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9 11:12:05

如果有一天,阳光不见了,世界会变得怎么样?这个问题,江曼光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不出什么。

阳光、空气、水是生命赖以生存的三大要素,少了阳光,世界上的人们、所有的一切,会变得怎么样呢?大概是慢慢枯萎吧?而阳光如果不见了。

不再照耀,她想,她的爱情也就要枯萎。

她希望她能弥合杨照心中那个缺口,但人类的感情想想是那么脆弱,爱情能比海深吗?海枯石烂了以后能有什么留下做见证?曼光,曼光。

温纯纯摇摇她。

啊?她被摇醒。

眼底朦朦的,仍有一点恍惚。

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

没什么。

嘴巴这么说,脸上却明白写着有心事。

温纯纯脸色有点急,平常的细心体贴此时都不见,心里有记挂,无心注意她。

曼光,小南这两天感冒,虽然有你茂叔照顾他,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妈要先回家去,店就麻烦你看着。

好。

小南情况还好吧?看过医生了没有?还是我跟你一起回去看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茂叔前两天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只要多休息,小心别再着凉就可以。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你缓两天再回去看他,要不然他见着了你,又要黏着你,不肯听话好好休息。

那好,我过两天再回去看他。

那妈走了。

温纯纯转身走开,想想又回头说:我看今天大概也不会有顾客上门,提早打烊算了。

可是……才八点多。

反正也没什么人。

那就这样,妈走了。

交代完,温纯纯便急忙离开。

江曼光环顾店内一眼,叹了口气。

半个人也没有。

最近这些天不知怎么回事,生意一直很冷清。

她不由得怀疑,会不会是因为她作的祟,从她到店里帮忙开始,就一直这么冷清。

算了。

她对自己耸个肩,想太多也没有用。

她走回柜台,替自己倒了一杯柠檬开水,坐在高脚椅上,有些无聊的托着下巴。

瞥眼看看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话筒拨了杨照的电话。

喂?接电话的人竟是程雪碧,她愣了一下。

雪碧,你怎么会在那里?她问得有些蠢。

她知道程雪碧一向积极又主动,侵略性也强,让人应付不及。

是曼光啊。

程雪碧笑呵呵的,笑得很理所当然。

你要找阿照是吗?他现在在洗澡……喂,你!话筒中猛传来杨照的斥喝声。

然后电话便被杨照抢去。

曼光吗?是我。

你不要听她胡说,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过来?我今天到旅行社去了一趟……我马上过去,见面再说。

江曼光连忙打断他的话,不希望他在程雪碧面前提及那件事。

心中酸酸甜甜的,忐忑的心放了下。

他把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放在心上,那么认真对待,想了她都不禁要笑。

她匆匆收拾好,拾了背包飞奔往门口走去,好巧不巧,门外杨耀正朝这里过来。

啊!你来了。

她推门要出去。

嗯。

你要走了吗?他推门要进来。

错身时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杨耀看看店里,空荡荡的又看她正打算离开的样子,说:今天这么早就打烊了?欸。

江曼光解释说:我弟弟感冒了,我妈放心不下先回去了。

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所以……这样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对不起,你特地过来……没关系,我去别的地方也一样。

杨耀转身眺着街头。

虽然嘴里那么说,但他的样子却像不知该去哪里。

表情被夜色遮丢,身形有些漂泊。

江曼光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脱口说:如果你不介意,那就请进来吧。

这样好吗?会不会太打扰了?你不是……杨耀有些讶异。

没关系。

江曼光回头住店内走去,心想;下次再向杨照解释好了。

杨耀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移动脚步走向惯常的角落。

对不起,只有这个。

江曼先端了一杯加了柠檬的开水走过去。

我妈不在,我什么也不会。

没关系,这个就可以,杨耀也不挑剔,看看她说:对不起,这么麻烦你。

你忙你的吧,不必在意我。

她能忙什么?本来都要离开了。

但江曼光只是笑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脱口说:你好像不太喜欢回家。

杨耀蓦地抬头,目光好锐利,随即黯淡下来。

对不起。

她讪讪地道歉。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自己的鲁莽。

这种交浅言深的好奇,徒然惹人生厌。

但她却并不因为好奇,只是不明白。

他原本只是偶尔的出现,这些时日以来,却不分日子几乎天天都出现。

一式的角落、一式的冷淡或发呆沉默。

香堤好像成了他逃避什么的地方。

坐吧。

他比比一旁的座位。

江曼光犹豫了一下,欠个身坐了下来,再次道歉外加解释说: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我只是想……你总是待到很晚才离开。

