提那大袋东西,却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我来吧。

江曼光看不过去,将小袋子递给她。

东西太多,袋子很重,得用双手抱住才勉强拿得动。

她吃力地走动几步,一种不舒适感就由双臂开始,扩达到身体每个部位。

谢谢你,曼光,如果没有你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洪嘉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既歉疚又感激。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一口气买那么多东西。

江曼光在心里咕哝,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她想,这不干她的事,便没说什么。

事实上,抱着那么重的袋子,她也没力气说话了。

洪嘉嘉提着小袋子,反倒显得很轻快,小袋子里只装了牙膏牙刷毛巾和几包口粮及民生用品,她瞧了瞧说:你就只买这些东西?嗯。

江曼光嗯一声,像便秘一样。

她无法对洪嘉嘉的文弱视而不见,那种女人有一种特质,让人对她狠不下心,她多希望她也拥有这般的特质,可惜,她没有那等天赋。

很重吗?对不起。

洪嘉嘉关心地问候又道歉。

没关系。

是她自己自告奋勇的,再重也得撑住。

走了一段路后,洪嘉嘉又用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说:本来,我打算要搬离公寓了,但现在你搬来,我觉得比较不那么孤单。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不是比较自在?洪嘉嘉摇头,神情有些黯淡。

我不像你那么坚强,你好像很自然就可以跟别人相处得很好,我不行。

是吗?江曼光疑惑着,她自己倒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她一点都不坚强,只是有些事必须学着习惯而已。

有些事你不要想那么多就不会那么困难。

她仰了仰头,没话找话安慰。

你不知道,我真的不会和别人交际,我的个性一直很内向。

内向?江曼光不由自主地半张开嘴,呆呆地瞧了洪嘉嘉好几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才带点结巴说:唔……那个,我想,我觉得比尔挺亲切的,应该很好相处,你不妨……比尔?!话没说完,洪嘉嘉就反射地低声惊叫起来,脸上掠过一抹洁癖的嫌弃,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但立刻,她又换了一副歉疚的表情,有些为难的说:呃,他是不错啦,可是……她瞄一眼江曼光,极力用平常的口吻,说:你也许不知道,那个比尔,呃,他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大卫同居在一起,他们两人都是呃……那个……她的表情像是在谈论什么禁忌,越说越难为情。

这个我知道,比尔跟我说了。

江曼光一脸无事。

可是,只是交朋友,应该没关系吧,你何必想那么多。

可是,你不觉得很恶心吗?江曼光无事的态度让洪嘉嘉觉得她似乎太大惊小怪了,可是,一种生理性的不舒适感就是很难摆脱。

想想看,男人竟然爱男人,好奇怪!男人跟男人怎么能那个……会吗?江曼光回答得十分迟钝。

她并没有相同的违和感,真要以此类推,她觉得异性恋也很恶心,同样都是做那个,欲望的程度相同,发情的动作也没什么差别,相欲之前大都从接吻开始,而且是嘴对嘴,互相吃对方的口水,好像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会啊,你仔细想想就知道。

洪嘉嘉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讪讪的,说:啊,我这也不是在批评什么,比尔其实蛮不错的,我只是不太明白。

江曼光没力气回答,袋子实在重得她连呼气都变得混浊。

出门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距离有这么远,但现下,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却长得像走不完似的。

她侧头看了洪嘉嘉一眼,连这个动作都困难万分。

洪嘉嘉步调轻快,呼息也显得很轻松。

她呼口气,不自觉便仰高起头。

天空是黯蓝的,原来纽约也有蓝天。

她想她有些能体会,为何杨照总是对柯倩妮放不下。

不太远的往事,却仿佛已轮转了几回的时空。

好不容易,总算看到她们住的公寓了。

公寓前楼梯上照例又坐了一些人,好像很热闹的样子,西碧儿也在。

嗨,回来了。

先看见她们的是坐在最底下的东堂光一,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话,长腿还是碍路的横跨过楼阶。

