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阳很可人,有时却很恼人;才不过八点,整个房间就已经洒满金沙似的光线。
亚历山大左闪右躲怎么都躲不过四面八方袭来的阳光,极不情愿且无可奈何地只好乖乖起床。
该死!他看看时钟,才八点,对着镜子诅咒了一声。
这一、两个礼拜,维纳斯断续地在半夜里梦魇惊叫,没有一次他不是从睡梦中被吵醒。
刚开始,他勉强还忍受,渐渐地也被搞烦了。
好不容易这几天平静一些,总算可以好好睡个觉,偏偏还有这个惹人厌的太阳。
他踢掉长裤,抓了件衬衫。
艾利那小鬼竟还没头没脑地问他,维纳斯是怎么了,怎么最近老是作恶梦——他怎么会知道!而且,那也不关他的事,他才不在乎。
他抓起梳子,随便梳理了头发,便开门出去。
冤家路窄,廊上那端,维纳斯也正好开门出来。
看见他,她只是轻轻点个头,什么话也没说,便往楼下走去。
他表情沉了沉,有些不是滋味。
看她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他觉得有些反感;再者,她那种态度,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她太理所当然了,毫无道理地闯入他的领域。
他蹙蹙眉,重回房间拨了个电话给艾琳娜,才慢慢地晃下楼去。
早啊。
意外地,平常老是忙得不见人影、更别说吃早餐的泰德,竟然出现在餐桌旁,桌上还放着一杯咖啡。
爸!亚历山大有些惊讶,说:真难得!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吃早饭?艾利大概还在睡觉,维纳斯应该出门了。
他父亲一个人无事地喝着咖啡,更衬得悠闲。
再怎么忙,喝杯咖啡的时间总该有的吧。
泰德笑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亚历山大扯扯嘴角,像是不以为然,对他父亲的话不是很认真在听,自顾倒了一杯咖啡。
亚历,泰德说:听艾利说,最近这些天维纳斯常常作恶梦,半夜还会惊叫着醒过来,是真的吗?唔。
亚历山大随口应了一声,摊开报纸,一边喝他的咖啡,漫不在乎的。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亚历山大瞅了他父亲一眼,丢下报纸,抓了两片土司,慢条斯理地涂着奶油。
恶梦人人会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泰德皱了皱眉,说:可是,艾利说……算了,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知道。
亚历山大口气极为冷漠,一副事不关己,并不关心。
对儿子的冷淡态度,泰德有些无可奈何,退一步说: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
你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可以。
你应该还记得吧?亚历山大皱紧了眉,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说:我怎么记得了那么多!那天晚上她三更半夜才回来,谁晓得她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啊?!说到最后,想起什么似,啊了一声。
怎么?泰德语气急了起来。
亚历山大转头看看他父亲,思索着,说:那天晚上,她接了一通电话,但一直没说话。
我看她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然后,那天她就作恶梦了……什么样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亚历山大摇头。
不过,电话是我接的。
打电话来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声音相当低沉,有一些沙哑,但听起来很年轻。
是吗?泰德搓搓手,态度竟有些焦虑。
我得赶紧通知史都华才行。
看他父亲那焦虑的样子,亚历山大十分不以为然,说:拜托,爸,你不是说着玩的吧?我是不知道史都华叔叔多疼他这个女儿,但她都几岁了!只不过作个恶梦都得这般劳师动众吗?这是有原因的。
喔?什么原因?亚历山大的态度不仅相当不以为然,而且漠不关心。
泰德叹口气,摇头说:亚历,维纳斯都和我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了,你对她的态度就不能再友善一点、多关心她一些?就算是外人,你对她好,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亚历山大抿抿嘴,看看他父亲,倔傲说:爸,虽然你跟史都华叔叔是好朋友,但这是两回事,你不能强迫我喜欢她……我不是要你喜欢她。
泰德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是希望你多少关心她一些,对她友善一点,毕竟她跟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停了一下,又叹口气,续说:我知道我没有征得你跟艾利的同意,便擅自答应史都华让维纳斯到我们家来是太独断、草率了一些。
这一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不过,亚历,维纳斯都已经到我们家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我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
