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得好快,唐吉宁还没想清楚,曲昌隆就找上门了,当然,她可以率性的拒绝见客,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得怯懦退缩,以免落他口舌,咬定她是因为他而不去济南,说不定他还会因此口不择言的指控她在乎他……不不不,没这回事,她可没把他放在心上,何来的在乎?我无意随你前去济南,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开门见山,她懒得跟他拐弯抹角。
我早知道你的答复会是如此。
曲昌隆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懊恼的抿了抿嘴,唐吉宁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快,我很清楚自个儿承担不了如此重责大任。
不,你只是想躲开我,完全不去想你可能因,此而抱憾终身。
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这应该是我问你,难道因为我指责你的轻率,你就存心唱反调吗?我可不会这么无聊,过去的事还耿耿于怀。
你当然不愿意承认,可我瞧见的就是如此。
你……我就是不去济南,你能如何?我为柳口镇感到不值。
顿了一下,唐吉宁不明白的微微扬起眉,这事怎么会扯上柳口镇?我耳闻唐吉宁是柳口镇的传奇,柳口镇的百姓以唐吉宁为荣,难道你不想让柳口镇将来在画史上留下一席之地吗?难道你不想让柳口镇的唐吉宁真正成为永世不朽的传奇吗?哑口无言,他的言词道中了要害,她怎能不想呢?近来,柳口镇的作坊开始一家一家的出现,年画的事业在这儿愈来愈欣欣向荣,岁暮将至之前,各地的商人都会来此采买年画,她相信柳口镇将来一定会在画史留下灿烂的一页,而她呢?她当然也渴望像柳口镇一样成就伟大的历史,这一直是她的雄心壮志。
其实,她不单单是为了他而犹豫不决,也是因为如此伟大的著作恐怕要花上数载的工夫方能完成,她又怎能放心得下这儿的一切离开?当今时局,不知道有多少人渴求平安,尤其是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难得她的福神年画能够帮助人们,她真能放手不管?我听爷爷说,你祖父的版画曾受先皇的青睐,称为‘第一画’。
那又如何?你难道不曾想过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吗?他不信。
爷爷的版画无人能及。
你也可以千古留名。
你总是如此固执吗?你值得我固执。
那一刹那,唐吉宁还以为自个儿没了心跳,她知道他的话没有特别含意,可是他的固执却乱了她一池子春水。
见她不再出言,他满怀期待的问:你答应了?沉吟了半晌,她终于做出小小的让步,我得好好盘算。
我可以等。
曲昌隆开心的咧嘴一笑,好似她已经点头答应。
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拿定主意。
我会待在柳口镇等你作出决定。
他听说她喜欢独来独往,若他天天绕着她身边打转,还怕她不早早弃甲投降吗?你这是在逼我提早作决定吗?你可以不必管我,就当我不存在。
曲昌隆笑得好天真无邪。
我是不想管你,这事不是她的主意,他与她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想请你成全。
你说。
我希望可以随时登门拜访。
这……我在柳口镇没有熟识的人,除了这儿,我还能上哪儿去呢?显然不太愿意承认,唐吉宁勉为其难的点头表示同意。
往后多有打扰,请担待。
曲昌隆恭敬的拱手一拜。
我可还没答应。
你是怕我在这儿会添麻烦吗?这你倒可以放心,我很清楚自个儿身为宾客的本份,不会把自己当成了食客。
闻言,唐吉宁反而难为情了起来,唐家在柳口镇算得上富贵之家,单是一年的地租就足够两年衣食无缺,加上从爷爷手上传承下来的版画生意,更是帮唐家累积了可观的财富,还有,爹娘每次出外游山玩水总会挣不少银子回来,这是因为爹娘对古董的独到眼光,总是有法子把一路上发现的宝物转手卖出。
你爱来就来。
多谢唐姑娘大发慈悲。
计谋得逞,曲昌隆忍不住让笑意绽放脸庞。
不知怎么了,他的笑容令她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会天天往这儿跑吧!——***——不到三天,唐吉宁就后悔自个儿草率的应允,曲昌隆果然是个麻烦,他天天带着他的小厮上门,一待,就垦一整天,虽然他不会吵她,可是老跟在一旁,搞得她心神不宁,生活也随之大乱,她却一筹莫展,因为除了她,唐府上上下下都很高兴见到他。
