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站在那儿,像是在等人。
暮光微照,他的脸孔落在阴影里,暗得有些模糊。
他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周身带一点风霜,身后的风景寂静得似乎凝固,淡淡地氤氲上一层落寞沧桑。
维纳斯停下脚步,几乎是不自觉的。
她一开始就被他那种落寞的神情吸引,是那番曾见过,相看俨然。
那是一种荒谬的动摇,像前世的记忆。
他静静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深深的黑棕色。
他一直看着她,那样恋恋的眼神,近于哀愁。
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内心万般的不安,不明白那种动摇。
明明是不相识的,为什么她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加快脚步,却不禁回头又回头。
直到进了屋里,她的情绪还是无法平息。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是不是外头有热情的男人在追你?在客厅看书的亚历山大抬起头,开了一句玩笑。
是啊,而且一箩筐。
维纳斯犹豫一下,到底瞒住了。
是吗?亚历山大当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丢下书,起身说:要不要咖啡?不用,谢谢。
维纳斯走到沙发上,没几秒钟又站起来,坐不定。
我上楼去了,有功课要做。
要不要我帮忙?亚历山大从厨房探出头。
他们的关系是不一样了,却就是那么生活、日常。
当然不必。
维纳斯理所当然回绝,快步跑回房间。
她背抵着门,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到窗边,小心地、不被看见地,朝窗外望了一眼。
还在,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她的心扑通跳一下,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她退到床边,呆呆地瞪着窗户,映像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她像醒了,重重地甩头,毅然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当天晚上,班奈太太讨好地又准备了凉拌冬粉。
艾利一看,立刻叫起来。
班奈太太,怎么又是这个可怕的面条!艾利永进搞不清楚冬粉和面条的差别。
我很喜欢你做的被萨和海鲜浓汤。
拜托你,我可不可以不吃这个。
中国菜面条!不行。
小孩子不可以挑嘴。
班奈太大摇摇头,把一大盘的凉拌冬粉端到艾利桌上,毫无商讨的余地。
维纳斯和亚历山大相视一笑。
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力不从心,心神被一团混乱的意象占满。
你今天特别的安静,很少说话。
是不是有什么事?亚历山大敏感地盯着她,像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有吗?她盯着冬粉。
殷红的辣椒横躺在透明的冬粉上,凝视久了,有一种奇透的视觉感,仿佛味道会传达,她觉得胃壁泛起酸,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抬起头,想起什么,也不像刻意转变话题。
说:你快开学了吧?大学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她记得泰德说过,亚历山大现在还在大学上课。
亚历山大像是不太喜欢面对这个问题,不情愿地回答说:还有两个礼拜。
两个礼拜后,他就得回多伦多继续他的研究所课程。
这样啊。
维纳斯点个头,表示了解,没什么其他表示。
艾利插嘴说:真不好,亚历要回多伦多了,到时又剩下我一个人。
你别担心,还有我。
维纳斯冲艾利笑。
艾利却嘟嘟嘴,不怎么信任她的保证。
说:还说啊!你又不晓得会待到什么时候,随时都会离开。
别胡说,艾利。
这些话刺到亚历山大的敏感,他立刻板起脸,很不高兴。
我哪有胡说。
维纳斯本来就只是暂时住在我们家,她又不可能永道待在这里。
这倒是事实,亚历山大有些泄气。
等艾利离开餐桌,班奈太太收拾餐盘进厨房,他趁机说:有件事我想跟你谈!维纳斯。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顾不得时间、地点,非说不可。
什么事?他的眼神露出少有的在乎,维纳斯既疑惑又有少许奇怪的忐忑。
你知道,再过两个星期我就必须到多伦多继续我的研究课程——为了确认她能了解他说的话,亚历山大特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咬字也非常清晰,专注看着她一字一字地慢慢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到多伦多,维纳斯。
可……大突然了,维纳斯愣住。
听我说,维纳斯,亚历山大轻按住她双臂,目光殷切,有一股灼热的急。
我不希望就这样和你分开。
多伦多实在太远了,和你分在两地,我会不安;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让我随时能看到你。
他的感情是那么直接,坦白地把自己心里的不安、渴盼都表达出来;最殷切、不安的,都毫不隐藏地摊露在她面前。
维纳斯好迷惑,好昏眩。
