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将裴容谦送到家中,又等大夫替他诊治过,喂他吃了药,这才坐在他的床边,轻轻抚着他脸上的伤。
容谦哥哥,一定很疼吧!都是我害了你。
这事错又不在你。
他勉强漾出微笑安慰她。
隋缘低着头。
可是就因为那天我在酒馆里打了他,他寻不到我,这才迁怒在你身上的。
一时又恨恨道:那个该死的畜生,竟然下这么重的毒手,将你打成这样。
你看着好了,我一定不会就这么饶过他。
裴容谦听了,拉了她的手说道:缘儿,快别这样,这件事王爷既已经作了决断,那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再提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许再去找人家麻烦。
听到了没?可是……缘儿,裴容廉沉声道。
你不听我话了?隋缘小嘴一扁,不甘不愿的说道:好嘛。
这才乖。
裴容廉勉强笑了笑,又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王爷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反正我也没事了,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你用不着担心。
快回去吧!别又惹你爹不高兴,嗯?隋缘见他也有些困乏了便点点头,带了人回王府去。
一进大厅,隋王爷便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非要我派人去三催四请的才肯回来么?容谦哥哥为了我受了那么重的伤,人家当然应该要多留在那儿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怎么样嘛!她没好气的说道。
有什么好催的!为了你?隋王爷问道。
说到这里,我还没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容谦一向安分和气又怎么会与龙盛荣那种人结怨?隋缘见父亲问起,只好将那天在洒楼发生的事照实回答。
龙盛荣定是要找我寻仇,但又找不到,所以就把怒气发到容谦哥哥身上去了。
她道。
我说呢!隋王爷怒道。
原来是你在外头惹是生非!又不是人家的错。
隋缘不服。
人家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难道这也错了?你还嘴硬……王妃在一旁温言劝道:王爷,缘儿也是因为看不过龙盛荣调戏人家,这才好心要出头教训他一番,也并非是好玩惹事,王爷您也不能怪她一个人啊!你……王爷见王妃倒戈相向,一时也无话可说,便道:都是你将她宠得不像样了,谁叫她一天到晚往外头跑,才会遇上这些事来!好了,好了!且别管这些。
隋王妃索性址开话题,忙改口问道:容谦有没有怎样?伤得严不严重?怎到不严重!隋缘拉着母亲说道。
那个姓龙的都将容谦哥哥打得吐了血了呢!真的?王妃惊道。
这个龙盛荣怎么这样坏!就是说嘛!隋缘又故意说道。
偏偏爹也不替人家主持公道,还一个劲儿的包庇那个坏家伙。
隋王爷怒道:我已经打他三十大板了,还要怎的,难不成真要依你说的,砍了他的手吗?隋缘小嘴一撇,说道:哼,就算是真砍了他的手,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隋王爷听了,登时沉下脸,说道:缘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那你和龙盛荣又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同样是公报私仇、枉法滥刑。
又道:倒是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下,看看你刚才在大牢里的样子,像个泼妇骂街似的大叫大骂,哪里还有半点郡主的样子?隋缘也不理会,扭头说道:人家要回房去休息了。
然后便转身回房去。
王妃只得又劝说道:他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缘儿见容谦被人欺负,自然是气不过,一时冲动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缘儿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隋王爷摇头叹息道:真是。