其实,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可那身俊雅的贵气好像有一股吸引力,旁人总会想靠近他,遇了事找他请益,他俨然成了唐府的主人,就连一向喜欢到处乱跑的青青也会不自觉的为他坐下来,而他待府里的每个人也都是亲切有礼。
相较于她,他们倒像有仇似的,所以也难怪大伙儿都在帮他说话,更进而提议他们主仆搬进唐府,毕竟谁也算不准他们得在这儿等上多久,老天爷,事情为何演变至此?步出闺房,倚着栏杆,唐吉宁望着清冷的黑夜,恨不得把恼人的思绪化成口中吐出的一缕气息。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
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唉!她终究不能如这诗词中作者一般潇洒豪情,否则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决定左右摇摆?你是不是正在发愁,是去济南好呢?还是不去的好呢?福神笑嘻嘻的出现在栏杆的另一头。
你真该改行去当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
唐吉宁懒洋洋的斜睨了她一眼,若非她生性太过散漫,对周遭的一切总是波澜不起,她这般无声无息的出现还真令人吃不消。
努努嘴,福神一脸惨遭诬陷的可怜相,我只是关心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济南?聪明!这是为何?。
你的姻缘在济南。
这太可笑了。
唐吉宁不当一回事的摇着头,因为她的如意郎君在济南,所以她必须前去济南,若她选择不去呢?一眼就看穿她的思绪,福神摇了摇手,慈祥的说:丫头,天意不可违,命运如此,你抗拒也是无济于事。
我不是有意抗拒命运,我只是认为此刻还不适合前去济南。
我之所以泄漏天机乃出于私心,这无非是舍不得见你如此心烦,想要替你拿定主意,可不要你找到借口不去济南。
福神懊恼的噘着嘴。
这正是教训你的好机会,你不要老是胡说八道,否则偷鸡不着蚀把米。
神仙岂能胡说八道?我不知道天庭的规矩。
我瞧,你是害怕预言成真,所以不敢去济南。
我哪有这么多心眼计较这种事?这可难说。
你别想玩那一套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去济南?我不能随随便便的丢下添福作坊跑去济南。
你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多虑?你当我不管世事吗?叹了声气,唐吉宁语重心长的皱着眉,如今时局纷扰时有所闻,我若能籍着年画将平安带给人们,这岂不是一件善事?闻言,福神满意的点点头,这丫头不愧是她挑中的小福星!你不会再劝我去济南了吧!不不不,这是两回事。
我若去了济南,添福作坊怎么办?你还是可以在济南制作年画啊!这……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去吧!偏着头,唐吉宁好笑的看着他,我真怀疑你是曲昌隆派来的说客。
我……你的话我搁在心上,爹娘就快回来了,我得问问他们的意思。
嗄?浪费了那么多唇舌,就这样吗?唉!罢了罢了,这丫头一向有自个儿的主张,祂能够帮那个俊俏小伙子的就这么多了。
——***——虽然天寒地冻,唐青青旺盛的精力还是一点也不打折扣,玩了投壶,投中了一只大花瓶,嫌它碍手,干脆贱价清掉,接着跑去看街头卖艺,当个散财童子,然后喝上一碗热茶暖和身子,便忙碌的在小贩之间转来转去。
珠儿,你瞧瞧这只五镯子姐姐会喜欢吗?把玉镯子拿得好高,唐青青的目光却是贼兮兮的斜了一边,频频往后飘送,不过这真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她很可能什么也没瞧见,而把脖子扭伤。
小姐不戴这些玩意儿。
这种事还用得着问吗?何况这只玉镯子长得财大气粗,小姐的手可以戴得住它吗?珠儿一脸怪异的看着唐青青……二小姐在搞什么?她扭到脖子了吗?那你看它适合我吗?二小姐喜欢吗?不对劲!二小姐一向很有自个儿的主意,二小姐瞧好看的,她可不能说难看,否则会落个没眼光的下场。
我?顿了一下,唐青青仔细打量了手上的玉镯子……这一看,吓得她连忙将玉镯子归回原位,天真无邪的对着小贩傻笑,这玉镯子可能不太适合我。