为什么不管喜怒哀乐,爱也好,憎也好,亚历山大总是能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感情表现出来?那么直接、那么不肯后悔、不压抑、不修饰隐藏。
她知道那不是任性,是他对自己的感情认真、不负、勇敢的性格本质。
过去,她曾生活在一个大压抑的社会,这样的亚历山大总是能让她昏眩。
最重要的,是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跟你到多伦多?她看着他,有犹豫。
亚历山大紧紧把她看着,更靠近。
我不愿和你分隔得那么远,更不能忍受你不在身旁的不安,我希望随时都能看到你、触碰到你。
维纳斯,你也不希望就这样和我分开吧。
所以,跟我一起到多伦多。
我会跟我爸还有史都华叔叔说的,只要你答应,我相信我爸和史都华叔叔都不会反对。
你是认真的吗?亚历。
维纳斯没有立刻答应,很冷静。
回到大学你必须努力学习,研究课业,花大半、甚至所有的时间在研究所上,压力不轻,我跟去了,只是妨碍你罢了。
这些,你想过没有?再说,你有你的生活和事情要忙,如果我跟去了,在那边人生地不熟,英语又不够流利,很可能有很多事情都必需依赖你,带给你麻烦,这样好吗?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克服。
这不是小事。
在这里,如果我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泰德叔叔、艾利帮忙,甚至还有班奈太太,而且维多利亚城也不是太大的都市,我可以应付得来。
但如果我跟你到了那里,我唯一认识亲近的人只有你,有什么事都只能找你;更何况多伦多是个千百万人的国际大都市,以我的英语程度根本应付不来。
你在忙自己的功课之余,又得分神照顾我,势必要分担两个人责任。
这责任很重的,也很辛苦,你想过没有?话是没错,我也考虑过了;但我还是不希望和你分开。
这些问题其责亚历山大都考虑过了。
考虑的结果,他还是作了这个选择。
你想过了?维纳斯说:那么,你再想想。
也让我好好想想。
她站起来。
今晚就让这个话题先这样的结束,他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太冲动的话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
房间一片黑暗。
白夜已经过了,是真正的夜晚。
她走到窗旁,想拉拢窗帘,目光不意朝窗外漫漫一瞥,猛然惊住,逃避到窗墙后,心悸了好一会。
还在!那个人竟然还在!她迅速地拉上窗帘,在黑暗中坐立不定地来回走着。
她不知道她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威胁地迫切。
她就那样来回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偷偷看看还在。
那个身影仿佛成了化石一般,在期待着什么,等候着什么。
她定在那里,无法动弹。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有深深的不安。
是因为那时他的眼神吗?那样恋恋的,近于哀愁。
她没再查看窗外,听着时间滴答滴地一分一秒的过去。
快十一点的时候,她慢慢伸出手,掀开一小处缝隙,忐忑的,屏住气息——天啊!她软下来。
一颗心鼓噪个不停。
他究竟在等候什么?!那样的固执。
她甚至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凝望的视线。
她蒙住被,决计不再去想。
翻来覆去。
那模糊混乱的梦魇又袭来。
脚步的杂杳声、嘈闹喧哗尖叫哭喊混成一气的纷扰;汽球、车子、小孩,还有,那模糊的影子——她叫了一声,声音哑住,惊醒了过来。
冷汗流了一身。
她看看时钟,半夜三点了,赤着脚,下意识地走到窗子旁。
没有,那个身影终于不见。
她吁口气,坐回床上,呆呆地望着黑黑的墙壁,余下的夜,再也无法成眠。
请购买正版书籍,以支持你喜欢的作者林如是!*晋江版本*第二天早上,她下楼时,亚历山大已经帮她把早餐准备好。
看她眼睛红红的,一脸疲倦的样子,担心地喊了一声。
维纳斯……她摇摇头,想对他笑,但无力。
接过他递来的牛奶,只喝了几口,没有食欲。
我送你。
他要送她到学校。
不必了。
她朝他摆个手,总算恢复一些生气。
清晨的空气有些凉,还残有夜里的寒气。
她搓搓双手,呵了口气,脚步蓦然顿住,呆呆地望着前方。
院子外,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执着地守候着。
不安的感觉又袭来了。
她低下头,快步地走过去。
他更快,挡在她身前,还是那恋恋哀愁的眼神。
你真的完全忘了我了吗?曼光……声音暗哑,是她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语言。
电话中的那个声音。
她猛然抬头。
他叫她曼光——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会这样叫她,那般哀愁恋恋,除了——谁?除了谁?她想不起来。
曼光……他靠近一步。
你想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亚历山大追了出来。
将江曼光——维纳斯拉到他身后,很不客气地瞪着那个人。
你如果敢对维纳斯乱来,我就对你不客气。
我只是想找曼光,曼光……他说的是中文,完全出自下意识。
亚历山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这个怪异的东方男孩的纠缠,莫名的觉得烦躁。
我们走吧,维纳斯。
别理他。
他牵紧江曼光走向车子旁。
车子发动了。
江曼光不安地回头,那人追着车子,大叫:曼光,你不记得我了吗?是我啊……他在说什么?你认识他吗?亚历山大看看车旁的后照镜,早先那种隐隐的威胁感扩张开来。