我不能要求你太多,而且就像你说的,我也不能强迫你;但,我希望你的态度至少亲切一点。
我以为我对她的态度已经够友善亲切了呢。
看样子,你是觉得还不够。
亚历山大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没表情。
泰德瞪瞪眼,不知怎么接口。
有个太聪明的儿子就是有这种麻烦。
他吁口气,表情一整,脸色凝重,语气相当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擅自决定心里一直很不高兴,不过,亚历,我希望你——不,爸爸请求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多注意维纳斯,多照顾她一些。
他的态度不像在开玩笑,亚历山大下意识地皱眉,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爸。
你知道维纳斯有头痛的毛病吗?他父亲的态度认真得让他觉得奇怪。
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在答应任何事之前,他总得先弄清楚。
那天她半夜魇醒,抱着头说头痛,还说那是老毛病——是真的吗?唔……好像吧。
泰德避重就轻,想一语带过。
好像?亚历山大不放松,皱眉问:是不知道还是不清楚?可是,如果真像维纳斯自己说的,头痛是老毛病,史都华叔叔把她交给你,不可能没告诉过你。
泰德看看儿子,想想说:其实,那不是什么老毛病,是车祸的后遗症。
半年前,维纳斯发生了一场车祸,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有头痛的困扰。
就是因为这样,你史都华叔叔才送她到这里。
就这么简单?亚历山大抱着双臂,沉吟一会,说:可是,就这样放着不管行吗?头痛不是小问题,不找医生治疗怎么行?她应该定期上医院治疗才对,史都华叔叔怎么反而将她送到这里?我不懂,为什么?怀疑的精神充分发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父亲。
泰德垂下眼,避开他目光的询问,支吾说:嗯……这个……好像情况不是很严重的样子,所以……嗯……爸!亚历山大表情凝肃起来,锐利的目光逼紧,很有一股迫人的力量。
请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我有权知道。
亚历山大沉稳地打断他父亲的话,态度冷静到有一种寒森的气息。
你不认为我没有选择余地地被迫和一个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应该有权利知道一切才对。
语调极为平稳,却那么坚持,完全不妥协。
泰德静默了一会,像是在考虑,然后抬头看看儿子,又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想了一会,才吐口气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你史都华叔叔说,维纳斯发生车祸后虽然有轻微的脑震荡,但并无大碍,之所以会头痛,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而完全是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亚历山大忍不住插嘴问道。
泰德比个手势,要他稍安勿躁。
你知道的,你史都华叔叔跟他太太离婚很久了。
他们夫妻离婚后,维纳斯便一直跟着母亲住。
几年前,她母亲再婚,生了一个儿子,加上再婚的先生原就有一个女儿,她反倒像个外人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搬到外头一个人住,偶尔回去探望她母亲和大家。
每次她回去,小弟弟都很黏她,她也很疼他。
有一次她带小弟弟出去散步,因为某件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史都华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总之,她忽略了在身旁的弟弟,三岁的小弟弟一个人过马路,被一辆大卡车撞飞了天,伤势很严重,差点抢救不回来——她母亲赶到医院,以为孩子没救了,伤心过度,情绪一时失控,对维纳斯说了重话。
维纳斯认定是她害死了弟弟,相当自责,加上她母亲的不谅解,恍恍惚惚地被车子撞倒在路边,幸好伤势并不严重,却昏迷了两天,等她醒过来后,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把相关的一切全都忘记,包括弟弟的车祸,甚至她的母亲她也忘记,变得不认识。
只记得你史都华叔叔。
每当她试着去回想,或者碰见和事件相关的事物,便会引起剧烈的头痛。
你史都华叔叔怕她再受伤害,也希望她就此忘了这一切伤心的事,所以才说服她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
亚历山大屏住气,想想又说:这么说,她得了‘失忆症’?也可以这么说。
泰德点头。
医生说,依她的情况,属于一种‘强迫性失忆’。
