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11:12:01

夏日的太阳很可人,有时却很恼人;才不过八点,整个房间就已经洒满金沙似的光线。

亚历山大左闪右躲怎么都躲不过四面八方袭来的阳光,极不情愿且无可奈何地只好乖乖起床。

该死!他看看时钟,才八点,对着镜子诅咒了一声。

这一、两个礼拜,维纳斯断续地在半夜里梦魇惊叫,没有一次他不是从睡梦中被吵醒。

刚开始,他勉强还忍受,渐渐地也被搞烦了。

好不容易这几天平静一些,总算可以好好睡个觉,偏偏还有这个惹人厌的太阳。

他踢掉长裤,抓了件衬衫。

艾利那小鬼竟还没头没脑地问他,维纳斯是怎么了,怎么最近老是作恶梦——他怎么会知道!而且,那也不关他的事,他才不在乎。

他抓起梳子,随便梳理了头发,便开门出去。

冤家路窄,廊上那端,维纳斯也正好开门出来。

看见他,她只是轻轻点个头,什么话也没说,便往楼下走去。

他表情沉了沉,有些不是滋味。

看她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他觉得有些反感;再者,她那种态度,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她太理所当然了,毫无道理地闯入他的领域。

他蹙蹙眉,重回房间拨了个电话给艾琳娜,才慢慢地晃下楼去。

早啊。

意外地,平常老是忙得不见人影、更别说吃早餐的泰德,竟然出现在餐桌旁,桌上还放着一杯咖啡。

爸!亚历山大有些惊讶,说:真难得!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吃早饭?艾利大概还在睡觉,维纳斯应该出门了。

他父亲一个人无事地喝着咖啡,更衬得悠闲。

再怎么忙,喝杯咖啡的时间总该有的吧。

泰德笑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亚历山大扯扯嘴角,像是不以为然,对他父亲的话不是很认真在听,自顾倒了一杯咖啡。

亚历,泰德说:听艾利说,最近这些天维纳斯常常作恶梦,半夜还会惊叫着醒过来,是真的吗?唔。

亚历山大随口应了一声,摊开报纸,一边喝他的咖啡,漫不在乎的。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亚历山大瞅了他父亲一眼,丢下报纸,抓了两片土司,慢条斯理地涂着奶油。

恶梦人人会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泰德皱了皱眉,说:可是,艾利说……算了,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知道。

亚历山大口气极为冷漠,一副事不关己,并不关心。

对儿子的冷淡态度,泰德有些无可奈何,退一步说: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

你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可以。

你应该还记得吧?亚历山大皱紧了眉,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说:我怎么记得了那么多!那天晚上她三更半夜才回来,谁晓得她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啊?!说到最后,想起什么似,啊了一声。

怎么?泰德语气急了起来。

亚历山大转头看看他父亲,思索着,说:那天晚上,她接了一通电话,但一直没说话。

我看她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然后,那天她就作恶梦了……什么样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亚历山大摇头。

不过,电话是我接的。

打电话来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声音相当低沉,有一些沙哑,但听起来很年轻。

是吗?泰德搓搓手,态度竟有些焦虑。

我得赶紧通知史都华才行。

看他父亲那焦虑的样子,亚历山大十分不以为然,说:拜托,爸,你不是说着玩的吧?我是不知道史都华叔叔多疼他这个女儿,但她都几岁了!只不过作个恶梦都得这般劳师动众吗?这是有原因的。

喔?什么原因?亚历山大的态度不仅相当不以为然,而且漠不关心。

泰德叹口气,摇头说:亚历,维纳斯都和我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了,你对她的态度就不能再友善一点、多关心她一些?就算是外人,你对她好,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亚历山大抿抿嘴,看看他父亲,倔傲说:爸,虽然你跟史都华叔叔是好朋友,但这是两回事,你不能强迫我喜欢她……我不是要你喜欢她。

泰德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是希望你多少关心她一些,对她友善一点,毕竟她跟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停了一下,又叹口气,续说:我知道我没有征得你跟艾利的同意,便擅自答应史都华让维纳斯到我们家来是太独断、草率了一些。

这一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不过,亚历,维纳斯都已经到我们家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我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