半晌又对王妃说道:其实我倒不是怪她今日为容谦出头。
只是……你也该好好管管缘儿,虽说她和容谦从小感情就好,但如今两人都大了要好也得有个限度。
这点,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的。
王妃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梅花林中看到的景象。
原来连王爷也看出来了。
王爷的意思是……她问。
九月初七皇上圣诞,虽说四十还不算是大生日,但也算是个整数,京里一定会大肆庆祝一番的,我也该上京去走一趟才是。
他又说道:这次我是想带着缘儿一块儿上京朝贺。
缘儿也十七了,趁这个机会到京城去看看也好,除了京师的朝臣之外,我想外地的亲王大臣也都会赶到,也许可以遇到一个适合的人家,好替缘儿早点定下。
王妃说道:需要这么急吗?隋王爷点头道:十七,也不算早了,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反而由不得自个儿做主,总要圣上准了才成。
女孩儿们若是年龄到了,又没有婚配,少不得得由宫里指婚,到时若选配的人不好,咱们也无话可说。
再不就选进宫里侍候。
我想,你也不希望这样吧!所以,我才想早点带她上京去。
说起来,官家子弟只要人品不错,就算好的了,要是两方又合意,再请对方上奏圣上恩准,多半就没问题。
他顿了顿说道:咱们也只有缘儿一个女儿,只要不叫她选入宫里,纵然是嫁得远了,以后要见个面总是不难,你说是不是?隋王妃点点头。
嗯,这样的确是比较妥当些。
又叹道:真快,一晃眼缘儿都十七了,可是我怎么舍得,咱们只有这一个孩儿……女大不中留,就算再舍不得,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啊!隋王爷说道:我打算七月就动身上京去。
隋王妃低头不语。
半晌才道:这几天恐怕她也没心情,不如先搁着吧!我再找个时间跟她说一声就是。
你只说我要带她上京去玩,其余的且先别提。
我知道。
王妃低声应道。
缘儿,王妃见隋缘又换了男装打扮,便问道:你又要去哪?我去看看容谦哥哥。
他好多了吧?嗯!这几天已经好多了。
她回头吩咐小丫头秋蕙提了鸡汤跟着。
小心点儿提,别泼了。
等等!娘有话跟你谈。
隋王妃拉着隋缘坐下,说道。
缘儿,前几天你爹说今年圣上过四十岁生日,是个整寿,也算是大事。
分散在各地的皇亲官员,少不得都要上京去祝贺一下。
过一阵子你爹也要准备动身了,他还说,你也好几年没上京了,不如今年就带你一块去京城走走,你觉得如何?真的!我也可以上京去吗?隋缘听了兴奋不已。
隋王妃笑了笑,说道:怎么,你很想去吗?我当然想去啊!人家都好几年没去了呢!她想了想,说道:有七、八年了吧!我记得京城里好热闹的,不管是宫里,还是王府都是又大又漂亮,还有好些我从来没见过的有趣东西呢!既然你也想去玩玩,那再好不过了。
过几天就让奶妈替你开始打点打点上京要用的东西。
又点点她的鼻子说道:还有,这几天你也别太野了,有空时也该把宫里的那些规矩复习复习才好,那么多年没用了,只怕你都忘光了。
可别到了京里,还是像个野丫头一样,什么都不懂,胡说乱闯的,那可会让人笑话咱们府里没家教呢!隋缘吐吐舌,笑道:就是这点麻烦得很!好好的,也不知是谁,哪弄来那么多规矩呢?没的惹人嫌!她说着往外头走去。
娘,还有什么咱们回头再说吧,我要先去容谦哥哥那里,不然一会儿鸡汤凉了就不好了。
早点回来。
别玩得太晚了。
王妃叮咛道。
倘若你爹回来见不着你,又该挨骂了,知道吗?知道了。
她挥挥手。
转眼到了裴家,裴母一见隋缘又提了大补汤来,不禁失笑。
小郡主,您今儿个又提了什么来?难不成又是十全大补汤?是竹参鸡汤。
隋缘笑道。
前两天容谦哥哥才说天气热了不适合喝那么补的东西,所以我今儿个就换竹参鸡汤来。
我奶妈说竹参是凉补的东西,多喝也不会上火的。
又问道:今个儿容谦哥哥好点没?好多了。
那我进去看看他。
裴母微笑道:只怕他在睡觉,还没醒呢!是么?这样她倒不好意思进去了。
于是便把鸡汤交给裴母。
那我就不进去了,鸡汤交给您、麻烦您替我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好。
裴母说道。
你要不要坐一会儿?不用了。
隋缘先遣了小丫头回去,自个儿就在外头晃了几圈,不知怎么,总之,没见到裴容谦就浑身不对劲。