他那语气里有着一丝揶揄,却好似没有特别的向度。

洪嘉嘉低下头,微红着脸,像不习惯这么些人的场合。

江曼光一古脑儿将袋子放在地上,卸下千斤重担似,吁了一大口气说:累死了。

好不容易直起腰,顺过气。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西碧儿瞄瞄那堆东西,翻了翻白眼,一副说她自作自受的表情。

这不是我的。

江曼光自然地回了一句,甩甩双手,鼓足了气又要抱起袋子,被西碧儿拦住。

不是你的?!西碧儿明亮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气,一些气急败坏,狠狠瞪了洪嘉嘉一眼,拉开江曼光,提高声音,接近数落说:干嘛!她买的东西要你替她搬,她自己倒轻松没事干!你又不是她的奴才,你可真有同胞爱啊,笨蛋!一点都不留情面,洪嘉嘉立刻胀红脸,很窘迫又带些无辜。

江曼光倒觉得无所谓,除了有点累。

她看洪嘉嘉那委屈的模样,稍稍不忍,说:这是我自愿帮忙嘉嘉的,而且,她也帮我拿了一些东西。

说着,弯身打算抱起袋子。

西碧儿制止她说:你别管她了,让她自己拿。

洪嘉嘉见状,默默走了过去,极细小的声音说:谢谢你,曼光,我自己拿就可以。

说的是中文。

没关系,你不必在意西碧儿的话,她其实没有恶意。

江曼光也用中文回答。

西碧儿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见江曼光又要伸手去拿袋子,一把推开她,说:人不必那么多事,你自己有的是麻烦在等着,省点力气吧。

这话什么意思?江曼光诧异的转头看她。

我看,那应该不叫麻烦吧,对不对,西田?楼阶上一个男孩有意地对着西田俊太挤挤眼。

西田垂头丧气地,不理他的挑惹。

上次他毫不在意在大伙面前对江曼光表示相逢有缘,这回他们逮着了机会愿意寻他开心。

对手实在太强了,而且不只一个,虽然他也不是有什么多强的作战意识,免不了还是有些泄气。

矶崎,你少无聊。

真下志麻一脸冷冷,似乎很不以为然。

你自己还是进去看一看吧,都在里头等着。

东堂光一仰睨着她,一脸很感兴味的样子。

看他们这些人的神态,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似,除了真下志麻,每个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焦点好像是在她。

江曼光觉得奇怪,不由得狐疑地看着西碧儿。

西碧儿耸个肩,一副爱莫能助,她的习惯是不干涉个人的事。

江曼光疑惑地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推开公寓的大门——内门前两壁左右各站着一个身材同样高挺,气质相异,却带着微妙的相似风格的男人,一东一西,深深的东方黑,和耀目的西洋金,构成一幅极奇特的画面。

亚历……阿照……她愣住,喃喃地。

曼光!维纳斯!两个人听见呢喃转过头来,带着不同的喜悦走向她。

曼光,洪嘉嘉亦步亦趋跟过来,看见杨照和亚历山大两人,呆住了,内心发出一声分辨不出意味的惊叹,深深地、忍不住地对两人望了又望。

江曼光在心中暗叹口气。

难怪楼梯下那些人一副好兴味的样子,阳光底下原就还有许多新鲜事。

今天可真热闹啊。

绣芙蓉2005年1月15日重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有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一座城市?纽约就像个妓女。