她仍然记得你史都华叔叔,日常的生活常识和学识能力也并没有消失,她只是忘记了与那件事相关的一切人事或物;也就是说,她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一切,这是我们身体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当时心里一直认为弟弟死了,自责太深,加上母亲当时的不谅解,也许还有一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因素,这种种冲击,使得她的精神承受不住,身体也负荷不了,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把相关的记忆忘掉,她的精神才不会受侵蚀、受伤害。
也可以说,她下意识在逃避发生的一切,头痛就是明显的例子。
她不愿想起那一切,逃避它,因为对她来说,那是非常痛苦的记忆,所以她强迫自己忘掉。
我懂了。
难怪你那么紧张,急着通知史都华叔叔。
亚历山大总算明白。
想了想说:但这样真的好吗?光只是逃避,如果维纳斯一辈子都记不起来那该怎么办?应该不会吧。
史都华说等维纳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心情更稳定,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让她和她母亲与弟弟见面,告诉她一切。
也许能刺激她的记忆。
车祸后,她都没有再和她母亲、弟弟见过面吗?不,见过;不过,她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那么,她知不知道她弟弟其实并没有死?泰德摇头。
不。
在她发生车祸、失忆以前,她一直以为她弟弟没救了;也就是说,在她潜意识里,她一直认为她害死了她弟弟。
为什么会这样?她弟弟不是明明被救回来,活生生站在她眼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对她自己的苛责吧。
她不能原谅自己。
这样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种愧疚?亚历山大锁紧了眉。
史都华叔叔不应该将她送到这里的,应该让她留在那里,帮她恢复记忆。
起先我也这么想;不过,史都华有他的顾虑……泰德起身倒了一杯水。
她弟弟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倒地时被疾驶的汽车辗过,伤到了脚,导致行动有些不便。
但那又不全是她的错;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
亚历山大不禁有些激动,起伏的感情偏向了维纳斯,为她说话。
泰德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奇怪他的激动。
这当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不过;我现在倒赞成史都华的做法。
何必逼得太急,让她喘口气不是很好?让她自由自在、心理没有负担地过些日子不是很好吗?这哪是没有负担!她的记忆不恢复,事情就永与远在那儿,在我们不知道的背面。
她其实一直在承受痛苦。
我不敢相信,史都华叔叔竟会有这种鸵鸟心态!亚历山大极不以为然,语气不自觉高昂起来。
这不是鸵鸟心态,史都华只是考虑比较周详。
亚历,你可别乱来。
泰德不由得加重口气,警告亚历山大:不管你如何不赞成史都华的做法,我们没有权利介入,更没有权利破坏维纳斯目前平和的生活。
我明白,但是……够了,亚历。
泰德打断他的话:你能够站在维纳斯的立场为她着想,我很高兴!但记住,我们没有权利说什么,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改变的事。
顺其出自然不是很好吗?时候到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但如果那个‘时候’一辈子都没到呢?亚历山大反问。
泰德没有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问: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很好吗?开朗、聪明,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会直接表达出来?亚历山大被问得错愕住。
泰德微微一笑,又拍拍他的肩膀,噙着笑走出去。
等他离开了,亚历山大才回过神,心里嘀咕着。
他怎么会知道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好不好?天晓得,他看她跟一般的东方女孩根本没什么差别。
什么聪明、开朗、有话直说——依他看,根本就是粗鲁、无礼、没教养!算了,我干嘛理她的事?他挡住桌面站起来,有些悻悻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刚才的态度实在有些失常。
虽然在她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情,但看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可不认为她需要同情。
看她那副猖狂的模样,对她说同情搞不好还太亵渎了。
想想,那个女孩实在太不可爱了;她那一身的姿态,常常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在说,她就是她,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理直气壮得叫人讨厌。