算算时间,他也该醒了,于是又绕回裴家,但是总不好意思再往前门进去。
想了想,就悄悄地从后花园翻墙进去,直接溜到裴容谦窗外。
本想看看他就走,但见他已醒,正倚在床上看书。
她掩嘴轻笑,在窗外轻声唤道:容谦哥哥。
裴容谦闻声,一时吓了一跳,四下张望,却见隋缘笑嘻嘻的立在窗外。
缘儿,怎么是你?他失笑道。
干么站在外头?鬼鬼祟祟像个贼似的,进来啊!他一面放下书,一面走到窗边。
她摇摇头。
人家刚才已经来过一次,不过裴伯母说你在睡觉,所以我就先走了。
这会儿又没头没脑的跑进来,那多不好意思。
她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便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过来看看你比较好,所以就从后花园子翻墙进来,正好见你已经醒了。
裴容谦见她纯真情挚,又听了她这些毫无修饰的真心话,心里一暖。
便拉着她的手,说道:见到了又如何?隋缘一时也答不上来,只觉脸上有些热辣辣的,只好傻笑着。
见到了就好放心了,还有怎么样?又道:对了,我带来的竹参鸡汤,你喝了没?喝了。
裴容谦也一笑。
多谢你了。
你明个儿想吃些什么呢?我再给你带来。
裴容谦忙摇手笑道: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千万可别再带什么补品来了。
哪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是厨子弄,又不是我弄。
隋缘笑道。
这样更不好。
裴容谦正色道。
想那厨子要张罗你们那一大家子的吃食,也是够忙的了。
你是大小姐当惯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所以不知道别人辛苦。
其实像你当主子的,有时也该体恤体恤下人才是,不然你想,以后谁还替你卖命?听我话,别没事再给人家添麻烦了,何况我什么也不需要的。
隋缘本是好心,谁知却受了他一顿排头,登时低了头,小嘴嘟得老高。
裴容谦摇头苦笑,又捏捏她的脸。
我是教你呢!见她一头的汗,便拿了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擦,柔声说道:这会儿日头正毒呢!你没事就别在外头东跑西跑的了。
当心中暑。
嗯,她应着,又说道:对了,我方才出来的时候,我娘跟我说,我爹这次上京,也要带着我一块儿去。
上京?他一愣。
上京做什么?圣上生日,百官都要上京去朝贺啊!喔,是么!他的声音稍微沉了一沉。
京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我这趟去也会替你带一些回来。
她喜孜孜的说。
你若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倒不需要什么。
他淡淡的笑了笑。
你会跟王爷去多久呢?我也不清楚。
她耸耸肩,说道:不过这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个把月跑不掉吧!喔!他沉吟一会儿,说道:好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王爷见不着你,又要生气了。
隋缘点点头,登时一跃,翻墙而去。
裴容谦只望着她的身影发愣。
谦儿。
裴母唤他。
他忙回头。
娘。
裴母问道:我好像听见你在跟谁说话?喔,是缘儿。
他随口说道。
她怕我无聊,所以拿了本书来给孩儿。
是吗?裴母点点头,坐了下来,忽然又叹了口气。
裴容谦问道:娘,怎么了?好端端您为什么叹气?裴母说道:谦儿,你一向是个乖孩子,什么都好,打小就没让娘操心过。
谁知如今长大了,反而倒要替你担心起来。
裴容谦听出母亲话中有话,忙站起来,问道:娘,是不是孩儿做了什么,惹娘不高兴了?为娘没什么不高兴的。
裴母说道。
娘只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儿……你和小郡主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就算娘不说,你也该明白才对,咱们和王府到底身分悬殊……裴容谦低头不语。
小郡主、小郡主!裴母轻轻地说。
这么多年来,虽然她总是伯母、伯母的喊我,可我从来没有忘了自个儿的身分,仍是喊她小郡主。
