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久。
端木容记得他离开师娘的时候是初夏,而这会儿已经快下雪了,还是没有找到俊俊,也没有半点她的消息。
他骑在马背上,看看天色,拉拉披风,继续往下个村落前进。
途经万林村,那是个偏僻的乡下地方,不过其中有一大片桑林和蚕家是蕴秀山庄的产业,每年的出息也都不少,端木容已有许多年没有亲自来巡视。
他心想,既然路过了,不妨顺便去曾总管那里看一看,顺便托人带个信儿回去给姑姑,好让她放心。
他一进村子,见街上有间小店,正好有点饿,便决定先下马用了饭再去曾家。
他坐下来,随便点了两样吃食。
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客人。
客店老板笑着招呼。
阿祥啊,你今个儿怎么来得比较晚?哎哟,没有空桌了。
那个叫阿祥的青年,指着端木容的桌子,说道:我和这位客人并个桌吧!他走到端木容面前,陪笑道:这位朋友,方便我并个桌坐这儿好吗?端木容见他一脸憨厚老实,并不讨厌,便点了点头。
谢谢!他坐了下来,又见端木容面生,便笑道:您是生面孔,不是本村人吧?我是曾总管的朋友,正好路过这里,待会儿打算去看看他。
哦,曾大总管啊!你认得路吗?要不要待会儿我替你带路?阿祥一脸热心。
我待会儿也正要过去他那儿,他的女儿过生日说要做新衣裳,让我去人量量身。
你是裁缝师父?两人边吃边随便聊着。
光是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就有好几个人过来向阿祥打招呼。
阿祥,恭喜啦,过几天就要讨媳妇了。
阿祥,我一定会过去吃这杯喜酒的。
阿祥,以后就有老婆煮饭给你吃啦,不用在外头吃了。
端木容听了半天,笑道:原来你要成亲了,难怪一脸喜上眉梢的样子,恭喜、恭喜。
阿样红了脸,讷讷道:就是大后天初五,如果你还在村里,欢迎你一块儿来喝杯喜酒。
我也说不准会待几天。
端木容微微一笑,向他举了杯。
来,就这杯吧,我先恭喜你。
谢谢,谢谢!他也还一杯。
端木容忽然感触良多。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令人羡慕。
阿祥听了哈哈一笑。
公子,您一表人才,哪怕没有红粉知己。
端木容不欲多言,只一笑置之。
一时食毕,端木容提了身旁的行李,准备上马往曾家去。
阿祥看到他提着一个用长蓝布包裹着的行囊。
咦,公子您这包袱里可是瑶琴?是啊!端木容一怔。
你怎么知道?阿祥嘻嘻笑。
我那还没过门的媳妇也有一把琴,她平常也是这么拿布包着琴的,所以我知道。
她也习过琴?应该是会一些吧!这我也不清楚,她很少弹。
端木容微微一笑。
想这乡下地方,瑶琴少见,就是有,只怕多半也是挂着好看的。
她是弹过一次给我听,可是我也听不懂,她说什么知音难寻,也就不大弹了。
阿祥搔搔头,又笑道:没办法,我是粗人嘛!端木容郑重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人贵在心,没什么粗细之分的。
他一翻身上马。
曾家的路我大约还记得,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祥兄,还是那句话,先恭喜你了!谢谢!阿祥笑道。
我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知音人。
端木容闻言心里一阵抽痛,知音难寻啊!他点点头,策马而去。
容少爷!是您?倒是曾大总管没想到容少爷忽然前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端木容淡淡道:我只是去拜访个朋友,途经这里,倒想起你来,所以过来看看。
曾总管一听,总算放了心,笑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呢!他忙命人打扫屋子,招呼端木客住了下来。
隔日下午,端木容在曾家院里闲逛,把随身携带的短琴拿出来,随意弹了两段。
偶一抬眼,见曾家的两个小女孩儿,一个约莫八、九岁,另一个更小,五、六岁的模样,正笑嘻嘻地躲在假山后偷听。
他微微一笑,招手唤那对小姐妹上前。
有没有学琴?那个大一点女孩摇头傻笑。
咱们村子里没人会弹琴。
谁说的?那个小一点的女孩插嘴道。
方婆婆家那个洗衣裳的姐姐就会弹。
你又没听过!大女孩慎道。
她只不过教你唱一首歌而已。
小女孩忙辩道:可是隔壁的小柱子跟我说,他去方婆婆家送米的时候,看到小姐姐在擦琴。
他还说,那个琴很漂亮哦!他一定是骗你的啦,傻瓜!大女孩小嘴一撇。
爹说琴是很贵的东西耶,方婆婆和那个姐姐那么穷,都在帮人家洗衣裳,怎么会有钱买琴?你真笨!那小女孩挨了姐姐的骂,急得眼看就要哭出来。
