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洪璟从京师一返家,就直奔玉书斋。
他从包袱拿出一个草人,交给龙吉。
你说的草人箭书就是这个吧!嗯。
龙吉接过,随即坐下来写了一张符咒。
洪璟又道:正如你说的,我昨晚在姊夫家守候,丑时一到,果然见东南角的空屋亮起了灯,里头还有人鬼鬼祟祟的。
他愈说愈气。
我冲进去一看,正好抓到她们在作法。
你猜是谁?竟然是我姊夫的小妾郑姨娘和周妈,桌上还有这个草人。
龙吉顺手将那张符咒钉在草人背心,站起来交给紫云道:子时之前,拿五色纸钱,到后头槐树下烧了它。
是。
紫云接过草人,到后头去了。
我看她们两个是鬼迷心窍,那个郑姨娘去年流掉小孩之后,就有点不太正常,老觉得别人想害她。
洪璟还继续说道:总之,我姊夫气极了,本来要把她二人绑了送官。
后来……龙吉接着道:你替她们求了情。
洪璟泄了气似的笑笑。
没办法,她们虽然可恶至极,但终究是女人,我看了总不忍心,就劝我姊夫把她们撵出去算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
龙吉微笑。
你做的没错。
这件事都要谢谢你。
若不是你……别说这些了。
龙吉摆摆手。
没事就好了。
你姊姊过了今晚就会一切安好。
叫她好生保养,这胎生子有望。
洪璟喜道:真的?她这胎真是儿子,她可盼了好久。
龙吉但笑不言,一会儿又避开他的眼神,说道:你一连忙了两天,也该回去休息一下了。
唉,又下逐客令了。
洪璟只好起身道别。
对了。
他又回头。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不用的。
一定要。
洪璟坚持。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锦囊,里头有一支翠玉发梳。
这个给你。
如果可以,他愿意天天送她礼物,讨她欢喜,换得她倾城一笑。
不过,他明白龙吉不是那样可以轻易被收买打动的人;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这样做。
这份感情的苦处,就在于能做得真的不多……这是我在京城看到的,不值什么钱,不过是我自个儿挑的,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他还是忍不住为她挑选礼物。
洪璟还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没什么是希罕宝贝,不过,这支发梳就当作我送给你的一个纪念吧!龙吉摇摇头。
我不能收。
你一定要。
洪璟蛮横起来,不由分说地便替她将那支翠玉发梳簪在发髻上,然后看着她。
很好看。
又拢拢她的鬓发,轻声道:答应我,不许拿下来。
嗯?总觉得龙吉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完全无法捉摸的人。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是谁也留不住的……但他一直想留点什么给她,好教她别忘了他。
龙吉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她低着头,心里挣扎再三,总算让那个玉梳留在发上。
她红了脸,好半天才又道:你该……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洪璟不等她说完,就接着道:你又要叫我‘告退’了,是不是?唉,真是!他只得识相地离开。
洪璟到了洪敏儿房里,悄悄跟姊姊说了这件事。
幸好是没事了。
他看姊姊气色好转不少,脸色也红润些了,这才放下心来。
洪敏儿听了感慨万分。
没想到郑姨娘会那么糊涂。
我一直待她不薄,她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呢?她是一时让嫉妒蒙了心,况且你现在又有了身孕,她以为除去了你,就可以得到姊夫的专宠。
太傻了。
洪敏儿摇头苦笑。
几时你姊夫再讨个新人,她还不是一样?男人呀……洪璟忍不住道:男人怎样?我就情愿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心爱的人。
若真能如此,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我相信你。
洪敏儿看着眉目俊朗的弟弟,微笑道。
哪个女孩有这样的福气嫁给你?喔,对了,凤翔公主。
她倒是真好命,生在皇家,荣华富贵不说,如今又配得良婿……谁知洪璟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就暗了下来。
怎么了,她不是你心目中的人?洪璟冷笑。
