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媳妇儿玉钗慌慌张张地进来对她婆婆说道:娘,我方才见红姑进了凌家,和凌大娘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说些什么,我好奇,挨着窗口听了几句,您猜她们俩在打什么主意?那个红姑,十足十的人肉贩子,她来还会有什么好事?一定又是打谁家小姑娘的主意……咬呀!不好!陈大娘突然惊道。
难不成凌家那个恶婆娘想把素素卖给她吧!可不是?还真让您给猜中了!我就是听见红姑对凌大娘说他们院里最近缺少小姑娘,素素虽然还小,不过可以先带过去使唤使唤一阵,等大了点再让她去接客。
而且不是常听人说,有的嫖客就事喜欢挑年纪小的童女伺候……玉钗是个年轻媳妇,嫁到陈家两年多,心肠又热,一向关心在凌家备受欺凌的素素。
一想到她的将来可虑,便忍不住啐了一口。
哎哟!光想到这里就让人觉得恶心极了,真是丧尽天良了。
那些人将来都是要遭天谴,割舌下地狱的。
陈大娘也叹道。
可惜素素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去年才死了娘,已经够可怜了不是?怎么还逃不过……唉,也真是命苦唷!逃?玉钗思忖了一会儿。
对啊!怎么不能逃?她忽然一跺脚,愤然道:依我说该让素素赶快逃走才是,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她那么小,才九岁的孩子你说她能逃到哪里去了?可是我认为还是叫她先离开这里再说。
世事难料,也许她能遇到贵人也说不定!反正情况再坏也坏不过现在。
她乐观地说。
对了,我有个表弟金和,他在京里专营大户人家送柴火,不如我叫素素先投奔他去,他到底认识的人多,也许会有些门路。
况且京里人多,随便进哪家去帮佣也就不愁吃穿了,是不是?她们娘儿俩到底是乡下人,总以为京里遍地黄金,什么都好。
陈大娘想想也是。
也对,而且我看素素长得整齐端正,也不像是命中该绝的样子。
也许这一去真会遇到什么贵人!她沈吟一会儿,又叹道:反正都已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没别的法子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
于是拉着玉钗悄声说道:玉钗,我看这样好了,咱们手边也还有几吊钱,这会儿天冷,你再拿两件厚衣裳,包个小包袱,然后赶到河边去找她。
我想她这会儿一定在那儿洗衣服,你就赶紧过去把这事告诉她一声,叫她千万则回来了,就往京里去找你那表弟金和,京里有钱的官家或生意人家多,应该会有人愿意收留她作丫头。
我一会儿就过去凌家那里,想办法搭几句话,拖住这两个女人。
嗯。
玉钗忙点头。
我这就去收拾。
@@@你快走吧!素素听了玉钗的话后,一脸茫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玉钗姊,你说我表舅妈要把我卖给红姑?嗯!玉钗点点头,又拉着她说道:素素,你没时间犹豫了,要是等天黑了,你表舅妈还不见你回去,肯定就要出来找你了。
你还不趁现在快点走!她将手上的包袱塞到素素手里。
呐,拿着,里头有几吊钱、干粮和两件衣里,你路上好用的。
快走吧!到京里去找我表弟金和,就说是我请他帮你,他人很好,不会有问题的。
玉钗姊……素素一想起自己唯一的亲人居然要将她卖人火坑,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恐惧,而且她这一走,前途茫茫、举日无靠,叫才九岁的她怎么能不害怕?只呆站着,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落下。
玉钗见她那副模样,自然也是感伤,眼眶一红,但想起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忙忍了在眼眶打转的泪,鼓励她道:素素,你别怕,我想你娘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而且我知道你一向勤快又能干,任谁见了都会喜欢你的。
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快走吧!还好从这里走到京城不远,你自个儿在路上要小心点。