端木容忙拉了她的手,安慰道:别哭、别哭,会不会弹琴有什么要紧?方才你不是说你会唱歌吗?我喜欢听歌,你唱给我听,好不好?嗯,好。
一会儿开始唱道:……妖娩体态轻,薄劣腰肢细,窝巢居柳陌,活计傍花溪……端木容脸上的微笑霎时间僵住,南吕一枝花!俊俊!他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双肩,颤声问道:这首曲子……这是谁教你唱的?小女孩一愣,被他激烈的反应给吓呆了。
容叔叔……那个大女孩忙替她说。
小妹唱得不好,您别生气,这是那个洗衣服的小姐姐教我们唱的,她唱得就很好听!小女孩一直猛点头。
洗衣服的小姐姐?他急道。
你快告诉我,她住在哪里?她?两个小孩子互看一眼。
她住在方婆婆家啊!端木容急得跳脚。
那方婆婆住哪里?大女孩指着外面。
就在‘福来客栈’旁边那条巷子,再走进去一点,有个土地公庙那里。
嗯,在庙的后面,外头有篱笆围着…端木容来不及听完,起身就往外头跑。
你看!那个姐姐便骂小妹妹。
都是你啦,唱得那么难听,把容叔叔给吓跑了!然后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端木容一路上问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找着方婆婆的住处。
他站在门前,只见两片竹篱围着一问黄泥屋子,甚是陈旧。
念及俊俊便是住在这儿,不免心酸起来,上前敲了门。
半晌,门板呀一声打开。
是谁啊?一个老婆婆探头出来问。
你找谁啊?他客气道:打扰了,请问俊俊在这儿么?俊俊出去送衣裳去了。
方婆婆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
什么事儿?端木容一听俊俊果然住在这儿,登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仿佛是飘泊多时的船终于看见陆地一样,他松了一口气。
你找俊俊有什么事儿?方婆婆见他发呆,便又再问一次。
你是谁啊?我、呃……我是她的朋友。
正说着,原本就阴着的天,开始下起雨来。
啊,又下雨了!方婆婆往巷口张望着,喃喃地道。
糟糕,这下俊俊要淋湿了,这种冷天,不冻着才怪。
早叫她带伞,她偏不听!端木容看看天,也顺口接着道:是啊!如果生病就该糟了,她不肯吃药的。
方婆婆愣了愣。
你也知道她这毛病?看他说起俊俊的神情,似深情又叹息,到底是老人家,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她道:你先进屋里来吧,她就快回来了,到屋里等也一样。
那就打扰了!方婆婆犹叨叨念道:那次她就是淋雨生了病,我给她找了大夫,抓了药,好不容易药煎好了,她却一口都不肯吃,全吐了出来。
后来还是到后山那个温泉去泡了两天才好的。
这也有温泉水?是啊!在后山,不过路挺难走的,只有使俊没事会自个儿跑那儿去。
方婆婆叹道。
平常还好,不过一到冬天就麻烦了,这会儿山上都下雪了,只怕山路不通了。
方婆婆见端木容一副大家气派,故也不敢怠慢,一会儿让坐、一会儿倒茶,还问要不要吃饭,客气得让端木容不好意思起来。
方婆婆,您别忙了。
他忙道。
我坐着等俊俊就好了,您忙您的,不必招呼我。
他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甚是寒酸,几件家具看来都已老旧,幸而收拾得十分干净。
他试探着问道:俊俊在您这儿住了有一阵子了吧!是啊!快半年了哦!方婆婆回想道。
说来也是有缘分,那一天外头也是下着大雨,她就这么湿淋淋地来敲门,问我可不可以让她借住一晚?我看她像个落汤鸡似的可怜样儿,就留她下来了。
她摇头叹息。
现在想想,也亏得有她来跟我这老太婆作伴。
端木容喝了一口热茶,想像她走投无路,只得到人家门前求宿的凄凉,神色不免黯然。
方婆婆又道:本来我看她那个娇滴滴的模样,我还猜她必定是哪家的小姐,不知为什么跑了出来,又想她肯定是吃不了苦的,只怕过不了两天就要离开的。
谁知她居然都忍下来了,帮着我洗衣、送衣的,勤快得很。
是啊,曾家的小丫头也叫俊俊是洗衣服的小姐姐,原来她在帮人洗衣服。
我若没猜错,她是打城里来的吧?她看着端木容,又笑道:说来也好笑,那天她就拎个小包袱,里头衣裳也没几件,倒是抱着一把琴,还宝贝得很呢,三天两头拿出来擦。
咱们乡下人哪会这些?只有城里的公子、小姐才会讲究这些玩意儿。
端木容听了心里一酸。
方婆婆看着他,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可惜啊可惜,后天她就要到别人家去了……两人正说着,只见俊俊推门进来,笑道:婆婆,真让您给说中了,果然下起雨,呼,冷死了!幸好我的衣裳都送完了,不然又都要淋湿了……她这才注意到屋子还有别人,而且不是别人,是--端木容!不会吧?!她抹去满脸雨水,瞪大眼再看一次,怎么可能?俊俊!他站了起来。