真是的!太不可爱了!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又是那种万里无云的天气,整个天空蓝得空荡荡。
维纳斯频频望向窗外,一直觉得坐不住,一颗心浮了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刚出了教室,便被林红红一张消沉的脸给吓住,她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怎么了?她观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林红红翻着一双死鱼眼直瞪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好半天,突然哇一声哀叫出来,垮着脸说:他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个礼拜,都没有找到。
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去他住的地方也没人应门。
我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
又来了!维纳斯吁口气,摇了摇头。
这不是正好吗?趁机把他甩了,另外找比他更好的人。
她半正经、半开玩笑。
林红红摇头说:我听说他最近和一个加拿大女孩走得很近,他一定是跟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啊。
你干嘛那么不死心?维纳斯一脸不明白。
林红红的个性实在真像牛皮糖,也不管对象好坏,黏住了就不放。
我不知道。
他故意躲我,我不甘心。
何必呢?她实在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对方就是不喜欢她,这样死缠烂打的有什么意义。
你光是这样跟他耗,书都甭念了。
我知道,我会念书的。
林红红表情黯然,眼神无精打采地看着地上。
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
呆了半晌,然后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会念书的。
我走了。
说着,驼着背,转身走开。
红红——维纳斯叫住她。
放弃不就好了吗?干嘛自己找罪受?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不经思索就胡说一通。
林红红摇摇头,没说什么,驼着背走了。
那背影像在说,宁愿被爱所伤,也不要不曾尝过爱的滋味。
她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胸中五味杂陈,却复杂得没有名目。
嗨!维纳斯,你干嘛站在那里发呆?安东尼和一票墨西哥同学走过来。
远远地,他就瞧见她,一下子就认出来。
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有一点无所谓,又像老有什么心事般。
啊?没什么。
维纳斯回过神。
那群墨西哥同学几乎个个劲装打扮,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抢眼。
他们这些外国学生发育好,身材比例又适当,怎么打扮怎么好看。
我们要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在这里,通常星期二晚上的电影票特别便宜,往往大排长龙。
她歪头想想,也不是认真考虑,很快便点头。
一票人浩浩荡荡地杀到市中心,在速食店胡乱解决了晚餐,随即班师往电影院。
几个墨西哥同学呱呱地讲起西班牙话。
这个语言又快又零碎,听偏了好像在吵架。
维纳斯看着那几个讲得兴起,兼之此手划脚的墨西哥同学,目瞪口呆起来。
放心,他们不是在吵架。
安东尼拍拍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
她跟着笑起来,对自己发愣的蠢相愈想愈觉得好笑。
不过,你们讲话的速度好快,叫人叹为观止。
安东尼抿着嘴笑似乎很同意她的话。
他此个手势,笑说:你知道西班牙话的‘朋友’怎么说吗?这个她知道。
很快点头说:我知道。
Amigo——对不对?可是她的发音怪腔怪调的,安东尼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居然笑成这个样子,太不给面子了吧。
她佯装生气,幸悻地说:嘿,安东尼,你笑成这样,未免太伤害我的自尊,太不给面子了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东尼又比个手势,仍然收不住笑。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十足一个大男孩,阳光型的。
几个人边说笑边往电影院走去。
一路走过,经过了好几处咖啡馆;露天咖啡座上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戴着墨镜,懒懒地晒着太阳。
触目净是穿着短衫、短裤,外加一双洞洞凉鞋,或者背心、无肩迷你洋装,露臂又露腿的男女老少。
这个维多利亚城夏季平均温度约莫摄氏二十度左右,堪称是这个枫叶国气候最温暖的地方。
对她这个在亚热带岛屿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气温还嫌冷,但显然地,对这些当地人而言,简直热得出汗。