谁知等她花了两天,一路走到了京城,打听之下,才发现金和陪他老婆回娘家待产去了,而且起码得个把月才会回来。
素素摸摸口袋里,只剩下这点钱,再怎么省着吃、睡在破庙里,也不够挨上个三、四天。
那之后呢?她闭上眼,想都不敢想。
她只好忍着饥寒,挨家挨户去问:请问你们需要找人手帮忙吗?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们不需要人帮忙。
、你太小了,做不来。
每个人都对她摇头。
的确!不到十岁的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还瘦弱。
谁会找个小孩来干活呢?又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愿意收留她。
偶尔有些好心的人,或者还肯施舍她一碗饭、几块饼。
素素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如何为自己的将来奋斗?刚开始时,她还会暗自悲伤哭泣,可是过了几天,她发现她连泪也没了。
好累,娘……她又饿又累,只想找个地方闭眼睡下……偏偏一只野狗跟她过不去。
连狗都欺负她!素素失神之际,不小心踩到一只野狗的尾巴,牠立刻跳起来,怒目相视,低声猛吠。
素素从小怕狗,忙转身就跑,这一跑,野狗更是追着她不放。
当时天色已晚,街上鲜有行人,杜觉非骑着马正要赶回家去,却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
哎呀!他惊叫,忙仓皇勒马,马儿悬超前足、高声嘶鸣。
他微一定神,忙翻身下马探视,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小女孩。
她应该是没有被马踢到才对!他心想。
但见她昏了过去,实在不放心,于是便将小女孩抱了起来,重新上马。
@@@二爷,您回来了!李管事忙带了几个仆人在门口迎接。
但见他手里抱着一个衣衫槛搂的小女孩,不禁讶然问道:二爷,这是……我急着赶回来,所以骑得快些,没注意她从巷子里跑出来。
他将小女孩交给另一个小厮抱去,说道。
幸好我及时勒住了马,应该是没有伤到她才对。
不过她一直昏迷不醒,所以还是快点派人去请陈大夫来替她看看有没有受伤比较好。
是。
小厮一面将素素安置下来,一面去请大夫来瞧。
杜觉非迳自先回房去换了衣服,又交代一会儿里,然后才过来探视。
他间陈大夫:怎么样?她没事吧?没事,没事。
那怎么会一直昏迷不醒呢?您再看仔细点,不会是受伤了吧?要不要开个药方?药倒是用不着,不过饭可以多准备几碗。
陈大夫笑道。
我看她八成是饿昏了。
饿昏了?他一听,大是意外,看了昏睡中的素素,忍不住同情她。
真可怜,还是个小孩子呢!便忙吩咐底下人去准备了吃食送来。
好好照顾她。
他交代。
隔日,一整天他都忙着处理锦绣布庄里的事,直到傍晚才回来。
那个小女孩醒了吗?他记起素素,一面住厢房走一面问道。
她已经醒了,而且就像陈大夫说的,可能真是饿坏了,吃了好几碗饭呢!小厮笑道。
我从来都没见过哪个小孩像她那么会吃的。
别这样说!他正色道。
你不知饥寒之苦,怎么能这样嘲笑人家,真没规矩!他一推门进去。
只见床上坐着个小女孩,正自发愣。
其实昨晚天色已暗,他也没看清她的长相,但这会儿见府里的丫头已经为她梳洗过了,还换上一件不知谁借她的旧衣裳。
杜觉非走近一看,却见这小女孩长得清秀非常,五官细致典雅。
而且她虽年幼,但神情看起来却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懂事,眉宇间自然流露一股脱俗的气质。
他直觉便觉得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你好点了吗?他和颜悦色地问道。
昨晚你忽然从巷子里跑出来,我差点撞上你呢!因为……因为……素素低了头,轻声说道。
后头有野狗追着我……是这样啊!他微微一晒,在她床边坐下,说道。
幸好没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素素。
素素?很可爱的名字。
他点点头,又说道:你住在哪里?告诉我,我好派人送你回家去,也免得你父母担心。
他们见你一夜没回去,必定很着急的。
素素眼眶一红,便咽道:我爹娘都不在了……杜觉非大感意外。