我根本不认识她。
也许她是好姑娘。
也许吧!洪璟无奈地笑笑,叹道。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
你心中的人?洪敏儿心里约略猜到一二。
她问:你说的是另一位公主吧?洪璟一惊。
你说什么?这几天我待在家里,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她微笑。
昨天我还去见过龙吉公主。
打从佩佩从她那儿回来,就一直跟我说神仙姊姊长、神仙姊姊短的。
我就想好好瞧瞧,看她是个怎样的人,能让你们个个对她赞不绝口。
昨天一见……她由衷赞叹。
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
洪璟不说话。
洪敏儿又道:还有这几天,柯姨娘老是跟我抱怨你对大婚之事心不在焉,到现在连新房也没开始打理,明明选玉书斋最适当,你偏偏又不肯,后来见到龙吉之后,我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呢?我不知道。
洪璟摇摇头。
总之,不要动她。
他道。
我情愿我搬出去,玉书斋留给她好了,不要打扰她,我也不放心她到外边去。
阿璟。
洪敏儿握着他的手,讶然道。
你真的那么爱她?爱她?可惜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
洪璟凄然苦笑道。
虽然我知道我们是没有缘分了,我还是忍不住喜欢她,就算这份感情会让我很痛苦,但我还是想对她好一点。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透露自己的心事,这会儿说出来才发现以往憋在心里有多痈苦。
他吁了一口气。
我现在发觉能对一个人好,真是一种幸福,真的。
可是不知道我还能对她好多久?他想起方才替龙吉簪上发梳,这样相亲相近,心里便觉幸福满足。
虽然只有片刻……洪珏敲了门进来。
哥。
你回来了?洪璟放下书,问道。
送姊姊回去这一路上还好吧,姊姊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没有,我看她的精神倒好。
那就好。
洪璟又笑道。
姊夫没留你?你不是这几日没班吗?我还以为你会在京城多留几天呢?嗯。
不过我心里有事,所以就赶回来了。
洪珏想了一会儿,然后郑重说道:哥,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洪璟见他神色凝重,便问:什么事?你说吧。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接龙吉公主去咱们京城的行馆住。
洪璟一时不明白。
你说什么?洪珏道:如果龙吉走了,那玉书斋就可以留给你和公主当新房,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几时说要拿回玉书斋来着?洪璟动气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逼着他改变现在的情况?如果可以,他情愿能维持不变。
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
洪珏质问。
哈,那你打算怎么安置你的新娘子?洪璟一拍桌子。
我说了这不用你管!我自有安排。
你以为把龙吉公主收在玉书斋就没事了吗?洪珏冷笑。
没想到你也是个只会逃避现实的人。
你在说什么?前两天,我听到你跟姊姊说的话了,你说你想对她好?洪珏怒道。
你凭什么说那种话?你已经有了一个凤翔公主还不够,居然对龙吉还有非分之想。
你到底想怎么样?洪璟辩道:我喜欢的不是凤翔公主!这话你该去跟皇上说啊!洪珏瞪着他。
你敢吗?你行吗?洪璟语塞,别过头去。
洪珏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无话可说了吧?不管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年底你要娶的就是凤翔公主。
这件婚事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了,除非皇上收回成命,否则谁也无法改变。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再去招惹龙吉公主呢?他看着洪璟。
你不要再三心二意了。
更何况,这件婚事可不只是男婚女嫁而已,这也关系着你的前途,不是吗?是的。
洪璟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只听洪珏又道:我现在在宫里当差,留在京城行馆的时间比较多。
