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祁天寒又从袖口抽出那根银针,沐心侧首以绣帕掩唇,偷偷的笑了。
这人当真是小心过了头。
温眸浅笑着,祁天寒即使瞧出了她正窃笑,也不以为意,试完饭菜,接着伸手拿过她桌上的茶碗。
望着他的举动,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人家伙计上饭、上菜,他都――拿银针来试,现下连她爱喝的凉茶他都不放过。
不会吧?连我这茶,你都抢着喝?我只试一口。
只一口?你不怕就那么一口,然后你就完了?没事的。
万一真的有毒呢?一点儿毒无妨。
无妨?她微愣。
不知怎地,胸口又猛然抽紧。
难不成你平日都在尝毒作预备?那倒是没有。
没有?她忽然恼了。
没有你还喝!我向来身强体健,自信还敌得过这么点致命毒物,更何况,我喝总比你试来的强吧?你……说不过他,她干脆侧开脸不看他。
哼,爱喝就喝个够,毒死你算了。
见她动怒,他反倒扯唇浅晒。
要不,咱们一人一口?我才不要。
祁天寒也不再逗她,举碗浅饮了一口,再将碗搁在她桌前,笑而不语。
傻沐心,她真以为他这么轻忽性命?没遇着她之前,他保重自己,为了祁家堡;在遇着她之后,他更加保重自己,为了她呀!你……唐沐心傻了眼。
喝吧,你不是渴了?见她仍怔着,他不禁激她。
该不会是胆小怕死吧?哼,谁怕呀?眼一瞪,她一口气饮尽茶水。
笑着摇头,他举壶替她重新斟满茶。
其实,在凉茶入口之前,他早已试过针,只不过是一股想与她分享的冲动作祟,抢先喝一口罢了。
捏着绣帕轻拭唇角的茶渍,沐心不满的瞪起了沐天。
这沐天是怎么回事?一路北行,他老是离她几步远,这也就罢了,连她与祁大哥偶有争执,他也不再站在她这边同仇敌忾。
真怪,也真是没义气!这帕子的绣色真俏。
趁她不备,他忽地扣住她的纤腕,持稳略微挣扎的柔荑,细细的审视。
是你的构思?因为心中仍有气,她只轻哼了声,不睬他。
忽闻始终当闷葫芦的沐天扬起窃笑,她白牙紧咬,眼眸兜了兜,偏就不敢望向他,因为感觉到脸颊莫名的泛起了热潮,暖呼呼的直窜到颈项、胸口。
沐荑姑娘的技术?当然。
提起沐荑的巧手,她的下巴就不禁抬得高高的,十分骄傲。
借我瞧瞧?休想!挣不开他的箝制,她无奈,下意识的捏紧手中的帕子。
不说我还忘了呢,你那帕子何时还我?我的帕子?是呀,何时还我?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的,那我为何要给你?你……那本来是我的呀!你不已经送给我了?我才没有!既然那天你将帕子绑在我的臂上,走时未取,我自然当它是你送的喽。
我是忘了取回。
无论是忘了或是蓄意,这会儿可没人能替你作证呢。
可是……忿忿地抽回手、她的牙根有点儿痒,直想咬人。
真想再咬他一口,狠狠的,彻彻底底的咬下一块肉来!他分明是欺她、耍她嘛!柳眉紧拧,她恶瞪了他一眼,隐约听见沐天落井下石的轻笑,她索性连他一块儿瞪,悻悻然的吃起饭菜,不理他们。
过了半晌,气氛依旧宁静。
太安静了。
又忍了好一会儿,见他们似乎觉得眼前那桌饭菜简直是人间美味,她优雅的将箸搁下,轻咳了咳。
你的仇家很多吗?两双黑眸皆带笑,也皆忍在眼底,相视推却,最后是祁天寒当仁不让。
你在说我吗?不是你还有谁?!你忘了,唐兄也在场呀!你明明知道我在跟你说话。
用眼神警告死憋着笑意继续装哑的沐天,她捺着性子问:你是不是惹恼了很多人?怎么说?我跟沐天自杭州来到扬州,一路平平顺顺,没风没雨,但自从你硬跟着我们,就又风又雨,几乎成天都有一群人对咱们虎视眈眈,这么一想,答案便不显自明。
身在商场,难免会遇上一些避不开的麻烦事。
一些?看起来应该不止吧。
依咱们碰上的阵仗,那些人铁定得散尽家财,否则怎能吆喝出这么多的高手。
听她简单却一针见血的分析,祁天寒笑得颇为苦涩。
出门在外,凡事谨慎点较为妥当。
你连我的饮食起居都一并谨慎进去了。
她提醒他。
那是应当的。
应当?她讶异地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浅啜了口酒,祁天寒凝望着她,但笑不语。
见他又笑得一脸莫名,知道问不出端倪了,偏偏一颗心怦怦怦跳得也很莫名,她轻咬下唇,双颊微鼓的觑着他举杯的动作,无意识的拿起酒壶凑近鼻端,倏地精神一振。
这酒的气味醇厚又带着淡淡的果香,是佳酿呀。
他讶然轻笑。
随意一嗅,你便知道是佳酿?我有个好鼻子。
俏眉扬起一抹得意,她拦下伙计,晃晃手中的酒壶。
小二哥,替我打一斤备着。
