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中午,学校餐厅和往常一样地热闹。
奇怪……维纳斯端着餐盘,环顾了餐厅几次,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林红红。
她觉得奇怪。
每天中午吃饭时,林红红几乎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因为不同班,那是她们通常会碰面的时候。
她已经有四天没看到林红红了,这个星期,她似乎都没来上课。
她随便找个位子,草草结束午餐。
嗨!刚走出餐厅,迎面就遇到安东尼,他和一个日本男同学在一起。
嗨。
她回个招呼。
安东尼有拉丁民族特有的明朗热情,跟他在一起,心情总会很愉快。
吃饭了吗?安东尼问。
嗯。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到电脑室去了一趟。
学校替每位申请的学生设立了一个电子邮件信箱,算是一项服务。
维纳斯因为没有这个需要,所以并未申请。
她笑说:有什么好消息吗?安东尼耸个肩,表示毫无收获,举动很潇洒。
维纳斯看着笑起来,摆个手,说:你赶快去吃饭吧,我先走了。
等等,维纳斯——安东尼叫住她。
你今天下课后有空吗?你没忘记吧,你还欠我一个‘约会’。
你还记得啊!维纳斯又轻笑起来,笑得发丝微颤。
她倒没忘,只是原想就当他这么过去。
当然记得。
你今天有空吧?她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那好。
安东尼弹了弹手指,说:今天下课后我们去看上次没看成的电影。
就这么说定?调皮地伸出小指,要和她打勾。
她抿嘴一笑,好玩地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说定。
下午的选修是电影欣赏,看得人昏昏欲睡。
故事讲得是一对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两人原以为彼此的关系大概就会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不算爱情,但又比一般的友情浓一点、稠一些。
不料,有一天男主角突然通知女主角说他要结婚,女主角大惊,千方百计想把他抢回来,经过一番纷争波折后,最后却决定放弃,因为到底男主角不是爱她的,也许他曾经爱过她,但因为放在心里太久始终不曾说过,曾经萌爱的那一刻已然错过。
明了这一点的女主角,终究含着泪放弃了,不愿再强求。
在婚礼前几天,男主角要求女主角给他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希望两个人,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单独在一起。
两人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仿佛又回到从前,只除了两人,彼此几度的欲言又止。
最后,又长又短的白日终于要过尽了,在观光的游艇上,男主角望着河面说: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就大声说出来‘我爱你’,不然,这一刻过去就过去了。
四周喧哗不已,吵嚷声不断,衬得无言的两个人更沉默。
镜头一转,天就暗了。
这一幕吵嚷把维纳斯震醒,微微惊出些些的汗。
这又是所谓西方文化的背景吗?只要有理由,尽可以理直气壮。
把爱看得太日常。
因为是日常,自己总要坦然面对,宁愿遍体鳞伤,也不肯委屈辜负自己内心的情感,更不压抑妥协,忠于自己内心的感受。
但她有些困惑。
把感情都说尽了,还有什么留下的?有些事,尽在不言中啊。
可是,就像故事说的,那一刻过去就过去了……啊——她思绪混乱起来。
听不进台上先生在说些什么了。
下课后,她就是理不出任何头绪,索性不想了。
安东尼果然已经在门口等她;倚着玻璃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旁的同学聊天。
维纳斯!看见她,很自然地微笑起来,站直了身子。
对不起,来迟了。
不必道歉,美丽的小姐是值得耐心等待的。
安东尼笑着眨眨眼,半开玩笑,很绅士地替她推开门。
谢谢。
维纳斯也笑了。
就凭这张嘴,安东尼很轻易就可以迷倒一箩筐的女孩。
事实上,他在学校也的确有一堆交情不错的女性朋友。
像他们现在这样的约会,根本不算什么,她也不是第一个。