可是谦儿你呢?缘儿。
他一直都唤她缘儿。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得猛然一震,恰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原来自己早忘了彼此的身分,或是一直故意忘了这件事呢?她是小郡主!小郡主啊!裴母继续说道:谦儿,你爹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要认清自己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个打铁匠,就要像个打铁匠,当个大夫,也要像个大夫。
咱们和小郡主的身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裴容谦只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裴母叹道:娘看得出来,你对小郡主动了真情,对不对?娘……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是娘知道你心实专情,我若再不提醒你,只怕你会愈陷愈深……娘不用再说了。
裴容谦转过头说道。
孩儿知道您的意思……你明白就好。
裴母见儿子神色黯然,也是心疼,便柔声道:千万别再陷下去了,否则将来你们两个只会更痛苦的。
自古多情空余恨,相思最苦,为娘的不希望你也受这样的苦。
你知道吗?裴母离开后,裴容谦独自想着,他想起那天的事……只见她气冲冲的闯入大牢里救他,那样森然威严的气势,以往虽不常见,但那的确是缘儿。
在众人面前,可不俨然是一派郡主高不可侵犯的架势。
而我不过是个升斗小民罢了!长此以往,又怎可能永远跟她走在一起呢?母亲说得对,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日后也只可能渐行渐远。
缘儿啊!你知道吗?即使如今你待我情深义重,但也许将来咱们俩连做朋友也很难了,你知道吗?顿时,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此次隋缘与父亲一起上京为皇上贺寿,由于路途遥远,隋缘又少出远门,故而一路上也是甚感疲累。
不过待到了京师,眼看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真的非别处可比,一时兴奋之心又起,满脑子只想着玩,也就把路上的车马劳顿给抛在脑后了。
隋王爷车队一进城,便有至交老友顺亲王郭平派了府里的人前来迎接伺候。
待在京城的这一段日子,隋王爷及隋缘带着童仆,便暂住到顺亲王府里。
长龄老弟,你可来了。
我盼了你好几天呢!顺亲王哈哈笑道。
这一路上还好走吧!还好!还好!隋王爷打揖朗笑道。
平兄,嫂子,这回小弟又来府上打扰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来得正好,最近京城里可是热闹得紧。
顺亲王说道。
我前个儿还跟老金几个聊起你,他们一听你要来高兴得很呢……哎哟,这个标致的小丫头是谁啊?他注意到了跟在父亲身后的隋缘,喜得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真是小缘儿么?长得这么大了!隋缘盈盈一笑。
郭伯伯好,郭伯母好。
啧啧啧,我说长龄老弟你真是好福气。
顺亲王一面拉着隋缘的手,一面对隋王爷笑道:当年给你娶到了个美貌无双的梦亭公主,已经够让人羡慕了,谁知如今生个女儿,竟也是这样的一个美人胚子,这样的福气还真是叫人眼红啊!隋缘听了登时红了脸。
平兄别太夸她了!隋王爷笑道。
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而且她平时在家可调皮得紧呢!连我都头痛。
我说长龄,你有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还说头痛,未免也太不知足了吧!要换作是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顺亲王妃也过来拉着隋缘细细端详,笑道:人人都说咱们京城里的第一大美人是萧国公家里的女孩儿。
原先我瞧着,也觉得长得是不错。
可是今个儿又看见了缘儿,就发现咱们缘儿可比她还胜三分呢!又开玩笑道:说起萧家的女孩儿也是命好,去年才给挑进宫里,今个儿年初就封为贵妃了。