备着?祁天寒微微锁起眉心,没开口阻止,犹豫片刻,还是问了。
我能请问,这酒是为谁而备?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阴骛的眸神更深沉了。
这人,有多重要?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她才说完,祁天寒的脸色简直可以说是难看了,努力压下怒意,他不发一言的径自离座。
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在身边,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只是尚未开口明说,可自信自傲的他满足于她的跟随,却忘了问她的心中是否已有别人。
如今听来,似乎出现了个难缠的对手。
一个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的对手!沐天当了够久的哑巴,懒得加油添醋,只是笑着观察他们的对谈,直到心生暗妒的祁天寒被妹子气跑,这才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勺,叹笑摇头。
那酒,你是要带回去给沐荑的?嗯。
她不沾酒,只喜欢以嗅觉品味酒气,沐天又不是不知道。
很堂皇的理由呀,为何不让祁兄知晓实情?为何要让他知道?我偏不。
偏不?对,偏不!她娇嗔怨道。
别朝我摆出那副要笑不笑的怪模样,好丑。
你是存心的?就算是,那又怎样?的确是不能怎样,只是,沐心呀轻握扇子,沐天慵懒的将话尾拖得长长的。
怎么着?你学坏了哟!哪有。
想唬弄我?啧啧,得了吧你,我又不是别有心眼的祁天寒。
她当然听出他的促狭,笑颜如花,雪白无瑕的脸蛋漾起了娇羞的红霞。
你对祁兄很有好感?我……我不知道啦,你别问我。
这是什么话呀?这事儿不问你,你叫我去问谁?沐天忽然笑得奸诈。
或者,我干脆去问祁兄算了。
笑眉倏敛,她的脸蛋更红了。
沐天!有何吩咐?闭嘴!但稍后,见不得祁天寒一脸阴郁的她,便自动招了,而他的反应不知为何,引起她心中一阵莫名的窃喜。
这帮恶徒当真是死缠烂打定了?听出沐天语气中的懊恼,祁天寒的心一凛,深郁的黑瞳凝望着沐心递来的打量神色。
你有话要说?哟,他的眼真尖,瞧出了她的欲言又止?说吧。
你真想听?她迟疑道。
当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经过了一次生死边缘的惊骇后,才逍遥的过了数日,竟然再度遭陷刀光剑影袭击,她还是吓得半死,可是,身子已没那么僵、哆嗦没打得那么急,甚至,哽咽的嗓子只半晌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当然,我洗耳恭听。
既然他大方坦白,那她当然是不吐不快了。
你是不是欠了人家银两,很多很多的银两?要不然怎么他走到哪儿,刀光剑影就跟到哪儿呢?沐心的疑惑让他啼笑皆非。
如果我说是,你有钱借我?这么说来,果然他是欠了一屁股债?你真的欠了人家钱?她不胜唏嘘的颦眉轻叹。
我还以为你的底子满深厚的呢。
这会影响你对我的看法?那是自然喽。
闻言,祁天寒愣了愣。
认识沐心越久,越清楚她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姑娘家,可她却直言无讳的承认银两很重要!既然你手头拮据,往后这一路上,就不能老让你破费啦。
责备的视线往沐天脸上一勾,她无言地示意他掏钱袋的动作得快一些,别磨磨蹭蹭的装穷。
沐天啼笑皆非,笑得有点无奈。
怎么?她说错了吗?你真当祁兄是个穷小子呀?他不是?无论是不是,沐心,你还没回答我,若我真是个白撑场面的穷家伙,这银两你借是不借呀?祈天寒嘴快的插进话来。
当然不借,这公与私怎能混为一谈呢?义正词严的给了答案,她再拢起秀眉,犹豫地望着他。
顶多,若生意真谈成了,咱们再给你多点儿好处,不就得了。
她讲得吞吞吐吐,怕伤了他的面子,但祁天寒笑得很舒坦。
瞧瞧,这会儿是谁公私不分了?正待再与她聊个几句,忽见她脸色一白,举手指向他的身后。
老天爷!怎么着?他们手上都拿着把亮晃晃的刀呢!直吞着口水,她又怕又紧张。
不要,该不会又来了吧?猛回首,祁天寒当下黑了脸。
警告既下,还敢多次派人来杀他,这赵金荣当真是豁出去了。
见对方来势汹汹,再瞟见祁天寒跟沐天一左一右的护住她,一脸冷冽,她屏住气,不假思索的旋身拔腿就跑。
祁天寒眼尖的将她扯回身边低斥,别乱逃!我不是乱逃,我只是想帮你们……甭说了。
