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朝天望去,祁天寒有些心神不宁。
这烈阳移得还真慢哪,这般龟行,要到何时才到正午时分?他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
洪骅看出了他的分心,轻咳了咳,拉回他的注意力,似笑非笑的重复着先前的话题。
果然,祁天寒的注意力集中了。
不是同伙?他微讶。
没错。
查出是谁指使的吗?一帮人是赵金荣买的杀手。
意料之中。
无奈的喝口茶,他再问:那另一帮人呢?尚未查出来路。
这又让祁天寒面露惊诧。
查不出?全都是生面孔,得花上一些时间。
依他推测,八成是从大漠请来的。
闻言,祁天寒沉吟,没作声。
洪骅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他手底下最顶尖的探子,机敏能干,身手更是了得,那天,他会落单,进而着了那伙人的道,是因为他将洪骅支开,要他摸清楚胆敢在他背后扯造船厂后腿的人是不是赵金荣。
而洪骅虽没来得及与他并肩抵抗,但他达成任务,也一并揪出袭击他那伙人的底。
只是,始料未及的是,那天堵上他的竟是两伙人,互不相识,可目标皆是他。
主子,你认得他们的招式?不,一招一式全都陌生得很,下手却够狠厉。
他摇头自嘲。
我呢,只得孬样的逮了个机会落荒而逃。
背上的伤口得再过几天才能愈合,热痛虽然不再,却骚骚痒痒,难受得很。
那是自然。
跟他交情已深的洪骅冷笑附和。
谁叫主子落了单,以致孤掌难鸣呢!祁天寒不会听不出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是我大意。
主子知道就得了。
他依旧是那副冷笑。
那天,他根本就不赞同主子的主意。
出门在外,尤其他们这趟南下也没带帮手,就他们两人,一分散,更容易遭人突袭,更何况他们压根没料到会临时多了另一伙人搅进来惹事。
无论主子的身手再如何了得,也难挡蝗蚁般的敌手连番突袭呀!你的笑容令我汗颜。
像是讥他活该被砍。
还有没有隐伏未出的角色?你嫌他们人不够多?我只担心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呀。
不经心地朝高悬的烈日投去一眼。
真没想到,我的项上人头这么多人想龋难怪那天尽管他奋力击退了许多人,还是寡不敌众。
主子,你的项上人头的确值钱。
祁天寒立即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赵金荣又提高价钱了?主子聪明。
笑了笑,他将凉茶注满空杯,顺便也替洪骅斟满。
若他没猜错,那帮生面孔铁定是来自大漠的杀手,洪骅也一定心里有数,能让一干高手千里迢迢赶到江南杀人,这赏金之高,可想而知。
即使洪骅没挑明这点,他也约莫揣测得出。
饮口茶,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赵金荣的手头不是挺紧的?赵家在周转上的确是出了大问题。
看来他快狗急跳墙了。
他前些时候的策略奏效了。
可不是吗,所以他更觊觎主子造船厂的生意呀。
洪骅也不催他下一步该怎么做,安心剥着那盘红泥花生。
祁天寒的心情的确是挺复杂的。
赵金荣视他为眼中钉,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祁家堡是塞北的第一大堡,或许该说,这个荣称已然失而复得。
凭借着先祖的偌大遗业,祁家堡的势力扩展得相当迅速,然后,成功的开采了数座矿山,几座颇具规模的冶铁场更奠立了祁家财富的根基,直到二姨娘赵敏芬嫁人祁家,不到十年,一切的荣景逐渐成了镜花水月。
对于祁家老爷看上大女儿,赵金荣没挣扎多久,就允了这桩年龄差距甚大的亲事。
原本,他指望精明干练的女儿能暗地牵制祁家扩展生意的脚步,甚至乘机斩断祁家的财路。
而赵敏芬也几乎成功了。
曾有一度,祁家堡的各项生意岌岌可危,老爷子更因此而一病不起,拖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
当时,未满二十的祁天寒硬扛下了这个重担。
