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9 11:12:08

辗辗反侧了一夜,天□□亮,杨耀索性便起床。

再躺在床上,睁眼闭眼全是江曼光那娇媚的笑影,得直是一种酷刑,人像那飞蛾受了伤,害怕那种失眠人的太阳。

他草草冲个脸,用冷水冲澡,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便思绪还是一样的混杂,剪不断理还乱。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电话蓦然响起来,他冷不防惊跳一下,随即稳住,慢慢拿起话筒。

你好,我是蕙心。

是陈蕙心。

他下意识松口气,又有些空虚失望。

打扰你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天我想去参观明治神宫和美术馆,你不必来接我,我自己过去,我们在原宿车站碰面好吗?陈蕙心的声音柔中带温,特别有一种体贴。

杨耀想想说:她好,你慢慢来,不必急,我会先到那里等你。

挂上电话后,他双手按著电话,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好像在等待什么。

过片刻,他才空上长外衣,低头开门出去,门一开,赫然却撞见江曼光,他心惊蓦地一番翻搅,好一阵激荡。

她站在门边,像化石般不动,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见开门声,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立即站直了,走到他面前。

看他准备外出的模样,她蹙了蹙眉,质问说:你今天又要跟她见面?嗯。

杨耀简单应一声,说:怎么突然跑来?绝口不提昨晚的事。

他不提,她偏要故意。

我不来,你是不会去找我的。

她?起眼,直直看看他。

你不问我要解释吗?我说过了,你跟东堂本来就很相配,不必特地跟我解释。

杨耀却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江曼光微微咬唇。

既然他这么说,她也不解释了。

你不要解释,但我可要。

她近乎撒赖的缠著他,不让他逃避。

你别想我会闷不吭声算了。

口气近乎小孩的任性无赖。

你想知道什么?杨耀竟然却好耐心的包容。

我全都要知道。

是吗?杨耀点个头,语气平静说:昨天上午,我们先到了上野公园,然后在银座一家意大利餐厅用了午餐;而后,我们转到临海副都心,欣赏海边公园的景致,晚餐就近在日航饭店内用餐,饭后,一边聊天一边喝著咖啡,欣赏东京湾的夜景。

他是故意的吗?故意说得这么详细,故意要气她!江曼光轻轻咬唇,轻蹙著眉,轻瞪著他,觉得心田有股酸酸涩涩的东西翻涌出来。

然后呢?今天呢?她倔强地追问。

今天蕙心打算去参观神宫和美术馆,我跟她约好在原宿车站碰面。

杨耀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心还是故意,一反常态,竟一五一十的都说明白。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江曼光追上去,大声叫著:我也要去──杨耀似乎有些?难,江曼光不肯退让,硬是要跟。

何必呢,曼光。

他表情柔了下来,你还是先回去吧,找个时间,我们再谈谈。

不。

江曼光很坚持。

我非去不可,除非你赶我走。

你要赶我走吗?黑白分明的眼神,坦率地看著杨耀。

杨耀心中微动,这不是他认识的江曼光,但奇怪的,却又像是那么熟悉。

他不再坚持,一路上两个人默默不语,各有各的心事。

陈惠心准时的到达,看见江曼光,她有些意外,下意识望了杨耀。

你好,我叫江曼光,很抱歉,不请自来。

江曼光主动开口,终于跟他面对面了,陈惠心比她想像的还要有韵味,而且还有一股知性美,真要比较,她完全没信心。

哪里,欢迎。

陈惠心大方又自若,立即堆起笑。

杨耀走到她身侧,说:对不起,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

没关系,我很欢迎江小姐的加入。

陈蕙心笑得很甜,一副不以为意。

从原宿车站走没多久,就到了明治神宫,陈蕙心显得兴致盎然,看得很仔细,不时和杨耀低声交变几句。

江曼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被?在他们后头,也插不进他拉的话题,一开始就是个多余。