警戒的黑眸向四方疾扫,蓦然间,祈天寒揽紧她的纤腰,猛提气,迅速将她送到身旁那棵树粗壮的枝干上。
给我乖乖的待着,别让我忧心。
可是……他一记寒厉的眸子狠狠的制止了她的抗议,他旋即飞跃而下,加入混战。
眼看着双方你来我往的对上,沐心捂住眼,却将铿锵声响听得更清晰,捂了耳,又不得不将脚底下的阵仗瞧得分明,尤其,似乎那帮恶徒四下寻着她的踪迹……想也知道,他们是想拿她来威胁祁天寒跟沐天。
她决定要再爬高一点!白牙紧咬住裙摆,她颤抖着身子,慌乱地伸手乱捉,见树枝就攀,遇到可支撑的地方便忙不迭地将绣花鞋探上去,不待踏稳,又急慌慌的找寻下一个落足点。
沐心越攀越高,除了凌霄跟阿弟立在树梢遥望着她这怪异的举动,没人瞧见。
双手双脚抱紧枝干,她屏住气等着。
当打斗逐渐平息,祁天寒将余下的三两个兔崽子留给沐天对付,跃向枝头,却没瞧见她,当下一阵心慌。
沐心!狂风在吹,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声音……沐心?!我在这儿啦。
猛扬首,果然见她像只小猴儿般巴着比她的腰杆粗没几寸的枝干,偶尔还随风摇摆,他觉得好笑,眼眶却泛起了热意。
手长脚长的他瞬间便攀到了她眼前,四目相望,他将手抚上她苍白的颊,幽幽叹气。
那儿太矮了。
不待他开口训斥,她委屈兮兮的解释。
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冒险向下一望,身子打了几个摆子,她猛吸口气。
我也不知道,心一急,就拼了命的往上爬了。
你是想爬到哪儿?上头,越高越好。
她笑了,却是带着哆嗦的苦笑。
这一招够聪明吧?祁天寒笑不出来,心口酸酸涩涩,很难受。
的确是很聪明,除了凌霄跟阿弟,没人瞧见你了。
听出了他不带责备的调侃,沐心又是苦笑连连。
所以,她才没法子攀下去呀。
因为不自觉地爬得太高了,现在只要朝下面晃一眼,她的头就发昏,一双脚丫子也打起摆子,怕得半死。
爬那么高,有点儿冷耶。
心口的酸涩涌到喉头,强抑下涌上来的杀气,他温言叹道:我们下去吧。
好。
见他展开双臂,她想也不想地便倾过去,安心的将自己倚向他怀里。
以后只要遇着这等阵仗,我会努力地避高又避远,不妨碍你们砍砍杀杀。
没有以后了。
咦?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这种惊吓,放心吧,不会再有刀光剑影让你担忧害怕。
这算是什么?承诺!祁天寒的脸色彻夜寒飕。
而天光初亮,才在前一个时辰与他会面的洪骅领了他的授意,没休息,又悄悄的离去,一路赶着南下扬州。
瞪视着窗外的星光渐渐淡去,他的心情沉重阴骛。
因为爹临终前的要求,他始终网开一面,不对咄咄逼人的赵金荣施以极刑,所以,他真将他祁天寒当成纸老虎了。
这次,他不再手下留情,也不再心存善念,洪骅此行赶赴扬州,就是要彻底断绝赵家的生意脉络。
荣华富贵就是赵金荣的生命,一旦财富尽失,他也完了。
至于另一帮人……一思及此,他的心绪更沉重了。
再一天就回到祁家堡了,可他该怎么做?走了一个上午,他们这会儿停在树下预备用午膳,沐心与鹰儿玩了片刻,才走回来,就瞧见因想事情想得入神而面色沉凝的祁天寒,愉悦的好心情蓦然敛去大半。
别皱眉头。
像只小彩蝶般的扑向他,见他依旧眉头不展,虽然为他忧忡不已,也不禁心生好奇。
你想的事情,很悲伤?为何这么问?因为你的神情阴沉沉的,双眼在生气,而且……而且什么?你看起来似乎在伤心。
有些结巴,可她还是说了。
就是因为他眼底的感伤太浓、太阴郁,她才会忍不住上前唤醒思忖中的他,舍不得他继续陷入深深的哀戚中。
见他强悍、见他果断、见他深沉难懂、见他笑容拘谨,就是见不得他满怀感伤的罩在森寒的阴影里。
他不语,只是握住她温软的柔荑,将她的脸贴向胸膛。
是不是事情很难解决?是有一点。
那,我能不能帮点忙?只要陪着我。
就这样?就这样。
一旁,沐天早将干粮全都掏了出来,见状,不甘心迭受冷落,爱笑的眼底透着不怀好意,他自动自发的凑向他们,将手掌平摊在他们互叠的掌上。
沐天的一举一动自然得让人瞠目结舌,甚至,他只差没学妹子那般,将光洁的额头倾贴在祁天寒的胸前。
不是他不愿意仿得一模一样,实在是因为沐心矮他们一截,她偎得很舒适,他若有样学样,着实太折腾自己的身躯了。
我也会陪着你们的。
他轻声笑道。
情愫早已滋长的两人微愣、同时将视线移向他。
唐兄?沐天?我也在场呀,而且,咱们的干粮快给虫儿抬光了。
笑盈盈的黑眸理直气壮的迎视着祁天寒的冷瞪。
别理我,你们可以继续,我只是提醒你们这一点罢了。