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宣读傅氏遗嘱的那一日,薛颖并没有出席,倒是来了好些不相干的人,老远跑到美国来,挤在律师楼外,等着看好戏。
包括部分报纸、杂志的记者采访,以及一些自认与傅家有关系而妄想可以分一杯羹的人。
而薛颖则拿了一本傅维恒的藏书坐在花园里读着。
一时见方怡如和刘律师的座车在院前停了下来。
你们回来了。
她放下书,站起来,但一瞧见方怡如神色不悦,心里知晓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方姊,怎么了?那些人,贪心不足,真是混蛋透了!方怡如忿忿地说。
真正傅家的人早都不在了,这些人也不过是攀了八竿子才扯上那么一丁点关系的亲戚,也敢在那里大小声的。
傅董也算是厚道周全了,该照顾的他都顾到了,但那些人还敢那么不识相,居然当场就吵着要上法院争取更多遗产?她接着又说:还有一些更莫名其妙的,直嚷着跟傅家有关系,可是他说出来的那种关系,连刘律师都搞不清楚,又不姓傅,这样也跑来吵着要钱,真是可笑极了!薛颖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半晌才道:我也不姓傅啊!方怡如瞪了她一眼。
你跟他们比啊!薛颖笑笑,重新坐下。
一时又想起曾经跟傅维恒提结婚之事……结婚有什么好?他从报纸里探出头来。
至少名正言顺啊!喔,原来我们俩这样在一起算名不正言不顺!他笑道。
这算同居……她嘟着嘴。
人家每天人前人后的跟着你,可是又不是傅太太……要是你真当了傅太太,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你想想,像现在公司里的事,你想管才管、想做才做,那些应酬也是全看你的心情,想去才去,如果你真当了傅太太,一切摆在台面上,人前人后你不要招呼吗?你还好意思这么任性吗?到底还是傅维恒想得周到。
薛颖嘟着嘴,又无言以对。
当傅太太有什么好?他拉近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看你啊!还是做你的薛大小姐好了!方怡如打断她的思绪。
只是这件事情若让他们吵开来,只怕又有得闹了。
薛颖只好对刘律师歉然地笑了笑。
看来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也不至于。
刘律师笑笑。
反正我就是专门替人解决麻烦,再说我上法院就像是走家门一样,也谈不上麻烦。
还不麻烦?方怡如白他一眼。
你没看那些人简直跟要债的流氓一样,就好像是傅维恒欠他们似的。
薛颖也不再理会,只管蹲下来逗弄她的猫。
处变不惊到这种地步,连刘律师也都纳罕。
他们要就给他们吧,也没什么关系。
薛颖淡淡的说。
反正我只想保留这幢房子和纽约曼哈顿中心那间住所,这是我唯一的要求,维恒生前也亲口答应过我,他一定不会食言的,对吧?至于其他的东西交给了我也是负担。
方怡如看着她,半晌道:这两间房子,傅维恒的确是给了你,不过他还另有交代。
薛颖怔了怔什么交代?他限你必须在一年内脱手卖掉这两幢房子,并且终生不得重新买回。
这点将由律师事务所来监督。
如果,你在一年期限到期之后仍未卖掉它们,律师事务所会代你来执行这件事,然后再将卖得的款项交还给你。
一年之内卖掉?薛颖愣住。
是的。
刘律师也走过来说。
傅先生的确是那么交代我的,遗嘱上也列得很清楚。
她麻木了片刻,才重新意识过来。
在一年内卖掉这两处?那一年之后她该去哪里?傅维恒,你居然骗我!你居然用这种方法迫使我离开这里!你要我到哪里去?骗子……薛颖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留在这里……原以为一辈子都不用离开这里,就像傅维恒仍留在身边,即使从此他化为风、化为雨,仍是她熟悉深爱的傅维恒……没有分开……他是为你好。
方怡如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肩。
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是不是?是的,她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只是……我想静一静……她虚弱的说。
为何这么狠心?即便是一点思念的因由也不留给她。
※※※转眼一年多了,程昱舒想大概无缘再遇到那个天使了吧!老姊,曼哈顿中心那幢大厦卖掉了没?他趁着钟昱惠打电话过来时问她。
什么曼哈顿的大厦?他老姊一头雾水。
就是上次我在纽约实习时,你让我借住的那一间嘛!你还记得吗?喔!是那间啊!她想起来了。