那你没别的亲人吗?我……我有表舅和衷舅妈,可是……他们要把我卖到红姑那里……素素哭道。
隔壁的大娘说那是……不好的地方,要我快点逃,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原来如此!杜觉非可以理解妓院的老鹄最欢迎像她这样身世堪怜,但是长相标致的小女孩。
那你这些日子都住哪儿?怎么过活呢?我住在巷子后面的破庙里……可是素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靠什么过活?行乞吗?她说不出日,只是头更低了。
破庙里?难怪她会饿成那样了!他叹了一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公子爷,求求您!素素忽然拉住他的手,跪在床上,哀求道。
求求您收留我好吗?不要把我送回去。
我会洗衣、烧饭、擦地,我什么都肯做的,只求您行行好,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也别赶我走,我没处可去了……他正要答话,却见一个八、九岁,衣饰鲜明亮丽的小女孩走进来,朗声说道:二叔,我听小厮说,您昨晚带了一个小乞儿回来,我过来看看,长得好不好玩?是不是个癞痢头?雨桐,你胡说什么?杜觉非不悦道。
这个雨桐,真是被大嫂给宠坏了!行止说话,完全日中无人。
杜觉非每回想教训她,可是一想她是大哥的遗腹子,也是可怜,便又不忍心说她。
人家又没说错!杜雨恫自顾走近了些,见了素素,撇撇嘴角,说道:就是她吗?人家都说,那些臭乞丐身上都会有虱子呢!二叔您可要小心些,别靠她那么近才好!素素原本乍见这个年纪相仿,又美丽高贵的女孩子,甚是钦羡,忍不住呆呆地看着她,但听她言语显得对自己十分嫌弃鄙视,不禁羞愧地低头。
杜觉非经斥道:雨桐,你说话愈来愈没分寸了,人家是客人呢!你的礼貌都到哪去了?又道:对了,你和素素的身材差不多,正好回头跟你娘说一声,挑几件少穿的衣服出来,迭给素素穿吧!这怎么成!杜雨恫踝脚道。
人家才不要,她是什么东西?我的衣服就是剪了也不能给她啊!我的衣服若是穿在一个小乞丐身上,让别人见了,岂不连我也笑话!杜觉非听了甚是生气,便挥手说道:算了,你出去吧!二叔这里还有事和素素谈呢。
哼!杜雨恫小嘴一嘟,又睨了素素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他回过头来,歉然道:我这个小侄女被她母亲宠坏了。
说话没分寸,你别在意。
微微一笑,又间:素素,你几岁了?我九岁了。
她仍是个着头。
你有九岁吗?他讶异。
那你比雨桐远大一岁呢!可是雨桐看起来却比她大些。
他看着素素瘦小的身躯,又想方才雨桐的飞扬跋卢,差不多的年纪,但际遇却天差地远,他忍不住同情素素,于是说道:素素,你就先留下来吧,我会跟管家再商量一下这件事。
你且别担心这些,好好休养才是。
又握握她细小的手腕,笑道:你看,你实在太瘦了喔!@@@杜觉非与妻子若容成亲一年多,眼下若容有孕,但身体很不好,于是他使陪着若容暂时移居在苏州娘家待产静养,也乘机打点在江南的几间铺子,京城的产业就由三弟杜觉如来掌理。
这回杜觉非在杭州谈成了一笔丝货绸缎,过一阵子就要运到京城,因为这笔生意很大,而觉如才十七、八岁,又管事不久,总是不太放心,所以他特地回来一趟,当面和觉如交办这件事。
他一连忙了几天,总算交代清楚了。
明天我就要赶回去了。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实在是多亏你帮忙了,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不过,我要说你真的做得很好。
他又怕拍杜觉如的肩,笑道:比我当初想得好太多了,难为你了。
再好也好不过二哥你啊!杜觉如也笑道。
其实依我看,那些家伙明是听我的指挥,但暗里还是因为怕你吧!你胡说什么!杜觉非瞪他一眼。
你做得很好,别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二哥……仕觉如忽然欲言又止,半晌才问道:二哥,我听宝祥说,最近二嫂的身子很不好,是不?嗯。
他不禁面露忧色。
若容快生了,我和嬷嬷都很担心她的身子,不知道经不经得起这番折腾……二爷放心吧!杜觉如只得拍拍他的肩。
吉人自有天相的。
显然若容并非有福之人。
两个月后,她还是死于难产,留下个男孩,取名为宜伦。
消息传回京城,杜府上下俱是悲喜参半。