二小姐,我们去挑几块布吧!珠儿连忙拉着唐青青走人,生怕她又会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
挑布干什么?当然是给小姐和你做件过年的新衣裳啊!珠儿,你真好!唐青青开心的抱住珠儿,她最喜欢珠儿裁制刺绣的衣裳。
好了好了。
珠儿不自在的拉开唐青青,二小姐虽然不像小姐一样总是率性而为,可是一激动起来,就会忘了自个儿是谁,更不管身在何处。
进了布庄,挑了几块布,唐青青终于满意的随着珠儿踏上回家的路途,到了—半,她的不安又来了。
珠儿,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怪?哪儿怪?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等等,你别明目张胆的瞧,会打草惊蛇。
小心翼冀、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珠儿半信半疑的看着唐青青,好像她在恶作剧似的,二小姐,我什么也没瞧见啊!我也没瞧见,可我就是感觉到了嘛!虽然她的性子稍赚浮躁了点,可是她一向很敏锐。
冷不防的抖了一下,珠儿不自在的更贴近唐青青,三小姐,你别吓人,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那些鬼东西吧!唐青青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是有‘人’跟踪。
二小姐是不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你认为我疑神疑鬼?我可没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们脚步快一点,回到家就没事了。
这倒是,唐青青点点头,慢步一下子变成了小跑步。
可是,你也用不着这么急啊!手上捧着布,珠儿可没法子走得如此轻松。
你是用不着这么急,反正你走不掉了。
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莫霄在她们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拦住她们的去路,随后,小四从一旁阴暗的角落走了出来,他显然在这儿守候了许久。
脑子经过一片混乱之后,唐青青渐渐摸清楚状况,原来,刚刚在我们背后装神弄鬼的人就是你!我不是存心吓你,只是一直找不着适当的时机出现,还望小娘子见谅。
莫霄一副有礼的拱手作揖。
眨了一下眼睛,唐青青似乎听清楚他说的话,一张脸转眼红霞密,她气呼呼的大吼,谁是你的小娘子,你别乱叫!我没说你是——我的小娘子,这是你自个儿承认的哦!莫霄笑得好无辜。
你……小娘子别生气,气坏了身子相公会心疼。
你这个讨厌鬼,你可以离我远一点吗?摇着头,莫霄好为难的说:我就是爱招惹你,你说如何是好?你就是不肯死心,是不是?我死心了。
出乎意料的答复,唐青青怔了一下,说不上来那股失落从何而来,不过她随即甩了甩头,倨傲的说:死心了还跟着我干什么?你忘了我在客栈说过的话吗?笑话,你说的话我就得记住吗?唐青青老实不客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
不打紧,我可以再重申一次,我决定直接带你回家。
莫霄说得好轻松。
唐青青一阵神经紧绷,听第一次可以一笑置之,再一次就不能不当一回事。
你不是说死心了吗?我的死心是因为放弃说服你的念头,时候不早了,我们应该上路。
上路?马车就在那儿,你是要我送你上马车,还是要自个儿来?莫霄指着早就等在一旁恭候大驾的马车。
瞪着他半晌,唐青青最后只能自齿缝进出两个字,疯子!你已经习惯我疯狂的行径,以后就别费劲的把‘疯子’这两字挂在嘴边。
说完,他朝身侧的小四使了一个眼色,小四立刻来到她们身后。
你想干什么?虽然嘴上还是气焰高涨,唐青青却强烈的感觉到危险已经笼罩,她忐忑不安的抓着珠儿。
我看,还是由我送你上马车。
莫霄一步一步的逼近。
你不要过来……啊!一个转眼间,唐青青已经落入莫霄怀中。
小娘子,得罪了。
手一举,莫霄一个手刀劈下,唐青青顿时失去意识,软绵绵的瘫进他的怀抱。
救命啊……珠儿终于回过神想找人帮忙,可是还来不及引起骚动,小四已经从后头捂住她的嘴巴。
小姑娘,我不会伤害你家小姐。
莫霄随即弯身抱起唐青青往马车走去。
珠儿焦急的挣扎,下一刻,她的颈项受到一道剧烈的劈砍,眼前马上陷入一片黑暗,虚软的化为一摊春泥,小四丢下一件披风盖住她的身上,快步坐上马车,挥动马鞭驾着马车离开。