废话,那间位置那么好,早就卖掉了!唉!真的卖掉了。
喔!钟昱惠听他的口气好像很失望似的,便打趣地说:奇怪了,你这么关心做什么?你是想买?还是又想来混吃混住啊?不是啦……随便问问而已……不觉有些怅然。
曾经天真的想过,如果有机会再到纽约,他一定要再过去等等看,或许还有可能等到她再回来,飘然伫足一下。
现在是不可能了。
她还在纽约吗?还是流浪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其实他知道她继承了傅氏上亿资产,房子一定好几幢,可是,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她的神情就像个四处飘零流浪的吉普赛人?她的脸上虽没有那份野性的棱角,但沧桑一样。
他不明白。
※※※他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什么时候开始,台湾居然变得没有宗教自由了。
昱舒!姑妈瞪大了眼睛。
你居然给我穿这一条破牛仔裤上教堂!我所有裤子里最体面的就是这一条了。
其他的不是还没洗,就是有比这条更多更大的破洞。
程昱舒一边打呵欠,一边埋怨。
要是姑妈怕上帝不高兴,那我回去好了。
他巴不得回去睡个回笼觉。
如果说被强迫到亲亲宠物医院当驻店兽医,是回来台北第一件无可奈何的事,那么今后无论风雨每个礼拜天早上,要陪老爷夫人上教堂,就是第二件哀怨动人的遭遇。
整个早上他只知道姑妈一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嫌弃他身上的T恤旧、裤子破、没穿袜子、还有他脚上的那双鞋子……你看看你那双鞋子!那也叫鞋子吗?十只脚趾头全露在外面。
……啊?什么?这叫健康鞋?那我看你干脆别穿了,岂不是更健康!她比台上的牧师讲得更起劲。
他一直低头、点头、流口水……末了还被两位老人家架到服饰店里去改造。
不用了啦!、随便就好了啦!、都可以啦!眼看姑丈、姑妈两个人来来回回,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他身上比来比去,程昱舒忍不住叫出来。
我成天跟那些畜生混在一起,要穿得那么好做什么?再看着姑妈手上拎着起码半打的领带,他更是没好气地说:拜托!我要领带干么?不如给我几条麻绳还有用些!一旁两个女售货员听了,下巴差点连同手上的衣裤一块儿掉到地上。
一时全店里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你那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姑妈打了他一记。
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打扮,像个留美硕士吗?走出去把我和你姑丈的脸都丢光了!程昱舒扯不过他们,只得由他们摆弄。
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些被主人搞得不三不四、穿衣戴帽的小狗很像。
趁他们夫妻在同店员挑衣料的时候,他干脆踱到一旁找位置坐下,找几份报纸杂志来看,可是那些杂志全都是照片比文字多的那一种,害得他很快地翻完一遍。
没法子!他打了个呵欠,准备再翻第二遍。
不意中一抬眼,发现外面有个很面熟的人……天使!他兴奋地震掉手中的画刊。
他的天使居然隔着玻璃橱窗看着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且慢,似乎不大对劲……起初隔着一个大玻璃橱窗,他以为她站在窗外看着窗里的他。
后来才发现,她的目光落在橱窗里的一件风衣上。
也许他该立刻跑出去,跟她要个电话、地址什么的。
可是此时她脸上的神情,不容他打扰。
哪怕只是轻轻跟她问个好,都显得冒失……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尽管两人比陌生人熟稔不了多少,但他一如见了久别的旧友,感慨更胜欢喜。
天使注视着那件风衣,而昱舒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为何一件单纯的衣饰,会在她眼中画下如许深刻的依恋?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有些怅然,为了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哀伤。
昱舒!姑妈唤他。