不认识。
江曼光摇头,停了一下,又摇头。
她闭上眼,模糊迷离的光影聚围上来,逼她惊开了眼。
愈来愈近了,蛰伏在她记忆死角,那个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飘忽的意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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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憎、怨、泣、甜蜜,爱情有多味,每一味都有一种爱的形式,选择也被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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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踢开脚边的石头。
她还在犹豫,该不该跟亚历山大到多伦多,有一种无形东西在牵绊她作选择。
她仰起头,还是那种蓝得空荡荡的天空。
来到这许久,她第一次觉得日子这么悠长。
夏日还没过尽呢,这样的白夜还要持续多久?胸口闷闷地,也吐口气,蓦然一怔。
街道对面,红灯那一头,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毫无预警地闯入她眼眸。
他像似站在那里很久了,一直等着她去发现他。
人影如潮水,不断从他们之间流过。
她大步走到他面前,逼着自己正视那双哀愁的眼眸。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不认识你。
却发现声音在颤抖。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曼光。
那少年似的表情,那么伤感。
我是杨照——干涩低哑,带着痛的嗓音。
她看他的眼神那么陌生,真切地把他忘了。
杨照……江曼光脑中激光一闪,残片碎面,有些什么抓不住,拼凑不出。
轻微地痛起来。
他们不让我见你,也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知道你在这里。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曼光……我想向你解释。
你不能就这样忘了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你一定要懂!杨照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激动。
你不能就这样把我忘了,你一定要想起来。
我们还要一起去看佛罗伦斯的落日,你忘了吗?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们在威尼斯的日子,怎么可以?!你怪我当时丢下了你跑去追倩姊,所以你心里怨我,才装着不记得我!不认识我对不对?!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曼光猛烈摇头。
脑中有些模糊的影象,更痛了。
曼光——放开我!她大叫一声,盲乱地往马路跑去。
横向绿灯正亮,来往车辆正急,她突然跑进来,车道陷入一阵慌张。
她侧身一闪想闪避拦腰冲来的车子,脚步不稳,扑侧在地上,车子横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刺耳地吱一声,惊险地在她跟前煞住。
曼光!杨照惊慌追出来。
她半趴在地上,回头狠狠看他一眼,抿紧了唇爬起来,不发一语地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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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版本*晚饭后,兰姆提斯一家难得齐聚,散坐在客厅。
泰德泡了一杯浓郁的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阅当日的报纸;艾利专心在他父亲刚买给他的模型玩具;亚历山大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新闻,频道切来换去,显得意兴阑珊。
江曼光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支着头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目光漫无焦距,看来呆滞。
门铃响时,她差点跳起来。
亚历山大丢下遥控器,走过去开门。
进来一个身材高挺的东方男人,和亚历山大几乎不相上下,同样地有种优秀的气质,却没有亚历山大那么明显的压迫的侵略感,多了一股成熟的魅力。
啊?是你!江曼光惊讶地叫出来。
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她认得他,在她车祸住院时,他到医院看过她好几次,强迫灌输她印象。
他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他对泰德欠个身。
看了众人一眼,说:很冒昧来打扰。
我叫杨耀,是曼光的朋友。
我因公事到温哥华,受曼光母亲之托,顺道来这里看她。
当然,我也和曼光的父亲打过招呼了。
欢迎。
泰德走过来,礼貌地握手,堆满笑容,说,我是兰姆提斯。