我不能要求你太多,而且就像你说的,我也不能强迫你;但,我希望你的态度至少亲切一点。

我以为我对她的态度已经够友善亲切了呢。

看样子,你是觉得还不够。

亚历山大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没表情。

泰德瞪瞪眼,不知怎么接口。

有个太聪明的儿子就是有这种麻烦。

他吁口气,表情一整,脸色凝重,语气相当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擅自决定心里一直很不高兴,不过,亚历,我希望你——不,爸爸请求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多注意维纳斯,多照顾她一些。

他的态度不像在开玩笑,亚历山大下意识地皱眉,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爸。

你知道维纳斯有头痛的毛病吗?他父亲的态度认真得让他觉得奇怪。

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在答应任何事之前,他总得先弄清楚。

那天她半夜魇醒,抱着头说头痛,还说那是老毛病——是真的吗?唔……好像吧。

泰德避重就轻,想一语带过。

好像?亚历山大不放松,皱眉问:是不知道还是不清楚?可是,如果真像维纳斯自己说的,头痛是老毛病,史都华叔叔把她交给你,不可能没告诉过你。

泰德看看儿子,想想说:其实,那不是什么老毛病,是车祸的后遗症。

半年前,维纳斯发生了一场车祸,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有头痛的困扰。

就是因为这样,你史都华叔叔才送她到这里。

就这么简单?亚历山大抱着双臂,沉吟一会,说:可是,就这样放着不管行吗?头痛不是小问题,不找医生治疗怎么行?她应该定期上医院治疗才对,史都华叔叔怎么反而将她送到这里?我不懂,为什么?怀疑的精神充分发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父亲。

泰德垂下眼,避开他目光的询问,支吾说:嗯……这个……好像情况不是很严重的样子,所以……嗯……爸!亚历山大表情凝肃起来,锐利的目光逼紧,很有一股迫人的力量。

请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我有权知道。

亚历山大沉稳地打断他父亲的话,态度冷静到有一种寒森的气息。

你不认为我没有选择余地地被迫和一个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应该有权利知道一切才对。

语调极为平稳,却那么坚持,完全不妥协。

泰德静默了一会,像是在考虑,然后抬头看看儿子,又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想了一会,才吐口气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你史都华叔叔说,维纳斯发生车祸后虽然有轻微的脑震荡,但并无大碍,之所以会头痛,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而完全是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亚历山大忍不住插嘴问道。

泰德比个手势,要他稍安勿躁。

你知道的,你史都华叔叔跟他太太离婚很久了。

他们夫妻离婚后,维纳斯便一直跟着母亲住。

几年前,她母亲再婚,生了一个儿子,加上再婚的先生原就有一个女儿,她反倒像个外人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搬到外头一个人住,偶尔回去探望她母亲和大家。

每次她回去,小弟弟都很黏她,她也很疼他。

有一次她带小弟弟出去散步,因为某件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史都华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总之,她忽略了在身旁的弟弟,三岁的小弟弟一个人过马路,被一辆大卡车撞飞了天,伤势很严重,差点抢救不回来——她母亲赶到医院,以为孩子没救了,伤心过度,情绪一时失控,对维纳斯说了重话。

维纳斯认定是她害死了弟弟,相当自责,加上她母亲的不谅解,恍恍惚惚地被车子撞倒在路边,幸好伤势并不严重,却昏迷了两天,等她醒过来后,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把相关的一切全都忘记,包括弟弟的车祸,甚至她的母亲她也忘记,变得不认识。

只记得你史都华叔叔。

每当她试着去回想,或者碰见和事件相关的事物,便会引起剧烈的头痛。

你史都华叔叔怕她再受伤害,也希望她就此忘了这一切伤心的事,所以才说服她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

亚历山大屏住气,想想又说:这么说,她得了‘失忆症’?也可以这么说。

泰德点头。

医生说,依她的情况,属于一种‘强迫性失忆’。

她仍然记得你史都华叔叔,日常的生活常识和学识能力也并没有消失,她只是忘记了与那件事相关的一切人事或物;也就是说,她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一切,这是我们身体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当时心里一直认为弟弟死了,自责太深,加上母亲当时的不谅解,也许还有一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因素,这种种冲击,使得她的精神承受不住,身体也负荷不了,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把相关的记忆忘掉,她的精神才不会受侵蚀、受伤害。