你过来看看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发现他呆呆的不吭声,便过来推推他。
昱舒,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他回过神来。
什么事?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大白天的站着也能睡着吗?我是叫你过来看看这块料子的颜色,你喜不喜欢?喔!你们看了可以就可以了嘛!他再望向窗外。
哎呀!他懊恼不已。
不在了!他的天使又飞走了。
你没事吧!昱舒?姑丈问。
嗯,没事!他无精打采地说。
姑丈和姑妈两个人看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垂头叹气,想他可能是睡眠不足而导致精神不济,所以就决定早早放他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脑海里对她的影像总是挥之不去。
从上次见回到刚才那一幕,她一直没变。
整个人看起来沉沉的、没有生气、还是像座天使雕像。
而且,泫然欲泣。
你究竟怎么了?他叹息。
※※※其实从来也没有刻意要让一颗心变得如槁木死灰一般,有时也会提醒自己别忘了社交活动。
但往往转念一想,何必如此勉力而行呢?薛颖便又冷冷地回绝了别人的邀约。
一个人能在三十岁以前便看破情关,或者是种福气,也未可知。
她这么一想,从此更放下心来。
但周遭的人却总也不死心。
家人、朋友,甚至生意上往来的客户,老是费尽心机地为她制造一些艳遇。
刚开始,她还勉强敷衍一下,到后来,她干脆拒绝参加所有可能被陷害的邀约,有空就躲在家里睡大头觉。
至于家人,她则采机动性回家探望一途,避免他们有事先安排的可能。
或者,偶尔拉着好友蓝立原到他们面前晃一下,也有若干吓阻的效果。
今天,偶尔在街上看那件挂在精品店橱窗里的风衣,不小心又拂触到心里深处的伤口。
痛吗?那倒不!只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恍然。
或是惶然?回来台湾一年了,而他也走了两年……两年!那么快!傅维恒的遗言,令她在一年内卖掉纽约和波士顿的住处。
她照办了。
他的话她总是听的。
不管愿不愿意。
薛颖光是整理这两处的旧物,前前后后就花了许多时间。
要她丢掉这些属于傅维恒和她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一枝笔二张信笺……她都舍不得。
结果,到后来,她面对如此为数众多的纪念品时,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包括她自己。
该去哪儿呢?只好全部收妥后,又存放在另一间房子,请孙氏夫妇看照着。
而她呢,流尽了泪之后,离开这两个她生命中最大的转折处。
在纽约,每一天都美得像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而在波士顿,每一天却是真实得近乎残酷。
薛颖在经历过一阵大喜、一阵大悲之后,最大的改变就是,所有的事在她眼中都变得不甚要紧了。
傅维恒,我不会过日子了,你知道吗?怎么办呢?她伸手打开衣柜,抬眼就看见一件一模一样的风衣挂在那里。
她只将他这件衣服带在身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每次抚摸它,总觉得很温暖、很依恋……尤其迷恋傅维恒穿风衣的风采,他有那样的身材与气质,很能衬托出风衣刚中带柔的独特味道。
根本无法想像那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会是什么情景?怕是糟蹋了吧!她想。
到如今仍是对他倾心不已,眼里还是容不下旁人。
薛颖不觉自嘲地笑了笑。
她陷入的感情之网,太紧太密,怕是终此一生也无法挣脱。
※※※那天晚上,程昱舒依然照着往常的时间开车回家。
当他准备往地下停车场驶去时,忽然见到一个女人抱着一只毛绒绒、看不清是狗是猫的东西,没头没脑地从大楼里冲出来。
幸好,他此时的车速正好已经放慢下来,又及时踩了煞车,否则只怕真要撞上她。
不知道撞到那种自己送上门来的人,是不是一样也会被判过失杀人罪?那个女人似乎被吓到了,不过她倒没有尖叫,只是愣在当场。
车前大灯照得她眼睛睁不开,只得别过头去。
程昱舒气呼呼地下车。
你不想活了吗?他破口大骂。
这是马路耶!你居然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他很少对女士如此没有风度的,不过,刚才那样惊险的镜头,着实把他也吓到了。