我时常看你在发呆……啊,我不是有意窥探,我只是不小心……没关系,杨耀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她在看他,就像他会看她。

但他为什么会去注意她?他自己不清楚,只是喜欢看到她的那种感觉,一种放心平静的感觉。

江曼光见他不介意,放心地笑说:我本来以为你是挺奇怪的人,不过,好像还满随和的。

哦?为什么?听她这么说,杨耀觉得有些兴味。

我也不晓得,就是有那种感觉。

不过,也有人说我很奇怪。

我倒免得我自己很正常。

想起杨照说她的奇怪。

江曼光心中泛起一丝甜甜的感觉。

杨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说:你是不是在恋爱了?猛教人不提防。

这个问题谅她措手不及,慌乱结巴地说:……那个……怎么会的这样……呃……这样问?杨耀轻笑起来。

你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感觉很不一样,有种光采,所以我想大概是恋爱了,我没猜错吧?江曼光红红脸,没说话,像是默认。

恋爱啊……杨耀眼神忽然变得悠远,喃喃说:真好,我也真想知道那种感觉……怎么会……你不是已经……她被他那种叹息似的呢喃弄得迷惑,望了一眼他手上的结婚戒指。

他看她一眼,望望自己的手,说:我并不爱我太太,我想,她也并不爱我。

可是没有爱怎么互许誓言、结情这一世?江曼光咬咬唇,究竟没有说出来,她不懂。

他看她的疑惑,微倾着头,朝向窗外,看着她在玻璃中的映影,说:你是不是在想,既然彼此都不爱对方,怎么能结婚是吧?他掉开目光,看得更远,像似回答,又像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不能呢?反正每个人注定都是孤独的,只要找到了条件合适的对象,跟什么人结婚还不是都一样。

刹那间,江曼光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忍,突然觉得,他其实是很寂寞的。

他不想回家,又没有归属,只好每夜每夜的滞留在这个他偶然经过而成了习惯的角落。

你慢坐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站起来。

他看起来那么冷淡,但其实,他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吧?他的逃避或许也是一种寻觅。

不了,我也该走了。

杨耀跟着站起来,掏出一张钞票。

不用了。

她连忙摇手。

不用是吗?……他喃喃的,把钱收回去。

想了想,从口袋取出一条项链塞给她说:这个给你吧,算是谢谢你因为我把店开着。

老实说,如果刚刚你没有收留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到哪里去。

那是一条白金镶嵌的单颗钻石项链,和上回的戒指造型设计很像。

江曼光摇头把东西还给他,说:这怎么行,我不能收。

她虽然不懂那些钻石珠宝。

多少还是知道一些;那项链价格应该是很昂贵,她没有道理接受。

不必客气,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不行,杨先生……叫我杨耀吧。

杨耀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浮掩着一丝淡淡的感伤。

我们算是朋友吧?曼光……我可以叫你曼光吗?江曼光愣了一下,不禁地点头。

谢谢你。

我一向没什么朋友,我跟我弟弟不太一样……他忽然提及他的弟弟,但随即打住,苦笑着摇头。

对不起,我扯太远了。

来,我帮你戴上吧。

他的态度其实一点也不强迫,却让人很难拒绝他,有种放不下。

江曼光再说不出拒绝的话,顺从地让他替她戴上项链;却像如来给孙悟空戴上的紧箍环,这一戴上,她就很难再拿下了。

钻石在她胸前闪着如幻的光芒。

他对她轻轻一笑,道别说:那我走了,再见。

今晚的他有些脆弱,不似那个优秀聪明锐利的菁英杨耀。

再见。

江曼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她或许不该,但她的心还是为他那带些落寞的背影不忍起来。