也可以说,她下意识在逃避发生的一切,头痛就是明显的例子。

她不愿想起那一切,逃避它,因为对她来说,那是非常痛苦的记忆,所以她强迫自己忘掉。

我懂了。

难怪你那么紧张,急着通知史都华叔叔。

亚历山大总算明白。

想了想说:但这样真的好吗?光只是逃避,如果维纳斯一辈子都记不起来那该怎么办?应该不会吧。

史都华说等维纳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心情更稳定,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让她和她母亲与弟弟见面,告诉她一切。

也许能刺激她的记忆。

车祸后,她都没有再和她母亲、弟弟见过面吗?不,见过;不过,她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那么,她知不知道她弟弟其实并没有死?泰德摇头。

不。

在她发生车祸、失忆以前,她一直以为她弟弟没救了;也就是说,在她潜意识里,她一直认为她害死了她弟弟。

为什么会这样?她弟弟不是明明被救回来,活生生站在她眼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对她自己的苛责吧。

她不能原谅自己。

这样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种愧疚?亚历山大锁紧了眉。

史都华叔叔不应该将她送到这里的,应该让她留在那里,帮她恢复记忆。

起先我也这么想;不过,史都华有他的顾虑……泰德起身倒了一杯水。

她弟弟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倒地时被疾驶的汽车辗过,伤到了脚,导致行动有些不便。

但那又不全是她的错;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

亚历山大不禁有些激动,起伏的感情偏向了维纳斯,为她说话。

泰德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奇怪他的激动。

这当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不过;我现在倒赞成史都华的做法。

何必逼得太急,让她喘口气不是很好?让她自由自在、心理没有负担地过些日子不是很好吗?这哪是没有负担!她的记忆不恢复,事情就永与远在那儿,在我们不知道的背面。

她其实一直在承受痛苦。

我不敢相信,史都华叔叔竟会有这种鸵鸟心态!亚历山大极不以为然,语气不自觉高昂起来。

这不是鸵鸟心态,史都华只是考虑比较周详。

亚历,你可别乱来。

泰德不由得加重口气,警告亚历山大:不管你如何不赞成史都华的做法,我们没有权利介入,更没有权利破坏维纳斯目前平和的生活。

我明白,但是……够了,亚历。

泰德打断他的话:你能够站在维纳斯的立场为她着想,我很高兴!但记住,我们没有权利说什么,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改变的事。

顺其出自然不是很好吗?时候到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但如果那个‘时候’一辈子都没到呢?亚历山大反问。

泰德没有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问: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很好吗?开朗、聪明,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会直接表达出来?亚历山大被问得错愕住。

泰德微微一笑,又拍拍他的肩膀,噙着笑走出去。

等他离开了,亚历山大才回过神,心里嘀咕着。

他怎么会知道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好不好?天晓得,他看她跟一般的东方女孩根本没什么差别。

什么聪明、开朗、有话直说——依他看,根本就是粗鲁、无礼、没教养!算了,我干嘛理她的事?他挡住桌面站起来,有些悻悻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刚才的态度实在有些失常。

虽然在她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情,但看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可不认为她需要同情。

看她那副猖狂的模样,对她说同情搞不好还太亵渎了。

想想,那个女孩实在太不可爱了;她那一身的姿态,常常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在说,她就是她,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理直气壮得叫人讨厌。

真是的!太不可爱了!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又是那种万里无云的天气,整个天空蓝得空荡荡。

维纳斯频频望向窗外,一直觉得坐不住,一颗心浮了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刚出了教室,便被林红红一张消沉的脸给吓住,她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怎么了?她观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林红红翻着一双死鱼眼直瞪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好半天,突然哇一声哀叫出来,垮着脸说:他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个礼拜,都没有找到。

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去他住的地方也没人应门。

我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

又来了!维纳斯吁口气,摇了摇头。

这不是正好吗?趁机把他甩了,另外找比他更好的人。

她半正经、半开玩笑。

林红红摇头说:我听说他最近和一个加拿大女孩走得很近,他一定是跟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啊。

你干嘛那么不死心?维纳斯一脸不明白。

林红红的个性实在真像牛皮糖,也不管对象好坏,黏住了就不放。

我不知道。

他故意躲我,我不甘心。

何必呢?她实在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对方就是不喜欢她,这样死缠烂打的有什么意义。