维纳斯不禁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秋衫;凉风吹来,撩得她长衫下的寒毛全竖起来。
她转头看看安东尼,他也是一身短衫、牛仔裤,展露出结实的好身材。
他也在打量她,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常常觉得很奇怪,你这样……不热吗?不会啊。
这里的空气干,太阳只会晒得人黑黝,一点火气都没有,不似热带阳光来得炙烈,热力一上身就如着了火,温吞得很阴险。
可是,天气这么热。
热?这样的程度叫做热?维纳斯轻笑起来。
目光一瞥,和她前方路旁露天咖啡座上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孩眼神猛不防相遇,笑容就那么凝住。
亚——兰姆提斯!她很意外,不禁脱口叫出来,叫得很生疏。
这样的偶然,真是的,这个城市,实在太小了。
亚历山大还是那个样子,带几分气焰,一副旁若无人。
亚历山大反射地皱眉,没来由地觉得生气。
从他们那群人打对面走来时,他就看到她了。
他看她和那个墨西哥男孩有说有笑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气。
他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快乐的。
她怎么可以和别人那样愉快开心地说笑?!他觉得相当不舒服,很不是滋味。
你可以叫我亚历。
他面无表情,敌视地看了安东尼一眼。
啊?!维纳斯愣住,更意外。
亚历山大的反应太反常,让她措手不及。
她本来还以偏他会给她一个白眼,或者爱理不理,没想到他那么友善,实在叫她受宠若惊。
她呐呐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在等朋友吗?嗯。
亚历山大随便嗯了一声。
是吗?维纳斯喃喃地。
踌躇了一下,安东尼还在等她。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那是你同学吗?亚历山大将目光对着她?有些没话找话。
她连忙点头,心里有一些欢喜。
对啊。
我们正打算……话没说完,侧方一个人影逼近,婀娜多姿地款摆向亚历山大,很亲密地搂住他的脖子,当着众人的面——或者说,当着她的面,缠绵地亲吻他。
没有人侧目。
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又一阵凉风吹过,扫开一些热气,维纳斯脸色却白得发冷。
等很久吗?金发美女挨着亚历山大身畔坐下来。
是那个艾琳娜。
她侧头过来,看见维纳斯,扬脸笑说:是你啊,嗨!要不要一起坐?不了,谢谢。
我还有事。
维纳斯一口回绝。
挡开亚历山大投来的目光,不去看他。
原来他和艾琳娜约好了,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她甩头走开,不想再看下去,心里极不舒坦。
等等——却被亚历山大叫住。
如果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那么晚才回去,记得打个电话回去给艾利。
哎呀,亚历,人家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怎么像个保母一样!艾琳娜娇声笑起来,好像亚历山大说了一个多有趣的笑话。
维纳斯绷紧脸,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狠狠地掉头走开。
一天的好心情,就那么完全被破坏。
http://www.jjwxc.com 晋江文学城 http://www.jjwxc.com如往常一样,泰德·兰姆提斯又无法准时回来吃晚饭;班奈太太也依然如往常地完全不受影响,在厨房忙得很起劲。
她边哼着歌、边准备晚餐,整个厨房弥漫着酱料香,甚至泛滥到客厅来。
嗯,好香。
客厅里,艾利和维纳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亚历山大则坐在一旁看杂志。
艾利鼻子最灵,涎着口水一路寻味到厨房去。
去去去!别来这里碍手碍脚,还没好呢!班奈太大嫌他碍事,将他赶出厨房。
让我看一看嘛,小器。
艾利被香味引得肚子呱呱叫,早等得不耐烦。
艾利,维纳斯说:你别那么急,很快就好了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班奈太大做饭时最不喜欢……话说着,一阵浓烈的香味扑进她鼻腔,偷袭得很突然。
她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心头猛悸了一下,没道理地纷乱起来。
这味道……她梦游似的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香味那般似曾相识过,撩人被封印的记忆……艾利见状,嘟起嘴咕哝说:什么嘛!叫我不要急,自己还不是一样。
亚历山大也觉得奇怪,有些惊讶抬头盯着她。
哎呀,维纳斯,怎么连你也……班奈太太看见她进来,也觉得意外,却笑眯眯地,有几分得意。
班奈太太,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这味道好香。
维纳斯望着锅里那些冒着泡,鲜红浓稠得像溶浆的东西,瞪直了眼,情不自禁被拉过去。
这个啊……我在做酱料。
班奈太太骄傲地宣告。
今天我为你们准备了美味的意大利料理。
不是我在说,这可是我拿手的,用我独家秘方调配的酱料配上口感十足的意大利面,吃过的人可都赞不绝口。