她慢慢明白这些外国人对所谓约会的含意了。
只不过是一种合宜的邀请。
感觉对了,故事也许就继续发展;感觉不对,摆摆手,也不伤和气。
但儒教教诲下的爱情观,总是对于约会两个字太紧张,好像败坏了什么似,有什么见不得,非得严阵以待不可。
想想,所谓的约会,其实不就是一种寻寻觅觅?众里寻他千百度。
但是,要作出这种合宜的邀请,总要先对对方有欣赏的意思。
那么,亚历山大对艾琳娜……想岔到这里,她不禁轻咬住唇。
啊!公车来了,快点!公车站就离学校几公尺远。
安东尼眼尖,匆匆抓住她的手追赶公车。
七十路公车从渡轮总站驶来,往维多利亚市区。
车上一堆观光客,有老有少。
两人运气很好找到一个位子,坐定了,不约地相视一笑。
车子一路往市区而去,沿路景色单调,有一种原始纯朴。
维多利亚城号称是众花国度,很以各色的花草风景山自豪。
但她却觉得,维多利亚城最美的是那一片空荡荡的天空。
对当地人来说一点都不稀奇,他们早看惯了;尤其在是大陆中部平原省分,那连绵无尽的长天,蓝得干干净净,极有一种苍凉的美。
比较起来,维多利亚城的天空实在不算什么。
但是她却深深被震撼。
蓝得那么空荡的天空,仿佛烟尘也会哀愁。
维纳斯,安东尼说:你可以告诉我,上次到学校接你的那个男孩是谁吗?是你的男朋友吗?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你是说亚历?维纳斯先是反问,再摇头说:他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
我借住在他家。
是吗?我看你好像跟他很熟。
你喜欢他吗?问得这么直接,她不提防,差点呼岔了气。
瞪眼说: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安东尼。
干嘛突然问这个?我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安东尼转过脸来,用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维纳斯一点都不表示惊讶,笑睨视他,说:安东尼,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口气那么寻常。
你那么聪明,还会不懂?安东尼好心情地咧嘴笑起来,开窗吹着风,一头半长发柔柔地飘动。
如果这算是一种调情的话,他对于过程的兴味似乎要多过结果本身,享受的也是这过程的起伏。
你的机会不到处都是。
维纳斯不实可否,起身拉铃,走到后车门。
车子靠站,她轻触门把,车门自动开启,俐落地跳下车。
安东尼跟着,还是一副好心情的笑容。
他毫不掩饰,他享受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时刻。
街道多风。
过马路时,维纳斯险险被风吹走,安东尼赶紧抓住她,稳住她的脚步。
我实在不敢相信,维纳斯,你是羽毛做的吗?安东尼夸张地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维纳斯瞄他一眼,干脆勾住他的手臂说:那你的手臂借我一下好了,这是绅仕该有的风度。
这个举动稍稍显得放纵,看她的表情又有一种小女孩故作的郑重矜持。
安东尼微笑起来。
东方女孩是不是都像维纳斯这样,他不清楚,但他喜欢她这般的态度,不会太放肆,偶尔一些放纵又不失矜持,半古典、半现代,既热情且冷淡。
电影院有六个放映厅,上映的影片从儿童片、文艺爱情到科幻、动作片都有。
维纳斯问:看哪一部好呢?你决定吧。
安东尼让她全权作主。
那就看这个吧。
她想了想,挑了部NG十七级的暴力动作片。
安东已掏钱要买票,她拉住他说:我们各付各的。
我不喜欢喝可乐,所以等会你也不必买我的分。
她的声音不大,一旁的人都仍可以听得很清楚,但并没有人侧目。
安东尼应了一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西方女孩一般在约会时,多半会和男方各付各的,等到进一步交往时,才会让对方付费。
他已经很习惯,只不过……他把票递给她,很坦然地收取她给他的钱,还是忍不住说:你这作风是来这里学的吗?据我了解,你们东方的习惯好像不太一样……他曾和一个东方女孩约会过,对方很习惯让他付费,还说是男士的义务。
真的吗?维纳斯偏头想想,好像真的是如此。
不过……她微微摇头。
我想还是因人而异吧。
我不习惯让人请客,情绪上会有负担,这跟个性有关,跟文化无关。
当然,像看电影这种小事不算什么,只是也没必要让你为我付钱。