听说二少奶奶生了一个儿子,叫杜宜伦。
小莲对素素说道。
二爷也真可怜,那么年轻,而且他成亲才一年多,二少奶奶就死了。
素素听了也替他难过。
半晌忽然问道:那二爷是不是要回来住了?小莲说道:大概不会这么快吧!我听田管家说二爷还要留在苏州一阵于,你不知道咱们府里在江南也有几间铺子啊?而且小少爷又那么小,也不适合马上带回来。
喔。
素素不禁有些失望,仍低着头继续洗菜。
二爷的夫人去世,他一定很难过……自从杜觉非匆匆离开京城之后,田管家就随便将她安插在厨房里帮忙。
厨房事多,工作又重,是所有下人敬而远之的地方,本来就没有人愿意去,家里虽然有些其他年纪较大的丫头,但大部分也都是跟着父母亲一块儿进来当差的,田管家派事时也少不得得承受些人情压力,看来看去,只有素素她最没背景,那些难干的活不派她派谁?而且二爷只交代让她留下来,也没说要放在哪里?于是他就把素素派到厨房。
幸而素素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所以对于现在再也不用担忧温饱的处境,已是打心里满足,就算每日厨房打杂的事情很多,她也做得甘之如饴,一点也不以为苦。
又隔了一段日子,听说下个月二爷就带着小少爷回来的消息。
她不由得兴奋起来,厨房虽然忙得昏天暗地,但她还是很高兴。
算算,也已经一年没见到他了。
而她也很想当面再跟他说声谢谢。
以前玉钗跟她说的:说不定你到京里会遇到什么贵人呢!那二爷就是我命中的贵人吧!她总是这么想。
那天晚上,杜觉非带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和几个仆人回来了,合家自然是欢喜忙乱,厨房更是不免首当其冲。
待她清理完厨房里的事,夜也深了。
素素虽然疲累,但是一点也不睏,于是便一个人在后花园坐着,想起一年前从表舅家里逃出来,孤苦为依,流落街头。
后来幸而遇上二爷,一切才得已改观,在这大家子里有一处栖身之地。
又想,二爷虽然丧妻,但他还有许多兄弟家人,而我呢?真正无依无亲……叹息。
素素一想起母亲便拿出笛子来,吹着母亲教过她的调子。
正好杜觉非当晚回到家里,一时睡不着,走到后花园散步,忽然听见笛声,曲调幽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之感,令人侧然,便循声而去,想看看吹笛之人是谁?他并不记得从前家里有人会吹笛。
是谁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他想。
月下,只见一个十来岁左右,容貌清丽的青衣女孩,一把长发结成一根粗辫垂在胸前。
这个小丫头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他不想打扰她,只站在树后静静地听着。
笛声如远似近、缥缈哀凄,他不由得心随意转,也跟着一阵凄然。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颂登随断续风,响遏行云横碧落,较和冷月到帘栊,等到素素止了笛声他才走出来。
你吹得很好。
素素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之后,半晌才调调道:二爷……喔,你倒认得我?他上前微笑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我许久没回来,许多人都认不出来了呢!二爷忘了,我是素素。
素素?他一想。
啊,对了,你是素素,我想起来了……他失笑,又摸摸她的头。
一年不见了吧!你似乎长高许多了呢!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你在这里还好吗?嗯,我恨好,谢谢二爷。
她终于有机会道谢。
我刚才听见你的笛声,你吹得很好,谁教你的?从前我娘教我的,素素腼腆地道。
吹得不好,让二爷见笑了。
谁说的?我虽然不懂音律,但听来就觉得很好。
只是曲调有些太悲伤了,不适合你这个年纪。
又道:你现在在哪里当差?碧萝院吗?他想她和雨桐差不多大,应该会被派到她那儿去伺候才对。
她摇摇头,说道:我在厨房帮忙。
厨房?你一直都在厨房吗?他讶异。
怎么派你到厨房呢?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到厨房那么危险的地方呢?那里东西又烫又重的……他不由得执起她的手,看着素素小巧而秀丽的面容。