你别看这不起眼的面条,这可是有学问的,煮的时间和火候掌握得不对,味道可全都走样。
意大利面?班奈太太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但维纳斯什么也没听进去,唯独这个词像白刃一样猛刺了她一下,脑海里猛然出现莫名的画面,电光火石,一闪即逝。
她用力甩下头,还在疑惑,班奈太太便推着她,一古脑儿将她赶到门外,说:去!耐心地在客厅等着,美味的晚餐马上就上桌。
她愣愣站在厨房门外,一脸若有所失。
艾利斜躺在沙发上,讥笑她说:哈!你也被赶出来了吧!我不是……维纳斯直觉地想解释,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举动,找不出理由,愕然顿口。
不必解释啦,我明白。
艾利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她觉得有些窘,反射地望了亚历山大一眼。
亚历山大根本没在看她,低着头自顾翻着杂志。
没让他注意到自自己困窘的一面,她放心了不少,却又觉得若有所失,高兴不起来。
而即使在家里,亚历山大还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
她已经领受惯他的冷淡,不想自讨没趣,刻意离得远远地。
既然他那样对她,她又何必太在乎他?她决定不再在意他。
电话蓦地响起,来得很不是时候。
艾利离电话近,随手抓起话筒,喂了一声便朝亚历山大喊说:找你的。
一个叫克莉丝蒂的女孩。
亚历山大接过电话,低声说了两三句便挂断。
不一会,电话又响了,这次换了个娜塔莎的女孩。
对不起,这个周末我没空。
再见。
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打发。
吩咐艾利说:如果还有人打电话来,不管是谁,都说我不在。
说着丢下杂志,隐隐有种不耐烦。
好傲慢的态度!这个亚历山大。
维纳斯不禁皱眉。
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股和她的感受相反的快意。
过了一会,电话不知趣地又响起。
维纳斯忍不住转头去看亚历山大。
他动也不动,没什么反应。
艾琳娜啊——艾利似乎有意地拉长了尾巴,望了亚历山大一眼。
亚历山大连头都没抬。
艾利很快说:亚历不在,你有什么事吗?维纳斯不禁偷窥亚历山大的表情,没想到他也往她看来,吓了她一跳。
她不动,出于一种说不出名目的不甘心,不肯先将视线移开,目光狠狠地和他的纠缠成一块。
亚历,艾利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状态。
艾琳娜说这个周末在苏菲亚家有个舞会,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要你打个电话给她,不管多晚都没关系。
哦。
亚历山大反应很冷淡。
维纳斯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生着闷气。
她气自己为什么没出息地要去注意他的事,也气自己竟然被他偶尔的亲切所迷惑。
她自己其实也察觉到了,她无时无刻不意识到他的存在;如果可以,她是希望跟他的关系能友善一点。
但是,他偏偏跟那个艾琳娜——让你们久等了!班奈太太适巧地在绝对受欢迎的时间出来。
艾利立刻迎上去,维纳斯跟着,连亚历山大也不例外。
哇!好好吃的样子!艾利光是看,口水就流出来。
班奈太太很得意地说: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可不比餐厅逊色。
她骄傲地将媲美餐厅美食的料理摆上。
浇上鲜红蕃茄酱汁的意大利面条,带着意式风味的海鲜浓汤,以及班氏独家口味的披萨。
哦哦,还有这个。
她拿出一瓶红酒,除了艾利,替亚历山大和维纳斯两人各倒了一杯。
品尝真正的意大利料理,就一定要有酒。
我怎么没有?好好吃!艾利抗议,随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萨。
他老是抱怨班奈太太的厨艺不好,今晚这套意大利料理完全让他的偏见改观。
你还小,当然没有。
班奈太太理所当然地说道。
就连亚历山大也觉得很惊讶,喝了一口浓汤后,说:真的很不错,比我在餐厅吃的还道地。
班奈太太,你怎么会做这么道地的义式料理?那是当然的啊!班奈太太骄傲地挺挺胸脯。
我们家早年从意大利移民过来,我祖母烧了一手好菜。
这都是她亲自教我的,当然道地了。
原来,亚历山大点个头,又喝了几口汤,虽然不像艾利那般狼吞虎咽,倒也很捧场。
只有维纳斯,一口也没动,愣坐在那里。
怎么了?维纳斯,你不喜欢吗?班奈太太走过去。
她对她这道料理可是很有自信,而且骄傲,可不容许受到维纳斯这样的冷淡待遇。
不,我很喜欢——维纳斯连忙拿起叉子卷了一口面条。
这感觉、这热气又是那样似曾相识,脑中一些无名的画面如强光般乍闪即断。
她想抓,但抓不住任何痕迹。
那就好。
我很高兴你们这么满意我的料理。
班奈太太又挂起笑容,笑声岔断了维纳斯的思绪,心中隐约的一种记忆的触感顿时消散无踪。
电话这时又响了。
艾利跑过去,又是找亚历山大的。
亚历不在。
艾利一句便挡回去。
溜回餐桌,有些不耐烦地对亚历山大说:艾琳娜啦!她要你一定要回她电话。
真受不了!她怎么这么啰唆。
没人回应他的抱怨。
班奈太太在兰姆提斯家帮忙久了,相处已熟,很自然地以长辈的口吻朝亚历山大说:明明在家,怎么不接电话呢?怎么?跟女朋友吵架了?也不算是什么女朋友啦。
艾利就是多嘴,一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地替亚历山大发言。