这样啊。
安东尼摆一副恍然的表情,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进场时,他果然只买了一份可乐和爆米花;不过,他还是礼貌地询问维纳斯要不要尝一些,她也很干脆地摇头。
电影没有预期中的刺激精彩,倒是杀得血肉模糊,恶心透顶就是。
看完电影,维纳斯仍不怎么想回去,望着长长的街道,说:如果你还有事,先走没关系,不必陪我,也不必送我。
我还不想回去。
你何必把每件事都先说得那么清楚。
安东尼说:其实偶尔也可以撤撒娇;再说,我也很喜欢跟你在一起。
我看,一起吃晚饭好吗?我肚子饿了。
正好。
她也觉得有点饿。
吃什么呢?意大利菜?中国菜?日本料理?还是麦当劳?意大利菜吃多了,中国菜和日本料理也是。
吃什么好呢……安东尼也觉得举棋难定。
结果选了一家韩国餐厅。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吃韩国菜,对于韩式料理也都只知道一个泡菜。
咦?那不是常找你的那个台湾同学?刚坐定,安东尼目光一抬,就看到眼熟的人。
维纳斯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靠内墙的桌位坐了一男一女,看样子像情侣。
女的背对着他们,她仔细一看,竟是林红红。
两个人低低的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气氛似乎不太对,她原想叫她,也就没开口。
坐在林红红对面的,是个好看的东方男子,浓眉、亮眼,中分的半长发,麦色的肌肤,美得很男性,魅力得很阳刚,看样子,大概就是林红红说的那个日本男孩。
他蹙着眉,不时在看表,似乎有些不耐烦。
服务生过来听点,反正她什么也不清楚,随便点了一道。
背后那原先低低、带些压抑的交谈,愈来愈大声,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竟像在吵架,餐厅内的人纷纷转头去看究竟。
你小声一点好吗?大家都在看。
日本男孩皱着居,一口熟极而流利的英语。
我才不怕!反正我什么都不在乎,最好是让大家评评理!林红红满声怨气,不仅不压低声音,反而愈说愈大声,根本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有修养一点好吗?!日本男孩羞恼起来。
林红红更恨,又大声吵闹起来。
两人的英语说得既快又流利,到底吵些什么?维纳斯有一大半听不懂,并不是很清楚,大概只知道林红红责备日本男孩不负责任。
忽然,林红红拍桌子大吼,打了他一巴掌。
日本男孩大为震惊,既羞又怒,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飙。
生气地大声吼说: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疯子!丢下她,气冲冲地大步走开。
他一走,林红红便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餐厅内的人面面相觑,都没有人多管闲事。
隔了一会,林红红冷静一些,维纳斯才静默地走过去。
红红……她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甘心……林红红没有抬头,似乎早就知道她也在那里。
恨意幽幽用中文说:他跟一个加拿大女孩同居,就只瞒着我。
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他就是不肯。
维纳斯更不知能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站着。
你说我该怎么办?林红红抬起头,眼睛哭红了,眼神却呆滞。
维纳斯摇头。
你想怎么办?林红红没有回答,喃喃说:我能怎么办……像在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放弃好吗——刹那维纳斯几乎要喊出来,终究没说出口。
不管以任何立场,她都没有权利干涉别人的爱情,问题是,明知对方是飞蛾扑火,她能不拉她一把吗?可是,飞蛾扑火,有它的壮烈,有它的追求,没有一种绝对可以否定它的追求。
不值得,红红……她低低地说着,像在叹息。
安东尼独自站在一旁,似乎被遗忘。