这个世界的角落里,总有许多为难的故事。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世上有许多海誓山盟,但总是不能到永久;爱即使有承诺,也像朝生暮死的蜉蝣。

究竟该怎么办,感情才能永久,才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种无解的谜,就好像宇宙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一样,越想越教人困惑,即使想破头也没有答案。

算了,别想了。

江曼光甩甩头,三步并两步跑上楼。

曼光。

她的公寓大门前站了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听见她上楼的声音,回头喊她。

爸?!她认出那个声音,是她以为应该还在美国的父亲江水声。

太意外了,又惊又喜。

你回来了,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让我到机场接你!又不是小孩了,自己搭车就可以,何必给你添麻烦。

江水声很客气,倒不像自以为是的父亲。

虽然快五十岁了,身材仍十分挺拔,看不出一点老态。

怎么会。

江曼光边开门边说:你是我爸爸啊。

女儿去接父亲是应该的,怎么会麻烦。

再说,如果我一直不回来,那你怎么办?我没想那么多。

江水声笑呵呵的。

真是的!难怪她妈老是说她像父亲,父女俩做事一样莽撞。

她倒了一杯水给她父亲。

对了,你的行李呢?在酒店里。

酒店?为什么?你不打算住家里吗?也不是。

我是想,住酒店比较方便,住家里的话,我怕会打扰你……爸,没等他说完,江曼光便皱眉说:你何必那么见外,什么打扰,这是你的家。

话是没错,可是江水声有他的考量。

父女俩毕竟已经分开很久了;再说,江曼光已经长大了,有她自己的生活,他不想对她的生活造成不便。

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爸在这里进进出出会影响你的作息。

再说,爸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住酒店比较方便。

这样啊,那就随便你吧,这次可以待多久?一个礼拜。

江水声说:东京分公司那边要到下个星期才会举行交接,所以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那太好了,反正我也没事,可以陪你四处看看。

你不用上班吗?我把工作辞了。

为什么?江曼光耸个肩,一副不为什么又无所谓。

你别这么任性,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妈怎么说?还能说什么?不就那一些。

江水声看看女儿,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才说:你妈她过得好不好?她知不知道我要回来?嗯,我跟她说了。

你放心,妈过得很好,茂叔对她很好。

他们一家人相处和乐,美满又幸福甜蜜。

说到最后。

像似童话式的夸张语词。

是吗?那就好。

知道温纯纯的生活平顺,江水声放心了不少,又问:你呢?我?我很好啊。

江曼光不想让她父亲担心,笑得虚张声势。

你不必担心我。

爸,倒是你自己,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晓得。

江水声窝心的笑起来。

对了,那件事,你有跟你妈说吧?她怎么说?看她父亲忐忑的样子,江曼光笑说:妈说当然可以,只是离了婚,又不是仇人。

妈其实也很关心你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妈?缓两天吧,等我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

我这次回东京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总要亲眼看了才放心。

江水声说着,表情柔和起来,近五十岁的人,还遗有少年的柔情。

江曼光看着,陷入沉默。

有些疑问在她心中打着漩涡,她始终不懂。

爸,她想明白那种困惑。

既然你一直这么关心妈,你们之间也没有第三者的问题,当初为什么要跟妈离婚?这个问题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

江水声望望江曼光急欲知道为什么的脸容,说:这件事很难说明白清楚。

当时我每天忙着工作,总以为给妻子富足的生活、提供她物质的生活,就是爱她。

你妈是个贤慧的女人,对我的冷落没有一句抱怨,我就更以为她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慢慢地,这也就变成我们生活的一种方式,我们等于是各过各的日子,没有交集。

突然有一天,我惊心地发觉,我们竟然客气得像陌生人一样,彼此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薄淡得变得像透明,心中再也没有甜蜜的感觉,就只是生活。

婚姻不该只是生活而已,所以我们就签字离婚。

是这样吗?江曼光双手抱住小腿,将下巴搁在膝上,看着地板说:你后悔吗?江水声没有正面回答,迂回说: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妈也拥有美满的家庭了,不是吗?是啊。