如果把龙吉公主接到行馆,那我也可以就近照顾她们。
洪璟听出他话中之意,无奈地笑了笑。
喔,原来你对她也……不行吗?洪珏一扬眉。
至少我没有婚约,我有资格喜欢她,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好。
他故意说道。
你说是不是,清泉驸马?洪璟心绪大受震荡,退了两步,靠在窗台旁。
洪珏说的没错!这几天我就会找个机会跟龙吉公主提这件事。
洪璟低垂着头,没有再吭声。
是注定吧!那天晚上一个不能入眠、一个无法入定,于是各自走出房门,然而他们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冷静,不期而遇,让一个神将黯然销魂、一个神仙难逃红尘……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像是有心事?好久没有在湖边遇见她了。
他想了想,她似乎只有在月色清朗的夜晚出现。
今晚也是,可是她看来却不一样,不若以往逍遥从容。
心事?她笑了笑,但神情落寞。
我本是不该有心事的。
从前她心如明镜,如今心湖却似笼上一层雾,不再清明。
洪璟温颜安慰她。
谁没有心事?这本是人之常情。
龙吉没说话。
她想:我是人吗?洪璟看她那个样子,不知怎么只觉得心疼。
怎么了?为何事烦恼?他走近一点,半晌,自顾笑了笑,说道。
我一直觉得一个男人的男子气概应该在这时候发挥,当看到一个女人心有难解之事,就该走过去,拍拍她的头,跟她说:‘不用担心,凡事有我在。
来来来,不要难过,我的肩膀让你倚靠。
’龙吉听了,触动心弦,不禁开始向往。
微笑道:啊,那多好。
眼眶里却没来由的一热。
但他们两人还是隔着一尺远。
所以……我该过去吗?他轻声问道。
龙吉轻咬着下唇不作声。
半晌,还是缓缓地摇头。
她表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湖已被他的话掀起巨浪。
洪璟心里叹息,其实那句话就是对她说的,她知道吗?真的很想靠近她、安慰她……但他依言不动。
两人各有心事、各自寂寞。
洪璟静静地在后面守着她。
好一会儿,她看着湖心的一弯明月。
我今日起一易卦……尽管她修成玉体仙肌,却不能勘破情关,仍是坏了道性,探问天机。
是卦象不好?他只得劝慰道。
我有时总觉得你太宿命了,有些事是值得去争取的,不是吗?毕竟人的一生就这么一次,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何必问呢?他觉得龙吉今晚看起来格外柔弱可怜,孤零零的,那双眼睛里净是没来由的伤感。
紫云说的不对,谁说她没有七情六欲?洪璟为了哄她开心,故意说道:以前我带兵打仗,我娘在家里总是很担心,她也会到庙里去替我求签。
我就跟她说:只要是抽到上上签就可以相信。
那要是抽到下下签呢?她问。
那就继续抽下去喽!直到抽到好签为止。
他笑。
龙吉微微一笑。
洪璟又道:其实像你这么聪明,还有何事不明?为什么要问卦呢?为什么你不放胆跟随你自己的心意而行呢?他不知情字当前,从来只听说有失意人,没听过聪明人。
况且对龙吉而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你不懂。
龙吉别过头。
我与你不同。
是吗?也许是吧!洪璟摇摇头。
又问道:你问什么?前程……洪璟一愣。
前程?怎么了?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吧?他一时忘情,上前拉住她的手。
为什么?这儿住得好好的……他为什么靠得这么近?害她真的很想靠上去,倚靠一下,在他强壮的臂弯、宽阔的胸膛……龙吉霎时心绪如潮。
洪璟见龙吉木然不语,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脸庞。
不要走。
短短三个字,那样情深意重的声音,让龙吉心中又是一荡,她忙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把心扯回来。
因见他胸前垂着一块黄橙橙的金锁,她拿起来细看,随口说道:好漂亮的金锁片。
想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他淡淡地道:日前在宫中太后赏的。
太后赏赐的?喔,对了,他是准驸马。
皇太后想必很中意你吧!你……你是很好的人。
她强笑。
洪璟不语。
只是忽然发现这个锁真是沉重,是金锁,也像枷锁。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就按在自个儿胸前。
龙吉的掌心贴在他的胸膛上,直接感受他怦怦然的心跳。
她像碰到了火一般,想抽回手;但洪璟却将她的手按得更紧,她迎上他的视线。