艾琳娜只是亚历约会的对象而已。
对不对,维纳斯?说到最后,居然莫名其妙地转向维纳斯。
我怎么会知道?这要问他。
维纳斯没好气地回答。
斜着眼看亚历山大,一口一口啜着红酒。
在她看来,所谓约会对象根本跟女朋友差不多。
真笨!这你也不知道。
艾利没注意她语气中的唐突,自以为是地又说道:如果艾琳娜是亚历的女朋友,亚历就不会不接电话了。
艾利,你太多嘴了。
亚历山大听得直皱眉,斥了他一声。
那不关你的事,你少胡说八道。
好嘛,好嘛!我闭嘴行了吧。
艾利一贯悻然的反应。
维纳斯一口气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摇摇酒杯说:班奈太太,我可以再喝一杯红酒吗?当然。
班奈太太边倒酒边说:不过,可别喝太多,会醉的。
不会的。
维纳斯笑嘻嘻的。
喝完了第二杯,她还想要第三杯。
班奈太太有些为难,怕她醉了。
别再给她酒了,班奈太太。
亚历山大出声阻止。
但那语气说禁止也许恰当些。
他的态度出口有一种让人服从的气势,班奈太太很由自然地听从。
维纳斯,你还是听亚历山大的话,别再喝了。
这话让人听得皱眉,维纳斯有些不满。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班奈太大笑起来,一派应当的口吻。
亚历是为你好,他很关心你的。
你刚来的时候,他怕你不习惯这里的食物,特别要求我做一些中国菜……班奈太太。
亚历山大很不礼貌地打断班奈太太的话,似乎嫌她的话太多。
班奈太太不以为意,还是笑眯眯的。
维纳斯心中仍塞着一股意气,也不想领情,装作听不懂。
她可没忘记,就是那道凉拌冬粉害她一整个礼拜都在拉肚子。
她悻悻地瞅了亚历山大一眼,终究没坚持,放弃了红酒。
她安分地拿块披萨,才刚咬了一口,讨人厌的电话又响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似,实在很刺耳。
四个人对看了一眼,终于,亚历山大站了起来。
光听到艾琳娜那三个字,她便按捺不住,猛然站了起来。
在班奈太太和艾利讶异的目光注视下,勉强挤出笑说:对不起。
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吃大多了,我想先上去休息。
你还好吧?维纳斯。
是不是我做的食物的关系?班奈太太有些泄气又担心。
不是的。
维纳斯连忙解释。
今天的晚餐很好吃,是我太贪心吃太多了,肚子觉得有点胀。
她急着离开,迫不及待地。
对不起,我先上去了。
晚安。
她以最快的速度走上楼,刻意背对着亚历山大,不想和他打照面。
心头那酸酸的滋味实在叫她觉得很难受,直有一股反胃的感觉。
维纳斯——亚历山大意外地忽然叫住她。
她猛震住,停在半楼中,僵硬地回过头。
晚安。
他看着她,慢慢吐出口。
她愣一下,很快回神。
晚安。
轻轻地丢下这一句,以更快的速度上楼。
这算亲切吗?她没理由高兴的。
但回到了房间,掩上门后,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漾起笑。
窗外白夜,还是那么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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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
维纳斯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
脑袋昏沉沉的,可是任凭她怎么左翻右转,就是睡不着。
她干脆瞪着天花板,一房黑沉沉的单调。
尽管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她还是觉得视线模模糊糊。
她慢慢合上眼。
好像有什么逼近了,就在她眼前。
刺眼的光、断了线的汽球、模糊的人影……嘈杂的喧闹、笑声、尖叫……好吵!她想掐住耳,轰的一声,一个庞然黑影疾驶辗过她。
她感觉有黏稠温热的汁液喷溅开来,身体仿佛四分五裂——啊——啊——不……不要——她狂叫起来。
维纳斯,醒醒!维纳斯……好像有谁在叫她,声音从旷废的空间飘来,遥远又微弱无力。
四周全是脚步杂杳的声音。
有谁在看她?那样恋恋的眼神,近于哀愁。
她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不明白为何感到那么哀伤……维纳斯!好强的一声呼唤。
她整个人被这个力量拉绊,不断地往下沉,一直一直地沉到了底,跌入一个无重力的空间……就那样,睁开了眼。
没事了,我在这里。
映入她眼帘的,是亚历山大那张因担忧而显得生动的脸。
亚历……我看见了……她蓦地抱住他,觉得不安,渴望一个靠偎。
我在这里,你不必害怕,没事了。
嗯,没事了,宝贝。
她感觉出他的心疼,感觉出他话里的亲爱。
她觉得安心了,心安地将脸埋在他怀里。
不要走!他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
他亲亲她脸颊,很亲爱地,犹有疼怜。
我不走。
我会在你身旁陪你。
乖,再睡吧。
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温暖的力量,她握着他的手,合上眼,慢慢地再度睡入梦乡。
睡吧。
他轻轻吻了她的额,静静把她看个够,仿如柔情的眼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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