这是我儿子亚历山大和艾利。
杨耀和亚历山大握手招呼,对艾利笑了笑,然后转向江曼光。
好久不见了,曼光。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含蓄、抑制,感情不是那么外放,怀念特别多。
亚历山大敏感地盯他一眼,目光转向江曼光。
她轻蹙着眉,没有同等的怀念和熟悉。
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是吗?杨耀喃喃地自言自语,随后又转向泰德。
兰姆提斯先生,我想和曼光私下谈谈,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不等泰德回答,亚历山大不假思索便一口拒绝。
亚历,你太没礼貌了。
泰德斥了亚历山大一声。
杨先生,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一点个人的事。
杨耀有答等于没答。
泰德沉吟一会,看看江曼光说:你怎么说?维纳斯。
江曼光有一些犹豫,看看杨耀,考虑了几秒,最后轻轻点头。
那好,你们慢慢谈。
我们先失陪了。
泰德点个头,招手叫艾利准备上楼。
我留在这里陪维纳斯。
亚历山大坚持不肯离开。
亚历——没关系。
杨耀也不坚持。
他并不迟钝,看得出来亚历山大没道理的戒心是为什么,他的眼神根本不隐藏。
他坐下来,先扫了亚历山大一眼,再看着江曼光,说:阿照,我弟弟杨照来找过你了吧,曼光?杨照?又是这个名字!江曼光愣着脸,点了点头。
声音干干的,像压缩过。
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并不认识他。
杨耀没有立刻回答,接着刚刚的话,说:他从你母亲那里打听到你的消息,不听我的劝阻,不顾一切跑来找你。
他想跟你解释,向你道歉,甚至想带你回去。
为什么?江曼光的声音不禁颤抖。
因为……杨耀抬头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亚历山大听得皱眉,语气冷淡说:请你说清楚一点。
他跟维纳斯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来纠缠她?杨耀却沉默下来,沉闷的气氛几乎要令人窒息。
过了一会,他才注视着江曼光。
阿照他跟你——你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你曾经跟他结伴一起到意大利旅行;总是默默在他身旁等候着他。
你还跟他约定好了,两个人要再一起去意大利。
你们之间有承诺,有许多共同的回忆。
不……江曼光喃喃摇头。
亚历山大抿紧唇,表情绷紧。
瞪着杨耀说:那么,你呢?你跟维纳斯又是什么关系?我?杨耀抿抿唇,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跟曼光只是朋友。
就这样?!声音多有怀疑。
就这样。
杨耀轻轻带过。
他的目光始终有一种轻柔,望着江曼光时,不着痕地轻轻拂过。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可是,我实在不记得……江曼光对自己的毫无印象,不由得有一些歉咎。
没关系。
杨耀说:看你现在神情这么明朗,你就这样把那一切都忘了也好。
我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你,别再露出那种叫人心酸的笑。
虽然,如果你就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母亲一定会很难过,阿照也很可怜,但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保持这样明朗的你。
我只要你快乐。
告诉我,你快乐吗?曼光?这些话,他再次用中文说,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由心田最深处流露出来。
江曼光很轻地、很轻地点头。
对于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忍的感情。
她隐隐觉得,她跟这个人仿佛不若他说的,只是朋友,还有更深的纠葛。
在她心海深处,有一种感情在流动,为他觉得温柔。
我该告辞了。
杨耀起身站起来。
我会劝阿照别再来打扰你。
看见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再见,曼光。
最后一声再见,他又用中文说,特别的一种感伤,虽然那么轻微。
江曼光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亚历山大也保持沉默。
该来的威胁终于来了,还有更大的破坏会来。
江曼光的过去,他不及参与的那一切,会不会让她的感情起分裂?他望着她沉浸在静默中的侧脸,微光中烙了点愁。
忽然没有了把握。
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阿照,你听我的劝,别再去打扰曼光了。
杨耀在杨照下榻的饭店找到杨照,想阻止他再去找江曼光。
给她一些平静的生活,如果你爱她的话。
就是因为爱她,所以我才更要去找她。
杨照不肯听劝,执着又坚持。
我们有约定,我要带她一起回去。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记得,对你毫无印象,你这样做,只是为难她。
你忍心吗?那你要我怎么办?就这样让她忘了我吗?我办不到!我爱她啊!大哥,我办不到!杨照失声喊出来,痛苦纠成一团。
他们曾有过小小的约定,只是山盟海誓已过去,天涯海角难寻觅。