你……你的手贴着我的心,可以感受到它想跟你说什么吗?声音中满是凄苦无奈。
你明白吗?龙吉头声道:你别这样,我不行。
洪璟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惶。
别怕。
他低声。
不怕的……一面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龙吉仓皇避开,退了一步。
只是他又趋近一步,直到再无退路,两人之间再无空隙。
洪璟紧紧的楼住她,一手托着她的腰,将她的身躯往自己身上贴紧……登时像两把火烧在一块儿。
月影扶疏之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低下头,忘情狂热地吻住她柔软的唇,在她的玉颈上留下斑斑印记。
龙吉没有躲、抑或是不能躲,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身体带着一种原始的律动,在她身上搓磨,挑起她一种难以形容的欲望。
他在她的耳边喘息,男子热气呵着她,又麻又痒,她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想躲开、却又想多索取一些……贪戒!一直都能驾云御风,遨游四海,可是这个感觉比飞还像飞起来,而且飞得狂野,又有些绝然的味道,义无反顾,完全无法驾驭。
龙吉害怕了,不知道自己可以承受的极限,但是还是想跟着他,她攀紧了他的脖子……痴戒!洪璟素来警觉,忽然听见树丛有声响,一抬眼,只见一个人影隐在树后,像是洪珏。
他心下一惊,不由得记起白天他兄弟两人的争执……至少我没有婚约,我有资格喜欢她,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好。
你说是不是,清泉驸马?他一慌,蓦然松开手,退开一步。
龙吉顿失依靠,身子晃了一晃,失力地靠在树上,如大梦初醒怔怔地看着他。
只见他的眼神从前一刻的热情转为冰冷戒惧。
半晌,只听洪璟轻咳了一声,顺了顺气。
我……我没有想到……是我不好,对不起……什么?洪璟别过了头,顿了顿,又道:你真是仙姑吗?什么?可是你的反应与常人并无两样呀!他牵了牵嘴角,冷冷地道。
只有姑妈才会相信什么仙家降世,真是可笑极了。
紫云不是也说你不动七情六欲的吗?我只不过是试试而已,就……龙吉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让她冻得无法呼吸。
她一时怒急攻心,想都没想就一掌掴过去,火辣辣地在洪璟脸上留下一个掌印。
嗔戒!洪璟不在乎地摸摸脸颊,看了她一眼。
你看你终究是会生气的,是不是?然后转身走开。
那一刻,龙吉仿佛听见肝肠寸断的声音,她捂着胸口又惊又痛。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生生堕入地狱道,正受着烈火煎熬之苦。
那一刻,她知道她失去了自己的翅膀,但并没有换到可以倚靠的肩膀,所以重重摔下……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哪里?她茫然看看眼前的湖水清波,朗朗明月,然后慢慢回神,发现还在人间,不是地狱。
可是痛苦依旧椎心刺骨,像被凌迟,一肉一骨地被刳下来……她再也站不住了,靠着树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脑中一片空白,不愿去想了,只觉得说不尽的疲累睏倦。
睡吧,她告诉自己,没关系了,睡吧!然后慢慢合上眼睡去。
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回头……洪璟一直走回房间,想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杯水来喝,才发现自己的双拳握得那么紧,以致连倒水时都颤个不停。
他一怒,把茶壶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我竟然这样对龙吉,我为什么没有把持住?明明知道没有可能的……他抱着头,一想起龙吉当时惊愕受伤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我怎么能这样伤害她,说那样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他呻吟。
让她恨我好了、就让她恨我好了……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阿珏说的没错,他根本不该去招惹她的!大少爷!大少爷!秦大德在门口唤道。
走开!别来烦我!可是、可是外头来了访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跑来访什么访?他在房内大声吼道。