……对不起。
她低着头哽咽地说。
他仍是气急败坏的,决心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我差点就……你……你是……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明眸汪着水,眼里尽是悲伤与绝望。
而此刻让程昱舒震惊的,并非因为她的美,而是……天使!她竟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天使。
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如果早知道是她,他一定刚下车就先鞠躬哈腰、赔不是,哪里还敢开口凶她?程昱舒顿时懊悔不已。
只见她忍不住哭泣起来,泪如雨下,手里紧紧抱着一只小猫。
你……你别哭啊!……我不是真心要骂你的……他顿时手足无措,只得小心翼翼地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的猫咪……她哽咽道。
猫咪?程昱舒这时才将他的目光转到她手上那只小猫的身上,它怎么了?来,让我看看!他习惯性又十分熟练地接过这只病号,当场就把它放在引擎盖上,就着车灯看起诊来。
可怜小猫咪没有任何外伤,但几乎已经没有呼吸了,虽然还有心跳,不过也很微弱。
它噎住了……我想它是吃了我的葡萄……程昱舒顺着它的下颚摸去,果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喉咙里似乎卡着一个异物,圆鼓鼓的,大小还真像是颗葡萄。
问题是,现在他手边没有任何可用的工具,用手指下去掏又怕会将东西愈推愈进去,而这会儿它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来不及抱它到诊所去,怎么办呢?他摸着猫咪喉管里致命的葡萄,想了三秒钟,忽然灵机一动,一手倒抱着猫,另一只手就用拇指及食指掐着它的下颚至咽喉部位,慢慢将那颗不明物体往外推挤。
没多久,那个祸首果然应声落地,掉在地上滚来滚去。
还真是颗葡萄。
从没见过猫也爱吃水果,如此不务正业,难怪它会出事。
然而这番腹诽当然只敢放在肚子里,毕竟它身价不凡,可是只御猫呢!薛颖捂着嘴,不敢吭气,因为小猫咪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动也不动的。
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吃葡萄了。
程昱舒继续为猫咪轻轻地按摩着心脏部位,短短几分钟的事,对他们来说,却仿佛历经了几个小时。
程昱舒更是紧张得连鼻尖几乎都滴下了汗。
可不能在她面前漏气呀——喵半晌,猫咪微弱地发出声音。
幸好!两个人类简直高兴得差点要相拥而泣了。
事实上,薛颖还真的是又哭又笑的。
她把猫咪抱过来,贴着她的脸颊,不住地摩挲它。
噢,宝贝!我的宝贝咪咪!她转过头来,一直对程昱舒道谢。
谢谢你!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也没什么!程昱舒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其实每当他挽救了任何一只小动物的生命时,心里也会觉得很骄傲,尤其是这一回当着天使的面,救了她的猫。
我正好学的就是这个。
他笑笑。
殊不知从前他多么嫌弃这些猫啊狗的。
真的?薛颖简直是崇拜他了。
程昱舒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有点靦腆,而且只会傻笑。
其实心里根本让志得意满给冲昏了头。
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就像人家所说的迈出成功的第一步。
他当场开始筑梦。
我救了她的猫……她会怎么谢我呢?会不会高兴得亲我一下?哎呀,不好意思啦!但她如果真想这么做,我当然也不好意思反对……薛颖看他痴呆呆地站着傻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想起他是兽医的身分。
八成是不好意思开口向她收费吧!她感激地问:对了,我应该付你多少钱?钱?他回过神来,连忙摇手。
不用!不用!我们碰巧遇上,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收费的。
为什么她不给我一个吻呢?他当场梦碎。