我若没记错,你比雨恫大一岁,现在应该是十岁了,对不对?她点点头。
一双美目,灿若夜星。
你的年纪太小了,不适合在厨房里当差。
明天我去跟田管家说说这件事!杜觉非甚是不悦。
真不知他是怎么派事的?素素见二爷发怒,忙道:我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厨房那些活我早就做惯了,以前在家时我也是要烧饭的,所以没什么关系,二爷放心好了。
其实我能留在府里已经很幸运了,无论叫我做什么我都很乐意的。
请二爷千万则怪任何人……杜觉非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打从心里疼惜她,叹道:你真是乖孩子。
他抬眼看看天色,又道:夜深了,你也该回去睡了!嗯,我回房去了。
她略一欠身。
二爷晚安!晚安,素素。
待他回到房里,心想:这件事还是过一阵再提吧!不然其他的下人看他一回来就先办这件事,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口舌,反而让素素不便。
不如先搁几天再看着办吧。
杜觉非乍回京城,百事待理,格外忙得不可开交,过几日也就暂且忘了素素的事。
@@@素素,二爷一会儿要出门去谈事情,早先又没吃什么中饭,你先弄点点心上来,让二爷先填填肚子,待会儿好出门去。
杜觉非身边的小厮宝祥过来传话。
喔,我知道了。
素素答道。
不过俞妈出去买东西去了,那我来给二爷下碗面好了。
不管什么,反正快点就是了。
宝祥艘进来催着。
一眼见桌上现搁着一碗笋片鸡汤,便喜道:这碗汤就可以了,不必再下面了。
他又在桌上拿了一块饼,就要把鸡汤一并放进竹篮里端走。
哎,不行的。
她忙要拦住。
这碗汤是大小姐要的,一会儿就要来拿的。
她解释道。
这两天大小姐身体不舒服,也没胃口吃饭,所以才特别要这碗汤的。
我知道,不过你再炖一碗给他不就得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宝祥仍执意要拿走。
回头你就跟小姐说我们二爷赶时间呢!所以先喝了她的汤,请她别介意素素拦也不是,不给他不是,只好眼睁睁地让宝祥把汤端走了。
她心想待会儿一定要挨小姐骂了。
没办法,只得赶紧再做一碗汤给他。
正炖着,雨桐的丫头小屏过来问道:素素,小姐的汤好了吗?还没呢!她陪笑。
不过快好了。
怎么这么慢呢!小屏皱了眉。
素素只好把方才的事告诉她,又道:我已经重新替小姐炖上了,小屏姊姊请先回去,我待会儿就送到碧萝院去。
正好大少奶奶李月眉与女儿正在聊天,听见小屏回话,便怒道:素素这个丫头也太势利了,明明是你要的汤,为什么先给了二爷!娘,算了吧!杜雨桐小孩子倒是无所谓。
不过是一碗汤嘛!既然二叔要,那就先给他就是了,娘何必这么主起气来?你以为娘是计较那碗汤吗?李月眉冷笑道。
我是气那个丫头年纪小小就这么厉害了,眉高跟低的。
你二叔才回来几天,她就急着讨好他了,倒把咱们母女俩搁在一旁,呸!什么玩意儿?杜雨恫本来不甚在意,但她年纪还小,耳根甚软,又一向听母亲的话,也觉得素素这个下人分明是瞧不起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免也跟着生起气来。
李月眉瞪眼道:看我待会儿怎么修理她!过一会儿,素素端着汤来,本来要交给小姐就走,但却听小屏说:你自个儿送上去吧!大少奶奶她有话跟你说呢!又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可小心点,我瞧她们两位脸色不太好呢!素素一愣,心里不由得发毛。
心想大少奶奶为人苛刻,断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但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大少奶奶、大小姐好。
她满脸陪笑地说道。
素素替小姐送汤来了。
拿上来我瞧瞧,到底是炖了什么好东西,要弄这么久才送来!李月眉故意揭开碗盖一看,冷冷道:这碗残汤剩水的:也要弄这么久吗?素素不敢!素素性跪下说道。
这场全是依大少奶奶的吩咐去做的。
为什么那么迟呢?她瞪着眼,厉声道:一定是你偷懒,玩儿去了,对不对?不是,不是的……是因为二爷赶着要,所以……二爷要,所以你就把汤先给二爷了?也不管大小姐这里人不舒服。