你光是这样跟他耗,书都甭念了。

我知道,我会念书的。

林红红表情黯然,眼神无精打采地看着地上。

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

呆了半晌,然后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会念书的。

我走了。

说着,驼着背,转身走开。

红红——维纳斯叫住她。

放弃不就好了吗?干嘛自己找罪受?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不经思索就胡说一通。

林红红摇摇头,没说什么,驼着背走了。

那背影像在说,宁愿被爱所伤,也不要不曾尝过爱的滋味。

她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胸中五味杂陈,却复杂得没有名目。

嗨!维纳斯,你干嘛站在那里发呆?安东尼和一票墨西哥同学走过来。

远远地,他就瞧见她,一下子就认出来。

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有一点无所谓,又像老有什么心事般。

啊?没什么。

维纳斯回过神。

那群墨西哥同学几乎个个劲装打扮,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抢眼。

他们这些外国学生发育好,身材比例又适当,怎么打扮怎么好看。

我们要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在这里,通常星期二晚上的电影票特别便宜,往往大排长龙。

她歪头想想,也不是认真考虑,很快便点头。

一票人浩浩荡荡地杀到市中心,在速食店胡乱解决了晚餐,随即班师往电影院。

几个墨西哥同学呱呱地讲起西班牙话。

这个语言又快又零碎,听偏了好像在吵架。

维纳斯看着那几个讲得兴起,兼之此手划脚的墨西哥同学,目瞪口呆起来。

放心,他们不是在吵架。

安东尼拍拍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

她跟着笑起来,对自己发愣的蠢相愈想愈觉得好笑。

不过,你们讲话的速度好快,叫人叹为观止。

安东尼抿着嘴笑似乎很同意她的话。

他此个手势,笑说:你知道西班牙话的‘朋友’怎么说吗?这个她知道。

很快点头说:我知道。

Amigo——对不对?可是她的发音怪腔怪调的,安东尼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居然笑成这个样子,太不给面子了吧。

她佯装生气,幸悻地说:嘿,安东尼,你笑成这样,未免太伤害我的自尊,太不给面子了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东尼又比个手势,仍然收不住笑。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十足一个大男孩,阳光型的。

几个人边说笑边往电影院走去。

一路走过,经过了好几处咖啡馆;露天咖啡座上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戴着墨镜,懒懒地晒着太阳。

触目净是穿着短衫、短裤,外加一双洞洞凉鞋,或者背心、无肩迷你洋装,露臂又露腿的男女老少。

这个维多利亚城夏季平均温度约莫摄氏二十度左右,堪称是这个枫叶国气候最温暖的地方。

对她这个在亚热带岛屿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气温还嫌冷,但显然地,对这些当地人而言,简直热得出汗。

维纳斯不禁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秋衫;凉风吹来,撩得她长衫下的寒毛全竖起来。

她转头看看安东尼,他也是一身短衫、牛仔裤,展露出结实的好身材。

他也在打量她,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常常觉得很奇怪,你这样……不热吗?不会啊。

这里的空气干,太阳只会晒得人黑黝,一点火气都没有,不似热带阳光来得炙烈,热力一上身就如着了火,温吞得很阴险。

可是,天气这么热。

热?这样的程度叫做热?维纳斯轻笑起来。

目光一瞥,和她前方路旁露天咖啡座上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孩眼神猛不防相遇,笑容就那么凝住。

亚——兰姆提斯!她很意外,不禁脱口叫出来,叫得很生疏。

这样的偶然,真是的,这个城市,实在太小了。

亚历山大还是那个样子,带几分气焰,一副旁若无人。

亚历山大反射地皱眉,没来由地觉得生气。

从他们那群人打对面走来时,他就看到她了。

他看她和那个墨西哥男孩有说有笑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气。

他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快乐的。

她怎么可以和别人那样愉快开心地说笑?!他觉得相当不舒服,很不是滋味。

你可以叫我亚历。

他面无表情,敌视地看了安东尼一眼。

啊?!维纳斯愣住,更意外。

亚历山大的反应太反常,让她措手不及。

她本来还以偏他会给她一个白眼,或者爱理不理,没想到他那么友善,实在叫她受宠若惊。

她呐呐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在等朋友吗?嗯。

亚历山大随便嗯了一声。

是吗?维纳斯喃喃地。

踌躇了一下,安东尼还在等她。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那是你同学吗?亚历山大将目光对着她?有些没话找话。