如果赶明儿圣上见了缘儿,还不知要封个什么呢?隋缘听了,不觉一惊,忙缩了手,躲到父亲身后。
隋王爷听说,心中也不悦。
强笑道:嫂子真爱开玩笑。
又回头哄着隋缘道:你郭伯母同你说笑的。
爹怎么舍得将你送进宫里去。
众人复又说笑几句,便先回房休息,稍晚王府又设宴接风,自是不提。
话说隋王爷这次虽然带着缘儿一块上京,但却不打算让她晋见圣上,怕的就是会让圣上看上了。
后来听了顺亲王妃这一番话,他就更笃定绝不让圣上有机会见到隋缘。
因此只与隋缘各处访友作客,并不带她上朝或到后宫晋见太后、太妃等。
过几日,正好萧国公家里宴客,几乎京师里重要的王公大臣及其亲眷都邀请到了。
隋王爷父女自然也在其中。
众宾客之中,尤其以隋氏父女远道而来,自然备受注意。
只见隋王爷忙着与众人寒暄周旋而不得闲。
隋缘只在外头招呼一会儿,便与其他女眷们在内室里聊天。
只是她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很快便觉得乏味。
因此趁人不注意,就悄悄的躲开了去。
她在国公府里随意逛着,下人见她衣饰华美,且今日客人甚多,想她必也是其中之一,故也不甚在意。
由着她随处走着。
原来这国公府邸占地甚大,后花园里更是小桥曲径、临台楼阁,一工一木,皆出自名手雕镂,无一不雅,十分秀丽。
她只顾着欣赏园景,不知不觉往深处走去,再走一段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本想找个人问问,正巧仆人们都在前头,一时之间,竟寻不到半个人。
忽然一抬头,见前面有三株合抱在一起的参天大树,她不由得想起自个儿家乡的松树林来。
对了,这树这么高,我不如爬上去看一看,不就找得到方向了么?她喜得双手一拍。
于是爬上树去。
以隋缘现下的功夫,爬树登高对她而言,简直就像吃饭一样的简单。
她三两下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一根高枝上。
尤且那树又位府中地势较高之处。
隋缘朝下眺望。
果然整个国公府尽收眼底。
不但如此,就连府外附近一带房舍远山,也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京城虽然有趣,可是一举一动,都得处处留心、时时留意,怕惹别人笑话,这对她而言实在早已感到不耐。
此时她站在树枝上,迎着晚风徐徐吹来,深吸一口气,真有说不出的舒畅快活。
这是进京以来,头一次觉得轻松自在。
看来京城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吸引她了。
其实是因为长大了,对很多事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不知道容谦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她想。
一定又在忙着看诊抓药了,再不就是在写字画画,上回我央他帮我画的扇面,不知道画好没……对了,这次在京里,我不妨去买些好笔好墨回去送他,他向来喜欢这些,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喂,你站在上面做什么?底下忽然有人高声喊道。
小心点,可别掉下来了!是哪个不速之客,扰了她的清梦?她低头看着那发话之人。
是个陌生的年轻公子,束发带冠、一身锦袍。
八成也是前头的客人吧!大概是跟我一样觉得里头闷,才溜到这里来。
她想。
喂,你小心站稳了,手要抓好!上面风大危险啊!那人双手握成圈,又喊道:你还是快下来吧!要不要我上去帮你一把?隋缘一时玩心大起,故意相应不理,只在上头往下瞧着,旦看他打算怎么办?原来那年轻人叫萧世昌,是萧国公的儿子、萧贵妃的亲弟弟,人称萧国舅。
他虽然年轻,倒是没有一般纨挎子弟的散漫气息。
反而做事勤谨,又颇具文采,圣上十分欣赏,如今官拜吏部侍郎。
这会儿他也是因为前厅人多热闹,一时气闷,走出来透透气。
谁知远远就瞧见有个人站在他家的老树上。
走近一瞧,居然还是个女子,只见她悄然伫立在枝头,风吹发扬、衣袂飘飘、宛若仙子。
萧世昌呆呆看着她好半天,才想起上头危险,因此要唤她下来。
没想到她却一声不吭的。
那我上去好了。
萧世昌心想,上树容易,下树难,她也可能是吓得慌了手脚。
于是便高声道:你别怕,先站着别动,我这就上来带你下去。
隋缘听了暗自好笑,也不答言。