使俊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夺门而出。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容少爷怎么找到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她?他想干嘛?俊俊一股脑儿地往屋后的竹林跑去,跑了一段,蓦然又想起,她怕他做什么?她何必要跑?就这样心神不定,地上又湿,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倒在泥地里。
端木容赶了上来,连忙蹲下探视。
怎么了,摔伤了没?摔到哪里了?要不要紧?俊俊挣扎着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
她原本就湿淋淋的,这会儿又沾了一身泥,简直像只泥猪,偏偏……偏偏又是在端木容面前,难道她还不够狼狈吗?她又疼又气,忍不住踩着脚,哭了起来。
你看!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端木容想扶她一把。
俊俊却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来这里干嘛?我是来找你的……端木容好不容易才见着她,一颗心跳个不停。
你在外头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一个人在外面……回去找你?再一次忍受你的嘲弄与轻视吗?我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孩了!俊俊抹去脸上的泪,冷笑道:那时我即使知道你是看不起我的,但我仍会感谢你的收留。
但现在我长大了,如果你再像当时那样对我,我可能会恨你一辈子。
但我……并不想恨你。
她别过脸去。
所以你宁可一个人在外头吃这种苦,帮人洗衣?是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看看我的手,洗粗了、冻裂了,但我觉得没关系,我一直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才像是我这种低三下四的女孩该有的手,不是吗?你怎么这么说?她漠然道:我说的不正是你所想的吗?你一直认为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弹琴,即便弹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歌伎优伶,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他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
如果我决定不要嫁给知府作侍妾,也不要回李家当歌伎,那么就只好作洗衣打扫的粗活了。
又冷笑道:总算我这双手就算不弹琴,还能靠洗衣挣口饭吃,而且这样也不会污蔑你蕴秀山庄、坏了你堂堂端木家的名声,你说是不是!她的一字一句像是血淋淋的指控,尖锐地插进他的心。
端不容想求她不要说了,但他无力阻止,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伤你这么深……是没想到,还是不在乎?她面无表情。
你们哪个人在乎过我的感觉?雨势不但未曾稍歇,反而愈来愈大,两个人浑身滴着雨水,四周的温度似乎变得更低。
好不容易盼到的相聚,却感觉不到半点热情温暖,反而像冰一样的让人觉得寒冷彻骨。
端木容悔愧万分,上前一步急欲解释。
俊俊,你听我说你不用再说了!俊俊已冷静下来,她挥挥手。
都过去了,我没有怨你,真的,毕竟在那三年里,我不愁吃穿,蕴秀山庄里每个人都待我很好,我应该知足的。
虽然仰人鼻息,不过我也不配再要求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硬是把泪水往肚里吞,强笑了笑。
算了,过去的事都别再提了,而且我、我后天就要嫁人了。
你若不嫌我们办得寒酸,就留下来喝杯喜酒好了。
你说什么?端木容揪然变脸,颤声道:你、你要嫁人了?为什么?你要嫁给谁?俊俊看着他,缓缓道:我要嫁给村子里廖家布庄的--嫁到布庄?不是。
她摇摇头,自嘲道。
他不是布庄的小开,我哪有做老板娘的命,他是布庄里的裁缝师父李祥。