她连忙点头,心里有一些欢喜。

对啊。

我们正打算……话没说完,侧方一个人影逼近,婀娜多姿地款摆向亚历山大,很亲密地搂住他的脖子,当着众人的面——或者说,当着她的面,缠绵地亲吻他。

没有人侧目。

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又一阵凉风吹过,扫开一些热气,维纳斯脸色却白得发冷。

等很久吗?金发美女挨着亚历山大身畔坐下来。

是那个艾琳娜。

她侧头过来,看见维纳斯,扬脸笑说:是你啊,嗨!要不要一起坐?不了,谢谢。

我还有事。

维纳斯一口回绝。

挡开亚历山大投来的目光,不去看他。

原来他和艾琳娜约好了,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她甩头走开,不想再看下去,心里极不舒坦。

等等——却被亚历山大叫住。

如果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那么晚才回去,记得打个电话回去给艾利。

哎呀,亚历,人家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怎么像个保母一样!艾琳娜娇声笑起来,好像亚历山大说了一个多有趣的笑话。

维纳斯绷紧脸,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狠狠地掉头走开。

一天的好心情,就那么完全被破坏。

http://www.jjwxc.com 晋江文学城 http://www.jjwxc.com如往常一样,泰德·兰姆提斯又无法准时回来吃晚饭;班奈太太也依然如往常地完全不受影响,在厨房忙得很起劲。

她边哼着歌、边准备晚餐,整个厨房弥漫着酱料香,甚至泛滥到客厅来。

嗯,好香。

客厅里,艾利和维纳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亚历山大则坐在一旁看杂志。

艾利鼻子最灵,涎着口水一路寻味到厨房去。

去去去!别来这里碍手碍脚,还没好呢!班奈太大嫌他碍事,将他赶出厨房。

让我看一看嘛,小器。

艾利被香味引得肚子呱呱叫,早等得不耐烦。

艾利,维纳斯说:你别那么急,很快就好了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班奈太大做饭时最不喜欢……话说着,一阵浓烈的香味扑进她鼻腔,偷袭得很突然。

她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心头猛悸了一下,没道理地纷乱起来。

这味道……她梦游似的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香味那般似曾相识过,撩人被封印的记忆……艾利见状,嘟起嘴咕哝说:什么嘛!叫我不要急,自己还不是一样。

亚历山大也觉得奇怪,有些惊讶抬头盯着她。

哎呀,维纳斯,怎么连你也……班奈太太看见她进来,也觉得意外,却笑眯眯地,有几分得意。

班奈太太,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这味道好香。

维纳斯望着锅里那些冒着泡,鲜红浓稠得像溶浆的东西,瞪直了眼,情不自禁被拉过去。

这个啊……我在做酱料。

班奈太太骄傲地宣告。

今天我为你们准备了美味的意大利料理。

不是我在说,这可是我拿手的,用我独家秘方调配的酱料配上口感十足的意大利面,吃过的人可都赞不绝口。

你别看这不起眼的面条,这可是有学问的,煮的时间和火候掌握得不对,味道可全都走样。

意大利面?班奈太太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但维纳斯什么也没听进去,唯独这个词像白刃一样猛刺了她一下,脑海里猛然出现莫名的画面,电光火石,一闪即逝。

她用力甩下头,还在疑惑,班奈太太便推着她,一古脑儿将她赶到门外,说:去!耐心地在客厅等着,美味的晚餐马上就上桌。

她愣愣站在厨房门外,一脸若有所失。

艾利斜躺在沙发上,讥笑她说:哈!你也被赶出来了吧!我不是……维纳斯直觉地想解释,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举动,找不出理由,愕然顿口。