那怎么好意思呢!薛颖向来认为无功不受禄。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讷讷地笑着。
嗯,那谢谢你了。
她笑。
喔!对了,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我姓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她。
薛颖看了看名片上的字——留美兽医学系硕士程昱舒,她小心地收好名片。
程医生,我姓薛。
薛小姐。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但名字呢?你住在这里?他指着她刚才跑出来的大楼。
嗯!薛颖微笑着点头。
真巧!他笑。
我也住这幢大楼,我住十七楼之二,你呢?薛颖大概是心情太好了,居然就这么对陌生人笑着说:真的很巧,我正好住在你的楼上。
程昱舒简直想不到,他才开始上教堂几个星期而已,上帝就已经开始眷顾他。
那么如果再接着去做几个月的礼拜,那上帝大概就会将祂的天使许配给他了。
说着说着,他就又开始痴心妄想了。
我送你上去。
他顺势一路送薛颖上楼。
途中不停地施予一些小惠,随便跟薛颖抖一些猫科常识,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我想你明天晚上还是带着猫咪到我的诊所来,让我仔细地为它检查一下比较好。
好,我明天晚上会抽空过去一下。
谢谢你,程先生!从薛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她全然地信任他。
现在这个兽医说什么她都相信。
那……明天见!啊!是啊,再见。
他傻愣愣地挥挥手。
明天见。
天降神迹!蒙主恩宠!哈哈哈——程昱舒下楼时也笑,开门时也笑,换衣服时也笑,洗澡刷牙时更是笑得厉害。
虽然是以一只猫命来开始获取芳心,也不算什么太值得夸耀的事。
不过他哪里还会在乎这些?※※※第二天下午,程昱舒四点一到,就匆匆忙忙地跳上车从八里赶回台北。
以前他总是要东拖西蘑菇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不甘不愿地回家。
今天,他特地先回家洗了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再去宠物医院恭候大驾。
咦!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他姑丈感到纳罕。
他一面套上白袍子,一面搪塞着:今天没塞车。
整个晚上,他都有点心不在焉,频频透过诊疗室的玻璃往外望着。
摆明了是在等人嘛!不知道他在等谁?姑妈悄悄地推了推姑丈。
肯定是个女人。
你又知道?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他在发春嘛!哎哟!姑妈又气又笑地打了他一记。
你怎么说这种话!程昱舒看见他们夫妻两人在一旁窃笑,心知必定是在谈论他,赶紧收了心,低头整理他的工具。
其实今晚倒没有多少看诊的病号,他就是把那些器材、药瓶之类的器具,摆弄来、摆弄去地搞了好半天。
姑妈和姑丈两人互望一眼,更是暗自好笑。
叮咚——门口悬挂的铃铛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
一个女子推门进来,手上抱着一只白色的长毛波斯猫。
对不起,请问程医师在吗?姑丈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见过的人也不少,可是一眼瞄见这个美人和她的美猫,差点要吹起口哨来了。
呃,小姐……他招呼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就见程昱舒一个箭步冲出来。
姑丈,这是我的客人!他赶紧对薛颖陪笑道。
薛小姐,来,这边请。
然后一阵风似把薛颖带进诊疗室里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老板和老板娘两人。
人家进来都还没填资料呢!姑妈咕哝。
这个昱舒急什么?你放心!姑丈笑笑。
她的资料昱舒一定知道。
程昱舒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将咪咪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嗯,一切正常!虽然他曾暗暗的希望咪咪最好是能有一点无伤大雅、不太严重的小毛病能让他继续为她效劳才好。
可惜,它居然健康得连颗蛀牙都没有。