西碧儿神经兮兮地在一旁笑着,高楼的风呼呼地吹过,笑声在风里被支解稀释。

江曼光歪着头,老实的回答:这倒没听过,你是第一个。

她探头望了望,从八十几层楼高的半空望下去,狭窄的曼哈顿着实是个拥挤的人间。

如果到一○二楼的辽望台,应该还可以看得更远,但今天天气不错,八十六楼的户外辽望台可以看得到蓝天。

原来纽约真的是有蓝天的。

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高楼的空气。

不然你以为怎么?西碧儿好笑地问。

江曼光耸个肩说:来之前,我以为纽约楼高建筑多,天空都被摩天大楼这去了,街道多半不见天日,终年阴风惨惨……说着,又耸个肩。

其实,也差不多。

西碧儿说,有钱的人才享受得到高楼的阳光,没钱的人终年就在晦暗的地底下像蝼蚁爬行。

你不觉得这样看下去,地面上那些人一个个看起来,就像一只只的蚂蚁?是有点像。

江曼光很老实地点头。

西碧儿哈哈大笑。

你还真老实,所以我说你不一样。

一般人听到这种活,不是多少都会说一些鼓励的话吗?可你却真坦言。

她停一下,正色地说:不过,我喜欢这里,虽然下去后,我可能也只是其中的一只蝼蚁。

这个城市就像妓女,每个被她吸引来这里淘梦的人也都是娼妇,某个程度或多或少都在出卖自己,肉体或灵魂。

或许吧。

江曼光喃喃。

西碧儿又笑一下。

但这一刻,我就像女王,高高地俯视我的臣民。

尽管别人喜欢谈自由女神,说她是纽约的象征,可对我来说,唯有这个帝国大厦才是纽约的象征,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看尽这城市。

江曼光没说话。

在太平洋西岸那头的小岛时,她很难想像在地球的另一方人们正怎么过着生活;同一个天空下,有多少故事正要流演。

离开了小岛,她觉得仿佛她时空的象限也被扭曲了,生命的差别仿佛仅在于地域的差别。

巴黎、伦敦、纽约、东京、台北、开罗——同一个时间中,不同地域城市中的人们的生活故事同时在上演,这中间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惆怅,一种难名的多愁善感,关于美丽的人生。

你呢?去看过了哪些地方?西碧儿问,她想江曼光来许久了,应该观光过不少景点。

江曼光摇头,这是她第一个观光点。

都没有?!西碧儿睁大眼睛,无法想像。

你到底都在做什么,该不会一天到晚都窝在房间里发呆吧?差不多,江曼光又耸个肩。

西碧儿定眼看她一会,摇摇头。

你这个人……像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其实我倒是很想去坐坐地铁,就是没勇气。

那种事不需要勇气,只要有方向。

西碧儿哼口气。

还有,我真的搞不懂,你干嘛那么笨当那个JJ洪的奴才。

又来了!看样子西碧儿似乎对洪嘉嘉相当反感,江曼光说:西碧儿,你措词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强烈,只是相互帮忙而已。

嘿,不知道是谁在搬来的第一天撞到了人,还很强悍地反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那时你可没有这么谦让。

被她这么一堵,江曼光无话可说,白她一眼,蹙蹙眉说:没办法,她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而且,她实在没有力气,我实在无法对她狠得了心。

少傻了,她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西碧儿打鼻子哼一声,对洪嘉嘉很不以为然。

那种人把自己的柔弱当武器,利用别人。

看着吧,我劝你小心一些,否则以后真要有什么事发生,你就后悔莫及了。

哪口气像是看多了,一副未雨绸缪的姿态。

能发生什么事?江曼光反问,顶多只是再被利用。

这不是该烦恼的事,也不值得伤神。

她还有更麻烦的事等着,她以为己该过去的事,又统统逼到她面前,强迫她面对。

想什么?西碧儿问,明亮有神的大眼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江曼光摇头,西碧儿也不问。

她不说她大概也知道,公寓楼前预告的那出剧味浓厚的浪漫爱情片头曲,充满了故事性,猜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真有那么难为情?她不禁又问。

江曼光摇头。

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她仰起头,忽然间有股羽化的冲动。

那就好好把事情解决,光是躲避也没有用。

西碧儿那语气口吻,仿如两人认识了多久似。

江曼光转过头看她,郑重地点头。

西碧儿欣然笑起来,视线一转,发现了什么目标似,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啊,来了!话锋一转,表情也跟着郑重。

听着,曼光,也许你觉得我多事。

不过,我还是觉得,宁愿因失败而挫折,也不要到了六十岁再来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去尝试。