素素,你对二爷还真忠心呐!李月眉冷笑道。
那这碗汤该不会是二爷喝剩下,你再端过来给我们的啊?素素忙摇手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大少奶奶……呸!你这个贱丫头,年纪小小也学着人家巴结往上啊,偏就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
她怒道。
旁人也就罢了,可你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路边没人要的小乞丐,在这里赏你碗饭吃就不错了,还好意思眉高跟低的。
说着便顺手将桌上的汤一扫而下。
见你就有气,还不给我滚出去!素素一惊,直觉举起手臂护住头脸。
热腾腾的汤泼洒在她的手臂上,灼痛非常,但她还是不敢吭一声。
这时杜觉非的奶娘钱嬷嬷也来到碧萝院,本来要进去向大少奶奶与小姐问一声好的,却正好在屋外听见里头的话,还扯上二爷。
她略听了几句,总是有些不明所以。
不知怎么又听见眶啷一声,砸了杯碗似的,那想必里头是生气得很了。
她忙噤声止步。
一会儿才见一个小丫头含泪匆匆出来。
那小丫头不知犯了什么错?只是为什么又扯上二爷呢?钱嬷嬷正自惊疑,因听见大少奶奶还在屋里叨叨絮絮地骂着,自然不便进去,于是回头向小屏低声说道:看样子大少奶奶心情不好呢,我还是改天再来请安吧!你别说我来过。
小屏会意,点点头。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道:方才那个丫头是谁?我好像没见过。
钱嬷嬷您这两年一直待在苏州,所以不认识她,她叫素素,是去年底二爷在路上带回来的,平日都在厨房打杂、不太上前面伺候的,也难怪您回来几日了,都没注意过。
她道。
喔,是这样。
钱嬷嬷点点头,便回紫藤院去了。
到了晚上,钱嬷嬷私底下拉了宝祥,间她在碧萝院听到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到大少奶奶责怪那个丫头,好像说什么好汤给了二爷,剩的才给他们什么的。
后来大少奶奶还气得把汤给泼了呢!你下午不是端了碗汤给二爷吗,跟这事有关吗?什么?宝祥一听便知原由,只是没想到会害了素素挨骂,顿时又惊又愧,忙向钱嬷嬷说明一遍。
大少奶奶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也真是人小气了。
他一时生气,声音不免大了些。
杜觉非在屋里听见,心想一定有事,使唤了他两人进来,问道:你们两个在外头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啊?是不是大少奶奶又怎么了?宝祥只好照实说出下午的事。
是我硬要拿那碗汤的,我想二爷赶时间,而且让素素再炖一碗给大小姐就是了,不过迟了些,也没什么。
哪里想到大少奶奶会这么生气?他又颓然道:可怜让素素背了黑锅,真是过意不去。
我一会儿就去向她道歉。
唉!钱嬷嬷叹道。
都是一家人,连碗汤也争!大少奶奶向来是不留情面,那个素素也是冤枉,平白叫她骂得狗血淋头,还不敢哭。
杜觉非听了绷紧了脸,半晌不言语。
咱们都明白大少奶奶一向有心病,唯恐别人夺了她母女俩的地位,所以这些话就别再传了。
若让别人听见,也是咱们家丢脸。
他交代。
可怜的素素,她心里必是委屈得很了,他想。
便走出了紫藤院往厨房寻她。
这时厨房炉火已熄,只剩素素一个人蹲在后头洗碗。
她撩高了衣袖,右手臂上一片明显的红肿,看样子八成是烫伤。
杜觉非悄悄地站在窗外看着,心里顿时又惊又怒,怎么嬷嬷没说到她给烫伤了呢?在稍暗的烛火下,她并没有什么表情。
一双手臂在那样的烫伤下干活,一定会很痛的,他想。
可是从她干净清秀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一丝悲怨,她只是静静地洗着成堆的碗盘,仿佛那些伤不算什么。
他替她感到心疼。
这不该是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反应。
尤其她有一双绝美脱俗的大眼睛,这个年纪的眼睛应该晶莹闪亮,而不是沈加古井。
杜觉非甚至希望她会找个人哭诉她的委屈,不是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
只是她又能找谁哭诉她的委屈呢?他摇摇头。
他走了进去。