如今江曼光对他的认生仿如完全否定了他们曾共有的情感,往事成空,爱情成殇,叫他怎么不痛?杨耀有些不忍,也羡慕他那样的不顾一切,纵使天诛地灭,也要爱他所爱的,执着不退却。
从小他就羡慕他这样的性格,他也真希望能像他那样放肆一次。
阿照,他说:就算你带曼光回去,又能如何?你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杨照表情淡淡的,有一种奇异的感伤。
就算她永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那么,倩妮呢?倩姊?杨照呆了一下,摇头说:我跟倩姊之间不是那样的。
我会跟曼光解释,她一定会了解的。
对什么都不记得的她解释吗?她如何能了解?再说,倩妮的事你也放不下,如果你放得下,当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大哥——杨照脸色惨白起来。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杨耀表情黯然起来。
再说,真要怪起来,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停下来,神情变得有些模糊,一点凄凄落寞。
曼光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再去打扰她。
这也是他要做的。
他希望江曼光摆脱过去的阴影,保持这样的明朗,有喜、有怒、有嗔、有生气。
那时候的她,总是那么压抑,笑得教人好不心酸,他不希望她再有那样的笑,即使她一辈子也想不起他,他也甘愿。
我做不到,大哥。
杨照英俊的脸孔都扭曲了。
她就这样忘了我,看我的眼神那么陌生,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多难受吗?我要带她回去,不再让她离开我身边。
杨耀凝息半晌,摇头叹说:你这又是何必。
为难你最爱的人,你忍心吗?杨照神情一黯,忽然抬头看住他,说:你爱她吗?大哥。
问得杨耀一怔。
跟着凄凄一笑,哑着嗓说:如果你也爱她,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情。
美丽的黑棕色眼珠,氤氲着模糊一层忧伤的痕迹。
杨耀心中一紧,无法再说什么。
关于爱情,他只能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等候,但弟弟杨照有的却是不同的炽热,那燃烧的光,总是盖过他,将他遮没。
他默默站在那里,任凭杨照从他身边穿过,无法阻止。
久久,才仰起头,喃喃又像叹息,低低地自言自语说:爱啊……说不出的,一点轻微的愁,深深的落寞,噎满喉。
http://www.jjwxc.com 晋江文学城 http://www.jjwxc.com车子刚在购物中心停车场停妥,艾利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溜烟地跑出去,一下子就跑得不知人影。
江曼光出声想喊,却看不见他的人,半张着嘴,啼笑不得。
别担心,他不会丢掉的。
亚历山大从容解开安全带,一点都不担心。
说得也是,江曼光不好意思笑笑。
这种购物中心跟超级市场差不多,只比超市大了那么一点,想要在里头迷路还挺困难的,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不过,她第一次到这种购物中心,还是觉得很新鲜。
四处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那种她习惯在电视、电影中隔着距离看的外国人,一大群、一大落地就在她眼前挑着罐头、东看西摸比较哪个厂牌的尿布比较便宜实用,看在眼里,感觉还是挺奇怪的。
她常常会忘了,其实在这里,她才是所谓的外国人,时而会有许多奇异的感觉。
亚历!维纳斯!艾利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门口对他们招手。
晚饭的时候,班奈太太说调味用的酱菜已经用完,牛奶、面包、肉类和蔬果也差不多都没了,加上一些日常用品也都需要补充,所以晚饭后,他们就到购物中心来。
艾利当然要跟,对他来说,即使是买东西也是好玩的。
维纳斯,亚历山大推着推车,艾利在前面当向导,看到喜欢的就往推车里塞。
亚历山大也随他,侧着脸对江曼光说: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们今天晚上就跟我爸说好吗?再让我想想吧,多给我一些时间。
江曼光低着头,看着艾利丢了一包洋芋片进推车。
为什么?已经好几天了还不够?你还在犹豫什么?亚历山大并不希望她作选择,只要她接受。
江曼光知道不能躲避,正视他的眼,说:我还没有想清楚。
草草答应了,我怕我会后悔,你也会后悔。
亚历山大默然一会。
停下脚步,又问:为什么?是因为他吗?江曼光蹙蹙眉,不回答。
亚历山大逼她正视,靠近了一步,说:维纳斯,不管你过去跟那个人有过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现在的你是全新的,和以前没有纠葛。
请你转过头来看着我,正视我的存在,不要否定你对我的感情。
亚历……你是喜欢我的,对吧?那么,就不要否认,不要再犹豫,跟我一起到多伦多。
可是……江曼光心中一片混杂,乱糟糟。
亚历。
艾利已经走到前头了,见他们迟迟不过去,倒回来催促。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快点!对了,亚历,我刚刚碰到艾琳娜了——啊,她在那里!艾琳娜穿着购物心中的制服,迎面走了过来。
亚历山大站着没动,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知道艾琳娜在这家韦第打工;不过,他有一段时间没跟她见面了。