将近十年的勤奋经营,凭着他不服输的毅力与独到的经商眼光,祁家堡在他的努力之下重新展耀光芒。
他知道这一、两年来,赵金荣处处找他麻烦。
甚至到了欲杀他而后快的地步,着实惹恼了他。
若不是当年允诺过只剩一口气的爹,不到忍无可忍,他绝不对赵家大开杀戒,否则,赵家的生意早就没了。
对于赵金荣的得寸进尺,他姑且再忍忍。
复仇的网若收得太快,还有啥乐趣可言?但,另一伙杀手是谁找来的?除了赵金荣,还有谁这么想要他的命?专心过滤着心中的嫌犯,祁天寒的神情已见凝重,半晌,眼角瞥见洪骅悄然起身,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你要上哪儿?四处晃晃。
四处晃晃?怎么,又有岔子?不,有人找你。
是谁?洪骅的身影才退开几步,随着一串快步声,淡淡的沁凉橙香飘进他的鼻梢,他情不自禁的放柔紧凛的神情。
原来是沐心到了!沐心的脚步总是轻盈明快,而他百听不厌,人未到,娇脆带笑的嗓音已搔进他的心里。
你倒是挺清闲的嘛。
清闲?佳人迟迟不来,令我不禁因为等待而心忧难安哪。
搁下茶杯,他笑望着跑得娇喘不已的她。
你一路赶来的?是为了想早点儿见到他吗?昨儿个,他强行介入他们兄妹的扬州之行,约他们今日晌午一块儿用膳,而今,时候未到,她就先独自赴约,这其中的含意他的胸口冒起了自大的愉悦。
为了见他,所以她才跑得这么急?我一路赶来?不是吗?算是,也不是。
祁天寒对她的回答有些失望,替她倒了杯凉茶,忍不住问:这代表是还是不是?嫣然浅笑,因为胸口仍喘,她仍站着,没如他所愿的给予解释,反倒提出了疑问。
方才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你瞧见了他?嗯。
沐心端庄优雅的坐上木椅,捧起凉茶的动作却少了几分优雅,多了点率性,见他依旧在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连饮几口。
好渴。
既然渴,为何不早些进来?瞧你们聊得起劲,怎好打扰呢。
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呀。
挑挑眉,她正经八百的咳了咳。
说不定那位公子他也在意呢。
他不会。
话都由你说,既然他不介意,那为何一见我来,他就急匆匆的走了呢?他有事要办。
呵呵。
她才不信。
祁天寒看出了她笑容里的阳奉阴违,苦笑摇头,见她咕噜咕噜的将茶一饮而尽,他为她重新斟上凉茶,忽地想起一事,不觉拧起眉心,疑惑蓦起。
唐兄怎么没陪着你?他呀?谁知道他逛呀逛的逛到哪儿去了。
沐心鼻头微皱,一派潇洒的俏模样,偏偏颊上飞染的微红坏了伪装。
唐沐天不见了?!凝望着忽然只顾着喝茶的腼腆笑颜,他蓦地灵光一闪。
是你又走丢了吧?才不,我怎么可能会走丢呢?她强辩。
观她言行,祁天寒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的揣测无误。
算你聪明,还知道先上这儿来找我。
找你?噗嗤一笑,她嘴快的道出答案。
我找的是沐天,只不过远远的瞧见了你同人在这儿喝茶,害我不自觉的渴了,就先过来喝杯凉的再说喽。
这么说来……你是凑巧见着我?可不是吗,没沐天带着,我哪找得到路呀,连沐天我都找不到呢。
三两口又将茶饮尽,她应得理直气壮。
待会儿,我还得再出去将他翻出来。
祁天寒听得俊颜一垮。
敢情是因为口渴了,所以她才误打误撞地找上了他,而不是专程赶赴他的邀约?已近晌午,你不饿?饿呀。
或者,先叫些吃的填饱肚子……他不动声色的提醒她,别忘了今天的午膳之约。
他宁愿放无辜的唐沐天在外头当无头苍蝇,也希望能与沐心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不。
她斩钉截铁的谢拒了他的好意。
喝了茶,我就要走了,沐天比吃的更重要。
无奈的盯着她不以为意的为自己又斟满了茶,心满意足的喝着,眼中只有那壶该死的凉茶,完全没有他。
唉,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涌起一丝失望。
即使是在家道中落的那一年,年方弱冠的他都还不曾遭人如此漠视,他只需敛起笑容,旁人莫不闪避丈远,就怕遭他冷眼所伤,而她却视他为无物?!初次尝到毫无份量的配角滋味,尤其这味儿是她赏的,他胸中真是五味杂陈。