我不懂你在躲避什么,有些事冒一下险,是值得的。

不自觉地叫她曼光而不觉得拗口。

江曼光草草点个头。

她静静站着,看着越来越近的亚历山大,看着越去越远的西碧儿,看她回过头对她挥手,和他微笑招呼擦身而过。

嗨,亚历。

高大的身影终于停在她面前,不用抬头,她也知道他正俯脸看着她。

她轻轻打声招呼,终于抬起头。

好久不见了,维纳斯。

亚历山大低低凝视她,高傲深刻的脸庞增添几些思念的风霜。

他轻轻将江曼光拉到怀里,拥住她,亲吻她双颊。

怀抱轻轻的久别的问候,勾起江曼光许多记忆。

她伸手抱住亚历山大,面对他的凝望,微微湿了眼眶。

维多利亚城那蓝得空荡的天空、夏日的白夜、布查花园的烟火……这一刻,一一兜回她心中。

她亲爱的亲亲亚历山大的额前,凝眼望着他,看见流动在他眼里的那往事的烟尘与依恋,心田微酸,亲爱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唇。

亚历,我……满腔的歉疚难诉说,亚历山大伸手掩住她的唇,凝视的目光仍未离。

什么都别说。

看着她的眼在含笑,修长的手指从她唇瓣滑过,将她又圈抱在怀中。

长天秋水,在摩天大楼上的蓝空中,风和云轻轻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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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按了三下,没有人回答,杨照不死心,又用力按了一下对讲机的门铃。

你要找人吗?有人推门进来,两个褐发的西方人。

右边那个眨眨一双未笑先有表情的灰眼睛,举止有一种微妙的女性阴柔。

他的个子不高,比他身旁的同伴矮有半个头,但比起一般东方人也不算矮。

他看看杨照,打量着他说:你身材挺高的嘛,除了那个东堂,我还没遇过东方人像你这么高班的。

是不是啊,大卫?转头对他身旁的同伴笑了笑。

对他的话,杨照仅是微微一笑。

他是长得不矮,即使站在一堆西方人当中,他也不容易被淹没。

这一点,他的哥哥杨耀也是如此,他们兄弟都遗传了他父亲强健挺拔的体魄,只是他并没有同时遗传到他父亲优秀的才能,达不到他父亲的期望。

我想找一位叫江曼光的女孩,她应该是住三楼。

他对那个灰眼睛的老外解释。

那个叫大卫的,看他的眼神有种奇异的表情,褐眼珠显得神秘幽深。

你要找曼啊,那你就找对人了,啊,我叫比尔,是曼的朋友,这是我的朋友,大卫。

比尔边开门边说,你是曼的朋友吗?没想到曼有像你这么英俊体贴的朋友,进来吧。

他对杨照还谈不上认识,就称赞他体贴英俊。

他鸡婆地带杨照到三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多事,敲着江曼光的房门说:曼,你在吗?我是比尔,曼——叫了半天没动静,反倒引来对面的洪嘉嘉开门探究竟。

她只将房门开了一个小缝,比尔却眼尖发觉,她一吓,赶忙要将门关上,比尔已嚷嚷跑了过来。

啊,等等,JJ——你在刚好。

他硬将洪嘉嘉的房间挤开,说:曼不在房间,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这里有个年轻高大英俊的男士想找她。

洪嘉嘉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太靠近比尔。

她微微抬头,很快瞅了杨照一眼,摇了摇头,吞吐地说:我不……知道……她……曼光她没……没说……什么?她说得吞吞吐吐,发音黏成一团,比尔根本听不清楚。

后头传来一阵阵嘈乱无章的哒哒脚步声。

Coco、西田、矶崎和东堂光一几个人歪歪斜斜地走下来,看样子正要出去。

是你啊,比尔。

矶崎说,看见洪嘉嘉一副窘迫的样子,立刻走了过去。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下意识地瞄瞄杨照。

西田撇撇嘴说:矶崎这家伙每次一见了JJ洪就忘了自己是谁,还敢笑我。

Coco白他一眼,东堂光一要笑不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比尔摆个手,笑脸如桃花。