对这样的问题,江曼光也只能回笑。

父女两沉默了很久。

江水声昂高起头,望着天花板说:其实我也曾希望过,能和你妈一起到永久,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共同度白首。

不过,事情总与愿违。

即使彼此感情仍然在,并不代表就能一辈子幸福快乐的厮守在一块,分开了也许对彼此反而比较好。

他苦笑一声。

真讽刺,是不是?江曼光没作声。

这就是为什么世上有许多海誓山盟,却总不能到永久的原因吧?感情是纯粹的,但却不能独立存在,总是掺杂了生活、掺杂了其他来来去去的纠葛。

纯粹的感情一旦掺入了这些杂质,就变得吊诡,再也很难掌握,而成了一种变数,教人徒叹奈何。

你还爱妈吗?她放低声音问。

江水声微微一笑,仍旧没有正面回答。

我只希望她能幸福,那就够了。

幸福,爱情的最低限度与最高愿慕,江曼光没再追问。

有些问题的答案很陈旧,因式却难分解,问了也是白问。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不在吗?结果,在预定离开的前一天,江水声才准备好要去见温纯纯。

江曼光到酒店接他,趁等候的时间打电话给杨照。

电话响了许久,一直没有人接。

她看看时间。

喃喃自语着,正打算挂断电话时,那头有人接起电话。

喂?声音很急,像是接得很匆忙。

阿照,是我,曼光。

她高兴的叫着。

曼光?!听见是她。

杨照的声音轻快起来。

你在哪里?找一直在我你。

那天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没来?对不起,那晚我临时有事走不开。

你等很久吗?我原想见面跟你解释的,对不起。

没关系。

你现在人在哪里?我现在在酒店。

我爸从美国回来,我正在大堂等他,待会要陪他去见我妈。

啊,他下来了,我要挂电话喽,过两天我再去找你。

她匆匆挂上电话,朝她父亲走去。

爸。

江水声看起来忐忑不安的样子,神态有些僵硬紧张。

曼光,你看我的样子看起来如何?和温纯纯好久不见了,他一想到种种相逢的情景便无法自在。

很好看啊,很英俊。

江曼光替她父亲打气。

你不要那么紧张,爸。

放轻松,妈又不是外人。

江水声不好意思她笑了一下,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妈了,不知不觉就紧张起来。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想缓和紧张的情绪。

情怯吗?江曼光望着她父亲,心里默默想着。

离别多年的夫妻了,再相见仍会有这种不由自主的感情吗?争气一点。

她拍拍她父亲,开了句玩笑,说:我还没告诉妈,你今天会去,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不会太突然吗?江水声担心犹豫起来。

放心啦,不会的。

走了。

江曼光硬拖着他走出饭店,拦了一辆计程车。

总归是要见的,那就不如鼓起勇气去相见,好好把彼此看个够,收藏在心中。

计程车停靠在香堤门前。

江曼光好说歹说硬拖着江水声下车。

慈悲地给他几分钟整理情绪。

还不到开店的时间,这时候店里应该只有她母亲一个人。

准备好了吗?两个人站在店门前,她侧脸问。

江水声深呼吸口气,慢慢点头。

好。

她一鼓作气将门推开。

迎面袭来在她意料外的、不该有的小孩笑闹里,她愣了一下,呆站在门口。

柜台旁,席茂文和小南正笑闹成一团,温纯纯则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听见声响,三个人全都转头过去。

啊,曼光姊姊……小南看见她,立刻高兴地跑向她。

嗨,小南,她抱住小南,尴尬地看看她父亲。

这场面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那么巧,席茂文带着小南到香堤。

水声!温纯纯既惊又喜,好不意外。

纯纯。

出乎江曼光意料,江水声态度从容又大方。

对不起,这么突然来打扰。

他礼貌地对席茂文点个头,伸出手说:你好,席先生,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席茂文也很有风度的握手回礼,寒暄说:江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前天,因为工作的关系顺道回来看看。

这样啊。

席茂文客气地微笑。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是徒增尴尬,于是若无其事说: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要先离开,不能陪你们,你们慢慢聊。