幸好,萧世昌也习过一点功夫,略有根基,兼之这树是他从小就爬惯了的,所以手脚还算俐落,不一会儿就已站在她身边的另一根树枝上。
隋缘见了,微微点头称许。
这时他才看清隋缘容色照人、艳丽如花,而且妩媚之中还带着几分英气。
他又呆了呆。
你……话还未说,只见隋缘嫣然一笑,腾身一跃,一招乳燕投林翩然落地,然后往前厅方向绝尘而去。
萧世昌见她身法轻盈,便自知不及,只得呆立树上,眼睁睁的看着她飘然离开。
……是谁?那一张宜喜宜嗔的春风面,叫人一见难忘。
少爷!少爷!半晌忽听得有人在底下唤着。
您在上头做什么?又是谁来扰人清梦?叫什么叫?他一见是小跟班长贵,便没好气的应道。
老爷在找您呢!长贵也跟着双手握成圈,放在嘴边喊道:老爷说要开席了,请您到前头去招呼客人!知道了,我就来!他叹了一口气,只得下了树,往前头去。
心里又想到:我从没见过她,她必是家里的客人,我正好到前面瞧瞧去,乘机打听一下,那位到底是谁家的小姐?于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到前厅去。
只可惜一整晚他都待在外厅陪着各位老爷大人们不得闲,根本连进内眷厅席的时间都没有。
一时看见小丫头明月端着茶,要往里间去,便抓了她问道:明月,你在里面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缘绸、发上簪着一支碧玉簪子、长得很美的小姐?有啊!明月见他问得露骨,不由得噗哧一笑。
有好几位呢!少爷问的是哪一位?废话,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萧世昌脸上一红,又说道:嗯……以前好像没见过她,她也不太像一般京城里的小姐……嗯,眼睛大大的、菱角嘴……他努力的想将隋缘形容出来。
其实明月早就猜到少爷问的是隋王爷之女,故意想让他着急一下,这会儿才说道:喔,我知道了,少爷问的八成是‘嘉平郡主’对不对?又悄声笑道:我瞧这满屋子里头,长得最美的就是她了,而且听说她是初到京城而已,所以以前也没见过。
嘉平郡主?我听说她是‘南宁郡王’隋王爷的独生女儿。
其他的夫人、姑娘都唤她缘儿。
隋缘?啊,是了。
萧世昌一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她是‘南宁郡王’的女儿,一向住在云南,这次是为了给皇上贺寿才到京里来的。
隋缘……隋缘……她的名字真特别。
又喃喃道:听说她母亲当年是苗族公主,貌似天仙,没想到她也长得那么美……明月见他犹自发呆,便赶着端茶进去了。
一会儿萧世昌回到席上,正好见父亲与隋王爷、顺亲王在一块儿聊着。
他便故意走过去陪笑道:小侄见过隋伯伯、郭伯伯!啊,世昌你来了。
顺亲王笑道。
我还要恭喜你呢!又升官了。
不敢、不敢!萧世昌故意又问道:好久没见到隋伯伯了,隋伯伯这次是一个人进京吗?这次我带了缘儿一块儿上来。
隋王爷笑道:她好几年没进京了,所以带她来看看,顺便见见世面。
是么?隋伯伯说的缘妹妹,小侄好像从未见过。
是啊!上次她来的时候还小呢!大概只八、九岁吧!难怪你们没见过。
隋王爷笑道。
那真是可惜了。
顺亲王在一旁打趣道。
世昌,郭伯伯跟你说,你隋伯伯的这颗掌上明珠,说她是名副其实的明珠可一点儿也不为过,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喔!光凭这点,你就该好好巴结巴结隋伯伯。
隋王爷哈哈大笑。
郭兄,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萧世昌也跟着在一旁说笑。
及至宴席结束,萧世昌跟在父亲身边送客,因见隋、郭两位王爷走来,隋缘则与顺亲王妃走在后头。
便忙迎上前去,笑道:郭伯伯、隋伯伯慢走。
又说:郭伯母您也慢走!啊……这位妹妹是……隋王爷听说,便回过头来道:她就是缘儿了。
又对隋缘说道:缘儿,这位是萧国公的公子世昌。
果然就是稍早站在树上的那位佳丽。
隋缘微笑道:世昌哥哥好。
她倒是一脸没事的样子。
不敢,不敢。
萧世昌忙作个揖。
缘儿妹妹好。
怎么样?顺亲王对萧世昌使了个眼色,笑道:郭伯伯说得没错吧!萧世昌赧然一笑。
隋缘却问道:郭伯伯说了什么?没什么。
隋王爷笑道。
我们该走了。
他一直到现在都避免在隋缘面前谈到这些婚嫁之事,也怕缘儿起疑,若在这里闹起性子来,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