没什么,这个英俊优秀又帅气的男士想找曼,不过曼好像不在,我正想问JJ是否知道曼去了哪里。

是吗?东堂光一的声音响起。

他倚着楼栏,一副窝藏居心的笑脸。

很不巧,你又来晚了一步。

她大概是去约会了。

那态度虽然谈不上是幸灾乐祸,但也看不出多少好意。

是吗?谢谢。

杨照平谈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失望,他拿出一张写有电话地址的纸条,转向洪嘉嘉说:能不能麻烦你,等曼光回来时将这个交给她?从他的态度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几许感情的沉积。

我……洪嘉嘉低着头,嗫嚅着。

东堂光一忽然走过去说:给我好了,我会交给她。

他的举止出乎大家意料,Coco敏感地看着他,咬着唇没说话;大卫幽深的揭眼射出一丝精光,好不意外。

那就麻烦你了。

杨照将纸条交给他,背过身,慢慢地离开。

他一离开,西田随即说:东堂,你还真坏,干嘛这样打击人家。

东堂光一扯扯嘴,不以为然。

矶崎说:怎么了?东堂,你不是嫌麻烦,一向都不插手别人的事吗?这一次怎么不麻烦了?光一,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女孩感到兴趣吧?Coco紧紧盯住他,不无试探。

东堂光一看看手中的纸条,漫不在乎的,答非所问:我觉得变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他只是带一点懒洋、莫测高深的笑,语焉未详。

Coco咬唇不说话了。

矶崎和西田对里一眼,耸个肩,似乎习惯了。

大卫面无表情,看不透地内心在想什么,只有比尔一脸困惑,说:你们在说什么?曼怎么会出去约会了?东堂,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啊?矶崎作出夸张的表情,吊了吊眉。

喔,对了,那天你和大卫都不在场,错过一场精采好戏。

是不是发生什么?比尔更好奇。

是啊,矶崎点头。

前些天,刚刚那个男的和另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同时来找江曼光,碰巧她不在,两个人在楼下各据一边对峙了好久,直到她回来。

结果呢?矶崎,你少多嘴。

西田有些不高兴。

矶崎耸个肩,毫不在意又说:江曼光回来看到他们两人时,完全愣住了,呆了好久,三个人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不动,站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呢?然后江曼光低头好像说了句什么,就往楼上走去了。

她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说的是中文——JJ应该知道吧。

JJ……他转向洪嘉嘉。

洪嘉嘉颤了一下,低声说:唔……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她好像是说……嗯……‘何必呢’……何必呢,这句话几乎可以确定隐含了一段幽幽的故事,无奈、动人,或许还接有一些伤感凄美。

比尔简直听得好感动,又向往又欣羡。

好动人!没想到曼有过那样一段凄美的故事,两个深情俊美的男人为了她,不惜远赴天涯来寻找她……哼。

Coco轻哼一声。

真的好令人感动,曼真幸运……比尔还在叨叨絮絮。

走吧。

东堂光一将字条随便塞进口袋,掉头走下楼。

几个日本人噔噔地下楼,矶崎走了两步,回头搭住比尔的肩膀说:对了,这个礼拜天晚上,东堂要在‘夜鹰’演奏。

你跟大卫如果有空,记得过来。

夜鹰是实验性风格较强的音乐酒吧,每周日晚上开放时段让各路的好手即兴奋搭档演奏。

我会去的,东堂。

大卫对着东堂光一的背影说着,东堂光一背对着他们举起手臂摆了摆,潇洒又无所谓。

比尔看着大卫,没说话,眉眼微颤,柔柔的笑容落了一丝牵强。

我们一起去吧,大卫。

他仰起脸,充满期待。

嗯。

大卫搂住他,吻了吻他。

被遗忘的洪嘉嘉,不提防瞧见他们的亲热,难堪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她还是觉得很恶心,不禁反胃。

她实在不懂,男人怎么可以爱男人呢?怎么可以和男人那个……也许看习惯了就没事了吧?但这种事实在不是习惯就可以释怀的。

她觉得这整栋公寓里的人都那么难了解——她蹲下身,窝在角落里,如小动物般的无助,需要被保护。

她环抱住自己,觉得那么孤独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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