他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见维纳斯睑上浮现一丝无奈,有些哀愁,带一抹隐隐感情的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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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很兴奋,一刻也等不及,不断催促。
亚历山大没兴趣,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翻着杂志。
泰德也不勉强,说:你不去的话,能不能把车子借我?我的车送厂保养了。
亚历山大没吭声,把钥匙丢给他。
泰德接住,转向维纳斯说:维纳斯,你要不要也一块来呢?不了,我有其他的事。
你们好好玩吧。
维纳斯也不客套,摇头拒绝,不想去凑热闹。
好吧。
你们两个都不去——泰德双手一摊,一副挺没行情的幽默。
吆喝一声说:我们走了,艾利。
想想又回头说:不过,天气这么好,你们两个也别一直闷在家里,出去走走,两个人好好去玩。
他不明就里,丢下话就带着艾利出门。
维纳斯好不尴尬,不想再留在屋里和亚历山大相互瞪眼,跟着也打算出去,亚历山大伸手挡住门,俯看着她说:我们谈谈好吗?她抬起头,瞅他一眼,闷闷说:谈什么?谈你跟我。
亚历山大很直截了当。
为什么我们非把气氛弄得这么僵不可?你说你不想当我的约会对象我不懂,你讨厌我吗?你真的那么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这件事,他想了又想,非弄清楚不可。
维纳斯轻咬着唇,下了决心,不躲不闪,直视着他说:我不晓得你们对所谓‘约会’的定义是怎么样,但对我来说,‘约会’是只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只要感到无聊、没事做时,随便找个看得顺眼的对象就可以凑和的感情游戏。
你既然跟艾琳娜那么好,就不要……她咬住唇,没再说下去。
谁说我跟艾琳娜好了。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不明白地说:就算我跟艾琳娜约会,难道我就不能跟你做朋友?你为什么要生气。
问到问题的核心了。
维纳斯猛咬着唇,无法开口。
就是说啊!就算亚历山大和一千个、一百个女人约会,干她什么事?她凭什么生气?有什么资格在那边闹脾气?告诉我,你为什么气我跟艾琳娜在一起?亚历山大追逼着。
她无法再直视他,别开脸,挣扎着困难地开口:嫉妒吧,也许,我想。
一连三个不合文法的断句,声音很低,坦白软弱。
亚历山大漂亮的灰蓝眼闪过一抹生动的光彩,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他看了她好一会,将她牵到身前,说:和好了?不再生我的气了?你想我有资格生气吗?她反问。
他停了一会,答非所问,说:外头天气很好,如果我现在问你,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你会不会答应?这算约会吗?她睇看他一眼,流动一种妩媚。
其实不管约会的定义如何,她只是嫉妒罢了吧。
不好吗?他狡黠地反问。
她不说话了,由他牵着她。
车子被泰德开走了,他们只得搭公车。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市区晃了一圈。
港口到处是街头画家和艺人,亚历山大看了看,兴致勃勃地问她说:要不要去画张像?维纳斯摇头。
不要。
她不上相,而且她也不习惯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亚历山大也不勉强,知道她的固执。
转头看见观光马车经过,心里一动,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跑过去。
我们去坐马车,冒充观光客。
维纳斯来不及拒绝,硬被他拉上车。
她原不惯被陌生人盯着看,却不料竟坐着马车招摇过市,不禁啧他一眼,他愉快地笑了起来,阳光照着他,闪着一簇簇的光点。
晃了一下午,再没什么地方好去,亚历山大看看时间,说: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跑到对街,不知要做什么。
一旁就是咖啡馆,维纳斯索性坐下来。
露天的桌位,树荫遮着,凉风徐徐吹来,教人那般恋眷。
服务生从咖啡馆里出来。
她没注意,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迷情的古龙香。