回头对温纯纯温和她笑了笑。

茂文。

温纯纯唤他一声,倒很坦然。

他再对她笑了笑,拍掌说:小南,跟爸爸回去喽。

小南一溜烟地窜到他怀里。

他抱起他,对江水声点个头,看看大家说:那我先失陪了,你们慢慢聊。

谢谢你,茂叔。

江曼光说。

席茂文对她一笑,抱着小南推开门走了。

店内静寂了一会,温纯纯先打破沉默微笑说:回来了怎么不先跟我联络?让我好意外,什么都没准备。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打扰你了吗?江水声客客气气地。

不,没有,你不必放在心上。

江曼光替她父亲说话,说:妈,这其实不关爸的事,是我先不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这孩子。

温纯纯笑着摇头,转向江水声,如从前面对他时那样的温柔。

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呢?听曼光说你们总公司派你到日本。

嗯。

这次是顺道回来,只有几天时间,明天就必须离开。

这么快?!温纯纯轻呼出来,不经意地感情的一种流露。

她沉默下来。

江曼光看看两人,说:爸,你陪妈聊聊,我出去走走。

她不知道他们相对的时候心中的感觉是什么,欷歔吗?还是喜悦或叹息?爱情走到像他们这种地步,升华了,又否是分、是舍,还是另一种永久?空气依然沉寂,店内的两个人都没说话。

好一会,温纯纯才突然想起来,急忙说:啊,要喝点什么吗?都忘了给你倒杯水。

没关系,就开水好了。

你还是不喜欢喝那些甜甜酸酸的饮料是吗?江水声喝开水这个习惯是从以前就如此,温纯纯记得没忘,脸上浮着往日柔情的笑颜。

欸。

江水声只是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好多话,欲言无从。

往日多少柔情、多少蜜意,如今都已成空。

望着温纯纯那仍然如花的笑靥,他不禁生起丝丝的感慨。

纯纯,他唤着他唤过千遍万遍的名字。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过得快乐吗?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水声。

你也看到了,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很平凡。

温纯纯说着。

收住笑,望着他,郑重说:我过得很好,很快乐,也觉得很幸福。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江水声放下了一些牵挂,说:对不起,你曾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没能带给你快乐。

别这么说。

你一直对我很好,很关心我,其实我心里很感激的。

是吗?江水声默然了。

他们曾经的爱,走到道尽头,升华成了一种淡淡的细水长流。

过去的日子是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各自过着生活,希望对方幸福快乐。

温纯纯也不说话了,相对默默。

倒不是无话可说,或许是尽在不言中。

世上有许多海誓山盟,但更多的,只是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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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前,江曼光说:爸,昨天对不起,我没想到茂叔会往店里……没关系,他毕竟是你妈的丈夫。

看样子,他真的对你妈很好,很照顾你妈,我也放心了。

茂叔的确是对妈很好。

这些年,他全心都放在妈身上。

看妈现在这么幸福快乐,我也很放心了。

是吗?你也真是长大了。

听她这么说,老气横秋的语气、成熟的想法,江水声不禁觉得安慰又感慨。

我总不会永远是小孩啊。

江曼光笑起来。

好了,爸,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进去了。

还有一点时间。

江水声看看表,说:有一件事情,曼光……爸是想,反正你现在工作也辞了,你妈也有自己的生活,你要不要跟爸到日本,看看不同的世界……爸……江曼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过这样的转折。

这事情不急,你好好考虑。

江水声说: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爸不会强迫你。

不过,爸老了,总希望女儿能在自己的身旁。

你还很年轻哪,爸。

谢谢你的安慰。

江水声笑说:差不多该入关了,那爸走了。

这件事你仔细考虑,再见。

再见。

江曼光挥挥手,看着她父亲转身步入关卡。

日本啊……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那种毛毛细细的雨,她觉得颈间有点凉,瑟缩了一下。

太平洋上空,正刮着强劲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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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从咖啡店出来,冒雨走回公寓,一口气跑上五楼。