——***——翻了一个身,珠儿发出呻吟,然后缓缓的睁开眼睛,唐吉宁担忧的面孔愈来愈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帘。
珠儿,你总算醒了!见珠儿清醒过来,唐吉宁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我在哪儿?眨了眨眼睛,珠儿茫然的看着四周,显然还没有回到现实。
你在我房里,你还好吗?我头有点疼,我怎么会在这儿?曲公子他们瞧见你昏倒在路边,把你送回来,出了什么事?我昏倒在路边……珠儿喃喃自语的摸着头,忽地,她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即惊惶失措的抓住唐吉宁的手,小姐,不好了,二小姐被抓走了!青青被抓走了?青青被谁抓走?还不就是那个叫莫霄的公子。
他为何要抓走青青?我也不知道。
他可否留下任何话语?他只说不会伤害二小姐,他好像要带二小姐回家。
回家?他想干什么?这可怎么办?这会儿唐吉宁真的慌了。
你先别急,你们认识他吗?曲昌隆沉稳的出声问。
摇着头,唐吉宁六神无主的咬着下唇,除了他的名字,我们只知道他是来这儿提亲。
我知道这事,我在添福作坊曾经见过二小姐代你拒绝他的提亲,不过他并没有打消念头,他对这门亲事似乎誓在必行。
你是说,他带青青回家是为了拜堂成亲?你再三拒绝他的提亲,他又不能苦苦待在这儿等你点头,除了把人掳走,他还能如何?他惟一没料想到的是,他始终弄错人。
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麻烦推给青青。
唐吉宁一脸的自责。
谁会预料得到他不惜出此下策,把人掳走,你别责怪自己。
这会儿该如何是好?沉吟了半晌,曲昌隆点出眼前的困境,若无法查出他的来历,你们想找到二小姐无疑是大海捞针。
我们上哪儿调查他的来历?小姐,我们可以上升平客栈问掌柜啊!珠儿连忙起身下床。
依我之见,这恐怕是多此一举。
曲昌隆一脸沉思的道,我瞧这位莫公子不是个普通人物,你们既然不清楚他的来历,掌柜也不可能知道他打哪儿来。
登时房内一片愁云惨雾,而就在这时候,武三兴奋的叫道:太少爷,我想起来曾经在哪儿见过他了。
哪儿?就在我们济南。
他会不会是路过济南?不是,我是在‘宝样楼’见过他,因为那儿的掌柜见到他直喊着大公子,所以当时我才会多瞧他一眼,他肯定是我们济南人。
宝祥楼是济南最大的酒馆,出入那儿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若真的在济南,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答应阻你回济南。
唐吉宁毫不迟疑的决定道。
你……武三也有可能看错人。
虽然很高兴她终于肯随他回济南,曲昌隆却不舶不提醒她,万一找不到人,她说不定还以为这是他设下的骗局。
这是眼下惟一的线索,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得试上一试,我有责任把青青找回来。
了然的点点头,曲昌隆不忘了再提醒,你得有个准备,即使人在济南,想找到人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我明白,不管花多久的时间,我惟一的目标就是找到她的下落,不过,我在济南人生地不熟,还得请你多帮忙。
你放心,我很感谢你愿意随我回济南,我也向你保证一定会找到她。
往后麻烦你了。
小姐,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济南。
不,你待府里等我爹娘回来。
老爷和夫人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小姐,我不能让小姐一个人去济南。
可是爹娘回来见不到我们,他们会担心,我又不放心把这事交给凌总管,凌总管年纪大了,他一定解释不清楚。
小姐可以留一封书信向老爷和夫人说明白。
这事我们都还雾里看花不清不楚,信里又如何细说明白?我看,还是武三留下来好了,武三会巨细靡遗将事情向你爹娘说分明,若是他们放心不下,想前往济南,武三也可以帮他们带路。
曲昌隆的提议等于是帮珠儿一个大忙,珠儿投给他感激的一眼。
这……好嘛,就这么说定了?珠儿像个讨糖吃的小娃儿紧抓着唐吉宁的衣袖。
轻声一叹,算是让步了,唐吉宁感激的向武三点头致意,有劳你了!唐姑娘请放心,武三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