这个香味……她抬头。
嗨!对方冲她一笑。
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麦可李。
麦可李?她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
当然没有忘记。
她记得那个香味,很迷魂的一个男人。
好久不见。
她涌起笑。
你在这里打工?嗯。
二、四、六的下午。
刚刚我在里头看着外头一个人,觉得很像你,果然是你。
麦可说:要喝些什么?请给我一杯咖啡,嗯,卡布奇诺好了。
她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加上后面一句。
卡布奇诺是吗?麦可点个头。
寒暄地又说:你都没再到‘查尔斯’去了是吧?我一直没再看到你。
查尔斯是那家舞厅的名字。
嗯。
我不太会跳舞,那一次是跟朋友去的。
不会跳舞有什么关系,只要觉得高兴就好。
今天晚上我当班,有空的话和朋友一起来吧。
在对街查公车时刻表的亚历山大看他们谈了半天,既说且笑,好像很熟的样子,很不高兴,大步走过来。
扫了麦可的背影一眼,说:你们认识?嗯,一个朋友。
维纳斯轻描淡写的,没有解释。
亚历山大双手抱胸,抿着嘴,蹙紧双眉。
他不是度量狭小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很不舒坦。
粗鲁地伸手拉她。
走吧!车子快来了。
要去哪里?我才刚点了……走就是了。
亚历山大硬拉着她,不让她把话说完。
咦?要走了吗?麦可端了卡布奇诺出来,语气有些惋惜。
亚历山大暗哼一声,放了一张钞票在桌上,说:对不起,我们赶时间。
很抱歉,麦可。
没喝咖啡就离开,维纳斯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
等下次你有空再来,我免费招待。
麦可好情调地笑起来。
亚历山大更闷了,对他的笑容简直不耐烦。
过了街,七十五路的公车刚巧进站,亚历山大拉着维纳斯跳上公车,一直走到最尾端的座位。
维纳斯纳闷问:亚历,这班车不是往回家的方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亚历山大答非所问,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还有几个像这样的‘朋友’?!说到朋友一词,语气很不痛快。
这个麦可,那个安东尼,你到底跟几个男人来往?我跟他们只是朋友。
朋友?亚历山大哼一声,很吃味。
只是朋友?可是上次你却单独跟个叫安东尼的去看电影?换维纳斯皱眉了。
他凭什么这样质问她,他自己还不是跟那个艾琳娜纠纠葛葛的!她不说话,亚历山大就更有话说了,口气很酸,说:我以为你们东方女孩都很纯情……嘿!等等!什么叫东方女孩都很纯情?维纳斯反感极了,毫不客气反驳。
你没有权利批评我。
你自己和艾琳娜呢?怎么算?!这句话让亚历山大语塞。
他闷了一会,说:好吧,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
但我可以生气吧?你不以为一旦内心有认定了,就应该对这分感情忠实?他想说什么?维纳斯心里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意气用事说:谁说的?没有此较谁知道?这不就是你们对‘约会’的定义吗?你是故意要呕我的吗?亚历山大有些生气。
她是这样的不温顺。
我要你答应我,不再跟那个安东尼单独约会,也不去找那个浑身恶心味道的男人。
这个要求大无理,维纳斯装作听不懂。
这是她的老伎俩。
亚历山大只要生气,就显得傲慢无理,她就装作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别装,我知道你懂。
对她的装聋作哑,他更觉得气了。
好吧。
维纳斯转头看着他。
我说就是。
你这个要求太无理了。
你不是我的主宰,不能命令我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
真是的!她是这么的不温顺。
亚历山大望了她半晌,表情竟柔了起来,轻轻吐说:我不是命令你,我是请求你笞应我。
请求?他突然的轻柔,教她有些无所适从。
刻意地板起脸说:如果我也‘请求’你答应,不许你再跟艾琳娜那样说笑、不许你再跟那些叫什么克莉丝蒂、娜塔莎的来往,你怎么说?我都听你的。
亚历山大立刻接口,毫不迟疑。
维纳斯霍地抬头,没提防他的回答来得这么直接这么快,落了下风,又嗔、又想笑,心头甜甜的。