天气本来还好好的,没想到一杯咖啡的时间就变了色。

这种毛毛细细的雨最讨人厌,暧昧又飘忽,像符咒一样暗中对人侵犯。

跑到了五楼以后,他才想起来忘了买今天的晚餐。

不过,还好,冰箱里还有一些意大利面。

算了。

今天晚上就煮意大利面吧。

想到意大利面,他就想起江曼光,脸上浮起笑,轻快地上大楼。

门外站了个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赫然是柯倩妮。

倩姊。

他脸上的笑容冻结住。

你又来做什么?阿照……柯倩妮可怜兮兮的,一副很无助。

请你回去。

杨照迳自开门走进屋里,并不理她。

柯倩妮默默忍受他的冷淡,跟随他走进屋里,一眼便看到角落那张末完成的画作。

淡蓝色调,以威尼斯与亚得里亚海为背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情感。

她走过去,认出了画里的女孩正是她上次遇见的那个江曼光,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说:这是上次在这里的那个江小姐吧?就是她吧?跟你一起去了意大利的那个‘朋友’?杨照默不作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很喜欢她吧?虽然尚未完成,但整幅画散发出的浓稠情调,以及捕捉到的细致神韵,如果不是对画中人有相当程度的感受,是很难表现出来的。

那不关你的事。

杨照口气冷冷的。

冷漠的态度伤害了她,柯倩妮柔情的声音略微变调,强作欢颜,说:的确,是不关我的事。

语声带一丝硬咽。

杨照知道自己的冷漠伤害了她。

心中不忍,态度不由得软化,柔声讯:倩姊,谢谢你还这么关心我。

但你应该好好经营你的生活,那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我的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我怎么能不将你的事放在心上。

柯倩妮神情楚楚地抓住他的手。

阿照,你已经讨厌我了吗?不,我从来也没有讨厌过你。

杨照委婉的抽开手。

那为什么?柯倩妮追问。

指着画,有些幽怨:因为她吗?杨照咬着牙,不说话。

柯倩妮靠近他,神采是那么黯淡,教人可怜。

我一直很后悔,那时为什么不放下一切跟你一起到意大利。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从前,有关你的一切,我都……别说了!杨照粗声打断她。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在逃避什么?杨照别过脸,背对着她。

她又靠过去。

还是你忘了?忘了我们的承诺,忘了我们曾经拥有的……忘的人是你!杨照大叫起来。

那段伤痛还在,他不想撩起的。

你走!走!阿照……柯倩妮像从前一样温柔地抱住他。

求求你不要对我那么绝情,我永远是你的倩姊,你知道的,不是吗?杨照不发一语地推开她。

他那样地爱过她,她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即使是现在,他的心里还会为她跳动,但……有些什么被破坏掉了,坏掉的从前如何再复原?阿照,求求你,回头看看我。

我还是你的倩姊啊,一点也没变,我还是对你……不要再说了!杨照又大吼一声。

柯倩妮咬咬唇,眼泪凝眶。

你不再爱我了吗?阿照……语气那么哀怨,那么凄楚可怜,天地都要为她动摇。

杨照还是没回头。

你走吧。

声音都暗哑了。

柯倩妮表情凄楚欲绝,晶莹的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掉得那么怨,声音颤抖着。

我真的好寂寞,阿照……我只有你了……她绝望的转身,移动着哀怨的脚步,背影是那么无助可怜。

杨照再也忍心不下,猛然回头抓住她,将她拉入怀中,用力抱紧她。

阿照!柯倩妮紧抱住他,串串剔透的泪珠如雨下,沾湿他的衣襟。

这一幕,让门外原是兴高采烈的江曼光屏住了气息,凝住了笑,默默地退开。

爱情的事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巧呢?或者——太巧?它像计划好了,走到了一个关头,就有一些淬了毒的命运的箭头,毫不留情地狠狠推入那没有防备的赤裸心头。

细雨纷飞,侵袭得她全身起颤抖。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边吹着口哨,低着头,躲避着无可奈何的雨丝。

夜的街头因为雨变得凄迷。

不知不觉她哼起歌,哼起那首老式的西洋情歌——就算你离我而去,我仍然会过得很好只不过是会整夜哭泣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她仰起头,让雨打在她脸上如泪流。

雨啊,请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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