都给我撵出去!只听秦大德在门外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这这这……是宫里来的人,说说……是嘉裕关有变,镇守的陆将军守不住了,派人回京里求援……他话未说完,房门猛然打开。
只见洪璟铁青着脸。
为什么不早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迳自往前厅见客去了。
洪将军。
兵部侍郎姚立明一见到他,忙起身道。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是嘉裕关出事了,皇上急着要您宣明早进宫觐见,我这才赶来通知,我想皇上的意思还是召您带兵征伐才行。
洪璟冷静下来。
我知道了。
又想,今后不知该怎么面对龙吉,不如远远走开也罢。
正好此时出兵势不可免,在沙场上冲刺也是一番发泄,好过在这里坐困愁城。
军情如火,不必等明天,我这就去收拾一下,即刻随你进宫。
他道。
他选择离开。
神仙不寝,乃六根清净……公主,你醒了?龙吉缓缓地睁开眼,只觉得目涩神倦,全身乏力。
紫云……公主。
紫云含泪道。
你睡了三天了。
睡了三天?她怔忡。
从来不睡觉的,这次却睡了三天?原来那天晚上洪璟走后,她就晕倒在湖畔,后来还是紫云出来找着了她。
然而她却一直昏睡不醒。
三天,是吗?她渐渐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龙吉摇头苦笑,喃喃地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我这一睡,便让我千年修为,尽付流水……没错,神仙一睡,就表示从此闭了天门,已成俗体,即是凡夫。
这么一来,她是不可能再重返瑶池了。
紫云见她昏睡不醒,心里早已有数,此刻再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嚎啕大哭。
你应该叫我陪着你的,那我就可以替你护持……她以为龙吉是在湖畔打坐时,不慎走火入魔所致。
……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是呀,是我的错。
没想到稍一动情,竟是一泻千里,再收不回来。
紫云仍在旁哭哭啼啼。
你别哭了,没关系的。
反而龙吉看破似的放弃挣扎,一时强支着身子坐起来。
她苦笑。
我忽然觉得我这副皮囊好沉、好重,真不习惯。
原来这就是凡人尘躯……慧性犹如天际月、勘破方能脱生死;缺行亏功终不继,千年道行一场空。
稍晚,龙吉站在窗口望出去,整个洪府的森森庭院、依山水榭,尽收眼底。
此时寒风飒飒,隆冬将至……公主,您该吃点东西了。
紫云动道。
您如今不比以往,饿了就该要吃,不然没体力的。
先搁在那儿。
龙吉并没转过身,仍是看着外头。
一会儿,紫云过来说道:洪姑妈来了,说是来探望您,您要不要见她?她来得正好,请她上来。
是。
洪姑妈上楼后,一见龙吉脸色就知不对。
她原本一团仙气,内透光彩,而如今看来只像一位平常的纤弱女子,且略有病容。
我是特地过来看看龙吉仙姑的。
她仍是面带含笑说道。
听紫云仙姑说您前几日身子不适,这会儿可好些了?已经没事了。
龙吉含笑,又道:您来了正好,要不我也正要派紫云去您那儿呢。
仙姑有什么事要交代?龙吉摇摇头,微笑道:我没什么事,只是跟你说一声,我们这就要离开了。
多谢你们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洪姑妈忙问:啊,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没什么,只是我们今后另有安排。
发生了什么事?洪姑妈探问道。
为什么仙姑您会忽然……龙吉神情木然,说道:不要叫我仙姑了,你也看出来了吧!我的修为已失,现在与常人无异。
洪姑妈黯然。
龙吉又道:既是常人,就不能再受你供养。
没关系的。
洪姑妈忙道。
你们尽管在这里住下来。
龙吉摇摇头,淡淡地道:不用了,我们自有去处,谢谢你的好意。
那天龙吉和紫云悄然离开洪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紫云玉手一挥,玉书斋内的陈设登时恢复原样,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她们的东西,仿佛这一对仙子从来不曾在府里出现过。
龙吉举目四顾,想到这里原是洪璟的书房,那时初次见面,她就料到事情必不会这么简单……想起他便是一阵心酸。
然而她到底不失洒脱,定了定神,顺手摘下头髻上的翡翠玉梳轻轻搁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