因为不好意思,更要看着他,眸光莹莹的,所有的笑意净闪烁在里头。
你呢?亚历山大不轻易放弃追问。
她朝他笑笑,并不正面回答。
你别那么轻易就作承诺。
承诺这种东西,是很重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
可是不能因为担心害怕,就不敢作承诺。
你不认为这样风险太大了?她又笑,眼神却认真。
如果那样想,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亚历山大很大气地,说:只要你一句话。
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听起来真的很像承诺。
维纳斯沉默一会,眼神变得远。
你这样说,倒有些要像中国那种失去传说的古老感情,‘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仿佛那般的生死不渝,可是,人的变因大多,那样的传说终究失落了。
她正视他。
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呢?是没错。
将来的事谁也不能预料,不能保证;可是,这一刻是这样的真实,你不能因为未知的将来而否定这一刻的真实。
既然如此,既然未知的将来有未可知的变数,那么,这一刻的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她不想用言词证明什么。
公车声轰轰的,吞没了所有的音响,反覆着一种单调的节奏,失了真的实切感。
亚历山大审视地盯着她好一会,说: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依我,对不对?维纳斯瞅他一眼。
你要我保证什么?嘴巴说说,很简单。
可是,看到好看的男孩子,我还是会多看几眼;遇到有魅力、吸引人的男人,我还是会被吸引的。
所谓承诺,毕竟不只是一个发誓的仪式那么表面、简单,只要仪式完成了,承诺就完成。
可是,就算是哄哄他,就只为了他,她也不肯吗?他要的,只是确实感受他们当下这一刻感情的真实,他相信她不会不明白。
你实在一点都不温顺,真不可爱。
他摇摇头。
她侧过脸,那么不以为然。
他笑了,那么深的意味。
可是,我喜欢你这样,有自己的想法,有棱有角。
维纳斯慢慢泛起笑,笑得有些莫测。
她想亚历山大或许不知道,就因为他自己有棱角,他才会接受她的棱角吧。
她觉得她不再那么压抑自己;能把自己放在主位上,只考虑自己。
那么,过去的她,是怎么样?——蓦然想起这个荒谬的问题,她心惊好一会。
却又那么下意识,思绪自己就跑上来。
她转头望着窗外,看见最多的还是绿绿的山和蓝得空荡的天空,不禁要怔。
她是真的忘记了一些什么吧。
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可是遗忘的感觉那么不真实,她无法很确切地感受这个不完整,即使午夜偶然的梦魇,也拼凑不出那存在过的记忆轮廓。
对失忆的人来说,被遗忘掉的,就等于不存在……是这样吗?窗外蓦地一簇红花艳艳闪过!她惊了一跳。
亚历山大适巧伸手拉她,说:到了。
该下车了,走吧。
这是哪里?迎面目不暇给的苍翠和五颜六色的花卉。
亚历山大回头一笑,亲亲她。
我们的人间。
布查花园。
位于维多利亚城的西北,园中各种花卉怒放,鲜艳得不分时令,是花园中的花园。
几乎每个来到维多利亚城的人都不会错过,不过,布查花园迷人的风情不只于此,夏季周末夜施放的七彩缤纷的烟火是另一款的好情调,在星夜里醉人。
七点不到,烟火观赏区的草坪早已坐满了人。
离施放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天空还很亮,斜倾的夕阳那样恋恋,仿佛舍不得下山。
维纳斯望望满山满谷的人潮,很有一种被淹没的恐慌。
好多人!她低呼一声。
亚历山大回个当然的表情。
两个人什么都没准备,就那样坐在草坪上,露草浸湿意,幸好穿的是牛仔裤。
白日里的凉意稍稍转寒,风吹来侵入心坎。
维纳斯忍不住打个喷嚏,亚历山大脱下薄外套罩在她身上。
不用了,你自己也需要。
穿着吧。
在这方面,亚历山大是体贴的。
他躺下来,头枕在她腿上,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不笑的时候,有一种冷酷的格调。
亚历……她小小心惊。
他的举动随便出自然,有着不轻意的亲匿。
亚历山大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对她笑了笑。