这么巧!艾琳娜看看他们,先开口。
嗨。
江曼光礼貌打声招呼,不想多逗留,转向亚历山大说:我跟艾利先去结帐,你们慢慢聊。
她对这个艾琳娜还是没有好印象,也讨厌她那种说话的方式。
艾琳娜睨睨她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对亚历山大说:你什么时候和这个东方女孩打得火热起来?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艾琳娜。
亚历山大沉下脸。
这样就变脸了?艾琳娜自尊心受伤害,更加倨傲,说:我也没说错啊。
你不就是跟这个东方女孩打得火热,所以才不再约我,也不给我电话。
我不再约你,是因为我不想继续跟你交往。
我们已经结束了。
艾琳娜粉脸一阵青、一阵白。
是吗?好。
我只要你说,你是不是跟这个东方女孩有一手了?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还有,请你注意你的用辞。
好吧,算我说错。
艾琳娜态度软下来。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亚历山大不是很耐烦。
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你还是这样,个性这么差。
艾琳娜软硬的态度都行不通,既失望又不高兴。
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
只是,就算是结束了,站在朋友的立场,你多少也该给我一点好脸色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亚历山大面无表情,口气却不那么冷淡。
算了,没什么好说了;不过,你也别被东方女孩那种温柔的外表给骗了,天晓得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喏——她指指门口。
看到没?你那个东方甜心一刻都等不住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大门外,江曼光背对着门,和一个东方男孩不知在说什么。
是他!亚历山大锁起眉,丢下艾琳娜追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他大喝一声,推开杨照。
我要找曼光……杨照毫不退怯。
她不认识你!亚历山大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有一些火躁。
到底这种情形还要持续多久,他愈来愈觉得不耐烦。
我们走,维纳斯。
他把所有的躁气发泄在狂飙的速度中,将车子开得飞快。
艾利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不敢多问;江曼光既是事情的源头,也是无话可说。
该死!他到底要缠到什么时候?!亚历山大一边加快速度,一边看着后照镜,杨照的车固执地紧紧地追着。
他的烦躁是有理由的。
杨照愈是纠缠,江曼光便愈加犹豫动摇。
到家了。
他却没有将车开进车库,在门前的马路突然来个大回旋,高速煞停在路边,车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然后,跳下车,大步穿过马路,一边气焰地走向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的杨照。
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再纠缠维纳斯,我就报警。
他大声警告杨照,冰冷的灰蓝眼珠狠狠瞪着地。
就算你报警,我也会一直来找曼光,直到她答应跟我回去为止。
杨照不为他的威胁所动。
你作梦!不管你过去跟维纳斯有什么关系,早就已经结束,现在她根本不认识你,你没有权利……我们根本没有结束,杨照大声打断他的话。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意大利,也约定好了,我会一直等她。
她因为车祸,失去了记忆,才忘了我们的约定,这怎么叫作结束?!不管以前如何,事实是,现在她根本不认识你。
亚历山大残酷地刺了杨照一刀。
不管你怎么说,事实就是事实。
你也没有权利扰乱她的生活。
听好了,不要再来纠缠她,不然我就报警。
两人互相对峙,几乎瞪出火花。
江曼光不安地下车,站在车边,忐忑地望着马路对面的他们。
艾利也坐不定,先是将头探出车窗外看究竟,而后打开车门出来。
维纳斯,那个人是谁?亚历看到他好像很生气。
既纳闷又充满孩子气的好奇。
我也不知道。
江曼光微锁着眉。
她好像也曾像这样,越过马路,远远地看望过什么。
那个印象太模糊,充满光影,她辨不清。
我们过去看看吧。
艾利拉拉她的衣袖,便跑到马路。
她怔忡方醒,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事情总是太巧,一辆红色的客车歪斜地冲出来,正对着艾利撞过去。
啊——这印象——江曼光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冲出去。
曼光!蓦地斜飞出一个人影,拦腰将她抱开,跌撞到地上。
车子从她身前快速扫过。
她想站起来,后脑猛一阵痛。
跌到地上时,头部撞到了灯柱。
眼前忽然一阵花,光影模糊。
她仿佛又听到嘈杂的叫声和人群杂杳的脚步声,低头看看将她抱开的那个人,微弱地叹息一声,低喃说:是你……重重的黑影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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