什么?端木容不可置信地问。
是个裁缝师父!李祥?啊,难道就是昨天碰见的那个阿祥?他又一怔。
使俊似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的反应,冷笑道:是啊!只是个裁缝师父,不是名门世家的少爷,也不是官家的公子哥儿,只是个小小裁缝而已。
她看着他。
不过,这不是配我刚刚好吗?裁缝配歌伎,不,裁缝配洗衣妇,一样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很合适啊,你应该觉得很高兴吧!不、不,俊俊!端木容一时情急,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不能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俊俊怒道。
你看不起人家,对不对?就像你看不起我一样。
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不可能改变的。
她恨声道。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你千里迢迢寻了来,就是存心来看我笑话吗?你非要这样当面羞辱我才高兴吗?端木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不,我不是看不起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都不重要了。
俊俊握着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受够了,从艳秀楼到蕴秀山庄,再到李家,再到仙霞姐姐那儿,现在再到方婆婆家,这么多年,我始终是寄人篱下过日子,一切都由不得我,一站漂过一站,好像永远也定不下来,我真的受够了。
我累了,我想安定下来,我也想有我自己的家,可以不用再靠别人……我真的受够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再多说了,反正咱们俩又没有什么瓜葛,我嫁给谁又关你什么事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她说完,转身跑开。
端木容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杵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喃喃道:我是要你嫁给我啊!你真的后天就要嫁了?我还是来迟了吗?俊俊呀,你怎么还坐着发呆?方婆婆掀了帘子进来。
一会儿花轿就要上门了,快快快,我先帮你把头发给盘起来。
她见俊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伸手探探她的额头。
哎哟,怎么这么烫?这还得了?怎么回事啊?倒是俊俊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关系的。
都发烧了,还说没关系!方婆婆又是着急、又是责怪。
一定是前天跑出去淋雨淋的,这两天又不见你好好吃一顿饭,唉!我叫你小心一点,你就不听,这样待会儿怎么上花轿呢?俊俊忙陪笑道:没关系的,回头我多休息几天就是了。
她对着小铜镜,勉强拿起胭脂轻轻沾上唇、扑点粉,一面悄悄把眼泪给抹去。
两人正忙着穿戴嫁衣,才刚弄好,就听见远远传来迎亲的吉乐声。
她不由得怔了怔,不意瞄见床边用蓝布包着的瑶琴,忍不住眼泪又直滴下来。
哎呀,别哭、别哭,不能哭啊,再哭,妆都花了!方婆婆忙替她找泪,然后拿了一条红巾替她盖上。
一会儿喜娘笑嘻嘻地进来了,扶着她走到门口,正要把手中的红彩带交给立在花轿前的新郎时,忽然一个人骑了马直闯进院子里,院子窄小,哪禁得起那马儿乱蹬,众人匆忙躲避,顿时那人驾马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惊愕又不知所措的人。
放我下来!放开我!俊俊看清了来人,在他怀里死命挣扎。
你疯了吗?你放开我!你别动,你这样会摔下去的!端木容一手握缰,一手揽着俊俊的腰,想稳住她,急道:你别这样,危险。
怎奈一路上俊俊又叫又踢,马儿受惊,立蹄嘶呜,两人终究是一块儿掉了下来。
坠地之前,端木容唯恐俊俊摔伤,他一使力,以右臂护着她落地。
幸好这两日下了雨,地上泥泞松软,不致受伤。
俊俊挣扎着从泥地上爬起来,眼看一身大红嫁衣早已在拉扯间缎裂珠坠,发散钗摇,浑身滴着雨水和泥水,狼狈不堪。