说: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跟你在一块。
维纳斯也笑起来,促狭说:是吗?但可不晓得是谁一开始看见我就像看见隐形人一样,不理不睬的,难得说句话,吐出的气都会生白烟。
她拐着弯骂他傲慢冷漠,亚历山大也不恼,笑出声来。
你可真是会记恨。
你别忘了,我还特别拜托班奈太太准备中式料理。
我当然不会忘,怎么会忘呢!班奈太太那道‘凉拌冬粉’足足让我泻了一个礼拜。
亚历山大忍不住哈哈大笑,为她说话的不修饰。
他喜欢这种感觉,很生活、很家常。
他躺着不动,很欢喜地,带笑看着她。
维纳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蒙住他的眼。
他捉住她的手,搁在唇边亲了一下,那种种不轻意的小举动,暗暗有亲密在流动。
你很重耶。
维纳斯低头俯望着他,唇角有笑意。
他的头发柔顺而浓密,她忍不住伸手抚开他落在额前的头发。
这种感觉很温心,好像可以这么天长地久下去,叫她有一些舍不得。
亚历山大只是看着她,目光几许柔情。
暮光中,维纳斯的表情显得沉静,光线掩映下,隐瞒着一些落寞的颜色。
他以为他看错,专注地,更要看进她深处;她眼眸依旧藏着什么,蓝调的,最初的,那抹不适应。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维纳斯。
他坐起来。
呃?什么?他太郑重,她觉得奇怪。
亚历山大停了一会,才说:你真的不记得你的母亲,完全想不起来吗?维纳斯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对不起,我听说了一些,所以……没关系。
维纳斯说:我想泰德叔叔也应该告诉过你才对。
医生说我这种‘记忆障碍’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恢复。
但‘很快’是多快?明天呢?还是后天?有可能是随时都会想起来。
但也可能永远想不起来——他没说,但我知道。
没有其他任何治疗的方法了吗?不知道,医生说我一切正常。
既然如此,我想问题大概出在我自己身上。
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痛苦或不便,我的基本能力都还在,我也还记得很多事,感觉上并没有任何断层,虽然有些记忆模糊了一点。
当然,一开始我也很不安。
明明周围的每个人都认识你,但你却不记得——想想,那有多可怕。
我试着去想,但每当我这么做,我的头就会很痛,好像我的身体排斥我‘恢复记忆’。
她停下来,笑了一下。
那个无言的笑,多少楚楚,牵动亚历山大心中的柔情。
他将她拉到怀中,别有不舍。
其实这样也好。
维纳斯说:虽然有时胸臆间不防会有一种空荡的感觉,好像心头少了什么,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完整,但同时也少了一种负担。
我无法贴切地说出那种感觉。
你说我不温顺,好像真的就是那样。
我心中有一股奇异的情感,相当不安分,不是那么愿意压抑、忍耐,会明显地把内在情绪表露出来。
因为如此,一个朋友说我像变了个人似,情绪太直接,她说我以前不是这样。
那时,我试着回想以前的我,但面目大模糊,很难拼凑出图案。
这些话,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思考。
不管以前的你是怎么样,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亚历山大直直看入她的眼,语气很认真,很肯定。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喉上,然后,指住她的耳朵,看着她说:我、爱、你。
她感受到他喉间传来的震荡,感受到那感情的力量,心中一动,却回答说:Go to hell!手一挥,要缩回,亚历山大攫住,将她往怀里一带,搂抱住她,说:会的。
我会为了你下地狱去。
轰的一声,无风的天空炸开了第一朵橙艳的烟火。
多情的眼神凝视,天空在眨眼睛,笑得多有甜蜜。
背后不知是谁跌落了随身机的耳塞,成串的音符荡出来,嘈嘈切切唱着,假如我们在今晚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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