稍晚,满头大汗的沐天也赶到了。
他并非赶来赴约,而是因为跟一早严拒小婉随行,少个人注意的沐心又走散了,心慌意乱,寻到饭馆不远处时,不经意地想到晌午之约,又想到若有祁天寒的帮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机会尽快找到妹子,才走向饭馆。
远远的,他就看到十分熟悉的身影,快步冲进饭馆,口未张,瞧见祁天寒果然在座,而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喝着凉茶的,不正是他一心寻找的正主儿?该死。
她竟然先来赴约了!沐心?他很想揍人。
而这倒楣鬼……算啦,待会儿再另择教训的人选,他对自个儿妹子下不了手。
沐心不知自己已然逃过一劫,抬起眼,见沐天竟找来了,她朝他笑得甜甜蜜蜜。
呵呵,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着喝完这杯茶,解了渴,就再去街上找你,可你就找来了。
找他?就凭她?!沐天苦笑连连,拭着额头的汗水,拳头依旧握紧。
你在这儿。
他勉强松开拳,旋即又忍不住握紧。
是呀,走得好累,先进来喝口茶,歇歇脚。
听她应得悠哉,沐天心里替自己大喊委屈。
她累了,先歇歇脚,而他呢?为了找她都快跑断一双腿啦!还是好想揍人,怎么是好?沐天,你好像很生气,谁惹了你?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狠瞪着妹子,他也不待祁天寒招呼,自行入座,不掩埋怨的嘀咕起来。
好妹子,就算急着跟祁兄碰面,你好歹也跟我打个招呼再走吧。
急?她一脸诧异。
而祁天寒心情反倒很好,眉眼皆泛起笑意,忙不迭的替他斟茶,降降他的怨气。
沐天的抱怨,他很中意听!我才不急着见他呢。
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说我赶着来,一个说我急着来,我说呢,你们都说错啦。
睨着祁天寒一脸的怪笑,她不禁挑眉问道。
你笑啥?笑得她又开始紧张了。
耸耸肩,祁天寒才不想破坏现在的好心情,多说多错呀。
沐天可没他这层顾虑,一如沐心初冲进来时的情况,他连喝了两杯茶后,浅啜着第三杯,这才开始追根究底。
要不,你们怎会坐在一块儿?别瞧我,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们来。
一句话,祁天寒撇清了关系。
祁天寒没说错,是她找上门来的,可她怎么听,就是觉得他话中有活,偏又捉不到缝儿查问。
下颌微斜,她瞪着茶碗分心思忖。
沐心?嗯?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不见了,我在找你时凑巧见着他,就进来先讨杯凉茶喝。
怎么,她喝口茶而已,不行吗?这么巧?咦,沐天的口气很怪,就跟祁天寒脸上的笑容一个模样的怪。
你呢?怎么你也会在这儿?沐心反问。
我是恰巧经过这儿,想找祁兄一块儿去找你。
唷,这么巧?可不就这么巧嘛!那话说回来,你能恰巧经过,我就不行?哈哈,她逮到他的话柄了。
我会走进来,是因为我记得祁兄的邀约,猜测他应该已经到了。
纯粹是想多个帮手,如此罢了。
邀约?她这才想起,随即又多了个反驳的理由。
他邀的是咱们两个人耶。
沐心不满地补充说明。
你能记得,我就不能?真的?你记得饭馆的位置?他才不信。
闻言,她顿然语塞,眼角瞥见祁天寒打趣的眼神,下意识朝沐天轻逸出一抹狠笑,强词夺理。
就算不记得又怎样?我一样找着啦!那是你运气好。
所以我说是凑巧,凑巧呀!她狠笑加深,连白牙都微露。
沐天真是讨厌,他有必要在外人面前拱出她的缺点吗?见兄妹俩说呀说的就互瞪起来,谁也不肯先喊输,祁天寒笑咳一声,温声插话打起圆常你们既是同胎所生,心思自然转的是同个方向了。
不约而同,兄妹俩将脸转向他,异口同声道:你别插话!剑眉一扬,祁天寒从善如流,不再打扰兄妹俩的唇枪舌剑,举手唤来伙计,嘴角浮起微笑。
呵呵,真不愧是同胎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