不必解释啦,我明白。

艾利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她觉得有些窘,反射地望了亚历山大一眼。

亚历山大根本没在看她,低着头自顾翻着杂志。

没让他注意到自自己困窘的一面,她放心了不少,却又觉得若有所失,高兴不起来。

而即使在家里,亚历山大还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

她已经领受惯他的冷淡,不想自讨没趣,刻意离得远远地。

既然他那样对她,她又何必太在乎他?她决定不再在意他。

电话蓦地响起,来得很不是时候。

艾利离电话近,随手抓起话筒,喂了一声便朝亚历山大喊说:找你的。

一个叫克莉丝蒂的女孩。

亚历山大接过电话,低声说了两三句便挂断。

不一会,电话又响了,这次换了个娜塔莎的女孩。

对不起,这个周末我没空。

再见。

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打发。

吩咐艾利说:如果还有人打电话来,不管是谁,都说我不在。

说着丢下杂志,隐隐有种不耐烦。

好傲慢的态度!这个亚历山大。

维纳斯不禁皱眉。

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股和她的感受相反的快意。

过了一会,电话不知趣地又响起。

维纳斯忍不住转头去看亚历山大。

他动也不动,没什么反应。

艾琳娜啊——艾利似乎有意地拉长了尾巴,望了亚历山大一眼。

亚历山大连头都没抬。

艾利很快说:亚历不在,你有什么事吗?维纳斯不禁偷窥亚历山大的表情,没想到他也往她看来,吓了她一跳。

她不动,出于一种说不出名目的不甘心,不肯先将视线移开,目光狠狠地和他的纠缠成一块。

亚历,艾利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状态。

艾琳娜说这个周末在苏菲亚家有个舞会,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要你打个电话给她,不管多晚都没关系。

哦。

亚历山大反应很冷淡。

维纳斯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生着闷气。

她气自己为什么没出息地要去注意他的事,也气自己竟然被他偶尔的亲切所迷惑。

她自己其实也察觉到了,她无时无刻不意识到他的存在;如果可以,她是希望跟他的关系能友善一点。

但是,他偏偏跟那个艾琳娜——让你们久等了!班奈太太适巧地在绝对受欢迎的时间出来。

艾利立刻迎上去,维纳斯跟着,连亚历山大也不例外。

哇!好好吃的样子!艾利光是看,口水就流出来。

班奈太太很得意地说: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可不比餐厅逊色。

她骄傲地将媲美餐厅美食的料理摆上。

浇上鲜红蕃茄酱汁的意大利面条,带着意式风味的海鲜浓汤,以及班氏独家口味的披萨。

哦哦,还有这个。

她拿出一瓶红酒,除了艾利,替亚历山大和维纳斯两人各倒了一杯。

品尝真正的意大利料理,就一定要有酒。

我怎么没有?好好吃!艾利抗议,随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萨。

他老是抱怨班奈太太的厨艺不好,今晚这套意大利料理完全让他的偏见改观。

你还小,当然没有。

班奈太太理所当然地说道。

就连亚历山大也觉得很惊讶,喝了一口浓汤后,说:真的很不错,比我在餐厅吃的还道地。

班奈太太,你怎么会做这么道地的义式料理?那是当然的啊!班奈太太骄傲地挺挺胸脯。

我们家早年从意大利移民过来,我祖母烧了一手好菜。

这都是她亲自教我的,当然道地了。

原来,亚历山大点个头,又喝了几口汤,虽然不像艾利那般狼吞虎咽,倒也很捧场。

只有维纳斯,一口也没动,愣坐在那里。

怎么了?维纳斯,你不喜欢吗?班奈太太走过去。

她对她这道料理可是很有自信,而且骄傲,可不容许受到维纳斯这样的冷淡待遇。

不,我很喜欢——维纳斯连忙拿起叉子卷了一口面条。

这感觉、这热气又是那样似曾相识,脑中一些无名的画面如强光般乍闪即断。

她想抓,但抓不住任何痕迹。

那就好。

我很高兴你们这么满意我的料理。

班奈太太又挂起笑容,笑声岔断了维纳斯的思绪,心中隐约的一种记忆的触感顿时消散无踪。

电话这时又响了。

艾利跑过去,又是找亚历山大的。

亚历不在。

艾利一句便挡回去。

溜回餐桌,有些不耐烦地对亚历山大说:艾琳娜啦!她要你一定要回她电话。

真受不了!她怎么这么啰唆。

没人回应他的抱怨。

班奈太太在兰姆提斯家帮忙久了,相处已熟,很自然地以长辈的口吻朝亚历山大说:明明在家,怎么不接电话呢?怎么?跟女朋友吵架了?也不算是什么女朋友啦。

艾利就是多嘴,一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地替亚历山大发言。

艾琳娜只是亚历约会的对象而已。

对不对,维纳斯?说到最后,居然莫名其妙地转向维纳斯。

我怎么会知道?这要问他。

维纳斯没好气地回答。

斜着眼看亚历山大,一口一口啜着红酒。

在她看来,所谓约会对象根本跟女朋友差不多。

真笨!这你也不知道。

艾利没注意她语气中的唐突,自以为是地又说道:如果艾琳娜是亚历的女朋友,亚历就不会不接电话了。

艾利,你太多嘴了。

亚历山大听得直皱眉,斥了他一声。

那不关你的事,你少胡说八道。

好嘛,好嘛!我闭嘴行了吧。

艾利一贯悻然的反应。

维纳斯一口气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摇摇酒杯说:班奈太太,我可以再喝一杯红酒吗?当然。