真是的!等程昱舒送薛颖离开的时候,姑妈和姑丈两人忙挤到昱舒身边问:她是谁啊?叫什么?怎么认识的?缘分和上帝安排我们相识。
程昱舒下巴抬得老高,昂首阔步地走回诊疗室去。
※※※隔两天,程昱舒正在家里伤脑筋该找个什么理由再去见薛颖。
打预防针的机会不多,要替咪咪修毛、剪指甲也是三、四个月才一次的事。
其他想要拐薛颖常来光临的理由,大概就算是两周一次的洗澡美容了。
以前他打死也不做这些杂事,可是现在情况不同,这些猫毛蒜皮的事,可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他正盘算着,忽然门铃响了。
八成又是哪户邻居家里的阿猫阿狗挂急诊,直接找到他这里来了。
楼下的管理员是个热心公益的老好人,对大楼里面上上下下一百多户的人家了若指掌。
五楼的小孩被拎到警察局,他就会指引家长去找十二楼的立委出面关心一下。
八楼太太要生产,他也会叫人家去问问七楼的医院院长,哪个妇产科大夫比较妥当。
所以,昱舒搬进来没多久,就在管理员的大力引荐下接了不少邻居的生意。
他开门一看。
薛小姐!来人令他万万意料不到。
他先是一呆,然后直觉的反应是——咪咪怎么了?咪咪?喔,咪咪没事,它很好!她微微一笑。
我是拿蛋糕过来请你吃的。
程昱舒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端了一盘蛋糕。
啊!谢谢!你要不要到里面坐一下?管它什么理由,只要能将她的玉足带领到他面前就成了。
呃……会不会打扰你?薛颖有些迟疑。
不会不会。
他连把门推开了些,欠身让出路来。
薛颖不好再推辞,于是就进去坐坐。
对一个单身汉来讲,他的家还算挺干净的。
这点她倒是意外。
程昱舒约莫看出她眼中的赞许,不好意思地从实招来。
我姑妈替我请了一位阿嫂,她每天都会来帮我整理一下。
原来如此。
她笑了笑。
他拿了一把水果刀,切了一块蛋糕就吃了起来。
你要不要也吃一块?她摇摇头。
我今天吃得够多了。
怎么会有蛋糕?他问。
你过生日吗?嗯!她牵了牵嘴角。
我在公司里已经吃过了,结果回到家里,朋友又送了一个来,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解决,所以就切了几块,分送给邻居和管理员。
那我应该先祝你生日快乐才对。
唉!如果早让他知道今天她生日,现在就有个好借口可以约她出去吃饭了。
背呀!谢谢!她微笑。
对了,你白天是不是在别的兽医院工作?喔!我在八里的一个牧场当兽医。
八里!她讶异。
你每天从那儿再赶回来看诊,挺远的呢!可不是吗?他耸耸肩。
其实我比较喜欢牧场里的工作,可是又不好意思不帮帮我姑姑、姑丈,只好两头跑了。
不过,还好这两个地方的工作并不是每天都很忙的。
怎么你好像不太喜欢待在宠物店似的?她笑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啦!他讷讷地说。
只是在宠物店里面对的大都是一些娇生惯养的猫狗……我不喜欢人家把动物宠得太娇贵。
那样只会让它们愈来愈不像自己,而每一只的同质性都愈来愈高。
每回我看到别人抱着一只穿衣服、鞋子的狗,或染了色的猫,就会觉得一肚子火。
忽然想起她也有一只很宝贝的猫,忙说:当然,我不是指你……薛颖一笑。
没关系,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动物终究是动物,不该因为各人的喜好,而把它们弄得不伦不类的。
她顿了顿。
……也曾经有人骂过我,说我太宠咪咪了……程昱舒注意到她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眼睛暗了下去。
不会的。
他忙说。
你把咪咪照顾得很好,它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一只猫。
薛颖听了又开心起来。
我现在知道了,你不喜欢小动物,你喜欢大个子的动物,是不是?八里的牧场养的是什么?乳牛!有一百多头的乳牛。
他一提到牛,眼睛就亮了起来。
乳牛很温驯,出产的鲜奶就更不用说了。
哪天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爱上它们的。
好啊!薛颖注意到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十点半了。
很晚了,你也忙了一天,我就不打扰你了。
别说什么打扰,跟你聊天真的很愉快。
他亲自送她上楼。
谢谢你的蛋糕,还有……生日快乐。
她笑笑,轻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