思前想后,只觉委屈万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端木容见俊俊哭得伤心,一时之间束手无策,低声咕哝道:我,我也没有想过……我居然会去抢人家的花轿。
他顿了顿,上前拉她的衣袖,柔声道:你先别哭啊,先听我说。
你别碰我!俊俊不等他把话说完,只想甩脱了他的手。
但一扯之下,袖上的锦缎又撕破一块。
两个人俱是一怔。
你看你,你看你,你只会欺负我!俊俊益发气得跺脚,指着他哭道。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端木容面有窘色。
我……我……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是吗?我如今躲得远远,你还不放过我?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肯罢休!她边哭边骂,气极了,又扑上去捶着他。
你说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端木容又羞又傀,只得忍着痛任她打,好让她发泄心中怨气。
俊俊打了他几下,见他不拒不挡,跟个木头似的站着,她更是生气,转身往崖边走,一面哇啦哇啦地哭道:好,那我去死好了,反正你是不会放过我的,不如我自己去跳崖,也省得你动手,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俊俊,端木容忙从背后抱住了她。
你别这样。
他用双臂紧紧的困住她,僵持了一会儿,他把脸埋在她的云鬓中。
是我错了,以前都是我错了……只听他道。
我爱的是你,我不要你嫁给别人!你知道吗?声音中听得出无限酸楚。
你不可以嫁给别人。
俊俊一愣。
端木容把俊俊转过来,注视着她。
一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回去吧!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病话!俊俊定了定神,抹了泪,忿恨道:总之,你别再来烦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她推开端木容,回身就走。
俊俊!端木容忙拉住她。
我不能让你走,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你听我说--我不想听。
她挣脱他的手。
俊俊身上穿的嫁衣本就无法御寒,再加上此刻一身湿漉漉的,更是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走开!我是真心的。
你对我有什么真心?你讨厌我才是真。
她又哭了起来,且骂道:你看不起我,你嫌弃我的出身,你嫌我没念过书,我做什么都不对,在你眼里我根本一无是处,一直以来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她跺脚哭道:你甚至不准我哭!他低了头。
对不起,我……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她终于颓然坐倒在地,哀哀哭道。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欺负我?端木容无可否认,心似滴血。
但见她冻白了脸,双手抱在胸前,还不住打颤。
啊,你……浑身都湿透了,一定很冷!他向俊俊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
你先跟我回去,听我从头到尾跟你说清楚。
俊俊只是看着他却一动也不动,用衣袖抹去了泪,哽咽道:不用了,我不要你管,我自己会回……现在可以回哪里去呢?到李家,还是方婆婆那里呢?她不知道?又要无家可归了吗?俊俊忍不住珠泪滚滚滑落,较之刚才的大哭大闹,更显哀怨欲绝。
我知道你气我以前那样对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了,可是我是真心想挽回你。
端木容见她如此伤心,感到后悔莫及。
他忽然回身把马背上随身携带的短琴拿下来。
俊俊不知其意,只见他拆开包裹琴身的蓝布,然后将短琴往身旁的树干上砸去,断然道:我若负你,有如此琴!你做什么!不要……俊俊大惊,想奔上去抢下短琴,但短琴早已断成两截。
只听端木容一脸木然,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琴,砸了也好,最多我以后再也不弹就是了。
俊俊受惊过度,张着嘴,一时反应不过来,一仰头,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