班奈太太边倒酒边说:不过,可别喝太多,会醉的。

不会的。

维纳斯笑嘻嘻的。

喝完了第二杯,她还想要第三杯。

班奈太太有些为难,怕她醉了。

别再给她酒了,班奈太太。

亚历山大出声阻止。

但那语气说禁止也许恰当些。

他的态度出口有一种让人服从的气势,班奈太太很由自然地听从。

维纳斯,你还是听亚历山大的话,别再喝了。

这话让人听得皱眉,维纳斯有些不满。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班奈太大笑起来,一派应当的口吻。

亚历是为你好,他很关心你的。

你刚来的时候,他怕你不习惯这里的食物,特别要求我做一些中国菜……班奈太太。

亚历山大很不礼貌地打断班奈太太的话,似乎嫌她的话太多。

班奈太太不以为意,还是笑眯眯的。

维纳斯心中仍塞着一股意气,也不想领情,装作听不懂。

她可没忘记,就是那道凉拌冬粉害她一整个礼拜都在拉肚子。

她悻悻地瞅了亚历山大一眼,终究没坚持,放弃了红酒。

她安分地拿块披萨,才刚咬了一口,讨人厌的电话又响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似,实在很刺耳。

四个人对看了一眼,终于,亚历山大站了起来。

光听到艾琳娜那三个字,她便按捺不住,猛然站了起来。

在班奈太太和艾利讶异的目光注视下,勉强挤出笑说:对不起。

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吃大多了,我想先上去休息。

你还好吧?维纳斯。

是不是我做的食物的关系?班奈太太有些泄气又担心。

不是的。

维纳斯连忙解释。

今天的晚餐很好吃,是我太贪心吃太多了,肚子觉得有点胀。

她急着离开,迫不及待地。

对不起,我先上去了。

晚安。

她以最快的速度走上楼,刻意背对着亚历山大,不想和他打照面。

心头那酸酸的滋味实在叫她觉得很难受,直有一股反胃的感觉。

维纳斯——亚历山大意外地忽然叫住她。

她猛震住,停在半楼中,僵硬地回过头。

晚安。

他看着她,慢慢吐出口。

她愣一下,很快回神。

晚安。

轻轻地丢下这一句,以更快的速度上楼。

这算亲切吗?她没理由高兴的。

但回到了房间,掩上门后,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漾起笑。

窗外白夜,还是那么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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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

维纳斯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

脑袋昏沉沉的,可是任凭她怎么左翻右转,就是睡不着。

她干脆瞪着天花板,一房黑沉沉的单调。

尽管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她还是觉得视线模模糊糊。

她慢慢合上眼。

好像有什么逼近了,就在她眼前。

刺眼的光、断了线的汽球、模糊的人影……嘈杂的喧闹、笑声、尖叫……好吵!她想掐住耳,轰的一声,一个庞然黑影疾驶辗过她。

她感觉有黏稠温热的汁液喷溅开来,身体仿佛四分五裂——啊——啊——不……不要——她狂叫起来。

维纳斯,醒醒!维纳斯……好像有谁在叫她,声音从旷废的空间飘来,遥远又微弱无力。

四周全是脚步杂杳的声音。

有谁在看她?那样恋恋的眼神,近于哀愁。

她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不明白为何感到那么哀伤……维纳斯!好强的一声呼唤。

她整个人被这个力量拉绊,不断地往下沉,一直一直地沉到了底,跌入一个无重力的空间……就那样,睁开了眼。

没事了,我在这里。

映入她眼帘的,是亚历山大那张因担忧而显得生动的脸。

亚历……我看见了……她蓦地抱住他,觉得不安,渴望一个靠偎。

我在这里,你不必害怕,没事了。

嗯,没事了,宝贝。

她感觉出他的心疼,感觉出他话里的亲爱。

她觉得安心了,心安地将脸埋在他怀里。

不要走!他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

他亲亲她脸颊,很亲爱地,犹有疼怜。

我不走。

我会在你身旁陪你。

乖,再睡吧。

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温暖的力量,她握着他的手,合上眼,慢慢地再度睡入梦乡。

睡吧。

他轻轻吻了她的额,静静把她看个够,仿如柔情的眼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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