杨耀显然事前了解过,细心?陈蕙心导游,解释神祖的鸟居,就像那时在纽约他对洪嘉嘉的态度一般,亲切中带著和善,和善里有著温柔。

江曼光忍不住走过去,很没风度地插在他们中间,装作一副不懂,说:那边有在卖一种木板,听说可以许愿,我们去看看好吗?陈蕙心微微变了脸色,很轻微,几乎看不出来。

杨耀闪过一抹神色,像是无奈何,转头询问陈蕙心的意思。

那就去吧。

陈蕙心笑笑的。

江曼光便拉著杨耀跑过去,将陈蕙心甩在后头。

大树下,挂满了无数祈愿的木板,陈蕙心似乎有些心动,江曼光看在眼里,草草看了一会,便拉开杨耀说:我看参观得差不多了吧,我觉得肚子饿了。

其实才刚过十一点而已。

杨耀说:才十一点而已,时间还早,你如果有兴趣,就多待一会。

不了,我也觉得有些饿了。

陈蕙心觉得有些窝心,听得出来杨耀站在她的立场说话。

是吗……?杨耀想了想,说:这附近有些不错的餐厅,你喜欢哪……。

我要吃拉面!她的话还没说完,江曼光便大声插嘴,杨耀处处护著陈蕙心,益发让她觉得不是滋味。

曼光,但对她,杨耀也是很有耐心。

还是先听听蕙心的意见。

他转向陈蕙心。

蕙心,你想吃些什么?他是有意的。

江曼光近乎无理取闹,他必须顾及陈蕙心的感受。

我都可以。

陈蕙心得体的微笑。

她不怀疑江曼光跟杨耀之间和微妙、甚至可能亲近的关系,但江曼光的任性,让她看起来只像个不成熟的小孩,更加泄露她的不安感罢了。

法国料理好吗?还是尝尝日本式料理?杨耀完全以陈蕙心为主地征询她的意见。

我说我要吃拉面。

江曼光委屈极了,她很清楚杨耀忽略她的原因,他必须顾及陈蕙心,不能只考虑她。

但理智上能明白,情绪偏偏不受控制。

我看就吃拉面好了。

陈蕙心表现得毫不介意。

表面上江曼光好像胜了一筹,但到了拉面店,陈蕙心不懂日文,杨耀很仔细地一一为她解释,甚至连不同口味的差别都解释得很清楚。

偶尔陈蕙心问些什么,他低声回答,两个人不管外型或气质上都想当协调,相对之间弥漫著一种电影画面似的气氛。

江曼光把一切看在眼里,强忍著,她简直就像个局外人,心中一波又一波酸涩的波涛起付难定,利如刀刃般对她一刀一刀刨与凌迟。

她极力忍著,根本食不下咽,尽管杨耀亲口说过喜欢她,但那样又如何为她有什么任性的正当性?!捱到了美术馆,她先被上野公园内那条雾幻般的樱花道所吸引,忍不住叫起来。

杨耀,你看──很漂亮对吧?陈蕙心笑说:昨天我跟阿耀来的时候,也几乎被迷住了。

什么?江曼光的笑容凝住,怔愣地看著杨耀。

原来他已经跟陈蕙心先来过了。

走吧。

她一连一秒都不想再多停留,掉头往美术馆走去,只觉得陈蕙心那笑容刺眼极了。

西洋美术馆里收藏了丰富的法国印象派作品,陈蕙心看得很专注,偶尔偏过头和杨耀轻言细语,意气的投合与相契完全没有让人插入的空间。

被丢在一边的江曼光傻瓜似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碍眼,打扰了什么似。

她用力咬唇,硬是挤了过去,破坏他们之间协调的美。

老是看这些多没意思,我们到博物馆去吧,去看看日本漆器和刀剑。

陈蕙心眉心间终于微闪过一抹嫌恶,不再有笑容。

杨耀不置可否。

你稍微有点耐心,很难得看到这么多印象派的作品的。

老是在这几张画之间转来转去有什么意思,多无聊。

江曼光存心讨嫌。

陈蕙心不说话,当作没听见,迳自往前走去。

杨耀默默跟上去。

江曼光跟著又插进他们中间,陈蕙心对她视而不见,凝神看著墙上一幅画,转向杨耀,说:耀,你看这个……。

话没说完,江曼光便抢著说:杨耀,你看──那是塞尚的作品吧?陈蕙心凝住对杨耀笑笑,正想再开口,江曼光又抢著将杨耀拉到一旁,低声嚷嚷说:这就是罗丹的‘沉思者’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就这样,每当陈蕙心想说什么,江曼光不是抢先开口,便是在她说到一半时截断她的话。

陈蕙心就算有再好的修养,这时脸色也不禁变得相当难看,连杨耀也不禁皱眉。

怎么了?你们两个人表情怎么那么严肃?江曼光嘻皮笑脸的。

是不是发生什么……?曼光。

杨耀打断她的话,抓住她,一边转头对陈蕙心说:对不起,我先失陪一下。

他将江曼光拉出美术馆,避到无人的角落才放开她,说:曼光,你究竟是什么了?为什么要那么做?江曼光假意地揉揉手腕,嘟著嘴,一脸既不懂又不情愿的表情说:我做了什么吗?杨耀默默地看著也,好半天才说:别这样,曼光,别再这么做,不要让我?难。