素素!素素吓了一跳,抬眼见是他,忙站了起来。
二爷。
地想起自己模样狠狠,忙又拿身旁的抹布擦干手,然后把衣袖放下来,暗笑问道:二爷怎么来这里?有事吗?是不是要些什么?她此时的强笑与客气,在他看来,格外令人怜惜。
杜觉非微微一笑。
我不是要来拿什么,只是来跟你说几句话。
二爷有什么吩咐吗?素素闻言,心里惶然不安。
二爷是不是听了大少奶奶什么话,要来撵我出去的吧?杜觉非见她一脸驾惶,好像大祸临头似的,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果真在微微发抖。
是不是手上的伤痛得紧?他迳自揭开她的衣袖,探视她手臂上的红肿,叹道:我原先不知道你还受伤了。
啊,烫得不轻呢!是下午被汤给泼的吗?我……没什么的。
她缩回手。
是我不小心……你先跟我回紫藤院上点药再说吧!不用了。
素素推辞。
我没什么要紧的,不用麻烦二爷……杜觉非也不理会,就牵着牠的手往紫藤院走去,一面说道:今天下午的事,宝祥都跟我说了,还听说你在大少奶奶那里很受委屈。
真是抱歉,让你平白受苦了。
我替大少奶奶向你陪不是吧!素素惶恐,忙道:不……不,二爷千万则这么说,都是素素不好……你不好?你有什么不好?杜觉非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么说,原来你是不想把那碗汤给我喝的喽?不……也不是这样……素素语塞,一时之间胀红了脸。
我是逗着你玩的。
杜觉非一笑,又温和道:我才问那碗汤是谁做的,很好喝呢!没想到是素素做的,真能干!素素一笑,又低下头。
转眼回到紫藤院,钱嬷嬷和宝祥都迎了土来。
二爷。
心里却不解二爷为什么带着素素一块儿回来?嬷嬷,您去拿点火油来,素素被烫伤了。
仕觉非没好气地说道。
幸好我过去发现了,不然也没人理她!又瞅了素素一眼。
我也要说说你,你真是的,一声不吭!烫伤了?是下午弄的?钱嬷嬷忙拿了油过来。
一面替她上药,忍不住埋怨道:真是的,这要是泼到脸上那还得了!杜觉非一听,也是一惊。
的确,她那张灵秀动人的脸蛋儿要是留下一点疤痕,那真是可惜了!心想:原想过一阵子再提的,看来还是不能再让她待在厨房了。
我想调你来紫藤院,你愿不愿意?他忽然开口说道。
素素一愣。
紫藤院?这里?是啊!钱嬷嬷年纪大了,难为她这两年离乡背井地跟我去苏州,这会儿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地想让她多点时间陪陪家人才好。
所以我让她晚上回自个儿家去。
如此一来,我这院里只剩下宝祥,我想也讶再添个人帮着照料才行。
他看着素素。
我觉得你很适合,所以这才问你一声,问你愿不愿意到紫藤院来?又微微一笑。
而且我喜欢听素素吹笛。
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常常听到?他玩笑道。
你还会吹笛啊!宝祥和钱嬷嬷都感意外。
素素整张脸都红了,低垂了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她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杜觉非笑道:咱们就这么说走了好不好?她点点头。
嗯。
二爷说了就是了。
那我明天就跟田管家说一声,你回头把包袱整理好,明儿个就过来吧!他摸摸她的头。
众人正说话时,奶娘抱了小少爷仕宜伦过来。
抱抱。
小宜伦伸手要找人抱。
一岁的心娃娃正是学舌、活泼好动之际,尤其小宜伦个性开朗、又聪明伶俐,回来几天,杜家上下没有人不喜欢他、不将他捧在手心上的。
杜觉非见了小儿子,便将他从奶娘手中接过来,笑道:小伦吃饱了吗?有没有乖乖的?小少爷长得就跟二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呢!钱嬷嬷笑道。
又贪玩,不爱睡觉,都这么晚了还不睡!素素头一回这么近地看小少爷,她人小好奇,便喜孜孜地在旁边瞧着。
她想:小少爷长得好可爱。
又听了钱嬷嬷的话,忍不住看看二爷、再看看小少爷。
果然是很像!她抿着嘴儿笑。
虽然杜觉非向来行事稳重练达,但到底也才二十出头,年轻心热,也爱开玩笑。
此时见素素一脸笑意,他看透牠的心思,故意低下头对她说道:你别听嬷嬷的,我小时候比小伦可爱多了。
素素忍不住璞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