一股怒气突地冲向江曼光脑门,忍耐了一整天的委屈溃决爆发出来,她胀红脸,满心的妒忿与嫉愤,对著杨耀激动地大声叫说:我偏就是要那样!我就是要让你?难!曼光。

杨耀按住她,想让她冷静下来。

她挥开他的手,因妒成怒,而显得愤懑暴躁,完全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别想我会闷不吭声!说什么暂时不要见面,结果你却天天和她见面!我告诉你,我的修养没有那么好,度量也没有那么大,你这样对我,别想我会笑著说没关系!曼光,你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面对江曼光激动不讲理,杨耀心中奇怪的竟有一种奇特的、说不出的感觉,他仿佛看见了真正的江曼光,一个既旧又新,既陌生又熟悉的江曼光。

我很冷静!江曼光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冷静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任性发脾气的人!别这样,曼光。

听我说,我跟蕙心是朋友,我有义务……。

我不要听!江曼光捂住耳朵,摇头扯开喉咙叫说:蕙心、蕙心、蕙心,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讨厌!她那个做作的笑容,看了更让人觉得作恶,装模作样,矫揉造……!曼光!杨耀提高声调,打断她的话。

表情沉肃,似乎动气了。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实在太过分了!而且无理取闹。

语气也变得冷峻。

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江曼光紧咬唇,更觉得委屈与气愤羞妒,更加失去冷静,眼眼瞪著杨耀,又大叫说:我嫉妒,我心胸狭窄啊!她气怒地从颈头扯下那条钻石项炼丢向杨耀。

在纽约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我就是这么小心眼、这么不可理喻,我告诉你,如果你以为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管遇到什么总默默接受,笑著说没关系,那就错了!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傻的等、默默地接受、默默地压抑忍耐了!凭什么要我委屈自己、体谅别人?!我也是有情绪、有感情,也会伤害!曼光……。

杨耀心中悸动了一下,语气有些轻颤,不禁往前一步。

他总是疼借她默默随一切的那笑容,希望她别再那样笑,不知不觉中,她已不再是那样的她了。

这才迟钝的体认到,她那一切的不讲理,开放的感情是为了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她总以为,她心中还留有那缺口。

你别碰我!江曼光哪里知道他心情的变化,仍然恨恨地瞪著他。

曼光……。

杨耀表情变了,一声呼唤,柔情婉转,既期待又不敢确信地。

江曼光迟疑了一下,脚步刚动,突然转来陈蕙心的叫声。

阿耀──她在呼唤著杨耀,声音很近。

江曼光脸色倏然一沉,变得很难看,妒忌不满的丑陋表情全爬上了她黄蜡的脸庞。

我不准你再跟她见面。

她瞪著杨耀,无理的要求。

阿耀──陈蕙心追了过来,见他们两人相对互视,气氛有些紧张却微妙,横杀进去,揽乱了那平衡,说:你别责备江小姐,我相信她不是有意的……。

江曼光看都不看她,一点都不感激她的好意。

但杨耀却不能不理她,转头说:我没对她说什么,你不必担心。

对不起,让你等了许久。

没关系。

陈蕙心倾头一笑,和杨耀之间俯倾成一个奇妙的角度。

杨耀转向江曼光。

走吧,曼光。

江曼光不动,瞪著他跟陈蕙心之间的那奇妙,胸中涛浪翻涌,无法控制一股冲动。

如果你再跟她见面,就不要再来找我!丢下这些话,她便掉头大步走开,越走脚步却越凌乱,不争气的颤抖著。

没关系吗?陈蕙心见杨耀站著没动,并没有追上去,显得关心地问一句。

杨耀默默不说话,低不头,弯身捡起那条被丢在他跟前的项炼。

被扯断的链子将一个同心圆截开成了两条平行线;断痕那么绝袭,仿佛无形中也有什么遭断裂。

陈蕙心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看他仅是眉眼微微扭蹙。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藏抑在心底,不让人窥伺。

阿耀,她走过去,满目映出柔柔的怀意。

我想了许久,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们的事。

杨耀慢慢抬起头,她对他轻笑一声,也不多解释,伸手挽住他。

就是这样。

我们走吧。

在一池波涛原已难平的春水,故意的又丢入一块大石头,掀起更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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